(四六岁至四七岁,一九二七—一九二八)

介于汉宁之间

十六年(一九二七)夏,国民革命军已肃清黄河以南,此正是乘胜大举北伐,以竟国民革命全功、统一中国之千载一时的绝好机会。可惜国民党内部纠纷愈甚,进行受阻。冯氏处境困难,应付不易。盖以是时,宁、汉裂痕愈深,浸浸乎有敌对行为。冯氏自始即表示绝对不加入党内私争,并力劝双方诸领袖顾全大局,不要决裂。其在徐州之主张与前在郑州之主张正相同。缘冯一向率军远处西北一隅,与南方隔膜不相接近,故于南中政治党务未明真相。其初,以为一到豫省即可合全党之力一致北伐,以完成国民革命。斯时党势军威,均盛极一时,胡虏震慑,张学良派人携亲笔函至冯处求和,愿将直隶及塞北三特别区(热河、察哈尔、绥远)让出,而自动地退出关外。其他奉系将领,亦纷纷遣人通款。以故,六月入京之梦,当时确有实现之把握。然自宁、汉分家,各称中央,各欲拉冯卷入旋涡;汉则令其攻宁,宁又令其攻汉。冯氏身处其中,困难可想。冯氏本军人,政治头脑简单,在同一时期,只会怀一种概念,走一条路线,而不能应付复杂的政治环境与多元的局面。而且又为新进的党员,故对党义上与法统上之事,颇不了了,甚至莫名其妙。况主持宁、汉两方者,多为其最友善及最相信的友人,更有左右做人难之感觉。再因其本身是军人,对于政治上与理论上之是非不大注意。所斤斤注意者,惟在军事上之利害。当时,西北军虽得有豫省,然而身处四战之地,顽敌当前(奉鲁军阀),且心腹之患,处处皆是,更觉种种掣肘之苦,不能尽说。故自不能轻举妄动。有此多种原因,他遂决定在消极上对于党内私争,决不参预何方。而在积极上,则更发最诚恳之电文及派遣代表,分赴两方,力行促进宁、汉合一之运动。盖苟两方一旦开战,以西北军当时势力及地位计,不特不能出兵北伐,而且势不得不放弃河南,复退入潼关,而宁、汉两方恐亦保不得矣。或以为冯氏当时背汉投宁者,非也。此实未明当时形势与冯氏处境及经过真相之错误的猜疑。时,余在军中,参预其事,可以亲历之事为证。

是时,派赴汉口任调解者,即是著者(赴宁方代表未详,大概是李鸣钟)。南行之前,冯氏为我详述其意见及解释当前之局势,略如上文所述。他最重视军事形势,以西北军当奉鲁军之正面,如宁、汉一旦开战,奉军必卷土重来。西北军适当其冲,孤立无援,力量不足,非失败不可。说到这里,他忽表现至严厉的态度高声说:“到那时,如果我不退兵入陕,真是个‘忘八蛋’。”但西北军一退,宁、汉不难复被奉鲁各个击破,所谓“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者是。他于是提议召集“开封会议”,请双方委员齐到,推心布腹,商讨大计,以期化除成见,解决难题,复合为一,以对付共同敌人。所有各人的安全问题,由彼负责云云。余奉命至汉,分谒各委员,详为代述意见。徐谦、孙科等均赞成。(徐在洛阳与孔祥熙及冯氏共商,一致同意,见七、十二,徐致汪电。)但因汪兆铭、唐生智二人,极力作梗,反对合一,余乃无功而还。冯聆余报告后,大感失望,登时变色,摇头无语,沮丧至极。(七、十七,汪致徐、孔、冯电仍主张维持武汉中央而称宁方为“伪中央”,不能开“对等和议”,文末更有“移师东防(攻宁),事非获已”之语。)冯氏因其不肯加入内战,且于双方意见最深之时,倡言合一,双方均不能讨好,双方均为之失望,乃责骂交至。而其对两方仍尽力调解,函电盈尺也。后来大局危急,两方均感悟,合一之新局面卒以成功。冯氏自己也通电认罪,愿受党之裁判云。平情而论,最初在粤的中央委员等确曾正式通过迁移中央党部、国民政府于武汉。但如今既经宁、汉各委员等公决再迁南京,则中央法统、正统当然在南京无疑。

军政变化

十六年(一九二七)下半年,全局军事、政治又起大变化。因宁、汉争执愈烈,双方调兵在长江上游备战,徐州防务为之松弛。奉方以“安国军”名义乘势反攻,由旧直系之孙传芳统大军南下。七月廿四日,复占徐州。蒋总司令再行北上督师,约同冯军会攻。惟第一集团军兵力仍苦不足。冯氏以前方兵力亦有限,豫省驻军受灰色军队之牵制(如靳云鹗,详后),陕、甘后方又以运输困难调集迟缓。八月初,先令鹿钟麟任东路总司令,竭力进攻。所统之“国民军”旧二军及新编之师,与奉军及张敬尧等作战,均不得力。方期所派入鲁图攻济宁之郑大章部骑兵及另派往截断徐州、兖州间铁路之一部,特奏切断敌军后路之效,而津浦线第一集团军已退,奉军又大举进援,冯军不得不退回豫境,坚守陇海路线。(上见李泰棻:《国民军史稿》页三六二—三六三)。由是,冯氏益努力于促进全党合一,共同北伐,盖明知非如是断不能竟全功也。

在宁方,则党中要人亦深知非与武汉复合不可。其至有决定性之动力则以第四集团军李宗仁、白崇禧等一致主张蒋氏下野,以促进统一之局面而挽救全党于危亡。面遇党国危机,蒋氏果当机立断,于八月十二日飘然辞职,去宁赴日。于是,时局急转直下。九月间,汉、宁两方领袖,大会于南京,党部与政府复合为一,大局乃有转机矣。

秋间,长江以北之战事仍不停顿。孙传芳与张宗昌于八月中由徐州长驱直下,直至江南,由何应钦、李宗仁、白崇禧三位总指挥(并无总司令)率师大败之于镇江下游之龙潭。张宗昌之鲁军亦沿陇海路西进攻豫东,冯氏不得不尽力应付。然冯军此时心腹之患却在后方之靳云鹗。靳本隶吴佩孚麾下(为曾任北京内阁总理靳云鹏之弟),向驻豫中,在郾城设总司令部。吴倒后,无路可走,乃托庇于国民革命军。

因其于讨奉之役,不无微劳,国民政府乃委为第二集团军之第二方面总指挥、河南省政府委员,后又兼民政厅长等职。冯待之亦不薄,先后曾拨付现洋五十四万元,及军衣、子弹、粮食无数,比待自己军队为优。惟靳则原是军阀官僚,惟升官发财、占据地盘是务,屡曾要求政府升其为第五集团军总司令。时在武汉之政府不得已乃改调为中央直辖之第八方面军。靳仍不满,始终欲占河南地盘。乃密与孙(传芳)、张(作霖)结三角同盟。其条件则孙攫苏、浙,张(宗昌)占山东,出兵攻豫,而以靳为内应;约定共灭西北军后,则以豫归靳。故靳屡抗命,不肯攻徐。上次会攻徐州之役受其牵制(时,鹿已进至九里山,距徐州仅十里,而靳在后方不肯前进,且现变叛迹象),以致功败垂成。靳复假开拔之名,向武汉骗款三十万元,且运动“红枪会”众响应。又私在总部刻“安国军”关防,定期举事攻击冯军。唐生智亦与之有秘密联络,为其后盾;假刀杀人,殊可痛恨。冯见逆迹已彰,且为北伐之后患,乃以最敏捷之手段,于三日内调马步兵十余万,四面包围。九月七日,开始总攻击,靳所据之十一县防地,五日间全行克复,并解散其全军。其本人幸得逃去。靳前谎报军额十二万以骗饷械,而实不过二三万人。是役,除残部一二千人逃窜皖北,及秦德纯一部始终不变外,余悉解决。(秦氏此后正式编入第二集团军,任军长。其后效忠于国民政府,后在台北去世。)靳逆既平,内患尽去。(陕西田玉洁部后亦叛变,为留陕冯军削平。)

豫东大捷

十六年(一九二七)十二月,我回冯军销假,曾由南京中央党部第二次任命为政治工作委员。回豫后,得饫闻秋冬间冯军与奉鲁军在豫东大战的史迹。今补述如次。

内患既平,冯氏遂得以全力东御张宗昌攻豫之师。当时,战事形势至为严重。冯先与阎锡山协商,由晋军攻直隶,而由冯军攻苏北、山东。九月杪,晋军先发动与奉军作战于新乐、保定间。冯军则分三路——第一路鹿钟麟率五万余人由马牧集、砀山,攻徐州;第二路刘镇华、郑金声率五万余人由考城攻济宁;第三路孙连仲率四万余人由大名攻德州。韩复榘、石友三、孙良诚、郑大章(骑兵)等军九万余人集中开封、郑州一带为总预备队。十月九日,全军同时发动攻势。第一路军与徐源泉等十万众(前线五万余人)激战于马牧集之际,二路军以调集迟缓,未开战,而且刘部匪军姜明玉等忽相继叛变,执副总指挥郑金声降奉,随与刘志陆(粤人,陆荣廷旧部,由闽北上投奉)断一路军后路。鹿以前线兵力不敷,后方复受威胁,于激战五昼夜后,急由归德撤退。退师才毕,铁路即被切断。所以冯有“这一下,我便打了双料的败仗”之言(《我的生活》页二一二)。

十一月六日,郑金声在济南为张宗昌所杀。郑,山东历城人,性侠义忠烈,早年从戎。辛亥,与冯氏同任管带,驻海阳,相与密谋革命,共预滦州起义之役,事败。冯氏幸免罪,郑有助力焉。其后驻绥远。十三年(一九二四)“首都革命”之役,郑率其混成旅附义,遂加入“国民军”一军,历任师长、军长。十五年(一九二六)天津、南口诸役,战功甚著。至是遇害,冯与全军痛悼之。至廿一年(一九三二)九月初郑之嗣子继成在济南车站刺杀张宗昌,为公为私的不共戴天之仇乃得报了。

是时,奉方以全力分三面进攻:一、南面孙传芳在津浦路与第一集团军何应钦部相持于明光以北。二、奉军与第三集团军阎锡山部相持于五台娘子关一带。三、直鲁军则分三路猛攻河南:褚玉璞、徐源泉、姜明玉等八万余人任中路,沿陇海路西进;刘志陆、潘鸿钧等四万余人任左路,进攻太康、陈留等处。别以孙殿英等三万余人由大名进豫北。奉军主力在黄河之南者不下十五六万。幸而奉军不协同进攻而集中于豫西北,否则战局不堪设想了。冯氏之应付军略:先令孙连仲、韩复榘两军赶急冲击豫西北彰德方面的奉军张学良。奉军受了重大的打击,后退百余里;韩随即赶到豫东,与石友三等加入前线,而孙连仲则留防豫北。布置既妥,冯乃倾全力击破南岸之直鲁军以保卫豫省。因敌军经马牧集之战后,占据归德,沿陇海路猛进,于是施“诱敌深入”之计,电令前线各部节节退后,伏兵铁路两旁成长袋形。其时勇将前敌总指挥孙良诚不明战略,拚死进攻,不肯后退。冯严令催迫,至不惜以军法从事威胁之,始得完成计划。据记录,直鲁军之优越武器为钢甲车及迫击炮,其精锐皆在铁路两旁;破敌妙计,端在诱其深入,在铁路正面以沉着雄师与其作持久战;然后急出精兵突击其两翼背后,但得破其一翼即可败其全军矣。直鲁军果然中计,沿铁路中路挺进,由兰封逼近开封。自十月廿三日起,铁路正面战事发生。廿六日,黄河南岸至杞县,全面剧战,昼夜不停,双方肉搏冲杀。孙良诚、马鸿逵等部日夜迎战,疲惫不堪。俟敌军主力已深入重地,孙即急令右翼埋伏的精兵分六路由杞县出击。廿七日,总预备队韩复榘三师由开封开至前线杞县。廿八、廿九两日,配合右翼石友三等军并力冲杀出来,纷向敌军后方抄袭,大破其铁路迤南的阵线。三十日,直鲁军全线大败东溃。孙、韩、石等亦全面猛追。十一月二日,左翼孙良诚部吉鸿昌师占领兰封。而铁路正面之敌首尾不相应,亦败溃。鹿钟麟部与郑大章骑兵再进,包围敌军。吉、石、韩各军亦各向东追杀残敌,分占沿铁路各城邑。围攻刘镇华军于考城之敌亦退。五日,韩军庞炳勋师(“国民军”旧三军)复克归德,俘获甚多。次日,石、郑两军更追过马牧集、砀山。鹿钟麟乃进驻归德。是役军略成功,获全胜。总计俘奉军三万余人,获枪二万余支,大炮四十余尊,另钢甲车六列,实为冯军前所未有之大捷也。

时,前方将领,均欲乘胜直取徐州;惟冯氏取稳健步骤。以津浦路方面,第一集团军何应钦正谋攻蚌埠,在军事形势上与己军未能衔接;且奉鲁军力量强大,未可轻视;孤军深入,策非万全,故即下令退师,各部遵令。其间,独有韩复榘一将,恃勇倔强,抗命前进,欲乘胜夺取徐州。冯氏无法制止,但不放心,即令刘汝明随进备援。刘仍未忘曩年韩之投晋事,初不愿行,经冯氏勉以大义,始率部东趋。韩复榘逼近徐州,果被重兵包围。不得脱。幸刘部赶至,复大败敌军,韩方得解围退却。(见《我的生活》页七一六—七一七)以后全军暂屯归德一带,紧守前线,以待南方革命军在蚌埠之发展焉。由此可见冯氏用兵之稳健。

第二次大捷

凡战事发展,每有出人意表者。是役全胜后,冯军作战略的撤退,却于无意中成为第二次“诱敌深入”之妙计。盖在前线各军转进新阵地间,直鲁军已另行编配,卷土重来,由济南开十八列车运强大援军,再赴陇海线。缘其统帅部见冯军忽而撤退,误以为其内部有变,后方不稳,故乘机大举反攻也。其阵容仍分三路:右路以刘志陆指挥潘鸿钧、姜明玉等五万余人由考城直指开封;中路以前敌总指挥褚玉璞及徐源泉统五万余人由陇海路西进;左路以张敬尧指挥二三万人向太康、杞县前进。冯军各部分路迎击。十一月十九日,直鲁军右路先击败刘镇华军,占考城,西侵之势甚凶猛。惟其左路张敬尧各部力薄势弱,屡败不敢进。中路褚、徐等鉴于前役深入中计大败,此次不敢冒险轻进。惟其右路刘、潘等未尝受创,乘胜突进。是时,全部国民革命军已居有利形势;在南面何应钦大部已攻蚌埠,与冯军渐能呼应,此一利也。在陇海线各路敌军,因内部复杂,各将领互相欺瞒,侈言进军,不肯互报确实军情,故无联络共进之效,此二利也。冯氏于是急定应敌军略,取“各个击破”之计,立调韩复榘、石友三两部任中路,鹿钟麟任右路,孙良诚、马鸿逵任左路,与刘镇华部会合。廿四日,左路开始攻击,先解决考城全部敌军,击毙其军长潘鸿钧,俘二万余人,枪万余支,后奉命乘胜急进。刘志陆部消灭,粤、桂籍残兵被送至武汉,给资遣散。在这一役中,吉鸿昌初露头角,战功卓著,自后以骁勇善战名。

吉鸿昌那时正当师长,因前在河北新乡、彰德一带,我任“前敌政治部”主任时,遇“红枪会”之役,与他同患难,成至交,深识其人。于此不能不附笔细述。他是冯军中一员“怪将”,不特廿六史中所看不到,就是历朝的稗史、野史、小说也见不到同样的战将。他头大眼细,眉粗鼻尖,长得满脸浓黑的胡须一如剧场上张飞、王彦章的脸谱,身高六英尺以上,体重二百余磅。他打仗习惯,一到开战,便赤条条地裸体上阵,胸前现出一大堆茸茸长毛,几乎掩盖了他便便大腹。全身肌肉横生,条条突出如虬龙盘旋于胸前两臂间。这还不算奇怪,尤甚者,不知道他从哪里物色得两名特别高长的大汉,各高逾七英尺,也赤膊紧随他左右上阵作战。一执大刀(关刀),一挥大旗。开战时,他本人,左手握短枪,右手持大刀。每冲锋陷阵,三人同进,呜咽叱咤,真是神威凛凛,有如三个怪物煞星下凡督战,不徒敌军望见胆寒披靡,就连本军官兵也为之胆壮力生,倍增勇气。以智勇兼备,深得军心,所以无往而不胜。前在西安时,他因事被撤职,罚在总司令部内任苦役。未几冯氏见他刻苦悔改,立志自新,乃再委他任师长。在这大战中,他所以特别努力奋战,大显身手,连立殊功,遂得升级。(按:吉鸿昌与张自忠、冯治安、赵登禹、郑大章为冯军后起的五虎将,足媲美中期的孙良诚、孙连仲、刘汝明、韩复榘、石友三五虎将。前期的五虎上将是张之江、李鸣钟、鹿钟麟、刘郁芬、宋哲元。其他骁勇善战、功绩卓著的将领尚多,不可胜数,以上是其表表者。)

十二月二日,全军围姜明玉于曹县,连下数邑。围城至十七年(一九二八)一月卅日,以坑道爆炸曹县城墙,乃克之。叛贼姜明玉被生擒后自戕。鲁西肃清,左路军事乃结束。中路韩、石两军配合左路前进,于十一月下旬连败徐源泉、褚玉璞等军。右路鹿钟麟等亦由杞县进军,连占睢城、归德、夏邑。十一月下旬,不及三日,三路连捷,击破直鲁军十余万人,残部东溃,无能再举矣。于是豫东又告肃清。

尚有足资谈柄者。鲁军张宗昌雇有白俄兵五六百乘车作战,全军尽墨。白俄均饱受军事训练,不畏枪炮,强悍勇敢,甘愿战死,惟最畏冯军之“大刀队”。每念及白刃相加,血肉横飞,身首异处,甚或头半断而不能脱离,却不寒而栗。此次作战,常遇“大刀队”袭击,每每战斗力丧,故大败云。冯氏派人以理晓谕,皆愿投降,随军服务。又:全胜后,韩复榘一军俘获新式犀利武器手提机关枪三千余挺,冯氏尽以配给卫队旅。韩颇悻悻有怨,终亦无奈总司令何也。

再克徐州

当豫东大战时,北方奉军以阎锡山坚拒加入其阵线,遂于十月三日对晋宣战,猛攻山西,全省岌岌可危;而在南方则孙传芳、张宗昌大军,尚与何应钦军酣战于徐州之南。冯氏决定乘胜直攻徐州,如是乃可杀奉军之势以救山西,并以威胁南面津浦线孙、张之师,迫其撤退。韩复榘、郑大章等奉令东进,于十二月三日至徐州城下,占车站,开始攻城。一时,张宗昌、孙传芳、褚玉璞,均被困城内,急调后方部队来援。冯军石友三、鹿钟麟等部进兵较难,于七日始至徐会齐,而各军苦战经旬,疲惫已甚,难当数倍之敌;且有溃兵、土匪扰乱后方。冯氏急令前线各军暂且后撤,专俟南方革命军北上,再行夹攻徐州;并调刘汝明师肃清后方,维持交通。旋接何应钦电:南军进展顺利,约于十四日会攻徐州。冯氏于是复令各军分路东趋;韩由正面,石由北面,鹿由西南面进攻,包围徐州,共击破敌军二万余人。但直鲁军先于十三日反攻津浦线;冯军复败之,再由陇海线蹑其后。敌不能支,卒于十五日放弃徐州,分路北遁。十六日,徐州克复,第一、二集团军会师。

豫东之战,冯军伤亡甚多,每日运回伤兵至开封者,数以千计。一时,医院无地方安置,无医生看护诊理,更无药物医治,为状甚惨。尤可哀者,死亡过多,无棺殓葬,临时只有用布裹尸,埋之黄土,称为“革命棺”,尚比不上古之“马革裹尸”也。这亦可留为革命史中之壮烈的不朽佳话。

豫东既平,冯氏于是倾全力肃清豫北。先是,方冯军集中精锐作战于马牧集、兰封及徐州等地时,豫北防军力薄,直鲁军孙殿英等数万人,遂得大肆活动,连占多城。时有梁寿恺(“国民军”三军旧部)违令擅攻大名,败退至新乡。冯氏以其违令有误戎机,又以其染有洋烟癖,即解除其兵权,以韩复榘兼领其众,而令其离军休养。此所以顾全孙岳面子故不以军法从事也。(《我的生活》页七一八—七一九)

由十六年(一九二七)十月中旬至十一月初,彰德、卫辉各邑均为敌占领。兰封初捷后,韩复榘尝一度赴援,虽获胜仗,但不旋踵又须赶回豫东应战。冯军乃于豫北取守势,由秦德纯(靳云鹗旧部)等与敌军相持。至十二月徐州克复后,遂调刘镇华、鹿钟麟、石友三、郑大章、孙连仲各部过河,大举进攻。韩复榘则在豫中京汉线以防御樊钟秀叛军(樊声言以廿万之众北袭)。十七年(一九二八)一月,各军捷报纷至,迭克各邑。至二月初,豫北直鲁军尽退。其防线在彰德以北。各军毙敌及俘获无算。至三月中,最后将林县之“天门会”匪巢攻破,焚其伪宫,于是豫北肃清。其后,大军北伐,再无后顾之忧,而晋方危难亦得缓和了。(以上各役战况,参考李泰棻《史稿》五十七章。)

在以上几场大战中,身为总司令的冯氏,真是艰苦备尝。由他的自述,可见战时的主帅生活,确不足羡慕的。倘不是他身体健康,得天独厚,曷克当此!冯自谓:

在这悠长的激战期间,我除调度部队,指挥作战外,更要筹办救慰伤兵,掩埋阵亡官兵,奖赏有功各部,以及人马、枪弹、粮秣、被服、补充等等的事。每天随身带着二三十副电话机,与前方各部不断联络……此外还要各处奔走,一会儿要去开封,一会儿又到郑州,一会儿察看东路,一会儿又察看北路。在各城各地,一方面与各级长官接头,一方面须对士兵讲话;同时还得对民众宣传。一天到晚,黑天白日,生活老是如此忙迫,神经老是如此紧张,一直继续了数月之久。(《我的生活》页七二一—七二二)

拥蒋复职与继续北伐

自十六年(一九二七)八月中,蒋总司令下野去国后,宁、汉党部与政府虽复合,实际上党内个人派系之争仍未已,而在军事上则似群龙无首,北伐之功,难以完成。冯氏在河南,身当奉鲁前线,甚以为苦。顾以声望及地位言,他又未能领导群伦,共同联合北伐,即以实力言亦无能独当其冲,歼灭顽敌。于是,首先于八月间发电请蒋氏复职。继于九月廿五日再行电请。至十一、十二月,复屡电南北军政要人及蒋氏促其再起东山,又邀同阎锡山联名数电中央及蒋氏竭诚拥护,皆以领导国民革命、完成北伐陈辞(电文见李著页三八四—三八八)。中间,南京党、政、军领袖亦纷纷拥戴。十一月,蒋总司令由日回国。十二月中央通过,复任其为中央党部执行委员会主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各职。同月,共产党在粤垣起事失败,左派益失势,汪兆铭因而去国。十七年(一九二八)一月,蒋氏正式复任党、政、军领袖,名位实力比前尤强。虽党内及南中仍有困难问题,幸无碍北伐大计之进行。盖自十六年(一九二七)十月至十七年(一九二八)一月,冯氏屡电请中央各方联同北伐(见李著页三八九—三九五)。至是,时机成熟,计划迅即实现矣。

二月中,蒋氏亲到郑州与冯氏会晤。由随行的马福祥(马鸿逵之父,甘肃老将)献议,两人共订金兰之好,蒋氏将兰谱送去,冯氏亦具帖还报如仪。由是结拜成为兄弟之亲,矢誓一心一德,完成国民革命。(按:此事余亲闻马氏言,系由他“做媒”的。)蒋总司令颁发犒赏金大洋百万元(余领得十元)。

十六日,蒋、冯两总司令联袂到开封,复详商北伐大计,此即二人曩年在徐州时之决议也。作战方略亦商定,原则上即“声西击东”之计也。其计:第二、三集团军在京汉线取守势,但由冯军佯作进攻,以诱奉军调其精锐部队于西方,而第一、二集团军则集中精锐,沿津浦线疾攻山东,直取天津、北京。双方作战部队,其用于山东方面者,有一集之刘峙、陈调元、贺耀祖、方振武(早已改隶一集)等,及二集之孙良诚、马鸿逵、石友三、吕秀文与骑兵席液池等。其用于河北方面者,有二集之孙连仲、韩复榘、刘镇华、鹿钟麟及韩占元、刘汝明、张维玺、刘骤(已升军长),与骑兵一军郑大章等。当双方调集军队之际,奉军猛攻晋方,深入绥远、山西,盖欲先行击破晋军后而应付南面敌军也。冯氏为实行佯攻之计,于三月七日移驻豫北新乡,并故作种种进兵表示,如沿京汉铁路多设兵站等,且日间则运兵北上,夜间运回,张扬其事,伪装大规模进兵样子,一则以分奉军攻晋之势,次则以诱奉军主力集中彰德方面而利东面之进攻军也。结果:其计生效,然奉命死守西线之队伍苦矣。

部署既妥,蒋总司令于三月卅一日亲赴徐州设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主持全面北伐军事。旋而冯氏亦由河北突至兰封督师。双方阵容,大致如下:奉、直、鲁联军方面——统称“安国军”,以张作霖为“大元帅”。其下,张学良与杨宇霆亲率奉军精锐进攻京汉线。直军褚玉璞在直南大名一带,后并赴鲁。山东方面,鲁军张宗昌屡经大败,能力削弱,改由孙传芳负责,并力作战,集中军力于鲁南及西南方济宁一带,共有九万余人。统计:“安国军”全部兵力共约四十万。革命军方面,全面布置:一、二集分攻津浦线;二、三集分攻京汉线;四集全军留京汉线后方作总预备队。全军兵力共约七十万人。

其在东战场津浦线方面,以微山湖(在苏沛县与鲁临城之间)为分界:湖以东由蒋氏指挥,其西则归冯氏指挥。四月十日,全线总攻击(先下令八日,旋延期两日)。前一日,冯军已开始作战。十日以后,全军进攻。东路迭获胜。十二日,刘峙由台儿庄进至滕县。吕秀文于十一日由郓城进向汶上。惟西路贺耀祖于十二、十三日败退。孙传芳乘胜急进,率主力五万人,连下丰、沛二县,直逼徐州,守军已准备退却矣。在至危急时,蒋氏急去电问冯氏还有预备队在后方否。冯答以仍有约万五千人,可即全数开上救援,力请其千万不要退后。这确表示他兄弟俩鹡鸰急难之革命精神了。

冯氏于是立刻令其时留在兰封之预备队石友三全部,赶急开赴前线救援徐州。于是,兰封冯氏总部只有卫兵三百留守,虚空之极;但冯氏志切救助友军,故不惮躬冒此大险焉。斯时,全军最为剽悍的石友三一军,有如飞将军忽然出现于砀山以东,大出敌意料之外。孙受此压迫,不得不后退。徐州乃得转危为安。

十七日,石军进攻丰县,击毙孙之军长袁家骥,复大败孙军于鱼台。孙良诚则早于两日前(十五日)克嘉祥,进攻济宁。孙传芳在鱼台闻警,立调大军回援,包围孙良诚于安居镇。旋而石友三由鱼台与贺耀祖进向济宁。方振武亦由金乡前进,与石、贺军大破孙传芳于嘉祥、巨野间。十九日合围安居镇。同时,孙良诚亦击退敌军。时,席液池之骑兵已于十八日占领兖州。滕县敌军于十九日退走。石友三进军将次济宁,奉令又赶急回豫攻樊钟秀叛军(详后)。廿一日,孙良诚、马鸿逵克济宁。孙传芳军乃溃退。二集各军,四面兜击,俘获甚多。全部敌军损失三分之一以上,残部凌乱不成军,不堪再战。

济宁既下,已据要点。蒋、冯两帅,会商于野鸡岗。共决乘胜直取济南。复由一、二集各军分路北进。廿六日,开始攻击。一集之陈调元、贺耀祖、方振武,二集之孙良诚、马鸿逵、吕秀文、席液池,各军分路猛进,奋勇追击,连克要隘。敌军望风披靡,于四月卅日退出济南。五月一日,国民革命军克服全城,敌军尽退黄河以北。

五月初,革命军与济南日本军发生冲突。北伐计划为之一阻。其后卒绕道北上,继续前进。(详下文)

西战场血战

在西战场京汉线方面,战况益为复杂,益为艰苦。豫北、河北全面皆由二集团军负责。方四月初东战场战事将爆发时,奉方已以全力猛攻山西。冯氏即令豫北孙连仲、郑大章,由彰德攻磁州,又令刘镇华攻大名,以分奉军之势而解山西之围。刘镇华与韩德元部,因兵少不得力。后来,冯调张维玺部增援,乃有利。奉军既逼晋军西退,即封锁山西而以全力南攻。时,鹿钟麟任北路军总司令,指挥河北各军应战。五日,奉方以重兵由彰德进攻。同时,其第三方面军主力在磁州作战,战况剧烈,对冯军有压倒之优势。鹿急调刘骥、刘汝明等军上前,增强彰德防线,仍以众寡悬殊居下风。当此路军吃紧时,冯氏急电武汉方面之四集李宗仁派队来援。至是李令叶琪先来豫中接防。于是,驻漯河、许昌之韩复榘军始得星夜北上。北伐之役,四集团军一体参加,以全力巩固鄂湘后方,此次复派兵应援,使二集团军得倾全力应敌,乃竟全功,至足证其鹡鸰急难团结革命之精神,其功有足多者。

十七日,韩复榘猛扑右翼,进攻得利。奉军复从后方增加大量兵力。韩军激战至烈,终须暂退原阵地。奉军援军又增。二集全线各军乃取守势,深沟高垒,务阻其前进,以待良机。此正是东战场在济南一带大战之时也。奉军乃集中力量,猛攻彰德方面,施用大炮、飞机,攻势空前猛烈。守军堡垒房舍尽毁,惟有据壕死守,沉着应战,不进亦不退,白挨炮弹,盖奉冯氏严令,“退一步者杀,进一步者杀”故也。韩复榘全军至为英勇壮烈无匹,伤师长三人,旅长二人,寻而韩本人亦受伤,仍遵令不稍退。至廿八日,全线各军乃奉命进攻,盖东战场各军已逼近济南,预料即可克其城。如是,双方一齐北进,夹攻奉军于东西两面,其全师非尽覆没不可也。西战场自廿九日始,中路、左翼、右翼各军同时进攻,复以便衣队扰敌后方。时已有钢甲车、坦克车、重炮等利器(皆前在豫东之捷获得者),兵力亦足,士气尤旺,战斗力之强猛,沛然莫御。奉军初仍猛烈抵抗,延至五月一日夜间,全线总退却。盖以济南失守,东战场惨败,如西战场各军不及时撤退,将陷于东西夹攻形势而西面全军将不能东出山海关也。二集各军当夜奉令,全线追击。三日,克顺德,五日,克大名,仍继续北进。(按:或有误会冯氏下令在彰河死守,毋进毋退为不进援晋军使其消灭之谲计者,非也。实则为牵制奉军精锐于西线而利东线进军,即吾所谓“声西击东”计之实行也。)

方漳河战事吃紧之际,驻军豫南之樊钟秀,前因对冯氏产生小误会,转趋反动,受奉方运动,以五万余众窃发叛变,乘虚突击二集后方。先陷郏县,进围禹州、登封,随分两路袭洛阳,陷巩县,及围攻孝义兵工厂。别遣一部陷偃师、巩县、密县。时,二集大军多调赴前方,后防薄弱,势颇危急。守孝义者仅得赵廷选师四千余人。守洛阳者,为训练总监石敬亭,亦仅有各级教导团五千余人及张维玺军之一部。石乃多制旗帜以作疑兵。然众寡悬殊,危险万状。幸冯氏早料到有此变,先调宋哲元移驻潼关,至是奉令任剿樊总司令,率驻陕各部急行东开。四月廿日,及时赶到洛阳,即日南赴前线。廿八日,击破樊部约二万人,旋克复偃师。时,石友三在东战场进至济宁,即奉调西返援孝义。廿九日,克复巩县并解孝义之围。冯氏电令宋、石两军南进,克复各邑,并解登封、禹县之围。樊不支,遁鲁山、襄城一带。樊本约李云龙同时攻西安,徒因交通梗阻,交通失灵,故李未能同时发动。其攻潼关之部,先被留守之马鸿宾部(仅得五六百人)所击溃,而西安仍被围。当时,宋哲元因急于援陕,故未穷追樊之残部。大军一返,立解西安围城,消灭李部。(当时著者在洛阳西工任二集团军官佐子弟学校——亦名“今是”——校长,有教员学生共约四百人,已准备全体牺牲。及捷报传来,群庆更生。又:“国民军”旧二军之岳维峻,前亦因小事误会离去,幸未至影响全局军事,后为中央收编。此亦为冯氏对中央发生怨望之一远因。)

当北伐军由山东顺利进展时,日本意图阻止,出兵山东。及济南既下,日军于五月三日在城内与我军冲突。五日,蒋、冯两帅再会于党家庄,商议对付日本方略及继续北伐大计。决议:对付日军采取外交手法,北伐军事则迂回北进;东战场各军在长清以西渡河,西战场京汉线加重兵力,双方积极前进。于是,蒋氏回南京主政,交冯氏全权指挥两战场前线军事。十日,冯氏移节豫北新乡,注重京汉路军事。因晋阎锡山前曾有关照,彰德以北由其负责,故即令韩复榘停兵于石家庄,亦所以配合东战场方面形势,双方并进免孤军深入也。迨晋军与奉军相持于保定、新乐间,阎深恐不敌,急电求援。冯乃令钢甲车队开动,在正面助战,郑大章骑兵及韩复榘两军出动策应其右翼。

维时,东战场已渡河各军,因地狭人众,交通不便,粮秣供给为难,进则生,退则死,冯仍令积极前进。五月十三日,二集之席液池骑兵突占德州,形势乃好转。冯因重新布置阵容,分令一集之陈调元、方振武,及二集之孙良诚、刘镇华各部分路前进。十九日,蒋氏复赴郑州与冯氏商定北进战略,决于二十五日以前两战场各部须在庆云、南皮、交河、武强、晋县以至正定,全线集中主力,准备进攻。同时,京汉线上四集之白崇禧部亦北上至正定任后路准备,于是韩复榘开至晋县前线集中。廿八日前,双方各军须各赶至指定地点前进。东西两战场军事分由朱培德、鹿钟麟部署。廿九日,蒋、冯两帅会发命令,各军进至指定地点暂止。卅一日,北路克高阳,晋军克保定。六月一日,孙良诚克河间。

二日夜间,“安国军”大元帅张作霖仓皇乘车东走,至皇姑屯被日军炸毙。六日,急先锋韩复榘二万余人急行军,于三昼夜走八百里,直薄北京。东战场方面,天津敌军亦尽东遁。徐源泉乘时反正,以后归一集团军直辖。京津于是平定(以后,白崇禧军再北上驻河北)。

当时,韩复榘虽率先到北京,只屯南苑,而不得入城,盖在政治方面,政府早决心以京津予晋方,而在外交方面,外交团不欲冯军入北京,故韩奉令之后不得不恪遵,意殊怏怏焉。至八日,三集张荫梧入城,受任北京警备司令。

初,奉军撤退时,地方中外人士与约,留鲍毓麟旅以维持北京秩序,至是回奉。经通州时,韩复榘尽缴其械,收容其千余人于南苑,并无死伤。于是,公使团严行抗议。此举本非奉令行事,惟冯氏以其为全军安全计,措置合理,负责交涉,去电解释,斥责使团备至。随将鲍旅人械尽行放回,其事乃寝,此北伐成功后之余波也。同月,国民政府明定国都南迁,改以北平为特别市,于是旧京乃定。

冯氏一闻奉军溃退,及张作霖被炸死之讯,顿觉生平第二大仇已去(第一次是吴佩孚,已被打倒),仇恨既平,北伐成功,快慰何如!但忽然发生大病,至不醒人事。据其自述病倒的原因是可信的:

这长期以来,我是不分日夜,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与繁忙之中,生活又过于没秩序。有时整日不吃饭,有时一顿吃八九个馒头。身体精神,早已到了疲敝不堪的地步。但因责任在身,大事未了,精神有所贯注,我仍然能够一天一天照常工作,而不觉其疲殆。现在张作霖一死,奉军溃退,关内宣告统一,我这方面的任务已大半达成,千头万绪的心愿都化为乌有,于是紧张的身心立刻松弛,长时期日积月累下来的疲劳病困,一时发作起来了。(见《我的生活》页七五三)

这可算是冯氏为国民革命,赢得胜利个人所付之代价了。卧病六日,健康尚未完全恢复,即又仆仆长途,乘车北上。(冯氏之盟兄兼生死交之孙岳约在此时下世,又令冯氏不胜伤感。)

北平群英会

冯氏之北上事,当中也发生些少波折。先于六月中旬,北平克复以后,蒋总司令发电分邀冯、阎、李三位集团军总司令同到北平举行“善后会议”,冯氏即复电托病不能参加。时,李宗仁在汉口,亟派代表赴豫问病并力劝其参加会议。冯氏感其诚意,答允参加。蒋氏亦派员请李担任调处中央与冯氏之隔膜。旋得李复电报告,冯氏已允参加,遂由南京经汉口乘车北上,拟偕同其他三总司令联袂入北平也。不料蒋氏于七月三日到新乡时,冯氏不来迎,盖已赴道口养病去矣。临走时,嘱秘书黄少谷发电中央请病假。据黄谓其这两天不大高兴,在闹脾气,乃劝其勿发此电(刘著页九四)。究竟这时冯氏所闹的是什么“脾气”呢?大概是因此次北伐成功,北京克复后,他对于中央酬功颁赏愤愤不平,以为中央把北平、天津两市和察、直两省的政权完全分给晋方,而战功最著、牺牲最大的冯军只分得北平崇文门税局一所,是不公平的,乃怀怨望。想不到这一问题就是以后冯氏与中央发生裂痕之开始。其后,冯氏卒忍气赴会,于六日扶病乘专车抵北京。未几,孙良诚被任为山东省政府主席,何其巩为北平特别市市长。这一着也许缓和了冯氏愤激不平的情绪不少。

七月六日,蒋、冯、阎、李四总司令齐集北平。同日,四帅联同到西山恭祭孙中山先生。蒋总司令抚棺痛哭,盖至是终有以告慰孙先生也。九日,在南口开会追悼“国民军”三千余名阵亡将士。蒋、冯、李、阎(代表),及鹿、白、方等将领与各界代表,各集团军士兵等共数万人齐集,挽联多至万余副,由冯氏主祭。继而宣读祭文及演说,均能表出各战士英勇牺牲之精神与功绩,如蒋总司令之演辞有云:

当革命军自粤出发,未几下桂趋湘。彼时,正西北革命同志,与反革命者激战南口。赖诸烈士之牺牲,直军不能南下守鄂。北伐军遂长驱北上,冲破长岳。日后,西北同志虽退甘、绥,而北伐大军,已以破竹之势,消灭反动势力,建立政府于武汉。是北伐成功,多赖南口死难烈士。革命同志,幸勿忘之也。(见李著页四九)

此褒功语郑重出自国民革命军蒋总司令之口,则冯军牺牲价值之重大,可确定矣。此实国民革命北伐完成之尾声也。然亦为冯参加革命事业之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