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设备及技术

唐代全国官驿之交通网,已无全文可考,大致为三十里一驿,全国驿计一千六百三十九。(《六典》五)诸州常三年一大税,其率一百五十万贯,每年一小税,其率四十万贯,供传驿邮递之用。(《六典》三)驿马一匹,给地四十亩,驿侧有牧地者减五亩,传送马每匹给田廿亩。(《通典》二)

驿道虽专为官中而设,民众未尝不可依以遄行,开元中(十三年),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通典》七)

水道则沧、瀛、贝、莫、登、莱、海、泗、魏、德等十州共差水手五千四百人,三千四百人海运,二千人平河,二年与替。(敦煌本《水部式》)

绾交通之要枢者曰关。开元末,关凡廿六,分上、中、下三等;京城四面关有驿道者为上关六(京兆蓝田关,华州潼关,同州蒲津关,岐州散关,陇州大震关[235],原州陇山关),余关有驿道及四面关无驿道者为中关十三(京兆子午、骆谷及库谷,同州龙门,会州会宁,原州木峡,石州孟门,岚州合河,雅州邛莱,彭州蚕崖,安西铁门,兴州兴城及渭津),其他为下关七(凉城甘亭及百牢,河州凤林,利州石门,延州永和,绵州松岭,龙州涪水)。惟唐之关司讯察往来,视后世职主征课者有异。

言航术则南海远航,只有利用信风(大食语mausim犹云有恒之物质,转为英语之monsoon),唐人书虽未说及,然由宋代作品可以见之。故自我国往返大食,总经二年;如计其实在航程,遇顺风时每程约需九十至一百日。

唐时之海舶,概为帆船,因其国别而有种种称谓,如波斯舶、崑舶、婆罗门舶、师子国舶、古逻舶,是也。师子国舶最大,梯而上,下数丈皆积宝货。舶发之后,海路必养白鸽为信,舶没则虽数千里亦能归。(《国史补》下)大者长二十丈,载六七百人。(玄应《一切经音义》一)广州江中寄碇外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深六七丈。(《唐大和上东征传》)其制不用铁钉,只使桄榔须系缚,以橄榄糖泥之,糖干甚坚,入水如漆(《岭表录异》)[236]。

内河航运,唐人亦有所发明,如德宗时曹王皋创造两轮战舰,以足力踏进,(《旧书》一三一)是其一端,宋杨么在洞庭湖用四轮激水,船行如飞,当本于此。

乙、对外之重要海道

贞元宰相贾耽考方域道里之数最详,从边州入四夷通译于鸿胪者莫不毕纪,(《新书》四三下)书已失传,惟《新书》尚撮记其最要之七道[237],本篇仅拣其海道二段论之。

1.南海通路

自东晋至六朝,经南海来往之名僧,如昙摩耶舍(罽宾人)以隆安中达广州,求那跋摩、(罽宾人)经师子国至阇婆,元嘉元年乘商人竺难提舶到广州,昙无竭(幽州黄龙人)宋时于南天竺随舶回广州,又求那跋陀罗以元嘉十二年随舶至广州,(《高僧传》一及三)寻其行踪,相信南海交通,已有直航、转航之区别。沿至初唐,则所得资料,更为明晰,如:

新罗僧二人 发自长安,远之南海,泛舶至室利佛逝(即今苏门答腊东岸之巴林冯‘Palembang’)国西之婆鲁师(Baros,在苏门答腊)。

常愍 遂至海滨,附舶南征,往诃陵国(当即今之爪哇),从此附舶,往末罗瑜国(当与近世之“巫来由”语原相同)。

义朗等 既至乌雷(县属陆州,在合浦西三百里),同附商舶,越舸扶南,缀缆郎迦戍,附舶向师子州。

会宁 麟德年中杖锡南海,泛舶至诃陵洲。

明远 振锡南游,届于交趾,鼓舶鲸波,到诃陵国,次至师子洲。

彼岸及智岸 由天竺回,泛舶海中,遇疾俱卒,所将经论,咸在室利佛逝国。

昙润 达于交趾,附舶南上,至诃陵之北渤盆国。

道琳 鼓舶南溟,越铜柱而届郎迦,历诃陵而经裸国,经乎数载,到东印度之耽摩立底(Tāmralipti)国(在Hooghly河口,今名Tamluk,古印度商港)。

昙光 南游溟渤,至东天之东诃利鸡罗(Harikera)国。

慧命 泛舶行至占波,适马援之铜柱,息匕景而归唐。

灵运等 越南溟,达西国。

智弘 至合浦升舶,风便不通,漂居匕景,覆向交州,复往海滨神湾,随舶到室利佛逝国。

无行 东风泛舶,一月至室利佛逝国,后乘王舶,经十五日,达末罗瑜州,又十五日到羯荼(Kedah)国(今马来半岛西岸槟榔屿之北)。至冬末转舶西行,经三十日,到那伽钵亶那(Nagapattanam)。从此泛海,二日到师子洲。复东北泛舶,一月到诃利鸡罗国。

法振等 整帆匕景之前,鼓浪诃陵之北,巡历诸岛,渐至羯荼。

大津 泛船月余,达室利佛逝洲。

此外如交州之运期、木叉提婆及窥冲,爱州之智行及大乘灯,或泛舶南溟,或直航天竺,均赖商船,故能远渡(以上皆武后已前)。义净自记所经,尤为详悉;彼以咸亨三年(六七二)十一月附波斯舶,离开广州,未及两旬,达于佛逝;经停六月,转往末罗瑜国;复停两月,进向羯荼;至十二月,乘王舶赴东天,北行十余日,经裸人国,再半月许,望西北行,遂达耽摩立底(以上皆见义净《求法高僧传》)。此为中古留学最盛时期,缀片段之遗文,见海程之涯略。大抵随附商舶,所费不资,然自高宗末叶,吐蕃阻梗,商旅遵陆,时虞截劫,是又促进海洋交通之一因。

图一一 西南洋航行之东段

印度僧徒往来我国者亦有零碎之航程记事,如:

般剌蜜谛(Pramiti) 此云“极量”。来华后驻锡广州制止道场(即今光孝寺,神龙元年,七〇五),后泛舶西归。(《续高僧传》二)

金刚智(Vajrabodhi) 自师子国登舟,共三十五舟,一月至佛誓(即室利佛逝),历裸人等二十余国,以开元七年(七一九)达广州。(《贞元释教目录》及《续高僧传》一)

不空金刚(Amoghavajra) 本随叔父来华,奉其师金刚智遗命往天竺,天宝元年(七四二)冬至南海郡,及将登舟,采访使召诫番禺界蕃客大首领伊习宾等曰:今三藏往南天竺师子国,宜约束船主,好将三藏并弟子含光、慧等二十七人、国信等达彼,无令疏失。乃附崑舶,经诃陵而达师子国。(《续高僧传》一)

般剌若(Prajna) 此云“智慧”。泛海东迈,垂至广州,风飘却返抵师子国之东,重修巨舶,于建中元年(七八〇)抵广州。(同上三)

然所记限于印度、锡兰,无以窥海行之全豹,惟贾耽通道,远及东非,特移录全文,附加案证如下方:

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至屯门山(在大屿山及香港之北)。乃帆风西行,二日至九州石(似即Taya诸岛,后来称作七洲)。又南二日至象石(或是Tinhosa岛)。又西南三日行,至占不劳山(马来语Pulau,岛也,安南语无P,转为Culao Cham,在广南江口外约十二公里),山在环王(即林邑)国东二百里海中。又南二日行至灵山(或即Sahoi岬),又一日行至门毒国(约在今归仁省)。又一日行至古笪国(梵文Kauthara,即今之衙庄Nhatrang)。又半日行至奔陀浪洲(即宾童龙Panduranga,今称藩龙Phanrang)。又两日行到军突弄山(马来语PulauKundur,此言南瓜岛,大食语作Kundrang)。又五日行至海硖,蕃人谓之质,南北百里(即马六甲Malacca海峡);北岸则罗越国(此名无定说;按东汉康孟详译Rajagriha为罗阅祇国,犹言“王舍”城,粤语“阅”“越”同音,余疑罗越即梵文raja之音写,犹言“王国”也,raja一词,近世在南洋尚甚通行),南岸则佛逝国(即室利佛逝之省称)。佛逝国东水行四五日至诃陵国,南中洲之最大者。又西出硖,三日至葛葛僧祇国(僧祇即波斯语之Zanggi,马来群岛以称黑人,或作Janggi),在佛逝西北隅之别岛,国人多钞暴,乘舶者畏惮之。其北岸则箇罗国[238],箇罗西则哥谷罗国(大食文Qaqola)。又从葛葛僧祇四五日行至胜邓洲。又西五日行至婆露国(即婆鲁师)。又六日行至婆国迦蓝洲。又北(?十)四日行至师子国,其北海岸距南天竺大岸百里。又西四日行,经没来国(Malaya,在麻罗拔‘Malabar’海岸),南天竺之最南境。又西北经十余小国,至婆罗门西境。又西北二日行,至拔国(?Baroche)。又十日行,经天竺西境小国五,至提国(Daybul);其国有弥兰大河(Nahr Mīhrān),一曰新头河(Sindhu,即今印度河),自北渤崑国来(余拟渤崑为印度之Bahawalpur),西流至提国北,入于海。又自提国西二十日行,经小国二十佘,至提罗卢和国,一曰罗和异国(Djerrarah),国人于海中立华表,夜则置炬其上,使舶人夜行不迷。又西一日行,至乌剌国(Vbolla),乃大食国之弗利剌河(Furāt即Euphrates河),南入于海;小舟溯流,二日至末罗国(Basra),大食重镇也;又西北陆行千里,至茂门王(amir al Momenin)所都缚达城。自婆罗门南境,从没来国至乌剌国,皆缘海东岸行;其西岸之西,皆大食国,其西最南谓之三兰国(Bandar al Salam,在东非洲海岸)[239]。自三兰国正北二十日行,经小国十余,至设国(大食语Shihr犹云“海岸”,今阿剌伯半岛南岸西边之一港)。又十日行,经小国六七,至萨伊瞿和竭国,当海西岸(应在今阿剌伯半岛突出之东隅)。又西六七日行,经小国六七,至没巽国(Mozoen,即Oman省Sohar之别名)[240]。又西北十日行,经小国十余,至拔离(?诃)磨难国(? Owal al manama)[241]。又一日行,至乌剌国,与东岸路合。

此一段海程之叙述,首须说明者即以乌剌为中心,似从大食人采访得来。自广州至乌剌皆循由东而西之顺序,自三兰至乌剌却循由西而东之顺序,由此益见三兰确在今之东非。一八八八年非洲东岸之桑给巴尔(Zanzibar,即《诸蕃志》之层拔国),一八九八年非洲东北岸索马里(Somali)之Mogadishu(即《星槎胜览》之木骨都束),都曾掘得宋代铜钱,(《蒲寿庚考》三二页)唐人虽未必通商其地,然近在大食门户,固彼国海舶所至之区也。自广州至乌剌,依贾记计行九十余日(伽蓝洲至师子国之行程,照十四日计),与考尔大贝书及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二之记载,大体相同。关于中、阿间贸易,中世纪大食作家遗说至多,不可详引,值得特提者是没巽一地,据彼中旧籍言,其地在十世纪顷,极之殷富繁盛,系中国货物之储仓,对华贸易不绝,赴华者于此准备行装,(《回教百科辞典》五〇四页)足见贾记材料之弥可宝贵。

2.东北通路

此段程途,随附吴承志氏考证之要点,不足时则取《东北通史》或管见补之。

图一二 西南洋航行之西段

登州(今蓬莱)东北海行,过大谢岛(蓬莱北三十里,贞观廿年征辽,置大谢戍),龟岛(似当作“岛”,即古它字,《方舆纪要》作鼉矶岛),歆岛,末岛(又称木岛,今统名钦岛),乌湖岛(贞观廿年,以岛当征辽要路,置乌湖镇于岛上,在蓬莱北二百六十里,今南黄城岛),三百里。渡乌湖海(即今洋头洼以北黄洋川海面,名老铁山水道),至马石山(马石津见《通鉴·晋纪》,辽称铁山,《通史》云,今旅顺口)东之都里镇(即《松漠纪闻》之渤海国苏州海口,今之铁山口),二百里。东傍海壖,过青泥浦(今小滨岛市埠,俗称青泥洼),桃花浦(今金县东北清水河口之红水浦),杏花浦(毕里河口之花园口,南直大长山岛),石人汪(汪与洼通,即今石城岛),橐驼湾(小洋河口之湾),乌骨江(江字误,当作“城”,乌骨城见《高丽传》,即黑山西城),八百里。乃南傍海壖,过乌牧岛(即身尾岛),贝江口(贝即,今大同江口,大同江在平壤东一里,又名王城江),椒岛(青林岬及长渊城西南之岛),得新罗西北之长口镇(即长渊县之长命镇),又过秦王石桥(谓大东湾海岛之礁石,形如桥道者)[242],麻田岛(瓮津东南之乔桐岛),古寺岛(今江华岛,古称觉华岛),得物岛(又作德勿,今大阜岛),千里至鸭渌江唐恩浦口(鸭渌江三字应在前文乌骨城之下,误错于此;唐恩浦为今仁川口西南之马山浦)。乃东南陆行,七百里至新罗王城(今庆州)。自鸭渌江口舟行百余里(此承前乌骨城句,续叙往渤海之道),乃小舫溯流,东北三十里至泊汋口,得渤海之境。(贾记营州入安东道,谓安东都护府“南至鸭渌江北泊汋城七百里”;吴氏据《高丽传》,贞观时薛万彻自海道入,度鸭渌,次泊汋城,断为城在江南不在北,“北”字是衍文,应相当于后来之义州。余按今图义州之下,即《水道提纲》所云江水分派之处,则泊汋口当即义州对开之派口。《通史》云:泊汋一名婆速,金置婆速府,即今之大蒲西河口也)又溯流五百里至九都,故高丽王都(九是丸讹,高句丽都于丸都,见《三国志·东夷传》,吴氏以为即今朝鲜之未源或渭原,《通史》则谓在辑安县附近,待考)。又东北溯流二百里至神州(即渤海之西京,吴氏以为今朝鲜满浦城北之肖明问镇)。又陆行四百里至显州(据《通史》即渤海之中京,应为今桦甸县之苏密城[243]。按苏密当是粟末之音转)。天宝中王所都。(吴氏解“王”为高丽王,系据《新·高丽传》元和末尚能自国而立言。《通史》二二五页辨之,谓《新·传》为《会要》、《册府》所误,《旧·本纪》多据《实录》,并无其文云云。余按元和间渤海方强,断不容高丽遗民于其南方户庭,自立一国,且就全段文义体察,“王”字亦应指属渤海。惟是《元龟》所存唐代史料,多出实录,金氏以此判别旧、新《书》之正误,未为确当。《新·渤海传》只言天宝末徙上京,或如金氏所云,暂都中京,亦未可料)又正北如东六百里至渤海王城(即上京,见前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