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秋天,我匆匆地从北平赶回杭州,就是为了我们的第三个儿子郁亮的病。我们日日请郁达夫留日朋友、儿科名医钱潮来给他诊治,因为缺少药物,他还是离开了人间。

前边我曾提到钱潮,他与郁达夫同岁、同学,又是大同乡,一九一五年他结婚时,郁达夫曾写了首七律《寄钱潮——时正新婚,赋此嘲之》,但这首诗过了六七年,钱潮才见到。钱潮在《我与郁达夫同学》中,曾提到替我们小孩医病的事,但时间搞错了,应是一九三四年,他写的是一九三五年。他说:

一九三三年郁达夫举家移居杭州,住在横河桥附近的场官弄,与我父亲家相距很近,我们的交往才又多起来。我们经常见面,经常一同游湖和赴宴,达夫这段时间的日记上都有记载的。承达夫的信任,他孩子生病也总是让我去诊治。记得一九三五年(按:应是一九三四年),达夫与映霞所生的第三个儿子病重,就是请我去看的。我诊断是脑膜炎,但是由于当时统治的腐败,当时杭州连磺胺类药品都买不到,更不要说抗生素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看病魔夺去孩子的小生命,至今想来还觉痛惜。

在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体的肥硕,在杭州城里都是少见,但不知怎的,由感冒而引起了肺炎,再变成了脑膜炎。从他起病一直到断气时为止,不到一个月,几乎没有哭闹过,只在钱潮医生为他动手术抽脊髓时,才听见他几声哭声。后来看看无法转好,我们才陪他坐汽车回到富阳,因为郁达夫的意思,是要“埋近先茔为树槐”的。不过,这孩子在生前短短的两年里,我们的确无条件更好地抚养他。郁达夫为伤悼这个孩子的死,曾写了六首悼诗:

(一)

赢博之间土已陈,千秋亭畔草如茵;

虚堂月落星繁夜,泚笔为文记耀春。

(二)

命似潘儿过七旬,佯啼假笑也天真;

两年掌上晨昏舞,慰我黔娄一段贫。

(三)

跬步还须阿母扶,褰裳言语尚模糊;

免教物在人亡后,烧出红绫半幅襦。

(四)

明眸细齿耳垂长,玉色双拳带乳香;

收取生前儿戏具,筠笼从此不开箱。

(五)

魂魄何由入梦来,东西歧路费疑猜;

九泉怕有人欺侮,埋近先茔为树槐。

(六)

生小排行列第三,阿戎原是出青蓝;

怜他阮籍猖狂甚,来对荒坟作醉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