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敏言:“中国古代之文化,决非由某一民族或某一单纯之文化所构成。”[141]此其说应为考古学家所公认。晚近二三十年,我国治上古史者亦尝努力作民族之分析,若为炎帝集团,若为黄帝集团,分别部居,有如指掌;然究其旨归,空洞无物,某集团相当于人种学之某派,否则因何关系而结合,其文化有何特点,曾无明了之界说,但求意想之编排,对于科学上之人种及考古,绝不能表现或多或少之现实联系,纸上谈兵,大辜所望。更锢蔽者,坚持单元,摆在眼前之汉、唐书说,熟视无睹,或充耳不愿闻,缺乏学者应有的虚衷态度,何怪乎致力虽多而呈功尚少矣。兹将汉、唐地理书说关于战国前戎、狄(亦作翟)两族之分布地域,约依自西而东之顺序,分列两表,(亦许书说未尽,然已可窥见大概)凡是汉郡、唐州,只取其所治之县,对注今地,下加“一带”字样为别。又汉县命名,如“渠搜”、“大夏”等,注家均认其与“龟兹”同例;实则此各种民族早已在当地奠居,汉置郡县,乃因之立名耳。

甲、戎族分布表

敦煌郡敦煌 《汉书》颜注,即《春秋左氏传》所云,允姓之戎居于瓜州者也。今敦煌。

瓜州 《通典》,古西戎地,战国时为月支所居。今安西一带。

肃州 《元和志》,古西戎地也,六国时月氏居焉。今酒泉一带。

张掖郡骊靬 《汉书》。(钱坫新斠注“本以骊靬降人置县”)今永昌。

昭武 同上。今张掖西北。

甘州 《元和志》,自六国至秦,戎、狄、月氏居焉。今张掖一带。

凉州 《通典》,周时为狄地。《元和志》,自六国至秦,戎、狄及月氏居焉。今武威一带。

陇西郡大夏 《汉书》。今导河(宁夏)。

洮州 《通典》,秦、汉以来为诸戎之地[142]。《元和志》,古西羌地也。今临潭一带。

陇西郡 《后汉书·西羌传》,秦昭王火义渠戎,始置。今临洮一带。

渭州 《元和志》,古西戎地,战国时羌、戎杂居其地。今陇西一带。

天水郡道 《汉书》应劭注,,戎邑也。今陇西。

戎邑道 《汉书》。今秦安。

秦州 《通典》,古西戎之地。今天水一带。

陇西郡上邽 《汉书》应劭注,故邽戎邑也。今天水西南。

安定郡 《汉书》杨恽《与孙会宗书》,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今固原一带。

原州 《括地志》,战国及春秋时为义渠戎国之地。今固原一带。

安定郡朝那 《汉书》应劭注,故戎那邑也。今平凉。

乌氏戎[143] 《括地志》,周之故地,后入戎。今平凉。

朐衍戎 同上,盐州,古戎狄居之,即朐衍戎之地。今灵武东南。

庆州《通典》,春秋时义渠戎之地。今庆阳一带。

宁州 同上,春秋时戎地,即义渠戎国。今宁县一带。

北地郡 《后汉书·西羌传》,秦灭义渠戎置。今环县一带。

北地郡义渠道 《汉书》韦昭注,本西戎国。见上庆、宁二州。

朔方郡渠搜 《汉书》。今鄂尔多斯右翼。

丰州 《通典》,春秋戎、狄之地。同上右翼后旗一带。

胜州 同上。同上左翼后旗一带。

上郡阳周 《汉书》陈馀《与章邯书》,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今安定北[144]。

龟兹 《汉书》颜注,龟兹国人来降附者处之于此,故于名云。今榆林北。

上郡 《后汉书·西羌传》,秦灭义渠戎置。今绥德一带。

京兆尹新丰 《汉书》,骊山在南,故骊戎国。今临潼东北。

醴泉《汉书·西域传》颜注:“今雍州醴泉县北有山名温宿岭者,本因汉时得温宿国人,令居此田牧,因以为名。”今醴泉。

左冯翊临晋 《汉书》,故大荔(戎),秦获之今大荔。

陕州河北 《左》成元年,王师败绩于茅戎,《括地志》,茅城在陕州河北县西二十里。今陕县。

弘农郡陆浑 《汉书》,春秋迁陆浑戎于此。今嵩县东北。

河南郡新成 同上,蛮中,故戎蛮子国[145]。今洛阳南。

汝州梁县 《元和志》,蛮中聚即戎蛮子国也,在今郡西南,俗谓之麻城。今临汝。

岚州 《通典》,晋灭后为胡地,有楼烦王居焉。今岚县一带。

雁门郡楼烦 《汉书》应劭注,故楼烦胡地。今崞县。

陈留郡济阳 《左》隐三,公会戎于潜,杜预云,陈留济阳县东南有戎城。今兰封。

宋州楚丘 《寰宇记》一二引《九州记》,己氏本戎君之姓,盖昆吾之后,周衰,入居中国,故此有己氏之邑。今曹县。

蓟州渔阳 《通典》,古北戎无终子国也,一名山戎,凡三名。今蓟县。

平州 同上,春秋山戎国地[146]。今卢龙一带。

营州 同上,春秋时地属山戎。今朝阳一带。

乙、狄族分布表

甘州见甲表。

凉州见甲表。

丰州见甲表。

胜州见甲表。

坊州 《元和志》,古之翟国。今中部一带。

鄜州 《通典》,春秋白翟之地。今鄜县一带。

绥州 《元和志》,《隋图经》云:义川本春秋时白翟地,今其俗云,丹州白室,胡头汉舌,其状似胡,其言习中夏;白室即翟语讹耳,近代号为步落稽胡,自言白翟后也。今宜川一带。

延州 《通典》,春秋白翟之地。今延安一带。

绥州 同上。今绥德一带。

银州 同上。今米脂、神木一带。

陕州垣县 《元和志》,皋落城在县西北六十里。今垣曲。

石州 《元和志》,春秋时[147]为白狄之地,今步落稽其胄也。今离石一带。

潞州 《通典》,春秋时初为黎国,后狄人夺其地,赤狄潞子婴儿为晋所灭。今长治一带。

朔州 《元和志》,春秋时为北狄地。今朔县一带。

云州 同上。今大同一带。

镇(恒)州[148] 《通典》,春秋时鲜虞国之地。今正定一带。

定州 《元和志》,春秋时鲜虞白狄之国。今定县一带。

洺州 《通典》,春秋时赤狄之地。今永年一带。

在未进行分析上表之先,须得说明者三事:(1)书说如《通典》、《元和志》,似乎时代较晚,但须知杜、李之书,只是集合两汉以来书说,并非由其创造,故信值与《汉书》诸家注无异。(2)胸中先不要横一个《禹贡》观念(金文及战国巨著之《左氏传》,均未见九州之分画),尤不可因此以为我国尤其黄河流域,在公元二千年前已为单纯的民族所专据。彼时实际上分布着各种民族,甚而从《禹贡》雍州下“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之文,亦可反映出来,故唐虞之世的记载,须暂行撇开。(3)近世尝谓夷、蛮、戎、狄字古常混用,并非专系于东、南、西、北之方向[149],此只是片面的看法;时代较早或较有系统之作品,固北必是狄,西必是戎(如所引《通典》及《元和志》)。吾人更要顾及民族非固定不移之自然物,例如陆浑戎由西方迁到弘农(河南),何怪东边有戎[150](东北有山戎,亦同斯例),西戎之义,溯其本土。至于狄系指涂兰族(Turan),即后世所谓突厥族,余已有说明[151]。接触于我国西方、最古老而又最强大者,舍阿利安族莫属,再征诸汉代西北之有龟兹、渠搜、大夏、骊靬、昭武等族姓与唐时天山南路几全属于伊兰印度语系,则认古代之戎为阿利安族,殆可谓毫无疑议。

依此以分析上表,可得到如下之结论:(甲)大致言之,甘肃几于全省,陕北、晋北、晋南山岭地带、冀北以及冀西南,都是戎、狄分布之地区。(乙)戎之主要地在西边[152],狄之主要地在东边,惟戎又循着长城边缘,断续散处,达于太平洋海岸[153]。(丙)除去简称为“狄”者之外,白狄与赤狄,其间显有区别,惟现时尚难确言;只知白狄占地特广,西起陇边,东达冀部,赤狄则逼处晋南山地及冀之一隅,白处北而赤处南,准后浪推前浪之理,可信赤狄之来在先,白狄居后。(丁)渭州先为戎地而后则羌、戎杂居,洮州或称戎地,或称羌地,均表示戎与羌犬牙交错,靠南山之边缘地方,两族势力有互为伸缩之可能。

推言之,春秋时戎、狄分布之地域,就现在全国总面积论,似乎比重不大。但试一思及当日文化发展,仅限于黄河流域,有“戎狄几半天下”之现象,便觉得非同小可。况据近年可靠之甲骨文研究,商族活动之范围极狭[154],可信商及西周已有戎、狄散布的现象,并不止春秋为然,民族既殊,文化自异,是考古学家认为某地有两三种文化者,正得与上古民族分布之复杂,互为证明(例如甘肃即可有戎、狄、羌及月氏三四种文化)。现时亟须努力者,则某一种文化应属于某一民族而已。抑尚须特别辨正者,各种民族经过长久时间,逐渐冶合为汉族之原子,故难以复辨,王国维乃谓战国时中国戎、狄既尽,或逃亡奔走,复其故土[155],则观于后来仍有步落稽一族而知其妄矣。

上举事实,为国史可知之第一次民族大混合。次则五胡乱华时期。(《晋书》五六江统言:“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再次则唐所招徕提携之数多降众。近年学者对于末一时期之归化事迹,虽已极力搜索,著成专篇[156],然往往注重个人,未见其大。考隋、唐时代遇比邻兄弟民族有受强暴侵陵至于国破家亡者,往往划地安置之,任度其自由生活,未尝挟狭隘之民族观念,强迫同化,此实汉族伟大思想之表现,值得自夸。居处既接,历年稍久,文化较低之族,辄不知不觉与我族融洽而为一,唐史中类此之归化人,乃不可悉数。《新唐书·地理志》为弥补《旧唐书》之过略,特于卷四三下辟羁縻州一门,实宋代修史诸公之特识;据其序言:

突厥、回纥、党项、吐谷浑隶关内道者为府二十九,州九十。突厥之别部及奚、契丹、靺鞨、降胡、高丽隶河北者为府十四,州四十六。突厥、回纥、党项、吐谷浑之别部及龟兹、于阗、焉耆、疏勒、河西内属诸胡、西域十六国隶陇右者为府五十一,州百九十八。羌、蛮隶剑南者为州二百六十一。蛮隶江南者为州五十一。隶岭南者为州九十三。又有党项州二十四,不知其隶属。大凡府、州八百五十六,号为羁縻云。[157]

吾人读之,固叹其用力之勤,却又惜史料不足以相副。篇内杂乱无章,事远年湮,不易一一加以批评分析,今姑摘其最要者,则编纂时未尝与各外国传作详细之比定;即如关内道之坚昆都督府、烛龙州、佘吾州,河北道之奚(奉诚都督府领州五,又开元置之归义州)、契丹(松漠都督府领州八)、黑水州都督府、渤海都督府及安静都督府,陇右之诸胡州(河西内属诸胡州十二,府二)[158]及西域(府十六,州七十二)[159],皆是虚给名义,实际上彼等仍为独立之民族或国家,其事实已多少见于外国传中,此处自不应复出。

其次,关内道之突厥(新黎、浑河、狼山三州)及回纥(燕然、鸡鹿、鸡田、东皋兰、榆溪、置颜、居延、稽落、浚稽、仙萼、瀚海、金微、幽陵、龟林等州府),虽一度降附,然州府设在彼等本部,唐对其内政并未行使何等权力,实际仍与独立民族无殊;陇右濛池、昆陵二都护[160]所辖廿六府、四镇都督府所辖三十四州亦大抵相同,事实已略具本传,不必复见。

又次,关内道隶单于都护之突厥四府、十五州[161],与河北道之突厥二州,原系将徙入我国之突厥部落分置,但到调露元年突厥廿四州首领同时叛变,其后更迁回漠北,留漠南者数必有限,事实已详《突厥传》;又河北道之高丽九府,只短时间在我国统治之下,不久就被新罗、靺鞨所吞并,亦详高丽本传,都无庸复见。

又次,关内道之党项(府十四,州五十一)[162]、吐谷浑(州二),陇右道之党项(府一,州七十三与未详所属州二十四[163])、吐谷浑(州一),剑南道之羌(州百六十八)、蛮(州九十二),江南道之蛮(州五十一),岭南道之蛮、爨(州九十二),多数系置于各族原日之住地。就中党项、吐谷浑两族,经过吐蕃侵略,一部分内徙庆、夏数州(分见本传),孰为原置,孰为侨置,已无法分析。凡此之类,似可依《旧书·地理志》分附各道、各府之下,不必别自成篇。

名称之错误者,如志云:“回纥州十八,府九,贞观二十二年分回纥诸部落置。”依隋、唐间称呼之习惯,应称曰“铁勒州……”或“铁勒诸部落”,回纥不过铁勒中之一部,不能用以概括其他各部。

由于以上之大致清除,再旁参他书,略加整比,则原住汉地及陆续徙入之非汉族,其逐渐汉化者颇为大宗,兹分项叙述以见一斑。

(一)突厥族

甲、步落稽 一曰稽胡,自称白狄之后(见前引《元和志》)[164]。晋州稽胡,晋初赐姓呼延氏。(《通志略》三)自离石以西,安定(今甘肃泾县)以东,方七八百里,居山谷间。其俗土著,如延州、上郡、丹州、绥州、银州一带皆有之。兄弟死,皆纳其妻。(《周书》四九)按《后汉书·西羌传》,“分散为附落”,又“摧破附落”,江统《徙戎论》,“听其部落”,附落与部落同义,只读音小变;步落稽又“部落”之延音,其原名必是突厥语之bulak或bolük[165]。离石胡首见于史者为东晋孝武初年(三七三——据《梁书》五四),魏太和二十年(四九六),破汾州叛胡,(《魏书》七下)世宗初(五〇〇),汾州属吐京(今孝义西)、五城(今蒲县东南)二郡山胡皆叛。(《魏书》六九)周建德六年(五七七)稽胡反,齐王宪讨平之,宣政元年(五七八)汾州稽胡又反,越王盛讨平之,(《周书》六及七)隋石州(即离石)总管虞庆则招徕稽胡八千余户。(《隋书》四〇)隋、唐之交,直至大历中犹见于载籍[166],后此不复闻,其后来同化是意中事[167]。其语呼奴曰“库利”,(《元和志》三)古突厥文qul,此云奴隶,故知余证狄族为突厥族之不诬也。

乙、铁勒各部 有如

皋兰、燕然、燕山、鸡田、奚鹿、烛龙等六州。开元元年,复以九姓部落置,并属灵州[168];(《会要》七三)计燕然户一百九十,口九百七十八,鸡鹿户一百三十二,口五百五十六,鸡田户一百四,口四百六十九,以上三州并寄在回乐县(今灵武),鸡田即李光进兄弟所属。(参下注②)(东)皋兰寄在鸣沙县(今中卫)界,户一千三百四十二,口五千一百八十二。燕山户四百三十,口二千一百七十六,烛龙户一百一十七,口三百五十三,以上二州并寄在温池县(今灵武)界。(《旧书》三八)总计不下万人。

达浑都督府。开元三年,以延陁部落置,寄在夏州宁朔县(今榆林)界,管姑衍、步讫若、嵠弹、鹘、低粟五小州,户一百二十四,口四百九十五。(参《旧书》三八)

仆固州都督府。约开元四年置,寄在夏州朔方县(今横山)界,户一百二十二,口六百七十三。(同上)[169]

顺州 贞观六年,以突厥部置于营州。则天时李尽忠陷营州,乃侨治幽州城中(今北京西南),天宝户一千六十四,口五千一百五十七。(参《新·志》及《旧书》三九)

瑞州 贞观十年,以乌突汗达干部置威州于营州境,咸亨中更名,神龙初改隶幽州,领来逮(或作来远)一县,天宝户一百九十五,口六百二十四。(同上)

兴昔部落[170]、皋兰府、卢山府、金水州、林州、贺兰州。皆契苾、思结等部,寄在凉州界内,连吐谷浑两部合计,共有一万七千余人。(《旧书》四〇及《新·志》)

(二)东北族

甲、奚 (1)崇州,武德五年,分饶乐都督府置,处奚可汗部落,后寄治潞县(今通县),天宝户二百,口七百一十六。(2)鲜州,同是武德五年置,后亦寄治潞县,天宝户一百七,口三百六十七。(《旧书》三九)

乙、契丹 (1)归顺州,开元四年,以松漠府弹汗州部落置,天宝户一千三十七,口四千四百六十九。(2)威州,武德二年,以契丹内稽部落置,后寄治良乡(今房山),天宝户六百一十一,口一千八百六十九。(3)玄州,隋开皇初置,处契丹李去闾部落[171],侨治范阳县(今涿县),天宝户六百一十八,口一千三百三十三。(4)带州,贞观十九(《新·志》作十年)置,处契丹乙失革部落,后侨治昌平县(今同名),天宝户五百六十九,口一千九百九十。(5)昌州,贞观二年置,领松漠部落,后侨治安次县(今同名),天宝户二百八十一,口一千八十八。(6)沃州,载初中析昌州置,后寄治蓟县(今北京西南),天宝户一百五十九,口六百一十九(7)信州,万岁通天元年置,处契丹乙失活部落,后侨治范阳县,天宝户四百一十四,口一千六百。(8)青山州,景云元年析玄州置,后寄治范阳县,天宝户六百二十二,口三千二百一十五。(《旧书》三九)按契丹即辽之前身,由上数观之,在燕云未陷二百年前,彼族繁息于幽州一带者已万六千人以上矣。

丙、靺鞨 (1)隋末酋帅突地稽内附,武德初改置燕州[172],后移昌平之桃谷山,天宝户二千四十五,口一万一千六百三。突地稽赐姓李,子谨行,有部落家僮数千人。(《旧书》三九及一九九下)(2)慎州,武德初置,领涑沫靺鞨乌索固部落,天宝户二百五十,口九百八十四。(3)夷宾州,乾封中置,处靺鞨愁思岭部落,天宝户一百三十,口六百四十八。(4)黎州,载初二年析慎州置,天宝户五百六十九,口一千九百九十一;以上三州,后皆寄治良乡。(《旧书》三九)

丁、室韦 师州,贞观三年置,领契丹、室韦部落,后寄治良乡,天宝户三百一十四,口三千二百一十五。(同上)

戊、高丽 江统称,正始中丘俭徙句骊于平阳,(《晋书》五六)此是早期之入徙。贞观廿二年,房玄龄表称:陛下“亲总六军,问罪辽碣,未经旬日,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政要》九)又《新书》二二〇《高丽传》;“总章二年,徙高丽民三万于江淮、山南,……仪凤二年,授(高)藏辽东都督,封朝鲜郡王,还辽东以安余民,先编侨内州者皆原遣。……藏与靺鞨谋反,未及发,召还,放邛州,厮其人于河南、陇右。”合观之,可决河南、陇右唐时确有高丽徙民,惟原遣若干,是否并及贞观末所分配,则不可确知矣。

己、新罗 长庆元年,平卢节度薛平(据《旧书》一六,《会要》误苹)奏海贼掠新罗良口,将到当管登、莱州界及缘海诸道,卖为奴婢,乞明敕禁断;三年及大和二年又重申前令。(《旧书》一六及《会要》八六)同时有新罗人张保皋,请于其王,予以万众,镇守绾扼海路之清海,自大和后,海上遂无贩鬻之风云。

(三)伊兰族[173]

洛阳伽蓝记》三云:“商胡贩客,日奔塞下,……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又贞观中康国大首领康艳典东来,于鄯善一带修筑新城、典合城(后名石城镇)以居,(《沙州图经》)此为自北魏至初唐中亚人入居我国之零星史料。唯有数量极大而迄未得相当之注意者,则六胡州是。

六胡州之胡人,最初自何处徙来,史无明白之记载,据《元和志》四,调露元年于灵州南界置鲁、丽、含、塞、伊、契六州,处突厥降户,时人谓之六胡州。按调露即突厥复叛之年,突厥辖下胡人极多(参前《隋史》五节、十九节及《唐史》二节),此六州之户,必是突厥原辖之中亚胡人,既居留我国七八十年,乐不思蜀,故不随突厥叛去;到武后圣历间,默啜屡申索回六胡州之议(参十二节),即索取此项丁口也。长安四年将六州并为匡、长二州。神龙三年在盐州白池县(今灵武东)北八十里置兰池都督府[174],改六州为六县,隶之。开元八年,河曲胡首领康待宾、安慕容、何黑奴、石神奴、康铁头(康、安、何、石皆九姓胡之姓)等拥众反,攻陷六胡州[175],翌年六月,平之,斩三万五千骑(据《旧书》八,《通鉴》二一二则称杀叛胡万五千人),可见生齿甚众。玄宗《平胡》诗序言:“戎羯不虔,窃我荒服”(《全唐诗》一函二册),又可确证其为中亚胡人也。待宾甫平,余党康愿子复反,十年始行底定,因移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仙州,开元三年分汝、唐、豫、许四州地置),二十六年,听还故土,于盐州(今灵武东南)东北三百里、夏州(今横山县西)西北三百里置宥州安置之(即在今河套之内)。贞元二年,吐蕃寇盐、夏,马燧出击,六胡州皆降,乃迁之云、朔之间(《通鉴》二三二。云州今大同,朔州今朔县);大和四年仍住其地。(同上二四四)

此外尚有河北道之凛州,天宝初于范阳县界置,户六百四十八,口二千一百八十七(《旧书》三九),当是禄山用以处置其同族者。

综上零碎材料,已见得中唐之前,西起甘、凉,东迄幽、燕,外族逐渐融合于汉族者不下数十万,西方之羌,如党项、吐谷浑,尚未计入,其数至可惊。此后北方氏族之孰纯孰杂,已达于无可究诘之地步,吾人正不必摭拾少数个人材料,甚而牵强附会,诧为异事矣。

说虽如此,吾人论点要当求其泾渭之可分,蓝文徵《隋唐五代史》将此一期之民族,分为(1)基本民族,(2)新归化民族,所辑材料占五十页,几居全书三分之一,用力不可谓不勤,惟对问题区别弗清,编次之间,已不无可议,今姑举一二例言之:如汉化与蕃化之混同也,“虞庆则‘本姓鱼,其先仕于赫连氏,遂家灵武,代为北边豪族,……(庆则)善鲜卑语。’”(二五页)仕赫连氏与善鲜卑语均只属于蕃化性质,不能遽与系出鲜卑者一体并论。赐姓与血统之无别也,“观德王雄‘高祖族子也,父纳仕周,……赐姓叱吕引氏’;牛弘‘安定鹑觚人也,本姓寮,……父允,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赐姓为牛氏’,是杨雄、牛弘亦皆胡化汉人也。”(同上)按鲜卑时代,汉人稍有功绩,便赐以鲜卑之姓,充其量凡北人曾受鲜卑统治者皆可谓之多少蕃化,何得与真鲜卑人等量齐观。又外兵与流寓、内徙与降附、教徒与蕃人之区别不清也。蓝云:“‘元帅广平王领朔方、安西、回纥、大食兵十五万以收京师。’此十五万人中,朔方军数殊有限,余悉为外兵也。“(同上三一页)按回纥遣来不过四千余人,(《通鉴》二二〇)于阗尉迟胜所率只五千人(《新书》一一〇),则其他大食、吐火罗之兵数若干,可想而知;安西兵额原二万四千,河西七万三千,朔方六万四千七百,唯其当日将河西、朔方兵马调空[176],故吐蕃得以攻陷河、陇。即让一步说,外兵来者岂便流寓中国耶?蓝氏称西晋初期外族“归化者四十四万余口”,(同上二二及六八页)但须知史载“归化”、“内附”、“来降”等等,许多只是愿为藩属,不能看作全数内徙。蓝氏更引会昌五年“勒大秦穆护祆[177]三千余人还俗”,以为“异域人留唐者众”;(同上三一页)然当日诏敕固有“如外国人送还本处收管”之规定,(《旧书》一八上)所勒者只本国归依外教之教徒,此一条不足为外人留唐者众之证佐。简而言之,吾人考史,须把界限分清,寻出明确之证佐,切不可贪多而杂采。

归化外人之效力我国者已有专篇可考,此不再赘。唯咸亨中,李谨行出击高丽叛众,其妻刘氏留伐奴城,高丽引靺鞨攻之,刘氏擐甲率众守城,久之,寇退,高宗嘉其功,封燕国夫人,(参《新书》二二〇及《通鉴》二〇二)则有特记之价值。

广东有所谓“蛋家”,始见于柳宗元《飨军堂记》(“胡夷蜑蛮”)。《说文》,蜑,南方夷也,或以为即《淮南子》“使但吹竽”之“但”。考之五代以前书说,于湘有天门蜑(《晋书》九,今石门),于蜀有让(或作獽)蜑(《华阳国志》一,在涪陵郡即今彭水之北),于桂则称洞蜑,(《昌黎集》二七《房公墓碣》)于滇则称夷蜑、(《蛮书》十)蛮蜑(《唐语林》七,又作“蛮坦”)及姚蜑,(《鉴诫录》二)于安南则称蛮蜑,(《桂苑笔耕》一六)称谓绝不一,面积亦极广,按《隋书》三一“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曰莫傜”,四八《杨素传》有巴蜑卒,八二《南蛮传》序称蜒为南蛮杂类之一,又《蛮书》十“蜑即蛮之别名”,合观前引各例之用法,“蜑”字似为极泛之称谓,与“蛮”字略同,近世苏人犹称鲁人为蛮子,(见章太炎新方言》)吾乡呼广州语及其他语言为“蛮声”,简言之,即谓“与我们有所不同”而已,“但家”未必是原来种族之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