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在重庆市中央公园内,女职员宿舍也在公园里。新任外交部长郭泰祺,这时还在美国,蒋介石暂时兼代部长。我看见蒋介石到外交部来过几次。不久,郭泰祺回国到重庆任职。在他的生日那一天,大家去他家中吃茶点。他见了我,就对我说,回国途中,经过新加坡,他遇见了郁达夫,郁对他说,我也在外交部工作。我想,郁达夫的消息倒很灵通。
到外交部后,由于工作关系,新结识了许多人,前外交部长王正廷、前驻俄公使朱绍阳、前上海市商会会长王晓籁、三北轮船公司董事长虞洽卿等等。他们都把我当作他们的小辈看待,都对我很热情。王晓籁说我很像他的二女儿,而他的二女儿已经嫁给了张公权的儿子张劳度,他要我过继给他,我后来就称他为“继爹”。
王正廷请客吃饭总把我也请在内,意思是让我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他要王夫人暗中来问我,打算找怎样的配偶。我回答,我已经吃了这么多苦,没有想到要再结婚。我还说,我是一个身心受到创伤的女子,十多年前,由于年轻幼稚,由于社会经验不足,致酿成这场大错。未来的半生,我该珍惜……王夫人说,社会上总还有好人在,你何不说说自己的想法?我们给你介绍的人,一定不会使你再吃苦。
有一次,王正廷夫妇请客吃早茶,地点是林森路上的冠生园。我迟到了几分钟,看见在座的客人不少。我说:“我来迟了,很抱歉!”王正廷说:“王小姐,到得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到,能够赏光,我们大家都非常荣幸!”王夫人接着说:“尤其是我们的朋友,王大使的学生钟贤道非常荣幸!”我用目光扫了一下在座的人,发现一位中年男子在朝我望着。我想,这一位大概就是钟先生。王正廷对我说:“这位钟贤道,是我在北京中国大学时的学生,人是厚道的,也能干的,他现在是重庆华中航业局的经理,在外交部有不少朋友。今天你们认识了,以后再到外交部时,他一定会去拜望你的!”在座的朋友们,大家都笑了起来。王大使又加了一句:“我这个介绍人就做到这里,反正一个是杭州,一个是常州,话是应该听得懂!”
就这样,我认识了钟贤道。
过了几天,钟贤道寄来了一张请帖,约我到嘉陵宾馆吃午饭。嘉陵宾馆在重庆近郊,是一个美丽安静的所在。到了时候,我乘车前往,他已先我一步到达,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彼此谈及了家世和对人生的看法。我一丝不漏地向他谈了我的一切遭遇,并留意他的神情和表态。他说:“我懂得怎样能把你的已经逝去的年华找回来。我们会有一个圆满的未来的,请你相信我!务必要相信我!”
三月底,把结婚的消息传播了出去,并将结婚启事,寄给了三种报纸,请他们刊出,报纸是重庆的《中央日报》、香港的《星岛日报》和浙江的《东南日报》。
一九四二年的四月四日,我和钟贤道在重庆百龄餐厅举行婚礼。
我们结婚的仪式是相当隆重而热闹的,几乎震惊了整个山城重庆。花篮竟从礼堂一直排到大门口,来道贺的相识的与不相识的来宾,连我自己也数不清是多少。一查签名簿,才晓得有一半是不相识的。当时重庆的中国电影制片厂,还来拍摄了几十张相片。
正在这个时候,在新加坡上演话剧《原野》的女主角王莹女士,也赶来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她还送来了一个装满电灯的大喜字,我们把它挂在礼堂的正中墙壁上。
婚礼是在庄重而严肃的乐声中进行着,主婚人是前上海商会会长王晓籁,证婚人是王正廷,介绍人是朱绍阳与吴启鼎。
婚礼后,连续三天,宴请朋友。连当时的四行联合办事总处副秘书长(抗战胜利后升任四联总处秘书长)徐柏园夫妇,也来向我们道贺。徐的夫人陆寒波,是我杭州女师时代的同学。
婚后不久,我辞去了外交部的工作,生活上是满足的,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我们在两路口住了十个月,然后搬到朝天门。这个时候,钟贤道开始到招商局工作,我每日闲居家中。除了老同学金南萱常常来陪我谈谈之外,我几乎没有与其他任何人来往。
一九四三年三月,明明出世,她是我和钟贤道的第一个孩子。我们请了保姆和奶妈。和我一起吃了不少苦的母亲,这时,我也已经让她从浙江的云和乘飞机到了重庆,同我们住在一起。
一九四四年三月,我生了嘉陵,不久,明明患脑膜炎而夭折。这一段生活中,常来我家的只有王正廷、虞洽卿、王晓籁等少数几个人。七月,贤道奉命调往四川万县,任招商局万县分局经理,于是我们全家搬往万县,住了下来。
嘉陵的妹妹嘉利,是在抗战胜利的鞭炮声中出生的。她出生后两个月,我就带着母亲、两个孩子和奶妈,从万县乘轮船回到上海。贤道没有和我们同行,而且他不久就调任招商局宜昌分局经理。
到上海后的头两个月,我和孩子们住在外滩招商局的宿舍里,我托过去认识的宣铁吾夫人王明,找到了梅白路祥康里的一幢四层楼的洋式里弄房子。我们就搬过去住了下来。
隔了半年,贤道回到了上海。又过了三个月,贤道又被任命为招商局芜湖分局经理,于是我们全家又到了芜湖,一住又是两三年。等回到上海,已是一九四八年了。
不久,看见许多朋友都去了台湾。局势变化很大。贤道说,我们不走,请把我们的两张机票退掉,于是我们全家都留了下来。
这几年,我成了道道地地的家庭妇女,忙家务、管孩子,和外界很少来往。虽然因为贤道工作的调动,从重庆的万县、上海、芜湖,又回到上海,生活始终不安定,但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离开新加坡时愤怒、不平、忧虑、悲凉的情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贤道是个厚道的正派人,他曾对我说:“多年来我所等待和寻求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我总算找到了。我们都已将进入中年,我一定会使你得到补偿。”我在同他最初的共同生活中,开始了第二个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