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记《大公报》创刊那年——1926年,我恰好考进清华大学。我进的是新制第二班,每班学生八十名。另有旧制——留美预备班四个班尚未毕业。加上国学研究院有学生二三十人,一起算来,同学不过五六百人,偌大一个水木清华园,显得十分舒展、疏朗。第二院是一排排平房,其中辟有一学生阅报室,面积很大,中外文报纸相当齐全。同学们不必等待图书馆开门,随时可以去那里阅报。那时正值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展,北伐军已打到长江的时候。青年们特别关心瞬息变化的时局,只要不是上课时间,阅报室里总挤满了人。我是阅报久已成瘾的,自不必说。那时《京报》已没有邵飘萍生前那股生气。《晨报》也像梁任公先生一样,有点“与世两忘”的样子。《世界日报》较活泼,但在恐怖的气氛下(邵飘萍、林白水被杀未久),也登不出什么新消息。大家不得不看《顺天时报》和天津出版的《京津泰晤士报》,尽管看时就感到一种屈辱,伤了民族的自尊心。

开学刚几天,我看到每至午饭后,总有一大堆人挤着看一份报纸。后来,索性有人把这份报纸挂在中央,以便每张两面都可让人挤着看。那时,我才知道是天津新复刊的《大公报》。那天晚上,连忙去图书馆借了前几天的报纸细细阅读。

掀开版面,就感到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三、四版全是重要新闻——综合国内外的,没有广告,新闻一般是老五号字(那时所有报纸还没有采用新五号字),头条新闻重要句、段夹排三号字。编排参差错落,不像别的报纸那样呆板。特别是头条和几个三栏标题,准确而生动,正如袁子才《随园诗话》所说是“立在纸上”,而不是躺在纸上,有强烈的吸引力,引人急于去阅读新闻全文。因为《大公报》馆址在天津租界,禁锢自然比北京报纸疏松些,而字里行间也看出编辑曾下了功夫,有些委婉写出真相,有些意在言外,有些绵里藏针。第二版上部是广告,下截为社评。创刊头两天的社评不止一篇,有署“榆民”的,有署“前溪”或“冷观”的。第三天后不署名,声明所有社评都代表报社意见。总的来说,内容言之有物,见解每多精辟而不流于俗,虽是文言文,而通晓易懂。

第二张为本市新闻、各地新闻和副刊《小公园》,内容也有特点,格调较高。

我细阅之后所得的印象,是从少年时开始阅报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这样一份生气盎然的报纸,而且产生一种信任感,认为它的一字一句都是可信的,要了解时事,不能离开它。从此以后,也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对它着了迷,不看完它,一天的心事像没有“了”。

我是中学没有毕业,借文凭考上清华的。在这“天堂”里才过了半年,“东窗事发”,教务长梅贻琦(月涵)先生把我约到他家里,温和而真挚地说:“因为你母校穷追不放,我们实在为难,无法应付了。我们对你的品学都很满意,你不必灰心。张伯苓先生和我有师生之谊。这里,我已写好一封介绍信,你去南开读半年,明年回来插二年级,可以不耽误学业。”说毕,他把信交给我。我怀着感激而绝望的心情,离开教务长住宅,第二天就离开清华。梅先生对我的安排真是周到极了,但我清楚,我父亲每月收入只有三十多元,那时还欠薪好几个月,南开一学期至少得花二百多元,父亲是断断负担不起的。

于是,我到父亲工作所在地的保定,仍用借来的文凭考入河北大学。半年以后,转入北京师范大学。那年(1927)冬初,就半工半读,参加了《大公报》的姊妹机关国闻通讯社,开始当新闻记者。遇有重要新闻,要另写一份较详细的寄至天津。想不到我与这家一向为我所倾倒的报纸,从此结了“不解之缘”。

以后,我才慢慢地了解了《大公报》创刊初期的经历。

创刊新记《大公报》的“三巨头”,是吴鼎昌(达诠)、胡霖(政之)、张炽章(季鸾)。吴比张大四岁——1884年生;胡比张小一岁——1889年生。吴、胡两位都是四川华阳(今成都)人;吴原籍为浙江吴兴,胡则出生于安徽,都可说是南方人。三人都在同一时期留学日本,归国以后,政治态度大致上也有南北之别——张倾向同盟会,吴、胡则与北洋军阀皖系(即安福系)有时断时续的联系。

吴大约在1908年左右即由日本回国。他本是秀才出身,回国后参加“廷试”,授翰林院检讨。当时清廷正注意登用“洋务”人才,留日归国学生如曹汝霖、汪荣宝、章宗祥等,都在那时考取洋翰林的。吴有一位族伯,曾任山西藩台(相当于民政厅厅长),由其举荐,吴入东三省总督锡良幕,被派至本溪湖矿务局任帮办。吴苦无实权,又经人介绍认识大清银行监督叶景葵,被派为总行稽核局局长。1910年,转任江西分行总办。辛亥革命后,他因与同盟会曾有香火缘,参加大清银行清理工作,旋被任为改组成立的中国银行总理,发行第一批中国银行钞票。这一段光荣史,1930年我与他同车由津去沪,旅途无事,他曾津津乐道地对我详谈。

袁世凯时代,他与总统府的秘书长梁士诒有交情,1913年袁派熊希龄组织“人才内阁”,梁启超等任总长,梁士诒曾举荐吴当财政次长。袁很迷信面相,吴谒见后,袁对人说:“此人脑后见腮,说话带啼声,不宜重用。”为了敷衍梁的面子,委为天津造币厂厂长。因此,吴得以免于卷入洪宪的旋涡。

袁的表弟张镇芳曾任河南督军,并包揽盐务,独资创办了盐业银行。1917年张勋复辟,张镇芳曾附逆当“议政大臣”之一。事平,被列为“祸首”而通缉。段祺瑞政府“清理”盐业银行,任命吴为该行总经理,以后他一直挂了这个名义,实权则仍在张氏父子之手。1918年的段祺瑞内阁,曹汝霖为交通总长兼财政总长,他约吴任财政次长,吴要求兼任天津造币厂厂长。为什么他对这个职务特别有兴趣呢?因为“袁头”成色等关系,造币厂每年除将赢利上缴国库外,厂长可以每年稳得额外提成五万至十万元。另外,皖系军阀卢永祥任淞沪护军使时,收缴一批鸦片,说是焚烧了,实际上暗中出卖了,得几百万元,此事曾激起上海各界的公愤,指为“大舞弊案”。段政府为掩人耳目,派人调查,写出报告,照例应由财政部批核。曹汝霖得贿八十万,嘱次长副署,吴故意搁置。听说曹送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吴才欣然照办,清了此案。总之,吴是靠这两项发了财。

在1918年到1919年南北议和中,吴被任北方代表之一,接受徐树铮的指使,从中多方破坏,深受段的赞赏。但他毕竟不是段派的核心人物。1920年直皖战争中段失败垮台后,吴与安福系(1918年徐树铮、王揖唐等在北京西单安福胡同设议员俱乐部,包办新国会选举,因而得名,成为皖系政客集团的代称)就分手了。1922年,他约金城银行的周作民、中南银行的胡笔江、大陆银行的谈丹崖,共同发起成立“四行储蓄会”,并设“四行准备库”——以后即被称为“北四行”,吴任总理,俨然为北方财阀巨头。

1926年之顷,他们三位都面临一个转折点。先说吴鼎昌,他自从和安福系分手后,立志要办三件事:一是办一个储蓄会,以夺回万国储蓄会、中法储蓄会所夺取的利益。二是办一家“现代化”的大饭店,以替代上海的外商饭店。后来二十四层高的国际饭店,就是他擘画、用四行储蓄会的资金创建的。三是创办一个像样的报馆。那时,他在经济界已有了地位,左右逢源,而念念不忘重登政治舞台,他所发愿的三件事,实际上是在搭造重新爬上去的阶梯。有一旁证:我参加《大公报》并受到青睐之初,大约在1928年,胡政之先生曾约我谈心。他先说《大公报》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文人论政组织,有志之士都可以发挥才能。而且,“我们规定:事业向前,个人后退。事业是永存的,任何个人都随年老而后退,让新进者源源接替,担当重任。所以,希望你以《大公报》为终身事业。”他还说:“不要看轻报馆这个事业,办好了,可以安身立命。张岱杉(民国初年历任财政总长、盐务署长)先生曾身患重病,我去看慰,岱杉在病榻握着我的手说:‘政之,我可能一病不起了,生平历掌财务,在我手里流过的钱无虑千万亿元。我懊悔没有办两件事:一、开一爿银行;二、开一个报馆。现在已两手空空,贫病交加,无能为力了,政之,希望你以我为鉴,善自努力吧!’可见,办好一张报,可以作为一切事业的根本。他这番鼓励我的话,和吴达诠先生的‘三愿’实际是‘不谋而合’的。”

新记《大公报》创刊后七年半,吴鼎昌以“前溪”的笔名,写了一首七古《赠张季鸾》,刊于1934年《国闻周报》新年号:

久交谁能忘其旧,深交谁能忘其厚。

我何与君两忘之,日见百回如新觏。

我今露顶君华巅,依然当时两少年。

君缀文章我敲诗,我把酒盏君操弦。

平生忧患忘何早,乱世功名看亦饱。

七载津沽作汝阳,天下人物厌品藻。

江南江北江湖多,几时投笔买笠蓑?

嗟予作计止为身,问君上策将如何?

这很可以反映张季鸾的人品和作风,也可见吴达诠创办《大公报》时“身在江湖,心在魏阙”的心情。1934年初,他已准备一步步重登政治舞台了,“问君上策将如何”?张的回答是现成的:快到南京准备上任去吧。

老《大公报》是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由满族人英敛之创办的,以倡导维新、同情光绪、讥弹西后专政而受读者欢迎,成为当时京津畅销的报纸。辛亥革命后,他灰心世事,赴京从事天主教教育。1916年,将《大公报》售予皖系政客王郅隆。谈起王郅隆的历史,颇有些传奇色彩。他本是天津的一个混混,后流落为妓院的“大茶壶”——侍役的头儿。大约在1913年,安徽督军倪嗣冲有次道出津门,去妓院涉猎;一时赌兴大发,想凑一局“麻雀”,三缺一凑不成局。王精于此道,要求“奉陪”。赌了半夜,倪大输,约定第二夜再赌,结算时,倪输了上万元,忍痛开出支票。王却把支票在烟灯上烧了,说:“大帅看得起,已是小的造化。赏钱断不敢收。”倪看他口齿伶俐,善于交游,就委他任皖督署驻津代表,负责与外商接洽购买军火等事。从此,他有了大笔回扣,很发了财,更加意巴结倪氏父子。倪把他介绍给徐树铮,徐那时正想倚倪实力以自重,也引王为心腹。后来,还保举王当财政次长、安福俱乐部的干事长,成了皖系的一个“荷包”。

王接办《大公报》后,徐推荐胡政之任经理兼总编辑。1917年胡曾随段赴马厂誓师——声讨张勋复辟。事后,胡曾在《大公报》著文说:“张勋复辟之役,本报言论、记事翕合人心,一时有辛亥年《民立报》之目。”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他由王揖唐资助,以《大公报》记者身份采访1919年在法举行的“巴黎和会”。我曾不止一次听胡讲过:“这是中国记者采访国际会议的第一次。”回国后,皖系倒台,他曾参加林白水主持的《社会日报》——后改名《新社会日报》。1921年8月,他赴上海创办国闻通讯社。这是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暗中结成“三角反直(曹锟、吴佩孚)联盟”的产物,幕后由杨庶堪及皖系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主持。

这个内幕,说也奇怪,我是从蒋介石的文件中看到的。1929年我刚调到天津报社工作,有一天,在堆放资料的书架上看到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原来是影印的蒋介石早年传记。翻到1922年孙中山由沪赴粤任大元帅后致蒋介石函中“嘱咐”:“对民智书局必须尽力维持,对国闻通讯社津贴应按月筹付。”

国闻社总社设在上海,并先后设立汉口、北京、沈阳、哈尔滨等地分社。1924年8月,创刊《国闻周报》,为我国最早的时事性期刊。当时,上海《中华新报》以经济拮据宣告停刊。张季鸾与胡同住在成都路一条里弄里,胡曾约他主持《国闻周报》笔政。张只以“一苇”的笔名写了几篇时论,回答说:“一星期写一篇文章,不过我的瘾。”

《国闻周报》创刊甫一月,江浙齐(燮元)卢(永祥)战起,卢旋失败“下野”。国闻社失去靠山,赖国民党的少量津贴维持。吴鼎昌有时在《国闻周报》上发表些经济问题的文章,每月支援三四百元。当时,《国闻周报》经常的撰稿人,有小凤(叶楚伧)、公展(潘公展)等,社址也与《民国日报》在同一幢楼,可见它与国民党的渊源。

1925年11月,旧《大公报》奄奄一息,终于宣布停刊了。那时,胡政之到天津活动,张季鸾辞去陇海路会办的职务,原想仍当穷记者,而流落天津,“甲胄生虮虱”,百无聊赖。有一天,他们和寓居天津的吴鼎昌见面,三位旧友畅叙后,步行经过日租界四面钟,看到大门紧闭的《大公报》馆,感喟万分。不知由哪一位先提议,总之,“英雄所见略同”。三人都主张把《大公报》的房产、设备、招牌都买下来,“旧店新张”,出一份像样的报纸。三人决心协力同心,全力以赴。乃由胡找到王郅隆的儿子王松五(王郅隆本人1920年被列为“安福十凶”而通缉,逃往日本,1923年东京大地震时死去)商谈,以一万元成交。

三位的动机显有不同,而以全力办好这张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是一致的。

当时曾“约法三章”——可能只是口头约定:一、经济完全独立,不受任何方面资助。由吴出资本五万元,除付王松五一万元外,开办费一万元——包括订购白报纸、添补设备。其余三万元存银行备补贴。三年内如不能达到收支平衡,三万元赔光即关门大吉。二、胡、张不得兼任任何有给职(三年内)。他们的生活所需,完全由吴负责。我1929年调天津报社时,张、胡两位只各支月薪一百元——像我这样的起码编辑,也达此数了。吴在四行储蓄会“研究费”项下,每月支付每位三百元。当时,大学教授的月薪一般是三百元,他们每月有四百元,是可以过相当优裕的生活,可以全力工作了。三、吴任社长,但一切用人行政都由胡全力主持,吴不加掣肘。胡的名义是总经理兼副总编辑,张则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吴只帮助写社评,言论方针由张掌握。

对这三项约定,吴的确是遵守不渝的。经营上,他只管白报纸的订购。那时全国各报用纸都自舶来,如购结外汇行市看不准,会吃大亏。吴工于筹算,而胡于此道自认外行,因此,这事请吴亲自决定。关于用人进退升迁,吴从不过问。据我所知,吴只向《大公报》推荐过两个人,一为北大教授张佛泉,请他试写政治经济社评,不久即离去。一为清华毕业生马季廉(和我同班同学),向吴自我推荐,进入报社(1930),曾主编《国闻周报》,大约历一二年即辞去。

胡自己也很少引用亲戚、同乡,而能破格地引用人才,提拔人才,颇有用人唯贤的气概。只有财务稽核段继达是他的表弟,还是兼职,白天在中国银行工作,晚上来一两个小时,查核当天的账目、现金、票据。除吴、胡两位外,《大公报》馆里几乎听不到四川口音。

在天津那十年(1926—1935),胡每天清晨七八时即到报馆,巡视经理部,了解发行和广告情况,细读报纸——包括本市其他报纸。中午在经理部吃饭,打一个盹,一时许就重上班,督促白天班的编辑(如副刊等版)、记者工作。三时,规定夜班编辑都要集中编辑部看报。他自己最认真阅读京、沪及其他各地报纸,好的新闻,用红笔圈出,供各地新闻版参考。对外文报——日文、英文、法文报他也一份不漏。晚上在编辑部一起吃饭,饭后即开始工作。每星期他要写两篇社评,有时也写点新闻稿。八时左右,吴鼎昌总来到编辑部,和张、胡漫谈时局,大约十时前后回去。那时张季鸾先生即忙于看稿、撰文,胡则去经理室细审账目,对各地办事处作指示,直到深夜一两点才回家。他有惊人的精力,每天只睡五六小时,工作时间则长达十三四小时。真可说是把全部身心,都扑在这个事业上了。

《大公报》创始初期的班底,基本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胡政之在老《大公报》的旧人,如副经理王佩之等,工厂的头目差不多全是旧人;二是国闻社的骨干,如李子宽和金诚夫,被称为胡的左右手:那时一在上海、一在北京,任特派记者兼国闻社主任。由他们两位介绍原北大同学许萱伯来任要闻编辑。何心冷是原《国闻周报》的文艺编辑,调来任本市新闻和副刊《小公园》编辑,还兼采访主任。此外,翻译主任杨历樵于1927年入馆;我和王芸生都于1929年入馆,我任教育版和体育版编辑,兼编经济版。王任各地新闻版编辑。

编辑部那时连校对不过三十余人,全馆职工共百数十人,可说是一支精干的队伍。

庶务主任周作恭也是国闻社的老人,他年迈无子,心境不大好,染上了烟瘾,白天无精打采,晚上却能熬夜。胡叫副主任管白天的杂务,晚上由周上班。周烟瘾发了,就去报社对面的德义楼——一乌烟瘴气的日本旅馆去“香”两口(大概胡还特别予以津贴)。他经管白报纸及其他材料的进出,核查夜班职工勤惰,直至按时出报。报发完了,他才回家睡觉。举此一例,可见胡的善于用人所“长”了。

胡、张两位的作风完全不同。胡道貌岸然,对人不苟言笑,报馆职工都畏其严厉,大家背后叫他“胡老板”。只要他在场——在初复刊的几年,他每天几乎无时不在报馆,职工都不敢轻于言笑。编辑部自编要闻的许萱伯以次几位编辑。喜欢业余“凑”四圈——打麻将,总要等“胡老板”离开编辑部,才敢于一个一个抽身出去。

季鸾先生对工作一样要求严,平时对人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和蔼、平易近人,不时约同事出去看“北昆”的戏,有时也约到他家中吃便饭。兴之所至,他还对许萱伯等说:“今天还有时间,你们凑四圈玩玩。”他平时了解人,同事、朋友有什么困难向他开口,他总倾囊予以接济,亲友向他写信求援的,他总尽力满足其要求。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他的为人。那时,报馆有一位姓何的外勤记者,颇得张的信任,平时接到打给他的电报,总找何代为翻出。何时常因手头不继,向张告贷。有一天,他把床上的被头叠成有人睡的样子,把鞋子摆好,帐子放下,去法租界胡混去了。恰好那晚张收到一电报,要找何翻,自己找到职员宿舍,见何的床铺上似有人熟睡,忙叫了几声,不见答应,掀开帐子,原来是个“空城计”,他照样把帐子下好。一声不响叫别人翻译了。第二天,也不责问何,见了只淡淡地说:“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以后,何有困难,向季鸾先生开口,照样有求必应。

我曾和何心冷兄谈起:“胡先生很方正,所以如此严厉。”何笑着说:“大观园有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大公报》连石狮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