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白薇,是在郁达夫的日记里。
他在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五日的日记中写:“在学校的宿舍里,遇见伯奇,他告诉我说:‘白薇来广州了!’他的意思,是教我去和她接近接近,可以发生一点新的情趣,但是我又哪里有这一种闲情呢?老了,太老了。我的心里,竟比中国的六十余岁的老人,还要干枯落寞。”第二天又写道:“午后赴分部晤仿吾,因即至酒馆饮酒,在席上见了白薇女士。她瘦得很,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憔悴的样子,写在她的身上脸上。在公园的黄昏细雨里,和她及独清、仿吾走了半天,就上西关的大新天台去看戏,我半夜才回。”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日日记,记和石君、曾女士等喝酒,白薇也在座,郁“我一人喝酒独多醉了”。十点多钟,和石君、白薇女士等又上电影院看《三剑客》,到十二点散场出来,酒犹未醒。郁自称:“路上起了危险的幻想,因为时候太迟了,所以送白薇到门口的一段路上,紧张到了万分,是决定一出大悲喜剧的楔子。总算还好,送她到家,只在门口迟疑了一会,终于扬声别去。”几乎演出一场大的悲喜剧!
十二月十二日在日记中写着:“与白薇谈了半宵,很想和她清谈一晚,因为身体支持不住,终于在半夜后二点钟的时候别去。”
白薇在《回忆郁达夫先生》一文中说:“当时不知是谁偷偷告诉我,说是郁达夫有意追求我,使我吓了一跳。我深深尊敬他是文学先驱是前辈!”其实她比郁达夫还大二岁。那么郁达夫对我的态度如何呢?有一次郁对白薇说:“有人认为我很浪漫,我认为这是友爱,不是邪爱。你不信?即使是哪个女孩子在我家过夜,我决不会触犯她。”郁对白薇到底是否有那个心?我完全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看过也就忘了。
一九二八年的一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年过三十的中年妇女,矮矮小小的,穿着一件旧式样很怪的连衣裙,郁达夫一见她,马上就站起来,迎上前去,两人用日语互相问好,接着郁达夫给我介绍说:“这是白薇女士。”“哦,你好,请坐。”我与她打过招呼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以后她与杨骚一起来过几次,与大家说话时,经常夹带着几句日语。后来我在《奔流》上见过她的作品,如《打出幽灵塔》的剧本等。
每次白薇离开回家时,郁达夫总叮嘱我将她用过的茶具等用开水煮一煮,我很奇怪,这是为何?郁说:“她有毛病。”我听了很害怕,不敢与她多接近。
从郁达夫朋友的口中,我知道了些白薇的身世和生活情况,她一直很穷,所有的钱几乎都用来买药,我对她有点同情,但更为她惋惜,为何不好好嫁个人,过安稳的生活呢?她得过许多病,什么猩红热、肺炎、丹毒、伤寒……我以为她早已不在人间了,直到一九八七年九月十一日《文汇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三十年代著名女作家白薇遗体告别仪式在京举行。”才知道她刚去世,终年九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