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译manor为“庄园”,然其本质与唐之“庄宅”或“庄园”(庄亦作)有异。古典中庄字无“田庄”、“庄宅”之训,今北方村落以某庄或某家庄为名者数不在少,是知中古时代庄宅之组织,颇占重要位置。白居易曾称其远祖白建有功北齐,诏赐庄、宅各一区,(《长庆集》二九)大业末,柴绍妻平阳公主自归鄠县庄所(《旧书》五八),则北朝之末,其名已著[39]。武德八年《赐少林寺教》:“前件地及碾,寺废之日,国司取以置”,(《萃编》七四)是唐初皇室已自置庄之证[40]。李吉甫《百司举要》称,则天分置庄宅使。(据《事物纪原》六引)今所见遗文,掌其事者名内庄宅使(《会要》八三大历十四),亦曰庄田使(《元龟》四九一贞元廿一)或庄宅使(《文苑英华》四四一咸通八),其田或为各州府所没入,(同上《会要》)有时亦以卖给人民。(《萃编》一一四大中五年《敕内宅使牒》)安、史之乱,尤急于搜括,以济军用,如肃宗诏“其近日隔绝人庄宅,宜即括责,一切官收”,(《全唐文》四二)是也。
官吏豪富往往在别处购买田地,名为寄庄户,诸道将士亦常置庄田。(同上《会要》。又元载城南别墅数十所,见《旧书》一一八;东川节度严砺籍没管内将士、官吏、百姓及前资寄住等八十八户庄宅共一百二十二所,见《元氏长庆集》三七;大中初,韦宙在江陵府东有庄,积稻如坻,见《唐语林》七)开元二十四年诏:“闻王公百官及富豪之家,比置庄田,恣行兼并,莫惧章程,借荒者皆有熟田,因之侵夺,置牧者唯指山谷,不限多少。”(《元龟》四九五)其弊往往逃避税收,元和十四年敕:“如闻诸道州府长吏等,或有本任得替后,遂于当处买百姓庄园、舍宅,或因替代情弊,便破定正额两税,不出差科。今后有此色,并勒依元额为定。”(同上《会要》)
各地僧寺拥有田庄不少,故会昌灭佛,收良田数十万顷[41],通称曰常住僧田,(《萃编》七四及一〇八)如大像寺即“管大小共七所,都管地总五十三顷五十六亩三角荒熟”,(同上一一三)又长山县(今山东)醴泉寺有庄园十五所。(《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二)在均田制中,僧、尼、道士、女冠均可受田,大约男三十亩,女二十亩。惟其广占田地,政府屡加以限制,唐隆元年敕:“寺观广占田地及水碾硙,侵损百姓,宜令本州长官检括,依令式以外及官人百姓将庄田宅舍布施者,在京令司农即收,外州给贫下课户。”(《唐大诏令》一一)又开元十年敕:“天下寺观田宜准法据僧、尼、道士合给数外,一切管收,给贫下欠田丁。其寺观常住田,听以僧、尼、道士、女冠退田充,一百人以上不得过十顷,五十人以上不得过七顷,五十人以下不得过五顷。”(《会要》五九)末一敕对于每单位常住田额已加以总数的限定。
关于此项公私庄田之生产关系,史言之不详,据情推之,当有如下三类:(甲)租佃,又可再分为1.抑配,2.自由领耕及3.转佃[42]三种。(乙)雇佃。(丙)奴佃。政府直接辖下之庄田,据大历十四年内庄宅使奏,有租万四千斛,(同上《会要》)当然是采招民领耕的方式,如无人愿领,就必仿处置职田之例,出以抑配。(参《元氏长庆集》三八)庄田属私人者,唐时当仍存在奴耕之一种,但施之寄庄,庄主必感管理不便。杜佑云:“《管子》曰,以正户籍,谓之养赢,赢者大贾、蓄家也,正数户既避其赋役,则至浮浪为大贾、蓄家之所役属,自收其利也。”又云:“浮客谓避公税,依强豪作佃家也”,(《通典》七)浮客亦称庄客,多者至数百户(《太平广记》二〇二,相州王叟夫妇二人有客二百余户),森谷正己解为“庄园农奴”[43],立名未确。人民之流为浮户,非必苦正式之租庸调,而是苦无限之额外科派,流徙之后,未必甘于鬻身为奴,再堕入泥犁地狱,味《通典》所言,浮户似多属于自由佃农与雇佃之两途。
综结上项情况,唐代生产力虽然渐次向上,产品增多,其结果只被小部分人所剥削及集积,不能保留之于耕农手边,常人既困于暴敛,于是放弃或出卖其田地,流转为寄住户或庄客。同时,豪强者因财富之增加,乘机实行兼并,庄田之制,遂益臻发达。彼辈以社会上地位之优越,当地官吏根于互相隐庇,畏惧权势等观念,匿报由是日多,户籍由是日坏,还授之法,寖成具文。总言之,庄田发展,均田制便于不知不觉间开始及继续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