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八年(光绪三十四年戊申)——
一九一〇年(宣统二年庚戌)
一九〇八年(光绪三十四年戊申) 三十六岁
正月,政闻社本部迁上海,由总务员马相伯、常务员徐佛苏等主持之。三月,计划开办中之《江汉日报》与江汉公学,以经费困难,暂缓开办。七月,清廷谕令查禁政闻社。十月,光绪帝与西太后先后崩逝,溥仪嗣位,醇亲王载沣以摄政王执政。是岁,海外事业皆濒危机中。
正月二十六日,先生三十六岁诞辰,有诗两首,读了可见先生当时的感慨和抱负:
“虚牝黄金强自宽,蹉跎三十五年间。春华冉冉驹奔隙,吾道悠悠羊触藩。颇悔文章难用世,永怀君国且加餐。儿曹漫祝今年健,试与摩挲髀肉看。
一出修门已十秋,黄花见惯也应羞。无穷心事频看镜,如此江山独倚楼。何处平芜下秋隼,却怜沧海着沙鸥。中年百岁君休问,哀乐中年未易收。”〔《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下)第三十五页〕
(一)政闻社本部之迁沪
政闻社本部于正月从日本东京迁往上海,由总务员马相伯、常务员徐佛苏等主持其事。二月一日,该社在沪开招待会,宴请沪上学界,报告该社宗旨和成立经过。是时适有日本轮船二辰丸以私运军火为粤督扣留案发生,该社曾致电粤当局请始终坚持,并参加两广同乡大会,讨论应付办法,但是结果仍由中国赔偿损失了事。该社社报记致电粤督的事说:
“二月八日,本社开社员谈话会于编辑所,公议电争第二辰丸事。电文云:粤督大人钧鉴,辰丸事公据约捕收,薄海称快,东报虽强辩,亦认捕船地为我领海,不力争将变领海为公海,且失国家自卫权,乞始终坚持。”(光绪三十四年二月《政论》第四号页十一)
当时徐佛苏给先生和麦孺博的信里也说:
“昨日因辰丸事,曾共拟一电上粤督。此事弟原看得极重,加之前日君勉兄又来一电,促社友筹议对付此事之法,故粤电万不能不即打也。其电文各报已登录,一方面弟欲多作数文登《舆论报》。(《时报》挂日牌,闻不便攻击日人,楚卿面云。)此事两公果有何见?弟以为辰丸应捕收无疑,非徒凭国际先例,实吾国与各国通商约章,凡遇洋商运贩军火,照例没收,故捕收之方系实用约章,毫不足别生枝节。惟粤官履行条约之手续,或不免稍涉急躁,使人难堪,如遽下日旗之类。倘日廷始终坚持,则小事将变成大交涉,奈何?”(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徐佛苏《致任蜕两先生书》)
又二月十四日,上海《申报》记该社代表参与两广同乡大会的事说:
“三十四年二月十三日,上海两广同乡会开特别大会讨论二辰丸私运军火问题,到者百余人,政闻社员徐君佛苏、范君秉钧代表全社来与会,……范君秉钧演说对付办法。”(《政闻社代表徐佛苏范秉钧二人参与上海两广同乡会集议二辰丸事》,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十四日《申报》新闻)
政闻社本部迁沪后,社务日见发展,当时活动于国内者,除马相伯、徐佛苏、麦孺博外,有雷继兴奋、范秉钧治焕、侯雪舫延爽、黄与之可权、邓木鲁孝可、熊知白崇煦等。此外非社员而赞助社务者有徐子休、熊沅生、向构甫瑞彝等,负责东京社务者,有罗孝高普、陈蔗青介、向淑予瑞琨、张君劢嘉森、彭熙民渊恂、陈高第、陈官桃等。是时妒嫉该社之发展者,在政党为革命党和杨晢子主持之宪政讲习会(即宪政公会),在清廷为袁世凯,其中尤以袁氏为最甚,后来该社的查禁,便是他的作用。现把先生和南海谋联肃王排挤袁氏的几段材料,抄录如下:
二月七日,南海给先生的信里面除讲对付袁氏方法外,并提到整理广智书局、《时报》和海外事业的亏累情形:
“自腊杪至今,为商务事累几呕血,刻下头痛肝痛,无聊甚。得十二月二十七日书,稍为开解,强病一一复如下:(惟又闻苾老[1]之痛,陈祭哀痛,昨日祭易一[2],明日祭苾老,祭文当寄其世兄。公度序文当为之。)
先言此间事,一、张孝前后借去十六万(华数),其万二千五百(美数)乃做股,为养学生者,以此我,后再借附充一万,彼借四千,亦我手。其余十万则铭三先后(无我命)误借与之,(季雨本知其奸,亦徇情,可怪。)至今利息本钱分文不能交,亦不养学生(皆扣借款),今得芝埠年结,竟无借入二万四千之数(华银四万八千),是其私吞矣。铭、雨二人,擅借巨款而置之不理,可恶已极,若谭盗则更不必言,刻拟布告,又拟控追,拟作欠公学款而抄其家。
一、庇能米绞事,黄公祐擅以七万借与蔡某,而不立欠单,几至十余万全倒,与鲍炽各携妓,亏空万数,自擅开酒楼,而擅支烧数部,今派介叔查,公祐亏八千,此事由镜如多返澳委权信任所致,实镜之大罪也。介请十一万以金赎之(如不赎则前十余万尽失),今一文不能交还。
一、墨事全借电车,而黄宽卓、黄日初二人争权,皆欲自办,以得其佣金数万,故经年余一图不得,至今四月期满,则墨官取还,危甚。假令不误而需款数十万,皆为谭庇牵去,贻累港局。汇兑不同,腊杪港局几倒,极力救之,而电车大款可忧,商墨两事息又须十余万,大局岌岌。万一不能办,全美大哗,保会溃散。适遇李福基任墨事,一月有数十函电追款责骂,且告加人而合哗,又遇广智停息,加、美交哗。倘使二黄不拖延时月,则我去年可游澳,必得十余万,以弭此案,又为彼所累,无术对付之,大事遂几为数人所败。美银行倒,墨事大差,地价减下,至每博洛仅得五千,计待电车成,可得万,故今决不可卖,且福基在墨,更不能动。故我每得电函嗔怒(积久数月),遂以生肝疾,起头痛(甚剧)也。八九年来,危险未有此极,否则济汝大事,未必难也。
一、袁劭[3]反谋,诚非常之大忧,离庆[4]乃第一策,此如戊戌吾欲离荣庆事,惜樵野不敢行,致败。今未知所托之人如何,并在世续前行之诚佳,但其人须能常出入王公间,恐汝遣之人,未得其才地耳。(吾已知其人,地位似尚欠,才则未知。)
肃[5]乃名士派,亦与端方等,未必能任重大事,但彼已交亲,借彼怒怨,以合王公,终胜它人耳(闻泽公[6]颇厚重有魄力)。
铁良[7](何不设法用之)则吾见汪大燮(前英使)、孙宝琦(今德使)皆极称之,以为满人第一,且有心于上,最有才魄,诚可深结。所来方略与吾所闻,分毫不错,是在办事之人能行此方略否耳。投马玉昆为后图,甚佳。但亦问其人才如何。闻马曾劾袁,是否?若果尔,大可行。所言方略,能联二邸、三相以行间,计必可成,否则兼布谣于内监,亦足惧那拉。吾则专问此人才地(盖方略不难,而难于人之才地也)。吾内计汝共密事之人,无此贵人,若布衣志士如若海者,恐太微不能交通诸贵也。苟无人才无地位,虽有绝妙策,亦无可施,今先在外多开窑公司,以为之地,但恐缓不济急耳。。
办此大事需款之多,诚不待言。汝处总持,苦不可支。岁暮售墨地,必可得十万,然今真无法,甚恐因此失机。今美中(迦埠)收款员梁文畅(伯隽兄弟),弟曾见之于伯隽婚时,此人不笃实而甚才,其权甚大,弟可令一人专以党事告之,铺张扬厉,令其转示各埠,必有得也。
此外即急售古董一事,吾欲运还美估之,惟芝埠酒楼无一人主持。季雨少怨,望置不理(开口必须全权,而全权实不能与人),否则可筹一款。陈宜甫本派此事,若能促其还美主持,甚佳。大同译局李乙舟今在芝楼(仲策所荐),未知其人可用否耳。再不得已,则只得将墨地以贱价出售,筹二三万,如此则尚可行。然今保会甚震动,恐失此则无基耳。至中、南美无可筹,亦不能往(吾去年欲往而大禁华人各该埠止吾行矣)。所请月拨二千,则吾可任行,已令港月拨千五百,学生月四百则由纽拨。惟自九月以来,连港六千五百,纽一万三千与吾四千,已共二万四千五百矣。若按月饷,则已支尽至今年冬腊矣。吾除夕四千,原竭吾此间费用(后闻纽汇拨作云樵官费),然汝急如此,又开《江汉报》,安得有余以分云樵。若已汇云樵,可罢论,否则此四千即作月费,而令港月拨一千五百可也。此外望美中多得款,吾随时指拨,如常费则以港为实,以此为定。
一、留日学生当续派,可于秋间行之,吾竭力任此。
一、广智事,哗不可言,若再派息,更无术。吾今决令铭三暗行顶股。前年已令季雨暗行,惜雨太谨,谓恐震动大局,今吾密令铭三坐收。芝楼月入(即擅借与张孝之十万)计每月溢千余可收。广智五六千之股本,汝可频促之,今加属砵属因此月捐不收,诚为急事矣,故虽紧极而无可忍。至汝忙极亦当自爱惜,不必再编《中国史》矣。
一、《时报》除癸年经拨七万外,甲年拨捐款约二万(又借广智二万两),乙丙年皆过万,丁年一万,计合十五万(墨银行代出五六万,苦极),外另代交息(三年)三万余,合共总在廿万左右,无年不请款,似此实不可行。要之无论勉攻真否(已得勉书),亦必须派人总文字权,更须派人管账。(以廿万之款无不足之理,弟自明之,何待多言。)
弟所忧在款,吾所忧在派管账人也。一派管账,则无遁情,虽接济亦当勉强。某人有书来诉,谓人多谗于汝,汝大为惑,今所投命归心者在我耳云云。吾为一切之长,若他人与人得罪,犹不生心,若为我摈,则与本党永永反对矣。彼既知沪中人多攻之于汝,汝不妨派一管账人(派挺之可也,派擎一查数),若文字人亦由汝派(否则文字人由我派亦可),彼稍怨畏,吾作不知,乃抚慰之,则可两收其用,而彼亦不至有他。吾谓此可行,派孝实总文字亦可,不必定在博也。但一收账权,即可为所欲为矣。早一日,易办一日,可速为之。(吾欲派管账人久矣,因恐生大波,故不如汝派。)吾本欲在德国买一大机,价不贵,每时出纸数万,以款事未得人,故止耳。今经大事后百事皆易,惟托款无人,稍有知识,即不可靠,吾以此畏缩。商事已在别纸,以广西樟脑之大利(必须派人学造之),而吾津津数年,港局尚无人能办,今吾决欲停办(因无一商才,必败)。商务欲俟墨得利后,一切股本交还,惟留一二,或可补救,汝于意云何?天下无人才,万不能作一事,而商才与忠信尤为吾党所乏,如用一惠伯(汝当时请吾用之)即亏渔票酒店七万,尽加属九年之所捐,不足惠伯数月之所掷,抑可见矣。全会人才稍可(总持)者只章轩、宽卓二,然二人皆私心好利已极(宽卓割星公地十四博洛),若以全权付之,徒以吾二人之身名便其营私,他日仍供人骂,故无可卸之任,不如归还大众也。但无商款,则无可借,惟欠款甚多,以此为难耳。道远望书,必多书来,办事乃易,即如此书可值数万全〔金〕,(以吾关切,而乐于设法。)否则前四千,亦令拨云樵,可见。此问春祺 二月七日。
无西文住址,不能汇款,可写来。”(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七日康南海《与任弟书》)
二三月间,先生致南海先生书,言联善耆打击袁世凯和荐汤觉顿各事:
“肃邸日盼觉顿往。昨日土尔扈特王来谭,(彼返都月余再东渡,来访于村居彼在都即主肃邸也。)言都中事颇悉,大约联诸刘以御王氏,自是不易之法,然敌势方日张,胜败正未可知也。(肃邸侦探布满,有言爱妾亦为敌用者,可叹!邸自言日坐针毡也。)今最急者,当为觉顿谋一官,使得安居都中,而不招忌。而现在经济如此之窘,真不得了。都中出一《大同报》,为旗人所设,办事皆吾社人,社中亦荐人(旗人以外之社员)为之主笔,然其经济亦甚乏,后此尚当思所以济之,不然,将失此势力。又今年六月,社员卒业归国者,殆数百,除分途设法荐往各幕外,仍须谋有以聚之,则上海编辑所之设,又万不容已。今款不继,百事皆将瓦解矣。港中每月一千,至今不肯拨来,非先生严饬之不可。美中卖古董事,宜早谋之,不然此十万金掷之洪水,至可惜也。”(光绪三十四年三月《致南海夫子书》)
三月,汤觉顿致南海先生书:
“一、肃邸纯为帝党,自戊戌以至今日,宗旨坚定,经千曲百折,曾不少变,于贵胄中诚为仅见,徒以平日不修边幅,好下交处士,往往受人指谪。去年项城入军机后,其他〔地〕位颇危,谨乃能保。自经此番阅历,甚能改从前之态度,接人发言,都极慎重,于吾党最为亲信,其接见弟子,极能以诚相待,非重弟子,实重吾函丈也。据言上实不病,即宫中事,渠亦布置妥帖,一旦那拉死去,必不致因他变而累及圣躬。且言前接函丈所赐书,属彼以此事,渠极佩服函丈,远在海外,而虑事之周,至于如此,诚感叹无地云云。此人他日纵不能得政权,(有醇在,肃或不能不稍逊一筹,然亦难言。)亦必占一重要之位置可勿庸疑。吾党今日得此人而联络之,天所赐也。”(光绪三十四年三月汤觉顿《致南海夫子书》)
三四月间,南海先生复先生和麦孺博书,里面除论攻袁问题外,并讲到广智书局事,引起党事的危机:
“任博二子:得书悉。□□情状,语语深中,不然何至媚外至此。今凤山[8]不西,盛怀[9]内召,或有转移耶?彼虽谍探宏多,若从宗室,满人下手,攻之亦不难,彼实在嫌疑之地。老妪阅事多矣,极少信心,中之至易,是在所布置之人才耳。鲁难未已,则以聂政行之,亦不得已也。楚甚恐之,力主勿大办。惟今之资政院已开,各省会政党争出,迟则各有所主,以是为忧。彼等当国,断无开禁之理,是以进退维谷也。今先其大者,自以倒劭为先,然乘此各省哗争路捕之时,莫若合为一体,自必江粤为魁。所合各省法如下:
一、以争外交为名,请凡外交之事归民间担任,由各省举代表一二人常驻北京为外部议员,从议员公举一人为议长,即请简为尚书,否亦为会办大臣,其有决裂之事,由民间任兵筹饷。如此为题,合十八省要请之,如此既可隐开国会(今日必不能速开议院如此已偷来),明拒外侵,既大得民心,必能大集人望,于国事必有益。但此权(党魁)必在王文韶手耳(马相伯名位恐未能领袖也)。否则岑春煊乎?此事可行否,可酌之,勿失时。
若岑可深结,或以岑领之乎?
广智(停息)之事哗怒不可思议(广智尚有多不妥事),加中三埠尤甚。既大骂汝,(凡百数十函,本欲收拾寄汝,计汝已知,不复扰汝心事矣。)因攻我■迫不可闻。福基似发狂。汝又前误(汝亦大披露矣),有《新民报》事复函,致为口实,吾无可解,以其语太甚,不能不盛怒责之,然恐其决裂矣。惟不责之,其语无状,动云自立,甚难闻之。广智事实吾党理亏,不能不了之,明甚。决意大顶其股以了此。汝欠《新民》款若干,亦望告我,俾设法了之。福基等大怪汝数年不通书。吾虚与逶迻,事事复之,彼又字字诘难,答不可胜答,又复布告,真难与处。疑心既起,无一事而可,抚解皆穷,彼既久不缴款,又日议加属自立,广智余波一至于此,可不慎欤?为此密告。
两浑(始于加,亦败于加,后此恐日为彼扇动,而河内尽失也)内地好消息,可多以慰加属人。”(光绪三十四年康南海《与任博二子书》)
五月二十七日,先生致南海书,报告汤觉顿在京活动情形:
“觉顿从都中最近来书,谨呈览。中所云良乃臣者即良弼,乃宗室中最才者,而革党恨之最深,日思中伤者也。刘伯刚为第一次学陆军毕业之人,亦一血诚士,得此二人暗中主持,诚可喜也。觉顿约于三四日后便到此间,届时面述一切,细情当续报。孔希伯从广西有书来,所述多要语,俟觉顿来后,与之共阅,乃寄呈请训。大约坚帅[10]不满于云樵,而欲牵觉顿往桂,第觉顿顷所负荷如此其重,岂能舍三韩以营巴蜀,如司马错所论邪?惟桂中顷无人去,致可惜耳。君勉在南极不得志,不图革党势力在彼竟猛进至此,想君勉别有禀矣。勉意忽欲弟子移住南洋,此奚可者,第南洋固亦不可放弃耳。绶卿简暹使消息,现未碻,但亦可望。鄙意今日首辅非贿不行,欲将前此在欧所购之晶床献之,以为索偿之左券,统俟觉顿到商,如以为可,请专行之,不待命矣。”(光绪三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致南海夫子书》)
此外徐佛苏在他的《梁任公先生逸事》里,对于密谋倒袁的事也有一段很简括的叙述:
“此社于丙午[11]年秋成立,后即派员归国,分赴各省,各界签名预备向清廷请愿,速颁宪法,开国会,声势颇振。清大吏窃恐人民要求立宪后,准拨两难,急欲事前中伤之。又值康先生有为自海外秘电某当道,请劾奕劻植党揽权,及外间有康梁秘联粤督岑春煊谋倒张之洞、袁世凯之谣,于是袁党力促张之洞奏请清后举发康梁乱政秘谋,张氏甚恐留日学界鼓吹立宪,为康梁所利用,乃毅然奏请解散政闻社,通缉首犯,而清廷谕令即下。按政闻社被封禁时,系丁未[12]秋间,此时社址已从日本迁归上海,租宅于英租界大马路。”(徐佛苏记《梁任公先生逸事》)
除袁的事,马相伯也极力主张,他在给先生的一封信里写道:
“张某谓得京信,湖南请愿书上,复恐将立宪律继报律等而先颁也,故请愿书应如雪片飞上。然个中要义,一贿,二丸,徒恃口无用也。一则已蹈险为之,约定书中要义要言如数,则大大衍亦如数。张君真可人哉!第二则一丸送土足矣,而皮党竟为土党参利用可恨。粤所主持者,沪将以口不以笔,盖势则然也。大士每以难不见谅言,而不悟其难也,其自造之,恃一不读书之土头,将何事而不难耶。张又谓京信有先去小土意,而复出大土于辽东,恐将予以根据地也。”(光绪三十四年马相伯《致任公先生书》)
徐碧泉尔音是政闻社一位重要职员,袁氏为摧毁政闻社计,曾有招致的计划,但是徐氏至终未往。彭渊恂在当日给先生的一封信里说:
“碧泉北上及北京支部两节,关系甚大,殊不可轻率取决。恂意,袁以阴险诡诈闻,其于碧泉,决非谓其有奇才异能,诚心延致之,不过欲借以探本社消息,图所以摧折我者而已。我欲窥其秘密,决不易得,因彼固以政门社一分子视碧泉,必一切皆不使之与闻。且袁之秘密,其大者固已昭著,为有目所共见。吾党力能排之,直排之可也,焉事再探侦之?且本社于闽、蜀两省,所恃惟碧泉,即江鄂等处其交游亦多,如一旦北行,虽彼若何忠于本社,决不能身出运动,即欲以一纸书说之,恐亦碍于所处之地位而不可得,吾何必弃一有力分子,并弃闽、蜀数省之经营,以希望此不可得、不必要之结果也。支部之设,在网罗人才。现在能于北京活动者,多甘受政府之网罗,而醉心仕宦者。吾辈不揣冒昧,欲于彼处有所作为,是真与政府争人才。以今日北京之黑暗,虽他党无特殊障碍者,犹恐不能存立(如雪舫述熊铁崖之不能长居北京),我乃直撄其锋,殆恐其不我仇而自挑战也。吾党方略,惟有潜布势力于民间,待党局大定,而后直捣北京,在现时但可以个人关系,暗联络其有人心者,俾为他日之声援。果有确能为本社尽力而急思有所建树者,尤当顾惜之,阻止之,不使败露,以俟党势之养成。先生盍商之上海诸人何如?总之,恂所主张,现在党势脆弱,地不过一隅,人不过数百(严格言之实只数十人耳),曷堪摧压,惟有极力避之,决不可骋一时理想,以招人忌克,而自取败也。此间近有以排斥袁为辞,而非难本社者(多举《时报》及马先生之言论以为证)。其所主张,皆谓一旦袁倒,现政府中无能继起负责任者,政闻社排之,是惟计己党之活动,而不顾大局也云云。足见国民于袁之希望心尚未能纯然断绝,吾党于此时决不宜稍露形迹,不然,他党将居为奇货,以排我也。”(光绪三十四年彭渊恂《与任公先生书》)
对于张南皮方面,政闻社不但没有谋倒他,且有联结他的计划,彭渊恂在给先生的另一信里述其事说:
“今晨晤蔗青,谈及程君于本社甚表同意,并力任婉说南皮,(以得其赞成为止。)并谓南皮入京之目〈的〉在速立民选议院,以庆、袁反对甚力,志不得遂,乃主张先设谘议局,意谓此举一经成立,不久必四方一致,而为国会运动,则其结果自能良好。其定该局章程,颇费苦心,隐含有监督行政长官之权能。故南皮深恐一般人民不解其命意深远,膜不经意,极欲各新闻杂志有以引伸其义,而鼓吹之,居常每以未得一机关新闻为憾。若《大江日报》成立,彼可借此说其提携,且云欲函致或一见先生,得详陈其关于谘议局之意见,以祈大力提倡。吾党得此公于南皮处为力,诚大好机会,故恂已切央蔗青、抟九等力与周旋。但均谓必得先生一函乃能见重,且以使其与先生直接。务祈即日书寄蔗青转达,为至祷。”(光绪三十四年彭渊恂《与任公先生书》)
请愿速开国会是政闻社进行各事中一件最大的事,是时该社社员在国内之活动,颇形积极,而尤以运动签名请愿速开国会事为最,这是惹起清廷大吏妒忌的主要原因。二月二十三日,张君劢嘉森致先生一书里面讲该社运动请愿速开国会的情形说:
“国会期成会事所运动之省份,以吾社为独多,而总共人数尚不满万。(安徽六七百,山东□□,湖南二千余,江苏现所签者不过四五百。)此间社员觉办事人于此方面并未注意,故此次甚望多得一二万人,为一极大之请愿,以雪吾社不能活动之耻。前在神户所谈,谓合广东西两省,得万余人尚非难事,则函致粤中时,必须得一极热心、极有力之人运动此事,以必达此目的而后已。此最东京社员所希望者也。(徐君勉先生通信处乞示知。)”(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三日张嘉森《致任公蜕庵两先生书》)
六月初二日,预备立宪公会郑孝胥、张謇、汤寿潜电请速开国会,以二年为限。
六月初,政闻社便以该社全体名义致宪政编查馆一电,请限期三年召集国会。
“北京宪政编查馆王爷中堂军机大人钧鉴:开设国会一事,天下观瞻所系,即中国存亡所关,非宣布最近年限,无以消弭祸乱,维系人心。且事必实行,则改良易;空言预备,则成功难。凡事如斯,岂惟国会?近闻有主张十年、二十年者,灰爱国者之心,长揭竿者之气。需将贼事,时不我留,乞速宣布期限,以三年召集国会。宗社幸甚,生灵幸甚。”(光绪三十四年六月五日《申报》新闻)
此外该社自去冬以来计划开办之《江汉日报》和江汉公学,这时以经费无着停止进行。侯雪舫在二月十二日致先生书里,论开办报馆的困难说:
“《大江日报》非得确凿巨款不可冒然开办也。延爽初以为汉口诸凡较沪上节省,今驻久两下比较,始知房舍用费一切比上海昂贵许多,其与上海平等或少廉者,柴米之琐屑而已,其房舍费、应酬费、用人费,皆比上海超越甚多。况吾报社又带有政闻社支部之性质,则他报馆所无之酬应费,吾必不能少焉。房舍应酬已立于应缩小不能之地位,而报之有价值与否,则视主笔与访事电报数者。主笔吾社虽甚足,而访事与电报若撙节过甚,则仍难出色,不能餍阅者与诸社之望;毁谤之书必且丛来;然则外形与内容皆有不能不多费之势。初议欲比《时报》规模缩小,今实立于万难遇事缩小之地。而开办费只吴君觐堂所捐之万元,闻购机器已耗去四千,下余六千,尚未兑来。昨与楚青细商,开办费至少须三千元,以后每月须两千元开支,是除去开办费之三千元,余三千元只足月半粮耳。倘两月后股金不集,将奈何?今欲为稳妥之计,先租一事务所,安顿机器与人工,俟连招股共有万元或至少万五千元时,然后再租大房,定期出版,方不至竭蹶。此股金须先自社员从速交纳,若招外股,恐非出版后不能得也。此延爽与楚青、佛苏诸位筹度再四,非此不可。若孟浪开办,毫无确实来款接济,出版后必有大忧。”(侯延爽《致梁任公先生书》)
又十三日侯氏致书徐佛苏说:
“《大江日报》事反复思之,无限为难,昨与楚卿一谈,倍加忧思。盖非确有两万元至少万五千元,不能着手开办,而此巨款向何处筹得乎?今除以四千元买机器外,只有可恃之底款六千元,此外即社员认股踊跃,充其量不得一万,盖勿谓社员多,口说易,实行难也。统计之,难足万五千之数,此外则须仰给各处招股。爽以为此皆镜中花耳,万不能恃以集事。为今之计,于底款外(社员入股在内),非每月得有确实千余元之补助,此报万无成立之理,(有千余元之月款再足以随时所招之股,始可为也。)是即极小办法也。且爽自维庸懦,实不足以当此重任,而老亲弱息,饥饿都门,债台已增百级,更无颜托钵向人。爽行将他谋,以给菽水耳。然无论至何处,皆不忘扩充吾政闻社,是敢矢死于诸公者也。此意乞转致湘伯先生,并寄上任公裁夺为盼。”(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十三日侯延爽《致佛苏我兄书》)
二月十七日,徐佛苏致先生一书,其时正值先生患病,所以信中除论《大江日报》事外,谈及卫生方法,所言吴款,系是日本华侨商人吴觐堂捐助该社两万元款项的事:
“日前曾屡劝公之注意卫生,乃漫然应之,今果何如耶?倘一旦医药未能得手,何堪设想,天生此躯,必欲戕贼之,不知其用意之所在?前事已矣,后来当百方调养。每日以三时看书,三时作文,三时游览物景,三时静坐,则尊体自可日趋健实。至如饮食寝兴四大节,尤当有确定之钟点,食时戒多言(不发一言更妙),睡时必当熄灯,(电灯不熄亦可,然能熄则开眼时无感觉,不至惹起思想,亦甚有益。)盖饮食下咽时,气盛则易消化,多言则气外喷。睡时正吐出炭气,吸收清气,倘吸收油烟,则志气不得清明。以上所言,皆先生最易犯者,而皆足以戕害生理。先生兼备此恶习,故弟久决不日先生必生大病,甚或一病不测。尊意以为何如?人当年少力强之时,如新造之汽轮,自能圆转如意,马力奋迅,若中年以后,则如汽轮用久,机牙不甚紧浃,倘工师尚不注意管理之法,不复能用。先生弗以日前未曾有疾病之为害,而概视中年以后也。弟身体羸弱,其所以今日尚留此残躯与公等相追随者,全恃此一二摄生之道。弟恒谓人生寿命之长促,不能以身体之强弱为衡者,甚有经验之言也。例如南海何以近来斑发返黑,有规律生活也。丹徒何以日见矍铄,饮食丰厌,寝兴有节也。(此老每餐必食大块肉,每夜必于十时就榻。)先生岂未之见耶。弟之视尊体较自身尤重,故不惜作此噢咻琐屑之言,乞谅其迹,而鉴其心,幸甚,幸甚!
此外再将社务陆续上达。《汉报》原拟从速开办,数日前雪兄与楚兄酌商后,知非有一万五千金万不能开办,且开办后每月尚须有二三千金接济。盖一万五千金,只能敷三个月之用故也。据雪兄最近调查,汉皋一切用费,较沪上更贵,而房租尤甚,每月此项非须三百元不能适用,故雪兄近日甚为焦虑。昨自途次发来一函,则甚有在他处先谋生活,再办此报之意。弟之心亦甚灰冷,无法可以慰留。社中不能供办事者之生活,又无事可办,他人何能困守此间。故弟自接阅雪函后,郁愤不可名言。幸不过三时之久,接读公之来书,弟随飞函(并打电)报告雪兄,想此君必仍欣然就职也。此君之性情笃实直爽,虽以吾社中多天资深厚者,然视君尚有愧色。弟因蜕公不日来沪,曾促雪兄速来会商,俟吴款到时,必需划出万金,此外或在东京、神、滨、王处筹凑五千金,交雪兄作日报三月之费,想尊意必甚谓然。”(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十七日徐佛苏《致任公先生书》)
马相伯对该报持改良社会主义,以为果能开办,不至大受损失,此外并提倡兴办国民路矿协会,以供政党运动的经济基础。他当日给先生的信里说:
“社会以经济问题为要,不独我社然也。不才不担经济,亦断不以此相困,觉顿想已代达,但不可以此责望他员,雪舫以汉口应酬糜费过于上海,故不敢担任。愚意我社主义在改良社会,相随征逐,望报纸销畅乎?抑望资助亏耗乎?此绝非官商二界所能助力者,以故曾托英君敛之来汉,代为经报,英君亦慨允。窃以为汉口以西南北十省为我销报范围,持改良社会主义以为之,断不至大失败也。
我社经济(近拟在宁镇等地处购荒地)须求生息以自养乃可,社会不足以养人,人将群赴官界,赴官界则断不肯立宪。事前不问理由,事后不担责任,政府何等自在,谁肯立宪以自束缚。以此社会当求经济,左右思维,盖莫如国民路矿协会。每县以储蓄法设一信用组合,售小票时则借此为机关部,则学商界与下等社会皆可联合。故章程须兼用信用组合,人人以为然而惮于发起者,殆由社会所仰望之人不敢出而主持之,其不敢之故,殆亦仰望政府之心过切耳。近今耳目所触,无乙事不诒我须行宪法者。医头医脚而不医病根,不问理由,不担责任,如瘖瞽之人,其手足之动,断不能按规则也,今之政府何以异于是。日内拟遍请学界宣讲一番,能得二三百社员,必当再定社名,(今日社会人每以二字党败之,虽不出诸口,而心病则同。)再行选举。
又《大江报》主笔务请代访妥人,盖英君道德甚高,非此亦不足以改良社会,即不才亦断不敢以纷华相率也。近三十年来,上中下社会无不公然嫖赌,故生财者日少,为匪者日多,社会之可痛哭者,无此为甚,所望我社能起而改良之。
南皮不准民立法政学校,若吴君果肯助一方,则在上海开一法政学堂,于社会必大有鼓动。又国民路矿协会,其办事及权限章程请示尊意。”(光绪三十四年春马相伯《致任公先生书》)
是时麦孺博居沪负责整顿《时报》事,他对于《大江日报》,主张可缓不可停。当日徐佛苏因为痛愤东京社员的攻击,有辞常务员并请改选的事,这也是该社政治运动中一小波澜。现在把麦孺博二月二十四日给先生的信节录两段于下:
“东京人颇有攻佛苏者,佛极愤,已函东京请改选,彼谓必辞常务员。弟之常务员亦一赘疣,去年已欲辞之,今佛苏既辞,且彼致函东京改选,则并弟在内,弟似不可不辞,否则下不去矣。常务员与否,本皆无关要紧,然弟为之,则弟既足妨社(弟出名,诸人均异常惊诧),而常务员亦未尝不妨弟,故辞去亦妙。至常务员在此无事可办,则固早知之。湘老在此,则此直不置常务员亦无不可,公谓何如!如以为可,则请代草数行告东京社员辞之,省弟待兄回书久费时日。盖佛苏函已去,而其函内亦及弟,谓弟在此亦不能作团体之活动,则弟辞亦不可不速也。……
现在经济极困,且先站定勿再生波澜,《大江报》决不停,惟必大股既集乃开办,至他事皆请暂缓,现时不可遽有兴举。彼讲习会究有何举动乎,我亦何必汲汲办大事者,当取势远,不必急急争目前一二小事,先站定脚,立于不败之地,然后谋进取,若日日浪战,虽小胜亦终必败。用兵之道固如是,立党之道亦谓如是。请兄暂勿高兴,亦暂勿焦急,先为深沟高垒,兵势既集,然后出战,万勿因督战者急遽遂又匆匆浪战,既已费财,又必狼狈。《大江报》事可为前车,必勿再蹈前辙,至叩至盼。”(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四日麦孺博《致梁任公先生书》)
又三月二日一书里说:
“《大江报》缓办而不停办,此自无疑义,然缓办亦必当大股既集,足敷一二年,方可再张旗鼓,已一误矣。此时必当准备一二年之经费,万万不可遽又提议兴办。一二年非三万不可,极少亦须二万(除前已用者不计外),二万亦仅支一年,且恐不足,故非于社款外,确得二万元已到手,必不能再提开办。万万不可指望海外,或仅得海外复书允筹而又遽办,必海外之款汇到乃可。前此之狼狈,何济于事,徒令人轻视失笑,自损声望耳。求急反缓,一误万勿再误。兄来书又颇有铺张扬厉之意,恐东京诸公又一拥而起,误事不少,故不辞赘,为兄言之。望兄勉思鄙言,勿急激也。”(光绪三十四年三月二日麦孺博《致任兄书》)
是时孙敏斋志曾曾致先生一书,论办国民路矿协会和法政学堂的事:
“虽然鄙人所最注意者,曰国民路矿协会,曰私立法政学堂。以路矿启发人民之权利思想,固顺导之而易为力。久之商会林立,银行遍设,体大用宏,必收奇效。而以绝大财团之势,既可以握全国之财政权,即可以左右全国而操纵之,制政府之死命,箝疆吏之威权,可联合则联合之,可倾倒则倾倒之;至经济益充,党力益厚,凡伟人杰士可网罗则网罗之,可利用则利用之,反对吾政党者则剪灭之,妨害吾政党者则攻击之。利权在手,一呼万诺,为吾党权势之所及,即为人民视线之所归。由此渐推渐广,不难再造新邦,驾列强而上之。所谓蓄之既久,发之愈宏,藏之既深,则成之必大。先生戊戌之举,虽有旋乾转坤之能力,而不能达圆满之目的者,即蓄之未久,而藏之未深也。虽然即当日果能遂其希望,而举国臣民必有疑先生,毁先生,而出其死力以对先生者,以其时机不熟,故也。夫时机非可待而熟,必有以造而熟者,所谓英雄造时势,为古今贤豪所公认,而必历万难,遭万劫,以委曲而成就之。故今日路矿之导线,即为造时势之先机,亦即应世变之迁流,而不得不如是者,先生真识时俊杰也。马相伯先生为之担负此任,皆先生热诚之感召,所由致也。
至于私立法政学堂,为吾辈造就人才,扩张势力之根据地,较报馆而尤居其要焉。学堂多一学生,即本社多一党员,学生中获一明达之士,即本社中得一用世之才。德国柏林大学约数百人,而多数人才即出其中,政党之成败,即以政治团体之发达及政治思想之普及与否为前提,而欲发达其团体普及其思想,又非起点于学堂不为功。久之群材迭起,布满国中,无往而非党员,无往而非志士。今日为政法之学堂,即他日为政党之舞台,此鄙人敢断言而无疑者。特是学堂必设于适中之地,迨根基既固,将来始有发达之期,夫沿江各省,既以汉口为中心点,学堂之根据不得不注意于此。现闻宪政讲习会在长沙汉阳之间,以学会形式而实充其宪政之党势,凡足迹所到之处,无不为讲习会之势力范围。吾辈尤迟迟观望,则事落人后,恐无插足之区,望先生努力为之,勿稍退步,以贻在会诸君子忧。”(光绪三十四年孙志曾《致梁任公先生书》)
三月四日,侯雪舫致先生一书,论办《大江日报》的困难,主张改营印刷业,并促先生出国筹款,为政闻社谋经济出路:
“手教敬悉,并由他函得知我公数月来,大为造化小儿所苦,不胜恻然,今刻已占勿药否也,念念。《大江日报》事进行甚难,前与觉顿在汉左右踌躇,无从着手,今到沪与佛苏诸位商之,不如竟作罢论,改营他业较为得计,今一一为我公陈之。
一、筹款之艰难。前曾详禀,此不再赘,且吴氏之款,今亦并未接到也。
一、报律之羁束。新报律之野蛮,并挂洋旗者亦羁绊之,想先生已于东报览悉。
一、他党之倾陷。杨晢子于武昌及南京等处遍散谣言,谓政闻社目的专在排袁,延爽在汉之办报,为排袁之先锋,前于沪新任道蔡某前媒孽延爽之短,不遗余力,到南京亦复如是。盖蔡道此次莅沪,乃某军机授意,令其镌刻党人碑者,杨晢子又从而加功焉。(此系督幕中某友密谓爽云云,且谓不速离汉,则祸将及也,党狱若起,必连及岑西林,某军机授意如是云云。)
有此种种困难,则《大江日报》立于绝对的不能办之地步,故沪上诸社员亦无不以暂作罢论为是也。所难为情者,则因此报取消,吾社对于新界人及泛泛之社员必负不信用之恶声。然成大事者,不顾众讥,况两害相形,必取其轻者,此恶声殊不必惜也。吾社以后进行之方法,必注全力于经济界,而社员之手段,必从各方面作其表面示人以静,裨忌者排者无从肆其毒螫之手。数年后,社内之经济裕,官场之局面不能不有所变更,然后为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之举,而此刻则万不可空凭理想,为形式上之张皇,知雄守雌,无以逾此者也。报馆取消,已运到之机器可转运来沪,与广智书局合营一印刷所。据擎一云,两处机器合并外,再益以万元之流动金,即为最好之印刷业。如得吴氏之捐款二万元时,拨一半营此,或社员之报股移入于此皆可。觉顿、佛苏诸位皆然是议,未知我公以为如何。
爽前禀曾劝我公急游欧美,今反复思议,除此则政闻社别无生路,且将有不解自散之虞。君勉今虽有急到南洋之言,然闻其夫人病尚重,恐终难成行,且即行亦必不能远。爽意仍请先生康健回复之后,速出一行,或偕觉顿同出亦妙。盖觉顿北京之行,爽以为纯系书生理想,非徒无益,将滋害焉。觉顿之位置最好是筹得经济,请其在汉口专营实业,以固政闻社之基本,不然则须捐一职活动于政界。实以觉顿之才,苟稍得凭借,则静足以守,动足以攻,为吾党最难得之将,断不可以孤注掷之,致蹈不测也。
汉口有种种实业可营,并邓少云(孝可之弟)、容翰屏诸位皆能积极为我代谋,决无虞失也。至延爽一身之进退,既处处为杨某所陷,在汉不可,在京亦恐不相能,意不如欲随次帅入川、而嫌疑既深,遽难入幕,意不如先改就知县,使政府不吾疑,而间接以达政闻社之目的,一二年后再出头,直接担任社务,于事较为有济。此亦沪上诸社员洞烛情形,赞成此议者,先生其何以教之也。
总之,行兵者必先储粮,筹经济办实业,为吾社近今之无二上策,至于外间之讥评,可置之不理。张季直、韩缄古诸位,亦皆此议论,马先生则注重于此。东京社员或因我表面腐败,致于改体,亦所不必顾,然后可与议进取也。”(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四日侯延爽《致任公先生大人书》)
三月十一日,徐碧泉致先生一书,商办夏期讲习会、江汉公学、国际法协会和民法习惯调查会各事,对江汉公学事尤坚持必办之议:
“夏期讲习会,音极赞同,但政治经济恐非夏期所能毕业,改作地方制度如何?似尤为各省所需要而欢迎者,欲发表吾社之所主张,何在不可,不过人材有限,不敷派遣耳。音意各省皆当推广吾社之范围,而有基础与有机会之数省,尤当置重,如大江南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福建是,公以为何如?
江汉公学之建设,闻上海诸君极不赞成,大约一以重于人才,二以重于经济,故为是持论耶,不知吾社之行动,惟办报、办学堂两事。报则无论若干年,无成绩之可言,其有可言者,惟学堂。今果实无款可筹,则无庸置议,苟稍可为力,自当惨淡经营,竭蹶以图,万毋惑于似是而非之议也。况此刻只能办预科简易科,即就人材经济论,亦属有限,数年以后开办专门大学,经济纵犹是困难,人材当亦改观也。今之最当注意者,经费而外,监督与教务长,其次教员,教员即借材异地,未始不可,监督似以侯君为宜,教务长临时斟酌,大约有人也。
音之所欲办者,尚有两事:一、国际法协会,以吾国疆域之大,商埠之多,外交之棘手,几于无时不有事,朝野上下,每遇一问题出,毫无把握,动辄得咎。是当纠合各省联络一会,以各省之洋务局为根据,对于平时战时以及国际私法刑法充分研究,将来进步更与欧美之各派学会结合,则庶几国际纷争之事,可以少休,外交界其栩栩然有生意乎。吾社出而发起,各省响应者必众,又为学问上之结合,断不有障碍。足以张吾军者,此其一。
其次,为民法习惯调查会。我国有数千年之历史,数万里之舆图,数万万之人口。其习尚之不同,风俗之各异,千差万别,苟不苦心孤诣,精意调查,漫然取它人之蓝本,改头换面颁布各省,即谓之为根本法可乎?然苟无人出而图之,其结果必至如此。而能荷此重大之任者,舍吾社其谁?而下手之法,又当以各省之地方自治局为根据,最先以吾社发起(以社中人不限定用本社名义),呈请民政部饬各省派人加入会中,并负报告之义务,此间更派人至各省联络。足以张吾军者,此又其一。”(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徐尔音《致任公先生书》)
同月十五日,徐佛苏致先生一书,言黄与之和邓木鲁都主张必办《大江日报》,并详论对此后社事所抱之两大主义:
“《汉报》刻下虽有小挫折,终当必办,雪、觉两公绝对主张不办者,未免非一时之感情。盖此事为全国属目之事,抑亦吾社第一之动作,倘可以中辍,则日后行动何以见信于国中?况此事不过因经济困乏,倘经济可获二万之数,则无他患。某党之排斥,何能使吾社不能据一言论机关?以专制政府,近来尚见绌于舆论,况同为民党乎。雪舫谈及某党排吾社情形,甚为惶恐,以为吾社刻下当偃旗息鼓,远避其锋。弟则以为不与直接冲突可也,若欲偃旗息鼓,则刻下实已成骑虎之势,无逃避之余地。与之、木鲁连日自北京来函,力争此报万不可作罢。谈及他党之言论举动,怒笔溢于行间,与之尤愤不欲生,有‘粉身碎骨,亦所甘心’之语。
呜呼!他党之德性,何败坏一至如此,不胜浩叹。彼谓吾社有保皇之嫌疑,当属意中事,若谓吾社为排某党,则真百思不解。夫欲博权贵之赏识,即不顾屠杀他团多数人之生命,其险毒宁可思议?今日弟得方表自汴来函,满口道德,慰谢吾社,劝弟万不可误会浮言,真可谓奇兵四出,不可捉摸。虽然吾社万不当以热度与空言与之相争,惟日夜求所以接近政权,则自能发生实力。彼团中人皆分布各省督抚幕府,吾社数人皆沉没于下,衣食亦不能自固,安往而不败耶?故吾辈投身幕府,系生死第一关头也。公于他处有可以运动,及可以介绍弟等相见之处否?绥公此次如有所得,则幸甚,幸甚。近日弟与绥公谈及此节,伊极以为然,有全力运动之语。此公诚极有肝胆之君子也。
弟对于社中近来有两大主义,一则当急抢实权,一则当急改选。弟之精神资望,皆不足担任斯席,前日已屡商相老,近日则已有函至东京,请社友熟商此事。常务一职,当添入人数,徐子休可当一席,驻蜀;雷继兴可当一席,驻沪;东京如须一常务,则亭汉似颇相宜。但东京应有常务与否,公当酌之。此外尚有人可为常务与否,刻下实想不到。总而言之,章程上不可规定常务额数,有称职者,即加选为好。
近日东京数友对于弟颇有违言,而以熊君为最,此君素性狭愎,弟从不敢与之深交,惟虚与委蛇,冀平其愤,谁知伊始终不能除去攻讦也。其所排弟之语,皆不合事实。近日弟来神户,当与公面谈,公自能知其详情也。此外数友,则大概谓弟专制,不常常报告社务。呜呼!此最痛恨之事,令弟辩无可辩者也。沪上有何新事业可以报告?且纵有一二事,须常秘密,成败未可臆度,何能报告?昨与孺公谈及此节,孺公谓许多事万无可告之理由,倘任意说明,则全般皆大失败。此真有阅历之言也。但弟与本社有生死相关之性质,无论当何职务,其尽力之程度,毫无减少,何必居重要地位?故必当让出地位,使他人活动。乞公详审之。四月内即可选举,继兴兄弟即当与之商量。此君感情近甚与弟相洽,想易说话。吴款已到,惟相老刻往他处旅行,当俟其归沪,此款始能领出(十八日归沪)。楚卿兄近日与弟极能相投。此君精明练达,可钦佩之处极多。”(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徐佛苏《致任公先生书》)
张君劢在四月十五日致先生的信里,也反对停办《大江日报》的事,但他很赞成侯氏所提倡的经营生产事业和入官场广占势力两事:
“昨在社中见雪舫自申来书,同社诸公咸不以戛然而止为然,决议暂作无期延期,俟有款再行开办。森以为雪舫兄所述各理由,皆以吾社中人不能四面八方预为布置,故致雪舫一人陷于重围。无款不开办,犹可言也,若以外界之攻击,先自却步,则关系于吾社前途,正非浅鲜也。
至所言以后进行,一营生产事业,一有血性者须多入官场,广占势力,此则不易之论。森自来东后,屡与社友商量,吾国今日政治之基础,万不能置之国民身上。以大多数之愚民,虽日日哭诉于其旁,犹之无益,故欲借舆论以反抗政府,真梦想也。雪舫所言于他方面占势力,以图吾社之扩张,此真今后数年间所当力为预备,并必须持以实行之决心者也。现雪舫既不办《大江报》,其以后立身,先生何妨略与商榷。”(光绪三十四年四月十五日张嘉森《致任公先生书》)
此外,东京大部分社员也都反对完全停办《大江日报》。当日他们在给先生的信里说:
“顷接雪舫兄来函,谓《大江日报》有不能不中止之势。伸纸环读,惘然久之。窃揣吾社进行方针,以开办斯报为第一下手,迭次开会已经报告,印刷机器复已到达,倏尔中辍,恐招物议,未审尊意以为何如?雪舫来函谓怵于报律,碍难活动。抑知报律虽苛,乃对于一般报馆共同干涉,非独对于《大江日报》特为苛责也。一般报馆犹可续办,宁独《大江日报》不能开办乎?雪舫又谓杨晢子等造谣嫁祸,不如暂避嫌疑。抑知吾社宗旨,以监督政府为第一义务,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若因一二谤言而我畏避之,似非本社之初意也。以上两者,皆不足虑,所虑者在人才缺乏,经济困难已耳。然所谓人才缺乏者,不过谓北京政界上着着落人后,各省特派员寥寥无几人耳。至办理区区报馆,当不患无其人也。惟经济困难,实费筹措,故拟暂缓其期,延至八月或十月,然后开办,尽此数月间努力集股,计东京可得二千金,淑予亦必函促,湖南各同志勉强招集,吴锦堂之款再迟数月或可望交到,若复得先生拨冗暂往台湾一游,或可招集一二巨股,则亦不难开办矣。开办之后,上海、汉口之股,亦可陆续接收。加以纸张墨料务求俭约,电报访事亦可取资于《时报》,次第办去,当不致亏本。只求此报成立,免失信用,虽局面狭小,犹愈于己。先生以为然乎,乞赐复一言,不胜翘企。”(光绪三十四年春政闻社同人《致任公先生书》)
是时,先生曾致南海先生一书,除报告社中经济困难情形外,并详述拟办《大江日报》、法政大学和暑期法政讲习所各事。然原函残缺,不能窥见全部了:
“知所为计,惟恃借贷,过一日是一日耳,而诸君学费每月四百余元,博在沪,觉顿在都,每月最少共须三百元,弟子自用亦不能出三百元以下,即此私费不关社政者,已月须千金,诚不计何以克支。今惟有再埋头著述,冀少助万一耳。社事,各社员热度日涨一日,各省支部之运动,日加发达,所以责望于吾辈者甚厚,而吾辈内情又不能出以示人,人将渐疑其有他,此亦前途一大危机。今既无法,只得安之。此间有一商人(吴锦堂宁波人),捐社款二万元,今惟恃此款暂为周转,而私款不继,已不免扯用矣。社中现在汉口办一大日报,此固兵家争武汉之诀,诚不可缓,而将来之累,亦将不让《时报》。社员又亟欲设一法政大学,此亦极要著,然今则只得从缓矣。惟今年暑假时,欲借法政讲习所之名,往各省开会,现各省愿任此事者咸有人,不欲辜其热心,且此亦扩张党势一妙法,我不行,他人将行之,故决欲办。但办此则虽各社员不领薪水,亦当给以川资及杂用,计每人最少须给以二百元(实不为多),每省派三人苟能得万金。”〔光绪三十四年夏初《致南海夫子书》(案:原函残)〕
(二)政闻社之被禁
六七月,清政府以政闻社社员、法部主事陈景仁电奏请速开国会,并攻击考察宪政大臣于式枚案,谕令查禁政闻社。陈电全文未见,现在把革陈职和查禁政闻社的两道上谕抄在下面:
“光绪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七日奉上谕:政闻社法部主事陈景仁等电奏,请定三年内开国会,革于式枚谢天下等语。朝廷预备立宪,将来开设议院,自为必办之事,但应行讨论预备各务,头绪纷繁,需时若干,朝廷自须详慎斟酌,权衡至当。应定年限,该主事等何得臆度率请?于式枚为卿贰大员,又岂该主事等所得擅行请革?闻政闻社内诸人良莠不齐,且多曾犯重案之人。陈景仁身为职官,竟敢附和比暱,倡率生事,殊属谬妄,若不量予惩处,恐诪张为幻,必致扰乱大局,妨害治安。法部主事陈景仁,著即行革职,由所在地方官查传管束,以示薄惩。钦此。”(光绪三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申报》)
又:
“光绪三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奉上谕:近闻沿江沿海暨南北各省设有政闻社名目,内多悖逆要犯,广敛资财,纠结党类,托名研究时务,阴图煽乱,扰害治安。若不严行查禁,恐后败坏大局。着民政部、各省督抚、步军统领、顺天府严密查访,认真禁止,遇有此项社伙,即行严拿惩办,勿稍疏纵,致酿巨患。钦此。”(《查禁政闻社上谕》光绪三十四年七月十八日《申报》)
陈景仁案发生后,政闻社社员中多有主张解散该社者,先生在七月十二日致蒋观云书里商论其事说:
“连示敬悉。一以数日来在暑假中,同人归国道出此间者,络绎不绝,自晨讫夜,未尝无座客,无作书之余地。一亦以此问题所关重大,一时未能决定,故无以复命。想公悬望久矣。
公最近所来书,主张解散团体,雪舫、慕鲁自都来书主此说,东中则除公以外,惟君劢主此说,其他皆反对者,佛苏顷已归沪,与湘老、觉顿诸公会商,欲竢彼中会商结果何如,再行决定。此事之来,颇出意外。庆处本早已通气,允不干涉吾社,不解何忽中变?想是庆太无魄力,为袁所压,不能争之。昨日雪舫又有一书来,言慈宫见陈电,初不甚怒,袁面奏政闻社系某某等所发起,因有此谕云。然则主动所在可见矣。改名存案,不过表面上事,若内关不通,留此不生不死之团体,有害无益,诚如尊论,但解散之举,鄙意仍欲待智尽能索后乃用之。非有所留恋,实则解散后欲再结集甚难,且信用一失,影响于将来者亦甚多也。今庆、张处不难,所难者唯袁。唐少川使美,不日当过此,弟拟要而见之,面与言吾党对袁之态度,以释其疑。若此著不得要领,则再议解散,公谓何如?陈氏闻系南洋豪商,新入社者,其卤莽固可恨,其热诚亦可嘉,其不解事亦可恕。要之,未经训练之政党,此等乱脉偾动所不能免,责之亦无谓,徒失人心耳。公又谓何如?座客未散,抽暇率复,容俟续罄。”(光绪三十四年七月十二日《致蒋观云先生书》)
同时该社有通告全体社员一书,说明陈案的经过情形。七月二十六日,《申报》载该书全文如下:
“东京通信云,日昨政闻社发出通告全体会员公启一纸,其词如下:敬启者,恭读六月廿七日上谕,称政闻社法部主事陈景仁等电奏云云。本社对内对外,皆以总务员马君良为代表,屡次建议发电,皆用马君名义。其余社员,政治上之行动苟不悖于本社主义,固所欢迎,但只认为社员个人之行动,不能指为代表全体。向例,惟有专折奏事权者,乃能电奏。今陈君一法部主事,何以谕中称为电奏?本社及海内外学界、商界,以电报请愿于政府者,非止一次,何以陈君此电独能上尘天听?本社内地事务所设在上海,陈君之电非上海所发,何以恭读上谕语气指为代表全社?政府态度颇为难解。吾社以主义相结合,期于贯澈初终。政府压制舆论,为各国宪政萌芽时代所必经。本社蒙兹挫折,亦意中事,要在坚忍委曲,以期不负吾辈爱国之本意而已。因社员散处各方,于此次受挫折情节,未及周知,特为说明。以后对于此事若何解决,当再公告。本社一切行动,光明正大,各社员若有疑问,望迳函询本社事务所,勿为外间谣言所惑,是盼。政闻社同人公启。”(《政闻社通告全体社员》光绪三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申报》新闻)
七月十七日,查禁该社的上谕发表后,先生再致蒋观云一书,商解散该社之策:
“昨上谕想已见,此亦意中事,然政府之肺肝,更予天下以共见矣。得都中同人十日前来书,已知将有此事,盖宪政公会之周大烈忽登报脱党,且与龟山绝交,同人早知其将有非常举动。周氏不以为然,故先自退出,以求脱离关系云云。大约风潮尚不止此,此不过大风之初起于苹末耳。其以后所次第行者,则非政闻社之问题,而或为宫廷之问题也。事既至此,除形式上之解散外,更无别法,惟精神上之结合,当益加巩固耳。其解散之手续如何,及解散后之态度如何,待与上海商定再以奉商。顷黄与之新自上海来,惟彼动身时尚未知此事,上海现在情形如何,已有电往询,得复电当即飞告也。”(光绪三十四年七月《致蒋观云先生及社中诸君书》)
又一书商自请召讯之法说:
“四示并悉。自请召讯之议,诚为现在惟一善法,但有一难焉,则应召讯之人是也。以形式上论,马先生当最宜,但以七十高龄当此冲,殊所不安。其次则佛苏与孺博,(先生亦可,然先生亦有嫌疑可供其罗织。)然此两人皆系前此有案之人,若罗织之,则即不以此次名义而追其前罪,则囹圄之厄亦意中事,吾侪能营救之耶?此实宜以弟挺身任之,乃为适合情理,而弟之地位又万不能出此,奈何。若弟能自任之,则敢发此议,或更约数人同为之可也。今弟既不能,自身则逍遥海外,而使同志冒此危险,纵同志不责我,我何以自解?此弟所以审顾两日夜,而不敢决然奉命也。要之,此举必先定肯应召讯之人乃可,而弟之地位实不敢指定某人,公意中知有其人否耶(即其人肯任而总不宜由弟问之公谓何如)?乞见示,若实无其人,则止能照登公所拟解散之通告耳。公函已寄沪酌办矣。”(光绪三十四年七月《致蒋观云先生书社中诸同志书》)
此外,先生有致学习馆诸公一书,论谋补救的事。里面所说的肃与长便是肃王和长受卿福:
“京电不敢发,恐累受电人(肃与长皆在嫌疑中),但已数函往矣。庆处缓颊,已力托之,料弟信未到前,彼亦自能办。因前一次谕下时,长已有报告来,且言顺天府尹系某之走狗,恐生波澜,彼等已预为之防云云。捕人之说,数日来不见发动,或系虚声恫喝,使解散,或有从中调护者,或敌稍缓,为一网打尽计,皆未可知。惟吾辈在外,今日所能设法者,惟有函托都中一二要人而已。”(光绪三十四年七月《致蒋观云先生书学习馆诸公书》)
结果政闻社终于解散了。七月二十七日《申报》载查禁该社的原因说:
“七月十七日上谕查禁政闻社,严拿社伙,闻其原因系缘陈景仁等请斥革于式枚一电,某邸颇滋不悦,随分电各省调查该社内容。数日前已得某省电复,有立社处所甚多,社伙甚众,且有要犯混迹其中,故当日召见时面奏情形,随下严行禁止,饬属拿办之谕。”(《申报》《政闻社谕拿原因》光绪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政闻社被查禁的近因,除陈景仁案以外,五六月间南海先生所主持的海外亚、美、非、欧、澳二百埠中华宪政会华侨公上请愿书一事,大概也是一个原因。请愿书所请九件事中,有(一)立开国会以实行立宪,(二)尽裁阉宦,(三)尽除满汉之名籍而定名曰中华,(四)营新都于江南以宅中图大等四条。——这都是清廷忌讳的事。此外,预备立宪公会所发动的各省国会请愿代表,也正齐集京师,进行请愿运动。所以结果才有这霹雳一声的查禁上谕。七月二十八日《申报》再详志其原因说:
“十七日降谕严治政闻社原因,已录昨报,近闻此事之主动者,系南洋二百埠华侨请愿书所致。上月中旧金山中华帝国宪政会总长康有为、副长梁启超联合海外二百埠侨民上请愿书,主张十二大请愿,内有撤帘归政,尽裁阉宦,迁都江南,及改大清国号为中华国数款,最为政府所骇怪。某日退值后,各枢堂即会同宪政馆政务处会议,某邸谓朝廷锐意宪政,即拟开设国会,使人民参与国政,亦断不容有此荒谬请求,致扰大局。某中堂谓中华帝国宪政会远在海外,难于解散,惟沿海各省分设政闻社与梁启超有关系,不如先查政闻社为下手之地。各堂多以为然,越数日,即拟严拿社伙之旨。”(《严治政闻社详志》光绪三十四年七月二十八日《申报》)
又该报转载上海《字林西报》论清廷无意立宪消息一则云:
“《字林西报》北京访函云:前日,皇太后特下谕旨,命各省督抚严拿政闻社社伙,雷厉风行,闻者错愕,莫明其故。按政闻社为各省绅商所组织,去年成立,社中目的为协助政府调查各国立宪制度,俾中央政府得以创立国会,实行宪政。近者赴德考察宪政大臣于式枚二次电请缓立宪,政闻社社员陈景仁电奏请革,不意遂触政府之忌。盖满洲守旧党皆谓立宪政体利于汉人,而满人历朝所得之权利皆将因此尽失,故竭力反对之,近日《江汉日报》复因登外洋华侨请愿书为鄂督所封。以上两事,皆足阻中国革新之举。目下政学绅商已无敢再述及立宪二字,即江苏、江西、安徽、广东、浙江各省公派入京之代表,亦均拟束装回省。据此以观,满洲政府之政策,实欲箝制国民之口舌,使之不言,而严办政闻社社员,不过借端而已。”(《西报论政府无意立宪》,光绪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申报》)
政闻社解散后,先生便专心从事著述,但对于政治事业并不灰心放弃,他在当日给徐佛苏的一封信里,讲的很清楚,现在钞录在下面,借见当日先生的心绪和志愿:
“连示悉。日来已屏百事,专务著述,故复书辄日延一日,劳公悬望久矣。
承规各节,谨当铭心,惟中有不敢尽从同者。政治生活,此时固无从下手,然谓竟抛弃之,则非惟于义有所不安,即于势亦有所不可。十年来,以虚誉忝负一部分人民之望,社会之恩我不为不厚,此身惟有奉献之于政治界耳。若外界之阻力,则纡曲其途以达之可,时机之未熟,再养晦以待之可也。若夫舍此不治,则此外更有何道以为吾报国之地耶?非惟弟有然,即我公亦有然,望思之。
在经济界谋树立,自是达吾目的之一法门,然公说亦未审情实者。凡一事业,无论大小,必有经验者乃可望成功。吾侪皆书生,于持筹握算之事,一无所知,以营商务,小试则小败,大试则大败耳。近年来非不尝谋此,而屡试辄蹶,故今颇惮之。此次西事未知结果如何,弟恐社之风潮,其影响且将及彼耳,姑待之。
弟现在专从力著述,非惟养晦时代固应如此,抑亦为饥所驱。今广智日在岌岌之中,非有以扶之,则目前已无以为聚人之用也,故不得不黾勉从事也。骏声已北否?桂中不便致书,已详前函,想骏能谅也。”(光绪三十四年《致佛公书》)
八月初一日,宪政编查馆资政王大臣奕劻、溥伦等进呈宪法议院选举各纲要,及议院未开以前逐年应行筹备事宜。奏谕颁发,依限举办,限九年筹备完成。
(三)光绪帝和西太后的崩逝
十月二十一、二(11月14、15日)两日光绪帝和西太后先后崩逝。关于光绪帝崩逝不明的事,到现在还是一桩疑案,无从证明,但是据王小航《方家园杂咏记事》的研究,虽然不知道毒弑他的确是何人,和崩逝时的确实情形,但是主谋的决逃不出西后、隆裕和袁世凯三个人,帝后崩,即依遗诏由溥仪继位,以其生父醇亲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
帝、后崩逝后,先生和南海便积极进行倒袁的事,袁氏也多方中伤先生,但是结果袁氏终于十二月十一日奉命回籍养疴。他这次的黜革,先生和南海的运动是有相当力量的。现在把有关这次运动的几篇材料抄录于下。
十一二月间,先生致蒋观云第一书,言已经进行倒袁事:
“顷得颇碻消息,言摄政王之谦,大有深意。其人深沈而有远略,所布置者颇多,现在不遽发者,徒以在大丧中虑失国体,大约百日服满后,必有异动云云。公所示诚切中事理,两旬来已遵此方针进行,肃之外,尚有其途,成否虽未可知,要之人事所能尽者止此矣。觉[13]以指目者众,故都中人来函暂止其行,然行期亦不远,都警厅及沪道皆公路[14]鹰犬,各报受其钤制,故所传消息,无一足信者。”(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致蒋观云先生书》)
十一二月间,先生致蒋观云第二书,述夫己氏假造匿名檄文中伤先生事。夫己氏当系暗指袁氏世凯:
“阳历十一、十二两书均奉悉。所筹画皆切中事理,夫己氏之所以陷吾党者,方日出而不穷。昨日上海寄来一匿名檄文,(石印物,其纸张系中国制。)内多侵及监国之语,而信面写横滨某缄,遍寄各处,其必出于夫己氏之手无疑。先生所言之策(十一日函所言),前已行之,顷见此匿名件,更不能不亟辩白。拟除从内疏通外,更登一广告于各报,先生谓何如?”(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月间《致蒋观云先生书》)
十一二月间,先生致蒋观云第三书,商递上摄政王书之法:
“上监国书颇不易达。弟前此方作一书,已设法交去,不知能达否?张燕谋为老邸旧人,闻信用颇厚,公与之有交否?若托彼当无不达。若无交不便托,则请寄来此间,由弟托人交泽公转交亦可。泽抚育于醇邸,与监国一心云。明春家君还历〔广〕,弟本拟一归省,今当危疑之时,不欲行矣。南海并无返国之事,纯属虚构。专此敬复。”(光绪三十四年十一二月间《致蒋观云先生书》)
十二月间,先生致蒋观云第四书,报告办理辨诬和张经过。
“所示各节有已办者,有当即照办者。其已办者,则辩诬一事,已遍登各报,今剪出一纸呈阅。如此措辞,公谓过当否。其上南皮书,亦已于半月前寄去(可谓所见略同),彼中尚有能疏通之人,托其转达,想必有效也。南海通书南皮,未知肯行否?因彼二人前以学术之争,意见颇深,不审能销弭否?已将公原函寄南海矣。”(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致蒋观云先生书》)
十二月二十一日,先生又致蒋观云书,里面除述和张辨诬两事外,并论彻底除袁,和上书摄政王各事。里面所说的萧泽当系肃王和载泽:
“前数函要点,一在和张,一在发电辨诬。和张事早已办,其效果如何,得京函再当详报。发电事,君劢、构父来书颇不赞成,与之、希民则极力主张,然弟细思之,实不愿孟浪遽发。盖此匿名之书,并未指实弟名,不过外有横滨梁缄字样,其措词虽狠毒,然亦隐约,(前来函索原文,适已将此间所得之一纸寄往北京,转呈监国,因纸上有沪中同人眉批也。)既已登报,且发函致辨,若再发电,似不免泥中斗兽。弟为此类事发函于萧郎处,已不下数次,其言亦与公所拟电略同,此似亦已足。得公书后即将公所拟电文再抄一通寄萧处,言本欲如此发电,以迹涉于渎,故中止云云。萧与泽至密,而泽大为监国所信用也,此情想必能达于监国也。其余作祭文,作宣言书,作监国权限说帖等,皆属至要之著,已次第属稿,成后当就正乃发之。最近一函言外国干涉事,请发电助政府事。此间得南海电,知已属南洋、美洲各埠驰电力争,想声势不小。至致电公使团,则极难措词,已属沪上与《字林西报》主笔言之,似只能如此办法,公又谓何如?元凶之必去,绶卿屡次来函述泽萧二公之言,谓必无中变,坚嘱勿虑,但其发之如是其速,即彼辈亦始愿不及。事发后,京函尚未至,一至当知其详。纽约来电,言唐逆在彼拚命运动,嘱设法撤回,已将原电转都矣。鄙意谓,为今日之计,必宣布此贼罪状,乃可杜外人干涉之口。其罪状除离间宫廷为众所共知外,其尤大者则在山东巡抚任上,纵拳出境,以畿辅为邻壑,酿成庚子大祸。此本极显著之事,而内外人均熟视无睹。苟揭此状,则外人将憎恶之不暇,岂肯更为卵翼?顷已以此情详函萧郎,未知监国有此魄力能采用否耳。黑幕人物,纯恃一张燕谋,此吾党所宜大注意者也。公有何良谟,尚希时以见〈诲〉。弟于公所教者虽有一二方命,然心悦诚服者七八,想公必不以小小异同而嗔之也。”(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致蒋观云先生书》)
先生上监国摄政王书达到与否,不可知,即该书全文材料也没有发见。下面一书是袁世凯革职后,先生致书肃王善耆,建议彻底宣布袁的罪状:
“昨由东报见京电,知元恶已去,人心大快。监国英断,使人感泣,从此天地昭苏,国家前途希望似海矣。惟此事既发表以后,善后方略亦有不可不留意者。谨述鄙见一二乞设法以达于监国,备采择焉。
第一,宜速以明诏宣其罪状也。两宫升遐,未及百日,而骤去一大臣,在国中稍谙朝局之人,固莫不称快。而此人既久当外交之冲,与外人交通颇广,各国或不无骇异,若颟顸了事,反使彼有所借口,或怂恿外国之抗议,以为将来反噬之计。此人罪状之多,实擢发难数,以弟所知之最重者,举其数事如下:
一、甲午战祸,全由彼所酿成。当时东学党之乱,本由彼煽动,煽动之后即求出兵剿之。而光绪十一年《天津条约》有中国出兵日本亦出兵之语,彼全然不记,徒欲借此以成一己之功名,以此搅乱东亚平和,酿出弥天巨祸。故当时彼自朝鲜逃归后,往谒李文忠,文忠指颊上所受弹子语之曰:“汝尚有颜来见我乎?汝试观我之受此,为谁而来?”盖此事之罪魁实由彼一人,文忠知之最深也,此其一。
一、戊戌之事无端造出谋围颐和园一语,以致两宫之间常有介介。德宗皇帝十年来未尝有一日开颜,谗人罔极,交乱四国,莫此为甚。夫德宗皇帝之仁孝与英明,皆天下所共闻也。以仁孝之德宗岂其对于太皇太后而有此悖逆之举?若谓全由康有为主谋,德宗不预知,试思德宗岂昏庸之主,由疏逖小臣之康有为得任意播弄者耶?当时彼以一按察使特授侍郎,全由德宗爱其才,且以为彼久于外国,谙练外事,欲以为维新之助,岂有他意。若谓康与彼有密谋,康何人,敢以此密谋渎德宗之听耶?康又何能使德宗不次拔擢而授以侍郎耶?夫使果如彼贼所言,有谋围颐和园之事,是必德宗与闻康之谋也,否则德宗为康所卖也。使德宗而与闻康之谋,德宗不得为仁孝也;使德宗而为康所卖,是德宗不得为英明也。二者必居其一于是,而德宗岂其然哉?故知此事实毫无影响,而彼贼徒为一人之富贵利禄起见,遂不惜厚诬君父,以致德宗皇帝郁郁引歉,赍志以殁。此天下臣子所为痛心疾首,而弟等之含冤更不必论。包藏祸心,离间宫廷,此其二。
一、团匪之变时,彼正为山东巡抚,团匪何自起?起于山东也。以彼之才,居彼之位,当其涓涓之时而塞绝之,指挥若定耳。而彼之所以处此者,则巧甚,彼固知团匪之必不能成事也,不肯显然助之,而惮于端庶人辈之威也,乃为两面讨好之计,将团匪驱逐出境,以畿辅为其邻壑。事败之后,彼之所以谢朝廷谢各国者,曰吾山东境内固无一匪踪也。而不思此滔天之祸,谁实酿之?使彼肯将山东之匪迎头击灭,俾免外逸,又何至有乘舆播迁,赔款山积之祸耶?此其三。
其余近来植党营私,招权纳贿,虚耗公款等罪状,则弟在海外所知,反不及内地之详,不必缕举。今两宫既先后升遐,戊戌前事非复臣子之所忍闻,即措词亦复不易易。虽然,此罪若不有所归,则大行太皇太后与大行皇帝慈孝之德,终不暴著于天下,使后世史家不能不有所怀疑,非有疑于太皇太后之慈,则有疑于德宗之孝,夫使二者而有一于是,则今上皇帝与摄政王之心,其能安平。窃谓宜以两宫遗意(必两宫然后可),暴其离间宫廷之罪,措词虽简单浑括,亦所不妨,盖但有此而两宫日月之明,已永不复为浮云所能揜矣。至其在山东首鼠两端,纵窜匪犯畿之罪,尤不可不明著之。盖彼方日以此事市恩于外人,即外人亦方以此为彼之功德,必使天下万国尽烛其奸,然后死灰无复燃之患。
今晨各报所载,外国对于彼贼,颇有惋惜之词。又载彼贼与外人言,有我惟一死以忠君国之语。恐外人不免为所惑,是不可不预防也。(日本各报则多不满于彼之词,见人势利,落井下石,亦其惯技。)以彼贼诬君误国之罪,虽明正典刑,殊不为过,但监国仁慈,必不忍出此,且持之太急,或恐外人疑及今上皇帝宽仁之度。则以鄙见策之,虽最轻亦宜加以革职,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字句,既宣布其罪状而特恩赦之,则真所谓仁至义尽,为天下万世所共谅矣。
第二,宜勿株连多人也。此贼十年来气焰熏天,炙手可热,势利之徒,无不日奔走其门,外而督抚,内而卿贰,沾其余沥者,不可胜计。冰山一倒,窃意引绳批根,落井下石者,且日出而不穷。夫为国家澄叙官方起见,此辈狗苟蝇营之徒,一扫而空之,固是正办,但滔滔者天下皆是,何能一一取而辨别之。若穷治其党,虽彼辈以势利相结,其势不固,万不虑其为困兽之斗,然举朝汹汹,亦非佳象。窃意元恶既去,其心腹重要之数人,(大约重要者不过二三人,此人人心目中所共见者也。)不得不自引退,则因其辞职而许之,斯可矣。其余幸勿究问,庶可以安人心。
第三,宜广拔贤才,申明政纲,以息浮言,而系天下之望也。此贼与革命党素有交通,以弟所闻,碻有证据。此事一出,而此间革党机关报即扬言,谓此乃满人合谋,以倾汉人,而日本各报亦多附和之。此等不经之论,原不值识者一笑,然当此人心浮动之时,得一题目,即造端生事,而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就令不能为害,然已伤太和之气。窃谓今日政府之举措,莫急毋授逆党以口实,而导举国人以欣欣向往之心,则逆谋不弭而自戢。
今革命党中可分二派:其一则凶暴性成,专以煽乱为事者也,若此者不过少数而已;其二则发愤于政治之腐败,以为国家前途无可希望,铤而走险者也,此派定居大多数。而彼少数之派非借此多数派之附和,则万不能以有为。此多数派者但使朝廷于政治改革事业著著进行,示以国家前途有确实之希望,则彼辈皆戢戢回首面内,而彼少数之凶暴者更何所得行煽动乎。
又外国人不通我国内情,谓袁贼为维新派,而指与袁反对者为守旧派,动窃窃焉疑袁之去后,政府政策将为之一变。其实,袁于新政行〔何〕与,袁去而新政之行方如旭日东升耳。奈外人不察,易生疑惑,故对于此事,亦不可无以释疑。窃谓当于明年元旦,焕发大诏,一方面,通饬臣僚整顿内治,与友邦之交谊,务使益加敦睦。(此等语必须有。各国君主临议院时所下之诏书必有此等语。)一方面,示人民以朝廷厉精图治与民更始之意,更晓以兹事体大,非卤莽所能有成,人民务宜随同政府协力以求立宪政治次第之进行,不可轻举妄动,为宪政前途更生障碍云云。其语须极沉痛,务使足以感人。但此诏布后,须碻为综核名实之政,不可更托空言辜天下之望耳。兹事甚长,非楮墨所能尽达也。”(《致肃王书》)
是的,南海先生居槟榔屿,对于这次事变曾上一长书致摄政王,报告去国以来经营保皇事业的经过外,也从各方面运动倒袁的事。下面是他十二月十五日给先生的一封信,里面讨论如何倒袁的话很多,以外并报告振华公司案的大概情形,可见海外事业已经濒于绝域了:
“来书悉。连日得各处电,知贼已革,并自津拿回,恐下狱或严办。计自此参案纷纷,其党全败。惟览来各书意,北中不欲正名,极不欲认弑事,此义最宜。商以春秋之义正之耶,抑岂彼等隐忍了事耶?在彼等或以此事无据,不必发大难,以失国体,且摄枢皆有难处,故以萧、铁诸人乃并亦欲揜盖之矣。于此案不审有铁证否?惟吾昔无闻,过伦敦时汪侍郎密告我,以贼贿买御医郎中力钧(闽人举人)三万金,嘱下毒弑。力惊辞走避。吾所知实据,仅此。弟能多证乎?今似当发力案,令召力讯。力此事甚有气节,贼又败,必无变,若更有他证尤佳。汝谓宜若何?(抑托人以大义解之于摄乎)
汝复此书,引晋文对语极合礼。吾自初闻丧后发电,自得汝电争机后,一概皆止,檄亦未发,或展转私书亦无名。今贼已落,应再鼓各埠迫请杀之乎,抑听其作何办理乎?彼以乱诬攻,乃彼不得已,今吾上书已明之,又令各埠元旦贺北京,则想益可明(并令铭三电函泽公明之)。
雪舫书览。吾党诚以缓进为佳,吾已决意,或汝先行,吾亦缓缓,今故定于新正后离庇。(此间惊变万状,不能久居,异于昔。)亦无他可往,拟先避地埃及一月,候消息,或还欧少住再定。惟虽如此,事变甚多,书电仍直来庇(若有电告汝则电直发),前途之地可也。紫珊原任墨事,可催其速行。此问
任弟动定。
(楚称欠钱庄万余,请款,否则以《时报》出顶云云,甚难付之)
更生 十二月十五日。
闻北中有书来,称直学使傅增湘见先帝,乃最末召见,先帝手书吾姓名问之云。呜呼!罪臣辜负甚矣。
再者,振华之事实案渐明,此事发难自汝始,否则我几听之(盖由近倦畏于商事也)。迩月来同人证明,盖知其奸,尚以为仅属刘、欧,今乃知全党皆先定奸谋,而龙门某道十年患难不改,乃今正资以卖我也。今闻其复勉等电,云振华为国不党,又电少闲,云奏案(华益与借款)不能移款,彼之心术乃大明白矣。(此人头倾,吾向疑之,但不欲言。相佳,终较人品可信,有人坏而相佳者矣,未有相坏而人能佳者,此又文悌矣。)今彼取吾之叶、刘诸元功,欧、梁诸同门至亲而利用之,乃深入吾重地,刮取数百万而去,乃又以奏案相恐压,日言为党,今则言为国(不党)矣。此〔以〕此张坚伯亦为其所卖,彼弃两道缺不取而奔走于美,其意益欲探取数十万为将来计,而吾某某乃皆有叛心而同啖利,于是内外合矣,大事成矣。人心之坏如此,可惊可畏,太行孟门,岂云斩绝,诚然。今大局倾覆,而振华分毫不救,叛形已成,(或今怵于吾等之将归而少改辙,则不可知。)此事吾欲决然布告各埠,(吾已派八九人为振华董事,计彼必不容,吾令数董事不认之。)令勿交款。汝致书坚伯直攻以散之,汝谓若何?否则坐听其探取此百万。而仪侃去年吾停其织布局,仪先不服矣,后来人人纷纷入美招股矣。藩篱一撤,本会不复能保,汝意云何?电复。(电文不办则一不字,办则一办字,足矣。)权利竞争,人心日坏,事变日甚,内乱日多,思之怒甚。(今只严责少闲提四十万以稍收其权,几以绝礼待之,未知其从否,今责其电复以定。计廿三四少闲应覆定。)
今彼已明叛自立,应如何对付之?又及。”(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康南海《与任弟书》)
是岁先生由横滨迁居兵库县之须磨村麦氏别庄。冬,手写《南海先生诗集》,前四卷成。
是年先生著《王荆公》一书成,该书凡二十二章,主旨在发挥王荆公的政术,所以对于王氏所创新法的内容和得失,讨论极详,并且往往以近世欧美的政治比较之。
此外先生为文甚少,除《前礼部尚书李公墓志铭》外,有《中国国会制度私议》和《中国古代币材考》两文。前者载《政论》第五号,后者载《国风报》第一年第七号。
是年八月九日次女思庄生。
一九〇九年(宣统元年己酉) 三十七岁
是年先生以意态萧索,生活困窘,专以读书著述为业。三月,成《管子传》一书。四月,著《财政原论》。五月,清廷有开放党禁之议。八月,《宪政新志》出版。九月,以振华公司案之累,先生致长书于张坚白自辩其诬枉。冬,徐佛苏参加谘议局议员团体,从事于国会请愿运动。
正月二十日,先生曾致肃王善耆一书,论调查户口事。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他们互相往来的大概情形。
“王爷殿下:潘[15]子东旋,备传台命,仰见宏奖之雅,重于龙门覆翼之施,深于渤澥。虽殿下为国下士,匪有私爱,而启超不才,何以胜此。戴鳌知重,买骏增惭,谨已一遵指诲,为正式笺记二通,奉达典签,是否有当,敬俟后命。国家政务,因果相联,苟非全体同时改良,则枝节几无从着手。启超此次说帖,本当由根本处立言,但以奏记殿下,不敢越民政之范围,可行与否,未敢自信,伏惟殿下裁度而采择之,岂(曷)胜大幸。再者,潘子别传钧谕,垂询以调查户口费将安出?启超以为调查之举,不办则已,既办,则似宜勿仅限于户口。盖今后无论欲举何种新政,皆须经一次详密之国势调查,然后得精确之资料,以供斟酌损益之用。此事无论早晚,终须举办,若今次仅调查户口,其余他项不久又当续办,岂非更益劳费,不如最初勉为其难,此后便可一劳永逸。此启超说帖第二项所以以此为请也。至于费用一节,仅办户口所需已夥,全体并举,当更不资。以正理论之,此费本当由中央支出,但今日中央财政之竭蹶,众所共见,无米之炊,谈何容易,则择财政稍纾之一二省先行试办,而所费即责成该省担任筹拨,亦是不得已之举也。但兹事最缓,亦当以三年之内,期于全国完竣,中央政府总不能不趁今日筹一的款,以供其用。此则关于财政全体之事,非一言所能尽也。启超以为中国财政若机关改良,办理得法,则求岁入数倍于今日,殊非难事,所最困者,非大改革行政机关,则财政之整理,终不可期;而欲改革行政机关,目前便先需一巨款,此实政府两难之道,天下所共谅也。今即合万国之大财政家以谋此,则舍募集公债外,实别无救急之方。然外债既危险异常,非设法以募内债不可。前此举办内债,虽屡次失败,然此事实为财政最重之枢机,若永远不能办到,则理财之术将穷。启超以为苟政策得宜,断无不能办到之理。大约先制定完密之条例,而颁布之,而在海外南洋、美洲、日本各华侨先行募集。既示大信,应者必众,然后内地有所观感,兴起自及。此事在去年以前或不能行,而在今日则必可行者也。因明向所及,辄推衍陈之,此则非徒为调查费用一项起见,而实为财政全体起见者也。
启超学识谫陋,无以答盛意,谨竭愚虑,贡其区区。”(宣统元年一月二十《致肃邸书》)
三月,先生著《管子传》一书成,其自序中述编著该书的缘起和情形说:
“我国以世界最古最大之国,取精多而用物宏,其人物之瑰玮绝特,夐非他国之所得望,而前此之读书论世者,或持偏至之论,挟主奴之见,引绳批根,而非常之人,非常之业,泯没于谬悠之口者,不可胜数也。若古代之管子、商君,若中世之荆公,吾盖遍征西史,欲求其匹俦而不可得。而商君、荆公为世诟病,以迄今日,管子亦毁誉参半,即誉之者,又非能传其真也。余既为荆公作洗冤录,商君亦得顺德麦氏为之讼直,则管子传不可以无述,述之得六万余言,作始于宣统纪元三月朔,旬有六日成。”(《合集·专集》第八册之二十八《管子传·自序》)
四月,先生著《财政原论》。据该书目次,知全书共分五编十八章。先生在例言中自谓:所论皆归宿于我国,博征过去之历史,详审现在之情形,以示将来之方策。又说:所拟组织租税系统私案诸种,租税法私案及公债政策论、地方财政论,皆数年来所怀抱,几经研索,呕心而成。自谓若见施行,可以起宗邦于久衰,拯民生于涂炭。可见先生年来对于财政学用功之深,怀抱之大,惜全书迄未完成。
此时先生当更编著《宪政论》一书,四月五日,门人何天柱为请付印《宪政论》和《国史稿》的事致书先生说:
“《宪政论》必畅销,此间能制美装(可与日本一式),稿成请速寄来,以便付印。《国史》先撰本朝,恐披罗太费力,柱谓不如从上古撰起,既成一册,即可出售,不必俟全书告成也。”(四月五日何天柱《致夫子大人函丈书》)
广智书局是立宪党各种事业中一个很重要的局面,成立以后就由先生主持其事,但是从光绪二十九年以后,因为种种波折和困难的原故,营业颇为不振,所以几年来很为海外同志所不满。这时候先生曾致长函给美洲各埠宪政会,报告经营该局的经过和解决办法。
“贵埠帝国宪政会列位同志义兄均鉴:顷接美洲各处来书,知各埠于历年所办商事,啧有烦言,其谣诼之词,几于不可听闻,今有不能不披沥肝胆,为我同志告者。
港、纽、庇、墨各局,弟向以事多不能兼涉,其内中详细情形弟未深悉,当别由港局报告,恕不再赘。惟上海一局,弟实经手,其有办理失当之处,弟不能卸其责,今谨将始末为诸君一言。
广智书局当弟游美时由黄慧之管银。弟方在美,而慧之品行之不端,已为横滨同志所渐知,因电催弟速归,与之办交涉。当时弟所以忽然遄归,虽有多埠同志敦请往游,而弟皆辞不赴者,实以此故。及弟返滨,再四催彼交数,彼始将数及存银交出,而据所开单尚有三万余金存彼处,彼哀求稍宽时日,陆续交还。弟一则念旧情,二则见虽逼之无益,不得已而许之。至今此款化为乌有,此皆由弟不能识人,任用失当之咎,将来必当由弟筹措归还者也。
至此后本局办理艰难之情形,亦有不得不为各同志告者。当本局初办时,科举未废,故所印之书,多为科场应用。及科举废后,此等书全不能销行,以致壬寅、癸卯两年所印出之书,积压不售者,值数万元。此其难一也。前此内地党禁甚严,各官场皆有意与吾党作对,故欲求确实之版权而不可得。本局所印好书销行稍广者,无不为他局所翻印,贬价夺市,虽屡禀官究治,皆置之不理。故本局每出一书,未能赚回本钱,已为他人所翻,本局若不贬价,则一本不能售出,而成本既重,贬价则必至亏本而后已。此其难二也。科举废后,则学堂教科书最为盛行,然教科书必须由学部审定乃得行销。近年由学部自编自印,颁行各省学堂,则此宗利益更非书坊所能有矣。此其难三也。近年书市大坏,有江河日下之势,其资本雄厚集股至八九十万元者,且不能获利,况我局资本既少,而又经为之亏蚀,虽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其难四也。尚有一事,借支资本者,则唐才常君遗族之家费是也。唐君兄弟皆死于王事,而其祖母九十余岁,父母皆七十余岁,一家二十余口,非老病,则妇孺幼弱,不能自给朝夕。吾党与人共事,岂能当其死后,坐视其遗族之冻馁,而不一救援?而公款既一文无存,弟之自力复有所不及,故不得已由广智就近借拨每月一百元(近两年来因力竭渐减至九十元),而其家老人久病,所需医药费又常有额外借支。自辛丑迄今,八年有余,诸君试一计,则此数之巨,亦可想见。弟前此于此事绝口未尝对诸君言之,诚以书局乃做生意,此等款项只能挂借,不能以入年结总,望将来筹得公款,或弟自己有法得款,则将此数还本局,不欲以累股东也。今诸君既疑,则不得不揭出之耳。诸君试想,本局资本共有几何,而历年积书责本及为他事牵累所亏如此,则数年来所以维持本局之苦况可想矣。此其难五也。
现今中国内地情形,他种之书多不能销,惟弟所自著之书,全国依然到处欢迎,特不能禁止翻板耳。弟近数年来,一则因内地国事多端,不能专心著书;二则因每出一书,必被人翻印,无异自绞心血,替他人赚钱,故愤极不欲著书。今本局情形既已如此,则弟亦顾不得许多,不能不独任其劳。计弟所著书,每出一部,必销数万,但使除翻板外,本局所自印者能销数千,则亦有利。现今朝局能容弟一切不问,尽全力以著书否,尚未可知,若果能之,则弟此数年来著而未成之书,不下数百万言,一一续成之,次第可以出版,以之赚回数万金,亦非难事,但非立刻可办耳。
今诸君既有疑于弟,则弟为表明心迹起见,有两种办法:其一则请诸君公举人来稽查数目,并派人接管局事。计除黄氏所亏三万余金,唐家借支万余金外,现局中自存铺底家私机器、书籍及未印之原稿等,共约值七万余金,《时报》股份一万余金,各处分局开办资本及历年客账共值三万余金,请即派人来当面点收。其黄氏所亏之项,乃由弟委任非人所致,必须由弟填还。其唐家所借支者,若诸君公议谓必须弟填,则弟亦任之。惟此两项皆须限若干年陆续归还,一时不能还出耳。若用此办法,则接管之人或续办下去,其若何办法,弟不复过问,或将现存机器书籍等货物拍卖,收回本钱,而得回原货成本之价几成,弟亦不复过问,此一法也。其第二种办法,则将现在局面接续办去,弟仍负责任,由弟拚命著书,而前此积阁之书,随时搭销,一二年后,元气乃可恢复,然后将原股派回一半,所余一半之股乃可获利,此又一法也。两法之中,当用何法,弟不能自决,望诸君即速议定施行为盼。
再者,尚有去年创办《大江日报》收股一事,当此报不能开办以后,弟即已有函往纽约,使报告各埠,谓未交之股,请即截止勿寄;其已交之股,因办机器及开办时租屋用人等已用去,拟俟将机器拍卖后方行派回云云。现闻各埠皆言弟无信言及此事,岂前信未收到耶?该报机器自停办后,存贮汉口,久未能售出,直至今年二月始有售者,及交货时,则云内有锈坏散失之件,不肯承受,即承受亦吃亏太甚,以故未能出手,仍当俟办理妥协后,方有以报命,尚祈原谅。
我会创办至今,已历十年,不知经历几许艰辛,本以义合而非以利合。今先帝弃我臣民,骨肉未寒,监国摄政王又方将绍先帝遗志,大为一国造福,而本会同人乃反因区区薄物细故,致生内讧,小之则为反对党所笑,大之则为外国人所轻,揆之初心,何苦出此?愿诸君熟思之,勿贻后悔也。
若弟经手各件,或因事多不能兼顾,致有旷职,或因无知人之明,任用失当,弟断不敢自辞其咎。惟此心皎皎,可表天日耳。昔诸葛孔明上表云:‘臣死之日,必不使内有余帛,外有余财,以负陛下。’弟虽不敢自比孔明,而此心则毕生矢之,诸君试博访细查,看弟之起居饮食衣服所以自奉者何如,曾滥用公款一分一文以自肥其私否,澈底清查,必当共白,亦无俟弟哓哓自辨也。若夫会事之欲全始全终与否,则在诸君矣。专此奉布。即请大安。弟梁启超顿首。宣统元年四月。”(《致美洲各埠帝国宪政会书》)
关于先生这年的读书著述和生活情形,有下面几封信可以参考。
五月二十五日,先生给他仲弟梁启勋(仲策)的信,述他当日读书和生活情形说:
“此数月间,兄大从事于著述以疗饥,且与觉顿、娴儿同学德文,每日有一定功课,亦翛然有以自乐也。(弟闻之当吃一惊,我已读第二册读本矣。)此间得家书亦至稀,于家事亦不甚了了,惟知业已得子,文已娶妇耳。来者相逐,我辈安得不速老哉。……
近尚有填词否?前寄示数阕,意态雄杰,远过初况,所寄惟琢句尚有疵类,宜稍治梦窗以药之。兄废此半年,近两旬颇复有所枨触,拉杂成数章(诗多词仅二耳),辄录以相娱悦。党事诚不欲问,风波稍静,亦足慰耳。雪公不能复居港,行将与弟相见也。
貂三书似尚未作复,□唐之至。实则此种拂意事不欲语,一执笔则头涔涔然也。乞以此书并眎之,且为我致意,更言我与觉顿在此忍饥相对,滋味正复隽永也。”(宣统元年五月二十五日《与仲弟书》)
七月十八日一书说:
“兄前此诸学,悉泛滥涉猎,无一专精,故终无所得,今虽不尽除好博之病,然稍稍定所归向,大约国法与生计二学,为我巢穴矣。弟云求实益,归学于我,此诚有之,觉顿即未尝一入学校,但同居年余,其学识实有过于寻常学生也。弟谓学校之效,不过得文凭,此却不然。学校因功课门类甚多,可以得完全之常识,即在一学科中,吾辈所不及注意之事项,教师常能为我言之,其受益决非鲜。吾因未入学校,故甚劳,而犹有憾,此不可不知也。弟能在学校将基础筑固,归而从我一年,则非惟弟益有得,抑助我不少耳。中国今日虽举国弃我,然终必有投艰遗大于我躬之一日。吾辈今惟绩学待用耳,它无懑焉。年来贫彻骨,而为学日有常课,精神日用则日出,而心境泰然,其乐乃无极也。昨日得诗六章,谨写上,弟可以知吾心境之一斑矣。”(七月十八日《与仲弟书》)
七月二十四日,先生给梁仲策的信,论述作词作诗和学书的话。最后说“不欲作出山想”,就不知何所指了:
“秋后三日一(书),并《解连环》词,悉收。词中下半阕第三句‘乱鸦无限’鸦字失律,此处必当用仄声也。弟词之精进,前次所寄数阕,煞有可诵者,但总不免剽滑之病,句未能练,意未能刻。入此事诚难,兄虽知之而不免自犯此病,大约此事千秋无我席矣。弟若嗜此,当下一番刻苦工夫,非可率尔图成,今寄上《梦窗全集》一部,以资模仿,幸察收。兄年来颇学为诗,而词反不敢问津。前月寄去吾弟之二律,海内二三名家颇传诵,以为佳。兄诗近专学动荡隽远一派,想弟或不以为然耶。来片有‘孟哥代笔书’一语,可谓奇极,孟哥并不在日本,何从为兄代笔?且兄致弟之书,亦何至倩人耶?兄三月以来,颇效曾文正,每日必学书二纸,宜弟之不复能认吾墨迹也。雪广想已入美,人[16]如何,尚乞见告。内地事详雪函,可视后妥寄去。兄真不欲作出山想,此亦聊徇师友之意而已。”(七月二十四日《与仲弟书》)
九月二十三日,先生给梁仲策信,言生活困窘情形:
“兄近日贫彻骨,拂逆之事更叠迭不知所届,然心境之旷怡,乃过于前,不知学有进耶,抑疲于忧患而不复觉为忧患也。比月来因节家费,乃至德文教习亦不得不停,最为可惜。然方并力以著射利之书(中学国文教科也),无意中反使娴儿获大益,彼固甚愿乃翁之食贫矣。吾近年觉词之趣味又不如诗,弟亦有意学此否耶?”(九月二十三日《与仲弟书》)
此外先生尚有八月间致徐佛苏两书,述其今年以来的心绪感想和生活情形颇详。
八月十一日致徐氏第一书:
“不通讯殆将半岁,罪责无可逭。徒以入春以来,刻意养晦,屏绝百务,惟读书、著书以自娱乐,东籍以外,乃至兼及德文,遂至无一刻暇,而为饥所驱,不得不卖文以求自活,精力耗于此中,余事坐是阁置,各处缄件,一切丛脞,非特吾兄耳。然我辈于精神相结,固不在区区问讯常套,兄当亦能恕之,而不深相责备耶?国事每下愈况,中央政局既无以异于前,而其尤可痛者,在人心风俗之一落千丈,欲求两三年前之气象,渺乎不可复得。西哲言代议士为国民心理之影象。现在谘议局议员,既略写此影象与我辈以共见矣,将来忧患曷其有极?吾兄深入此积腐社会,以慧眼实地观察之也,亦既经岁月,尔来所感复何似,更有其他下手之方否?希有以诏我。弟数月来生计之狼狈,乃至不可言,想公亦复尔,近顷何以聊其生耶?”(八月十一日《致佛苏我兄书》)
八月十二日致徐氏第二书:
“昨夕方上一笺,而今晨即奉来教,精神感召之速,有如是耶。具承所拟设之言论机关,基础粗备,且将有都门之行,毅心果力,不减畴昔,敬佩奚如。弟入春以来,专务养晦,国内交通殆于断绝,非敢取消极主义,良以天下事往往愈急则愈缓,愈即则愈远,且亦见当道中实无一可语之人,故毋宁任其所之之为得也。公所图,诚属救时不得已之一法,但以最近上海之《民呼》、北京之《国报》及《中央》《大同》证之,究有能容此报成立发达之余地否,不能无疑。我国万事不进步,而独防民之术乃突过于先进国,此真可为痛哭也。公所集股其已确实者,究有若干,若开办有期,当更广所见耳。都中可介绍相见之人,竟不得一,大约其人非久于京路者,则无势力,见之无益,若既久者,则素衣化缁,更何堪共语耶。弟向来皆力制悲观,近乃亦陷其中,盖以若此之人心风俗安得不亡?他事犹可强自慰,仅一念及此,瞠乎穷于下手之方矣。若其速亡之显因,则必以国民经济问题,毫无疑义,此问题能挽救与否,即决于此十年中,过此以往,永沉九渊耳。此真可为股栗者也。知行在即,故得书即复,不尽万一。”(八月十二日《致佛苏我兄书》)
关于清廷党禁之议,大概从去冬醇亲王载沣摄政以来,就有所进行,到是年五月,该议又起,结果清廷只开复已故翁常熟、陈宝箴原官了事。“六君子”的抚恤,先生和南海的赦免等问题,完全没有提及。关于进行此事的人和详细情形,信件中没有材料可以参考,只有同前五月二十五日先生给梁仲策的信,稍微提到一点,现摘录于下:
“开禁之议,近复大炽,闻将由常熟、义宁以及六君子,最后乃逮生者云。大约此事终办到,然痛快之举恐不可见。周公固贤,然英断似非先帝,比其视我,当亦寻常一时髦耳。兄年来于政治问题研究愈多,益信中国前途非我归而执政,莫能振救,然使更迟五年,则虽举国听我,亦无能为矣;何也,中国将亡于半桶水之立宪党也。顾此事自关四万万人之福命,乌可强耶?我亦求其在我者而已。兹为有聘莘顾隆之诚,决高卧不漫起也。近为《财政学》一书,可得百万言,洵疗国之秘方,恐未必见用耳。以作稻粱谋,或可以淩饥于一时邪。
弟曷为非宣统五年后不能归?舍学问外尚有他故否?抑何事不堪语兄也。兄诚不期弟以速成,但颇思一合并尔。若仅为学问计,则不如以此数年之功,转游德国。德之学远优于美,而费亦省于美,弟有意否耶?”(宣统元年五月二十五日《与仲弟书》)
六月间,前政闻社社员张嘉森、吴贯因、萧坤、向瑞彝、彭渊恂等成立一谘议局事务调查会于日本东京。该会最大的目的,在调查中央直省之权限和各项行政,借求谘议局权限的确定和直省政治的改良。八月,该会主办的《宪政新志》出版,盖为便于公布调查成绩,供各省参考者。(参考谘议局事务调查会开会纪事简章及《宪政新志章程》《宪政新志》第一号)
九月,先生以受振华公司案之累,致一长书于桂抚张坚白鸣岐辩其诬枉。振华公司发起于两年前,上年始着手开办。不料开办未久,就发生骗财惨杀一案。该公司发起人除桂省候补道员刘铭博士骥和宪政会会员欧云樵榘甲、梁少闲外,尚有海外华侨宪政会会员叶惠伯、刘章轩等。该公司之目的,在由海外华侨集股开发桂省实业,所以南海和桂抚张坚白都很赞助其事。不料主持其事的欧云樵,因别有图谋,以至发生侵占杀戮和陷害等事。至于张氏和先生的关系虽不甚深,但他素日也颇敬重先生。上年先生同学孔希白昭焱给先生信里,曾数次提到张氏敬仰并问询先生的话,所以该案之牵连到先生,实是意料以外的事。先生给张氏的那封信,虽然很长,因为读了可以看出先生的为人和立宪党人经营实业商业的弱点,所以全篇抄录在下面。
“坚伯侍郎阁下:曩在香港,得亲颜色,维以引嫌之躬,从未敢以尺素通殷勤,顾屡闻自故乡来者,往往道我公所以存问之良厚,私心感激,固无既也。乃近者复闻诸道路谓我公以刘鸣博观察事,致疑及仆,甚且谓已以公牍相名捕者。仆始以为悠悠之口,殊不足信,而言者凿凿,谓非子虚,不禁大惊。呜呼!岂以我公之明察,而竟听彼素不相知者一面之辞,以轻入人罪也。
鸣博之狱,其蛛丝马迹之足以动公之疑者,仆固无容为讳,若乃仆一身与此蛛丝马迹之关系,则恐有为我公所未能悉者。数年来,海外宪政会员所办之商务,仆自癸卯夏以后,即丝毫未尝与闻。此语在公骤闻之,或大诧而以为诞,然惠伯、少闲今皆与仆为难,而当常与公接者,试得间一问之令其勿为违心之论,则可知仆于此七年间曾有一信与美中港中人,言及彼所谓商务者乎?自其初发起全盛之时,即已不愿过问,非与任事人有意见,良以此举为仆所不主张,既不能持异论以尼其成,则亦置身事外而已。自是以往,惟闭户著书以自乐,与海外及港中既无交涉,音问亦以益疏。彼辈初时犹循例相告,后以我悉不作覆,此三年内乃并此无之矣。惠伯、少闲皆港中司事人,试以仆此书示之,当亦能知其非虚也。及振华议起,彼辈往桂谒公,以至奏明定局,仆亦毫无所知,直至鸣博濒行前十日,以一笺约会,且以章程见寄,乃始知之。未几遂相见于神户,欢然道故,且历述此局前途之佳况,则大慰过望,惟生平不喜欧云樵之为人,当时曾私与鸣博言之,谓所隐忧在此,鸣博唯唯而已。亦尝致南海一书,询其何以前此不以云樵之事一告我,而委信之若彼也。然自彼等作别以后,则亦如云烟过眼,心目中不复忆及此事矣。既而彼辈在美,所以棓击南海者,无所不至。美中港中亲旧贻书于仆,督令函责彼辈,甚或以仆之于公曾有一面之雅,而劝仆冒昧以愬于公者。此类函电高可盈尺,仆悉阁置,几于不欲开封。谓余不信,则云樵、惠伯其时皆在美中,试问仆于彼辈在美数月间,曾有片纸只字致各埠,言及振华事者乎。若夫仆于此一年中,曾否有片纸只字奉渎我公,此则公之所知也。则仆对于商务公司与振华双方之态度,可以想见矣。独因彼辈在美棓击南海,言过其实,则不能不愤愤,方谓彼辈由美返国道出日本时,必且过我,行将责之以情理,而劝之以调停,当时亦颇自任,谓调人之责,舍仆莫属也。及彼辈飚忽言旋,在美既不以一函告我行期,至横滨又不以一电约我相见,惟于船泊神户时,循例一访。夫仆避嚣居一穷乡,必以汽车始得至神户,彼辈所知也,而始终不使我一知踪迹。彼辈到之夕,仆适送一归客小饮于神户,夕九点返寓,家人述电话语相告,始知其来,已无复汽车,翌日凌晨奔往,则舟已行矣。仆知彼辈实有意与仆避面,而调和之事,万无可望,则大灰心。其日以一书托一友人转达鸣博,辞气之间至为不平,方欲俟其所以复我者如何,乃再进言,乃未得复而已闻变矣。当鸣博辈之首涂见访也,仆尝与诸同志发起一政闻社,曾托彼以到美相助运动,又托其若有不时之需,乞相助,彼辈皆唯唯;及其行未一月,而政闻社奉明诏解散,仆自是亦一无所需,辄复置之度外。自审自振华发生以后,仆与彼所有关系,惟此一夕话,及致南海诘其委信云樵之一书,与鸣博返粤后致彼诘责之一书耳,此外则更无一毫因缘。今也我公忽然无端横拽,而诬曾参以杀人,试思天下果有此情理耶?以上所述,言之由仆,而信否由公,公如不信,仆亦安能相强。
虽然仆自问一生无他长,惟心地之光明磊落,庶几可以质诸天地鬼神,胸中不能留一宿物,有所行有所知,则告人若不及。凡朋辈与仆相处稍久者,无不知其为城府洞达之人,而咸病其浅率,乏深沉之度,良师友屡以此相戒,虽刻意欲改之,而卒丝毫未能改也。公虽知我不深,然一访舆论,当亦能知其所长短。若夫阴险凶戾之事,则非独生平所断不肯为,乃亦其所断不能为者。不意横被恶名而加之者,乃出自我公,则古人之无兄而盗嫂,娶孤女而挝妇翁者,又岂足诧哉。嗟乎!仆虽无似,固男子也,抑尝读先圣昔贤之书,而硁硁以自绳者也。十年以来,忍尤攘诟,苍蝇之口不听闻,顾未尝一屑致辩,独至此等事,则心术所攸判,人格所攸关,虽欲其默,又安得默也。以专阃之威,而加诸辜愆积躬、奔越在外不能赴质之人,则亦何施不可;然不察情实,而妄诬人以名节,恐亦非大君子之所忍出耳。仆向来对于振华及商务公司之态度,既如上所述,彼振华首事人之与公相接者,苟非故作违心之语,必当能证其不虚。如是则仆于彼双方无怨无德,视其相阋也如秦越之相视肥瘠,则鸣博以振华致死,其万不能以仆参其离立,殆无待辨。
而所更欲有辨者,则南海也。鸣博诚有使南海难堪之处,则南海之不慊然于鸣博,亦理所当然,且又其相阋两造之主体也。则公之有疑于南海,吾亦不以为怪,虽然此亦未审情实耳。鸣博归粤仅旬日而遇害,而其归也,又忽然未尝豫定其期,而南海于其归前一月(时日不确记略举之耳),已游欧洲,当变生时方在埃及,又岂能于数万里之外而预闻此旬月间所发生之阴谋者,此固可一言决耳。仆此间尚有彼由埃及所发之书,乃闻变时惊问所由者,故仆能以自信者深信南海。今公乃至并仆而疑之,则仆之言,更何足省者。若犹信其为不妄语之人,则此书固亦一铁证耳。昔曾文正与王壮武相率赴义,亲若手足,而壮武卒以不驯节制,中道分携。人之受性各殊,虽父子固有不能相强者。若以一人所作为者,而举其亲交,使负连带责任,则惧者众矣。仆生平得区区良师友三数人,气谊之感,相爱若胶漆,良亦不解其所以然,虽往往代人受过,至于再,至于三,而终不悔。人之辟于其所亲爱,固莫得而夺也。公如知我,则亦可以谅之矣。
抑更有一言欲忠告于公者。公之构此狱,岂不以云樵之言哉?然公之知云樵不如仆之深也。其生平遗行,罄竹难述,殊不屑以污我笔墨,且亦良不欲以讦为直,但其貌不扬,其心必异,以公之明,岂无所察者。他不必论,即以彼受南海二十年饮食教诲之恩,其稍立身名于社会,何一非南海之赐者?人有畜狗,犹不忍蹴踏,况于义则师弟,而恩犹父子者耶?而乃既挤之于前,复陷之于后,必期致诸死地而后为快,是尚得为有人心者哉。仆之恶其人也,非自今日,而乃在五六年以前,尝屡言诸南海,惜不能用也。晋侯之告里克曰:子弑二君与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公若常昵此宵人,后必悔之。少闲与仆仅一面,不能深知其为人,然才非云樵敌,则可断也。惠伯则古今第一等君子人,而土木偶者也。今振华则云樵之振华耳,以云樵之振华而谓能得良结果,仆请抉吾目悬门以俟之也。
夫振华则何与我事者?虽然此固国民实业之一端,系念国家者固祝其荣长,而不忍其摧残。抑我公亦贤者也,且畴昔所以遇我不薄,知之而不为公言之,亦不能以自即安;若视为相诟者之无善言,则固在公矣。仆之言,略尽于是矣。
仆之作此书也,无一事诞妄,无一语矫饰,任聚二十四史酷吏传中人物于一堂,尽出其深文周内之伎俩,终不能得与吾书反对之证据,吾所敢自信也。吾作此书已,仰不愧,俯不怍,浩然自得于怀,亦使人录副袭诸箧底,至万不得已时,而始以自白于天下。窃谓我公宜勿徒中于先入之言,稍一平情,澄以察鄙言之诚否一二有当于情实,果有当者,则系铃解铃,公必有以处之矣。若谓是谰言,不足听闻也;或惮于反汗,虽知过而且遂之也,则吾之力何足以御公者?逋亡之余,虽褐宽博得而戮之,况万乘之君哉!而徇一细人之意,周内以入人罪,他日情实暴露之后,吾知公必将有终身自疚于神明者矣。若仆则何有焉?世人皆欲杀,宜九死之日久矣。所患者,立德立言不足以自致于千古,若乃不洁之蒙,莫须有之陷,则天下万世,自有公论,吾有所以自信者,吾不畏也。言尽于斯,惟公察焉。”(宣统元年己酉九月二十三日《致张坚白书》)
九月初一日(10月14日),各省谘议局开第一届会议。十一月十六日,各省谘议局代表于上海开联合会,组织国会请愿同志会。十二月,该会各代表入京请愿。同月二十日,清廷上谕,令仍以九年为期。
从这时起,徐佛苏就正式参加各省谘议局代表的团体,从事于请愿国会运动,这是政闻社和国内团体发生关系之始。先生以后和各省谘议局代表之接近,大半都是徐佛苏的努力。徐氏在他的《梁任公先生逸事》里面记先生主动并鼓励他参加请愿速开国会运动的经过说:
“又自政闻社被封禁后,清大员如奕劻、张之洞、袁世凯诸人,深恐民气激昂,流为革命,乃请清主颁布‘预备九年立宪’之上谕,并创设宪政编查馆,专司预备立宪各事。当时清大吏不解宪政为何物,其馆中重大文牍,大率秘密辗转,请求梁先生代筹代庖。尤可笑者,例如当年之法部与大理院两署,常争论权限,又皆无精当之主张,而两署皆分途秘求梁先生代为确定主张及解释权限,甚至双方辩释之奏议公函,均出于先生一人之手,而双方各自诩主张之精辟。故先生当年代宪政馆及各衙署各王公大臣所秘撰之宪政文字,约计有廿余万言。惟此种著作,均系机械的,不能由先生有自动的主张,故清廷筹备宪政一事,毫无系统及彩色也。及预备立宪分期之程序已定,而中央之资政院及各省之谘议局,乃于宣统元二年依次成立。当时梁先生常寄函上海,嘱余注意联络资政院谘议局之各议员,使其一面努力建议发言,一面运动缩短立宪年限。余遵先生之计议,当时向京外素有交谊之议员,条议促进宪政之函牍,日夕发邮,不下数十百通。各省议员对于鄙议,辗转传观,至为信仰,并有多友力劝余赴京主持言论,齐一同志之思想步骤。余即于清宣统元年冬间赴京,启发朝野,共谋立宪救亡。梁先生闻余北上,欣慰无极,指导余进行之手札,约计三日必有一通,而当时彼此生计之窘,及亡国之悲观,不堪言喻。且先生在神户迭因不能履行债务契约,日夕难眠,尤无钱购纸出报,迭嘱余在京筹凑小款济急。余虽系至贫之人,然以平日安贫仗义之血忱,当能见信于朋友。故余旋京仅数月,幸能迭次借款汇东。此可见昔年彼此订交,纯系道义的互助,且余之奋斗救国,不谋生计,纯系为先生之精诚及道学所激励者也。”(徐佛苏记《梁任公先生逸事》)
是年,先生所作散文中除《嘉应黄先生墓志铭》外,有论时事者三篇:《论各国干涉中国财政之动机》、《张恰铁路问题》、《城镇乡自治章质疑》。(均见《国风报》)
是年十月二十四日,三女思静生。
一九一〇年(宣统二年庚戌) 三十八岁
正月,《国风报》出版。五月,各省谘议局国会请愿同志会再度请愿速开国会。九月,资政院开会。十月,清廷应资政院和各省督抚之请,谕令改于宣统五年召集国会。十一月,先生有发起国民常识学会之议。是年朝野议开放党禁之事甚烈,但卒未有成。南海是年与先生书最多,除报告海外事业失败情形和生活状况外,并讨论解禁、币制、为诗、作书等问题。
正月二十九日,《国风报》[17]出版。是报为旬刊,每十日出版一次,内容分谕旨、论说、时评、著译、调查等十四门。出版之初,先生撰叙例一篇、《说国风》上中下三篇,阐述该报的宗旨、使命和价值。现把该报出版时登于《申报》之广告抄在下面:
“本报以忠告政府,指导国民,灌输世界之常识,造成健全之舆论为宗旨,月出三册,每册八万字,逢一日出版。内容分谕旨、论说、时评、著译、调查、记事、法令、文牍、谈丛、文苑、小说、图画、问答、附录,凡十四门,议论宏通,记载详确,谈丛、小说各门饶有趣味,诚报界之伟观,而立宪国民之粮也。定阅全年六元五角……上海四马路国风报馆。”(宣统二年一月十二日《申报》)
先生在《国风报》时之言论,比以前各报时尤为切实,所以该报出版后颇为风行,南海先生极称道之。但从宣统二年十月以后,因清廷政治愈益腐败,所发表之言论又趋激烈,先生在《莅报界欢迎会演说辞》一文里,论当日言论主张的情形说:
“最近乃复营《国风报》,专从各种政治问题为具体之研究讨论,思灌输国民以政治常识。初志亦求温和,不事激烈,而晚清政令日非,若惟恐国之不亡而速之,刿心怵目,不复能忍受。自前年十月以后至去年一年之《国风报》,殆无日不与政府宣战,视《清议报》时代殆有过之矣。犹记当举国请愿国会最烈之时,而政府犹日思延宕,以宣统八年、宣统五年等相搪塞。鄙人感愤既极,则在报中大声疾呼,谓政府现象若仍此不变,则将来世界字典上,决无复以宣统五年四字连属成一名词者。此语在《国风报》中凡屡见,今亦成预言之谶矣。”(《合集·文集》之二十九第三页)
正月,清廷命军谘大臣载涛赴日、美、英、德、法、意、奥、俄考察陆军事宜,先生于日本上载涛一书,历陈立宪应如何进之策:
“窃以为中国危急存亡之机,未有甚于今日者也。先帝洞察天时人事,知挽救之道,惟恃立宪,乃涣降大诰,与民更始。今举国官吏以至士庶,亦既靡然向风矣。虽然,立宪之政,唯其实不唯其名,苟实之不举,而徒袭此名以上下相蒙,未有能济者也。夫国家之有政治,犹轮船汽车之有机器也。机器事件有一不具,或虽具而稍有锈坏,则不能以运行。以甲种机器事件移置以于乙种机器,则枘凿而不相入,其究也归于两败。故古今中外之治国者,莫急于统筹全局,纲举然后目张。而我国今日之筹宪政,譬诸则用锈坏之旧机器,杂取他机器之一二事件以搀入之,而又不能具者也。
夫自筹备宪政以来,亦既若上下戮力,惟日不足,而某顾乃以此比之者何也?盖无论欲举何政,必委诸行政机关,而任之者则在司此行政机关之人。今试以我国行政机关比之东西诸立宪国,其有一相类者乎?以我国司行政机关之人,比诸东西诸立宪国,其又有一相类者乎?以行政机关论之,则京与外署不相联络,京署之中,各部与各部不相联络;外署之中,各省府、州、县互不相联络;而无论京署外署,其署内职司各不相联络。责任无所归,功过无所考,冗员充牣,糜帑而不事事,此我国现在行政机关之情状也。以司机关之人论之,则内外群僚,其乃公国家忠于职务者,千万人中不得一二焉;即有一二,又未必明于世界大势,知立宪国官吏所当有事,唯蹈常习故致谨于簿书期会之间已耳。然此已其最贤者也。其他则大率恃苞苴奔竞以进,视官职为市易之具,巧立名目,罔利自肥,一切要政,悉以敷了之,此我国现在司行政机关之人之情形也。
夫以机关则如彼,以司机之人则如此,此如董仲舒所谓琴瑟不调甚者,必改弦更张,然后可鼓。苟非挈裘振领,正本清源,于整饬纲纪澄肃吏治之道,痛下一番功夫,而务举其实,则复何一事之可办者。而今也不然。旧制之弊,旧习之坏,一切因而勿革,而徒骛新政之名,朝设一署,暮设一局,今日颁一法,明日议一章,凡他国所有新政之名目,我几尽有之矣。然人之有之,则以为国利民福之具,我之有之,则以为钻营奔竞之资,信如是也,则不如其无之,犹可以不致浪糜国帑,而斫丧国民之元气也。且国家凡百庶政无一不互相连属,而其缓急先后之序,非统筹全局,则无以剂其宜。同是一要政也,往往有非先办甲事而乙事万不能着手者,一误其序,则并归于无成而已。乃今之筹备宪政,其本末倒置者不知凡几,此某之所最为寒心也,试举一端论之。
夫政无大小,其举之莫不需财,故欲办一事,必须将此事所需之财源立一计划,确有把握,然后兴作。一国财源只有此数,而应办之事太多,则权其轻重缓急而分配务使得宜,此施政之本也。乃还观我国之财政则如何?岁入不满二万万,而偿外债本息去其六十万,所余者乃分配于中央政府及二十二行省,以为政费,即新政一事不办,夫固已竭蹶不可终日。今也朝设一署,暮颁一法令,条诰两集,责吏民以奉行。而奉行之经费,则唯挪东补西挖肉补疮,而绝未尝有一定之计划,此而欲其办有实际,安可得乎?今且勿论他事,殿下所司者军政也,请言军政。陆军三十六镇之计划,创之已数年矣。而考其所以程功之道,则唯有分配各省而责成于督抚,无论督抚未尝实心任事也。即有实心,而费又安从出?各省所入,其支销皆已前定,而未有一省入能敷出者。今中央政府责某省练若干镇,某省练若干镇,文告急如星火,而一语及费之所出,则不复能置词,唯曰饬该省督抚,无论如何,必须先尽此款而已。督抚虽极公忠,虽极多才,而无米之炊,云何能致。陆军既吝是矣,而海军则亦有然。今之筹办海军,非欲借此以自齿于东西诸强之列耶,而试观现在世界海军之趋势则何如?各国每次之扩张案,其经费动十余万万,一战舰之制造费,动数千万。今我国之筹备海军,其将以为装饰之美观耶,抑期于可以一战耶?若期于可以一战,而先不从财政着手,以现今区区之岁入,就令将大小庶政一切停止,而悉举以投诸海军,阅十年之久,而无所成就者,犹不足与欧洲第三四等之海军国比,况乃列强哉。今于陆军海军财政一无所计划,而唯责督抚以报效,报效者虽逾千万,而迁延年余,实缴者不及二三十万。夫恃千余万以办海军,已如九牛一毛,不知何用而可,况并此而为虚数也哉!而各督抚所认报效之款,又岂尝将该省财政通盘筹画,确见有此余闲款项可以随时提支者,不过以此买政府欢心,得为升迁之资,迨升迁他适,而前此所报效之责任,非复吾事矣。凡今日督抚之所以对付政府者,胥是术也。由此言之,则殿下与诸邸虽日夜不遑启处,以图陆海军之发达,而其效又乌可睹耶。然此固不能尽为各督抚咎也。每岁所入,仅有此数,而待支之款百出而不穷,今日陆军军谘处及陆军部曰:无论款项若何紧急,先尽陆军;明日海军筹办处曰:无论若何紧急,先尽海军;又明日则邮传部曰:先尽其铁路;又明日则民政部曰:先尽警察;学部曰:先尽教育;其他凡百庶政,莫不有然。要其结局,则无论何项皆不能尽。以其尽无可尽,且虽不尽,而政府亦无辞以相难也。各督抚亦知其然也,故唯悉置不理,一味敷衍迁延以塞责,或揣测某部某处权力较大者,则略为应酬,以谋升迁地,其他非所闻也。然则无论若何良法美意,但以财政不给之故,即阁置不能举,借欲举之,则不过京外文牍往还,涂饰了事。此实我国近数年来政界之现状,无可讳者也。
夫使其弊徒在新政之不能举办,犹可言也,而最危险者,乃在假新政之名,而日日朘人民之脂膏以自肥。数年以来,各省所兴种种杂捐,名目猥繁,为古今中外所未闻,人民之直接间接受其荼毒者,至于不可纪极。殿下特未尽知之耳。苟其知之,必将瞿然愀然而一日不能以安者。夫以各国租税所入与吾相较,则吾民之负担似不得云重。虽然此当视其国民之富力何如,未可以皮相断也。盖欧美列强,国民财产,平均每人约二千余圆,其每岁收入赢息,平均每人二百余圆,故虽纳十余圆之租税于国家,毫不觉其重。今我国家财产收入未有调查,虽不能言其实数,然各种生利事业,尽为外人所夺。十年以来,入口货物所值平均过于出口者一万三千万两,合以外债本息,每年漏卮于外者,合计约二万万两,以上积十余年,为二三十万万两,民力几何?奚以堪此!故二三年来,各处城市,破产频仍,恐慌屡起,今日全国实已至民穷财尽之时,更事诛求,不出数年,悉成饿莩矣。然则国家将一切不取诸民而坐听各种新政经费无着悉置不办乎?是又不然,苟能遵财政学之公例,以理一国之财,则自有许多新税源,可以绝不厉民,而增国帑数倍之收入者。以某之谫陋,前此曾略拟一《中国改革财政私案》,窃谓苟能实现施行,则每年得十万万元之收入,殊非难事。但非将财政机关从根本以改革之无从措手耳。今不此之务,而唯竭泽而渔,以朘削贫窭之小民,充其量,所得不能增数千百万,而举国已骚然矣。夫民不能自赡其生,则铤而走险,何所不至。无曰养兵,即可以防乱,试观唐、宋、元、明之末叶,何一非由财政紊乱酿成巨变,以至于宗社为墟耶?试观英国、法国百年前之革命,何一非由赋税繁重,民不堪命,举起而与王室为难耶?夫即以财政一项论,苟非及今以霹雳手段经理之,而其祸之所极,已不堪设想,况乎今之所谓筹备宪政者,其纷纠而无纪,敷衍而无实,无一非财政之类也。夫苟非迫于时势之万不得已,则亦何取乎立宪?既曰立宪矣,苟徒袭其名,思以涂饰天下耳目,而实际乃与立宪政治之原则相反,则将来患之所中,必有视专制为更甚者。彼波斯、土耳其两国,固与我国同一年宣布立宪者也,徒以阳托其名,而阴反其实,遂以酿成大乱,两国之皇室几覆焉。殷鉴不远,此去年事耳。
今者,举国官吏见朝廷立宪明三令五申也,则人人自托于筹备其奏报之文,虽若甚美,而究其实心实力,忠于国家,忠于宪政者能有几人?大率供此为干进之阶,罔利之途,择肥而食,饱则飏去耳。彼辈视官职为传舍,精华已竭,褰裳去之,国之安危,于己无与也。故人人明知外患内忧之岌岌不可终日,顾各怀得过且过之心。若殿下则安能?殿下与国家为一体,与朝廷为一体,国家朝廷,万年有道,则殿下安富尊荣,与天无极;国家朝廷脱有不讳,则殿下欲为长安一布衣,岂可得耶?某岂好为此不祥之言,实有见夫今日官方之颓坏如彼,民力之雕悴如此,而徒日托于筹办新政,毫不审缓急先后之序,绝不为综核名实之谋,此如久病之夫,而杂进庸医之药,不至速其死亡而不止。此某所为椎心泣血而不自觉其言之戆也。
抑某更欲有言者,殿下今方总戎政,或且深自引嫌,不愿干与国家大计。然以某所闻,彼立宪国军人,不谈政治者,指偏裨以下言之耳。若在元戎,岂以此论。日本首相桂太郎,非陆军大将耶?况殿下以旦奭之尊,秉方召之寄,与国休戚,为民具瞻者哉!殿下而犹谦让,则天下将何赖焉。
某逋逃之余,罪当九死,岂宜仰首伸眉,论列大计?徒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念尝受先帝一日之知,无以为报。十年以来,不敢自暇,窃博考列国图治之轨迹,按以宗邦当今之时势,所怀万千,欲陈无路。今值车莅止,吐握贤劳,窃愿假阶前盈尺之地,俾得谒拜献其刍荛。某自审获戾甚深,非敢有所希冀,以求肆赦,且闭户著书,足以自给,更无借此干进之心。唯迫于忧国愚诚,不能自已,故不避冒昧,愿贡狂瞽。惟殿下垂鉴而赐接见,不胜大幸。”(《上涛贝勒书》,引自《近代十大家尺牍》)
二月,先生以偿还正金银行借款事急,曾两次致书徐佛苏,请设法代筹千金,可见先生这时候的经济情形仍然很窘,现在依次抄在下面,借见先生当日生活情形之一斑。
二月二十六日致徐氏第一书,读了可见先生向正金银行借款的原因和经过:
“陆君拟助《国风报》,万不敢受,盖此报乃营利的,非慈善的也。况陆君又非素封耶,乞为我敬谢,非客气也。独有一小事欲公或能援手者。弟三四年来,在滨、神两处负债至数千金,皆零碎之项,甲数百,乙数百者,实觉太不好看,至去年乃从正金银行贷五千金悉偿之,定期以今年阳历四月三十日偿正金。弟别无所恃,惟恃《国风报》定阅者稍多,或可了此。今据上海信,则每号印三千部虽悉罄,然大率零售者多,其各处代售者虽或有定阅全年,而报费总不能遽收得(取收者须为继续印刷费)。现在距期限不满一月,决无从得此款,而此款乃由日本友人担保,且去年借时期以六个月,实已破银行之例,今若不还,即不致缧绁之辱,然已大不好看。今四处张罗,未知能有一二应者否?即应亦不能足额,不识公能间接设法,为借得千金否?以《国风报》之现状,三个月以后度得此数千金断不难,特缓不济急耳。若能借得,则三月内必能偿还也。呜呼!以公之贫,殆天下所罕,而今犹求助,真可叹也(一年来节衣缩食乃至思顺之学校亦停却,真可笑也),然亦可想其窘急之状矣。度公恐未必能办到,姑为此一途耳。若他处有得,则可无须也。但其期限为阴历三月十九日(即阳历四月三十)。若能筹者必于三月十五六以前寄到,始有效,否则无谓也。”(宣统二年二月二十六日《致佛苏先生书》)
以下是徐氏对该书作的跋注,惟所云辛亥当是庚戌之误:
“此函系辛亥年发,当时梁先生生计极窘,托余在京代借银千两,所示期限极促。余亦毫无经济能力,然不得已转借债于华侨国会请愿代表粤人陆劼夫君,名乃翔,其人竟于数日之内借汇千金,与先生济急。嗣后三个月,先生曾还银二百两,后并由余代还此款。此可见昔年先生办报养家,境遇艰苦,及吾辈有无相通,甘苦合作之一斑。虽然,此系细事耳。至于余昔年服劳先生之事,有什倍重于此事之处,则不烦缕述矣。”(宣统二年二月二十六日《致佛苏先生书跋》)
二月晦,先生致徐氏第二书,里面除续言借款事以外,并详言当日的著述和生活情形,最后论中国前途,不在政府,而在同志少数人的话,可见先生这时候的政治见解和态度。
“二月二十一日书敬悉。公之念我,发于梦寐,此皆由爱国至诚至深极厚,而借弟以寄之。弟之不德,何以当此。弟近日心境略具二十六日书中,想已达。至日用饮食之节,则一年以来,虽力思自矫,求为有规则的活动,然二十年结习,革之实难,兴居之节,尤莫能自主,晚睡晏起之时终多,达旦不卧亦常有之,无如何也。然已成习惯,此固不足病耳。今每日平均作文五千言内外,殊不以为苦。文大率以夜间作,其日间一定之功课,则临帖一点钟,读佛经一点钟,(又颇好作诗,每作必极苦吟,终不能工,此结习甚可叹也。)读日文书一点半钟,课小女一点钟,此则自去年七月初一日(从是日起每日用日记,誓持以毅力,幸至今未间断)至今未尝歇者也。心境常泰,虽屡遇拂逆,未尝以撄吾胸,(弟生平于事虽尽力,谋所以应之,然力已尽而无如何者,则惟听之,若以忧伤生,弟断不肯为此愚举。)精神尤充足,过于前此,(湘乡言,精神愈用则愈出,此诚名言。弟体验而益信之。)吾兄勿为我多虑矣。
柳隅处今日方有复书,谨以呈上,既已如此,似不能强之。按月寄稿,似亦未为不可,公谓何如?来书言办杂志不易,诚然。盖今当举国不悦学之时,读报者本少,而杂志之性质极难为通俗的;况公所办之报,限于政治问题,导以兴味,更非易乎。(《国风》本意原不限于政治问题,但今所出各号,已全毗于此,此亦因弟之所嗜本在此故耳,以后拟稍矫之。)故弟意谓办日报为佳,今更不能,则亦惟有于此范围中求特色耳。至询弟能否有寄稿一节,若《国风》未出,弟稍有所任,本绝非难,今者《国风》每号之文弟所作过半,实更无力以旁及。若旧稿则惟《财政博议稿》存有三十余万言,(《国史稿》虽亦有十余万言,更绝对不适用矣。)但其体裁不适于登报。且弟稍筹得款,便当付印,恐不足以应公之需,奈何,奈何。公知我深,必能谅我也。
前书言及弟为正金银行借款事,想已达。以此事求助于公,直可谓无聊之极思,然即此益可见其窘状耳。来示言伯葵公子盛意,本极惭愧不敢当,但今实困极,若能苏此涸辙者,则此后方可为力无已,则公或更一言之可乎。今上海当可得千金内外(沪书呈上一阅),弟亦四面张罗,或有一二处能应,然总欲公能设法,在都凑借得千金内外,乃可有恃不恐,惟其期乃三月十九日,距今不过十日,非期前到达,决无用耳。弟前此于私人生计太不留意,以致有今日之困,虽曰小事,然未尝不稍为心境之累,以后当稍从事检点也。
至谓党禁之开,此为一梗,诚亦有之。然吾意总谓此事实关于四万万人之业力,孟子所谓‘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也。’弟昨日见一极要之人,述都中政界实状甚悉(所谓宪政改革云者),诚无复一线希望,然弟终不以此自沮。盖弟向来不望政府,若民间能有希望与否,则此责仍在吾辈耳。故弟于政府之态度,虽未尝不日祝其向上,惟本原则不在此,故闻此亦不惊也。今日国之存亡,实全系于吾党同志之少数人;此少数人者,若起厌世思想,则国真万劫不复矣。
公在都凡见我所亲爱者,或虽我所未相识之人,而亲爱我者,乞常以此语相劝勉,至幸。雪舫、木鲁、骏声皆吾所极念,乞以此书示之。与之、希明亦不通书久矣,每日劬于他事,作书实不易,公能并为我达此两书之意否耶?”(宣统二年二月晦《与佛苏吾兄书》)
五月,各省谘议局请愿代表进行二次请愿。同月二十一日(6月27日)清廷谕令,仍俟九年筹备完全后再行召集国会,但各省代表仍进行不懈,决定为第三次之请愿。
七月,由徐佛苏主持的国会请愿同志会机关刊物《国民公报》出版,以后先生为该报撰文甚多。
九月,资政院开院。十月三日(11月4日),清廷应资政院、谘议局和各省督抚之请,谕令宣统五年召集国会。上谕说:
“今者,人民代表吁恳,既出于至诚,内外臣工,强半皆主张急进,民气奋发,众论佥同,自必于人民应担之义务,确有把握,应即俯顺臣民之请,用协好恶之公。惟是召集议院以前,应行筹备各大端,事体重要,头绪纷繁,计非一二年所能蒇事,着缩改于宣统五年实行开设议院,先将官制厘订,提前颁布试办。予即组织内阁,迅速遵照。”(《宣统政纪》卷二十八页二)
这次上谕颁布以后,国会请愿代表中除少数人外,仍觉不满,并拟继续运动,非达到即开国会之目的不止。是时先生的主张尤坚决,以即开国会为唯一的目标,所以先生读这次上谕以后,他立即草《读宣统二年十月三日上谕感言》一篇(载《国风报》第二十八号),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可见先生不满清廷之措施和愤慨情形之一斑:
“时局危急,极于今日。举国稍有识,稍有血气之士,佥谓舍国会与责任内阁无以救亡,尔乃奔走呼号,哀哀请愿,至于再,至于三,于是,资政院全体应援之,而有九月念六日之决议上奏,各省督抚过半数应援之,而有九月念三日之电奏。旬日以来,举国士辍诵,农释耜,工商走于市,妇孺语于闾,咸喁喁焉翘领企踵,庶几一朝涣汗大号,活邦国于九死,乃不期而仅得奉十月三日之诏。”〔《合集·文集》之二十五(上)第一四三页〕
自国会请愿运动发生以来,先生就极端表示同情,所以除暗中主持和鼓励外,在言论方面尤积极赞助。国会请愿同志会二次请愿失败以后,先生曾撰两文:一篇是《论政府阻挠国会之非》(《国风报》第十七号),一篇是《为国会期限问题敬告国人》(同上书第十四号)。对于国会必须速开之理由,不速开之危险,和政府诸公无理阻挠之失职各点,讨论非常详尽。此外先生尚有《国会期限问题》和《立宪九年筹备案恭跋》两篇文章,也都是讨论国会期限问题的。
徐佛苏在《梁任公先生逸事》里记先生赞助国会请愿运动的经过说:
“余来京二三月,各省谘议员多数北上,集议如何促进立宪之法。于是议决:(一)联合全国谘议局及各界民众,呈请政府废除立宪年限、立即召集国会后,再由国会协订宪法。(一)由各省谘议局议员筹款创办一日报于首都,并推定余为请愿国会及日报之主撰人。于是梁先生精神大振,深信今后大可接洽全国议士及优秀人士,灌注其政见学说。而常由余向各议员汤化龙、林长民、孙洪伊、黄远生诸先生通简论政,联络公义私交。嗣后《国民公报》发刊,先生于开办数月之内,每三四日平均寄文一篇,畅论国民应急谋政治革命之理由,言论精透,胜于《新民丛报》。盖出版伊始,余即预求先生赐文提倡,并约定报中论文应贯彻《国民公报》之名实,专对国民发言,而痛除并时报纸上两种积习,(一)不对政府及私人上条陈,(二)不对革党及他派下攻击。梁先生非常奖许鄙意,故能〔疑衍〕赐稿均能开导国民宪政上之智识及兴味,而《国民公报》遂为立宪运动之大本营矣。
梁先生自就立宪政治发表数文之后,各省优秀人士,群谋与先生订交论政,信仰倍增于平昔。先生尤乐对人平等博爱,往返通简无虚日,新交渐多,先生并常募款补助报业。在此庚戌辛亥年余之间,系先生与国内人士通函论政最多之时,亦即先生于戊戌变法后,最为欣慰之时,亦即余爱戴先生最笃之时。
《国民公报》于己酉年发刊之后,一面利用排满革命之暗潮,痛诋清政而鼓吹立宪,(查此报之言论记载,不仅无一语诋及革命党人,且余之报中文字,常因有左袒革命之意义,致招公私两面人士之质责。)一面即以报社作各省议员及请愿国会团体之会场。当时团体之坚,民气舆论之发扬,足以揭破清廷之昏暴,引导民众革命之激潮。故孙洪伊等代表首次呈请速开国会时,清廷即下谕旨,承认对于筹备立宪之期限缩短三年。此为吾国历史上以平民姓名呈请君主颁行大法之创举,亦即清廷发布明谕承认平民干涉朝政之创举也。
虽然,梁先生仍不满意清廷缩短立宪期限之举,曾函勉余与孙洪伊诸君,谓吾辈同志为预防全国革命流血惨祸起见,劝告各省法团向政府和平请愿,此原系至缓进之法。不料吾辈要求声嘶气绝,而政府毫无容纳之诚意。然吾辈何颜以对国民及各省请愿代表,并何颜以对激烈党人乎?故今后仍当作第二次、第三次之激进请愿,不达到即开国会之目的不止。余等闻先生之主张,至愧至悚,孙洪伊先生更有血忱义愤,百折不挠,乃复领袖法团继续请愿。及第二次请愿书留中,孙君更愤。其第三次请愿书中,措词则甚激昂,略谓:政府如再不恤国民痛苦,不防革命祸乱,立开国会,则代表等惟有各归故乡,述诉父老以政府失望之事,且代表等今后不便要求国会矣等语。窃按末次请愿书措词如此愤激者,其言外之意,系谓政府如再不允所请,则吾辈将倡革命矣。更不料清廷因此震怒,立下明谕,勒令代表等出京还里。各代表闻此乱命,亦极愤怒,即夕约集报馆中,秘议同人各返本省,向谘议局报告清廷政治绝望,吾辈公决秘谋革命,并即以各谘议中之同志为革命之干部人员,若日后遇有可以发难之问题,则各省同志应即竭力响应援助起义独立云云。此种秘议决定之后,翌日各省代表即分途出京,返省报告此事。然清廷毫无所闻,方幸各省请愿代表已经出京,则中央政府仍可苟安无事矣。”(徐佛苏《梁任公先生逸事》)
(原注)“窃溯昔年请愿国会之始,余与孙洪伊诸君于请愿团之外,并已组成一宪政团体,名曰宪友会。梁先生始终与闻其事,且于会中多撰论著。此会之组织系以总会设于北京,分会遍设于各省区,总会设常务干事三人,各省分会各设会长一人,均由总会会员选任之。当时选出总会常务干事三人,其姓名:徐佛苏、雷奋、孙洪伊。
各省分会会长大半系就各省谘议局议长选任之。其第一次选出之各省会长,约有十余省,就余脑中所能记忆者,其姓名:直隶籍忠寅、河南方贞、山西梁善济、奉天袁金凯、湖北汤化龙、湖南谭延闿、四川蒲殿俊、江西谢远涵。
又按宪友会之性质,第一步系欲团结各省议员及优秀人士,一面对政府呼吁,速开国会;一面对民众培养运用宪政及自治之智识。第二步系拟俟国会成立之后,即以此会充任政党。此种组织及性质甚为精密及远大,故开创之始,加入之人才甚多,声光日大,实为吾国创见之大政团,而有督促清廷,速办宪政,及培养国民政治上之智识能力之潜势力也。”(徐佛苏《梁任公先生逸事》)
是年运动开放党禁的事,从夏秋间就开始进行,主持其事的是先生同学潘若海、麦孺博、长寿卿。(“长寿卿最为重要之人,若海至北京寓碑塔胡同长寿卿家,长寿卿为神户领事时,与先生往还至密,对于此事,寿卿至为尽力。”——原初稿批注。)他们运动的门径大概是载涛、载洵、善耆等几个人。此外徐佛苏、黄与之、侯雪舫三氏运动于国会请愿代表中,罗杰、方还两氏提议于资政院,而台谏诸公如赵熙、温世霖等也相继上奏。但各方面几个月努力运动的结果,仍然没有达到开放的目的。现在把有关这次运动的几件重要信札抄录在下面,作为参考。
七月二十三日,徐勤致先生书,言载泽曾经阻挠开禁事,所说八九月间有一最可喜之事的话,当系对潘若海氏运动开禁事的希望。
“示悉。泽公之阻,诚出意料之外,至今内外交困,亦由此也,只有忍耐从事而已。弟观政府之腐败,亟欲为暗杀之举动,以一死了之,尊意以为然否?已将来函寄蒋经可、梁介民矣。八九月间有一最可喜之事,未知何事,甚欲一知之。美洲欲筹款之法,非开禁不可,然此事不易办到,则即将宪友会章程及捐册寄来,以便劝捐入会,或亦可筹一二也。乞即商之。高丽之行亦不可少,能拨冗一行尤佳。”(宣统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徐君勉《致孟远足下书》)
七月二十八日,麦孺博致先生和汤觉顿书,所说若公就是潘若海,锡则不知何人,北事即指运动开禁事:
“北事若公当有报告,想知其详。雪[18]款本约以六月初旬至,届时渝约,当有变动。此间两电促询,得渠复电云,防三个月乃有。似此,远水不救近火。前日得若公电,言锡已入都,催取此款,焦急万状,若已与锡有成约,而雪款不时至,则不特失信,且恐失机。港地又未能即售,前月已虑雪或不能如约,先与师母商,请其设法。曾得复书,谓当竭力筹谋。前日得若电后,即电请其速筹,今日尚未得复电,未知彼处有可筹措,应北急需不?邂逅不如意,则直是束手,仰屋无聊。窃计东中隈公前曾有慷慨之言,则公往假万金,或亦可得。以不名一文之人而贷此巨债,自是险着,然舍此以外,更无他途。已函若与商,倘锡久留,事可徐谋,则可勿行险;若机紧事急,锡又不可久待,则不可失此机会(港不能如意),请公冒险谋此,已属其相势见示。公等谓此议可行否,请细商之。如以为可,则得若信后,当即电公等照办。雪书如此确定,则二万之款当不至竟成子虚,惟缓不及事,则虽有如无耳。渠云如事不成,当璧还。明公之议诚不谬,然此事之重而且急如此,止能放胆受之,扫数交北,东沪捱饥,忍死不用一钱,则亦可告无罪矣。至于北中用法,则实难言。若公原议将此物全交锡翁,不问出入,事不成索还与否,若翁恐未与约明,且亦极难约明,止有向龙旗处稍露为难情形而已。他日能如雪言与否,实不敢知。然仆意以为事已至此,安能更有顾虑,止有步步冒险前行而已。原议本老招牌办货,今仍是向从此着手。张易三之议,本是枝叶之言,且亦未有实在办法也。”(宣统二年七月二十八日麦孺博《致沧明二公书》)(“海外党事由南海及徐君勉主持,先生不过连带关系耳。运动开党禁事,亦由先生之友办理,似宜略述而不必详记。”——何擎一注。)
八月二日,潘若海致先生书:
“前上长者一缄,居士必得入览,千金之赠,感荷莫名。惟金屋之营,事体尚远,何望居士买珠胜利,成我好事。此女郎历史甚长,宿缘构于二十年以前,仆亲见其再世,佛家轮回姻缘之说,真不谬也。暇时当为居士详言之。北方事局,前缄略言。顷闻居士在东别有运动,荷老为我言之。昨与荷商,以为我辈既为舆人,当扛助有势有力之人,山公[19]势力毫无,一时造作,大为费力,故不如扛助城北[20]为得计。此公声名才力,在今二樵之外,当无伦比,且又与我辈感情切密,朝气尚新,左右均是吾党,无先入为主之人,一切指挥皆为吾辈操纵,又有现成势力不待造作,凡此种种,皆胜山公。居士何为不思及之。此公素有飞扬四海之志,其所以暂雌伏者,以饷胥不能不仰之于人,若能别有生发则纵步万里矣。闻荷言东中能觅绩拥之人,且为数极大,不悉然否。若能极力得此以为后盾,则事无不可为矣。如有眉目,乞飞电示知。仆与东渡与主动之人面商,事机不可失也。中央变局当在秋末,宜亟预备以待,毋因循以蹈前辙,千万千万!”(宣统二年八月二号潘若海《致沧江先生书》)
八月十五日,麦孺博致先生书,所说的“陶”大概就是载涛:
“两奉赐书,雪舫至,又奉大教,敬悉。雪舫之行,诚不及料,果能有成,亦一奇也。此间苦追力索居然能得万金,(实出意外,师母之力为多,紫功亦不可没也。)此款港中押地所得,已悉数电北矣。前得若公电,言锡已至,嗣又屡书催促,仓皇万状,今幸得此可开谈判,顷闻陶公亦颇主此议,或一机会邪。未与雪舫言之,盖此种事无论成否,少一人知则更妙,故雪之稔热,亦未与言,渠再东亦请秘之。弟仅告渠,若运动颇有入处而已。若有函来,极不高兴,盖公有书致之,言雪广所云云,而公又谓索然,劝其罢手。故渠颇以责弟,谓公与弟意见尚未一致,事如何能办?欲归信弟等商妥再作道理,大有舍此而生之意。适得款,立电去而以函释之。渠犹有函来云:事倘有眉目,当电弟往参闻其事云云,似此则不高兴,极言事不办则已耳,办则当澈始澈终,不宜忽热忽冷,令办事者无所措手。(若已约锡至,有成言矣,如何能食言中止乎。)至雪广所云云,诚一难题,虽雪所处,亦极狼狈,然总有法可想。不成归赵之说,若岂能自主,且如何能开口与锡言乎,告之何益,徒乱人意耳。若甚牢骚,至谓金钱经手,恐且有疑之者,则渠不能负此重责,则其不快可见。公下笔太快,书词有未及斟酌者,请即函若解释之。”(宣统二年八月十五日麦孺博《致沧江大兄书》)
九月十七日,先生致汤觉顿书,问运动开禁情形,并言与代表团建言并行不悖:
“尚不得公到京后书,悬情何已。山人[21]所事究若何,能示一二不?果有机者,则公遍谒当道之议,或反为山人所不□矣。惟出名请愿之人,必用外商,不解何故,且本人不到,又谁为代呈耶。在远不得其故,实迷惑。雪舫书言代表团中将有建言者。窃意此亦并行不悖,不审公等谓何如耳。此事最忌阁,一阁动辄数月,再举则与□始等其劳,前事历历可证。故既已疏通,则建言之人,似不宜有所择耳。公所调查之事,大率当以大清银行为主要。此次源丰润事件,能就近有所察否?银值骤涨,几等日俄战时。窃意币局买收生银政策,亦其影响之一(最大原因自在印度)。公有所见,曷不即草一文,寄《国风》耶?资政院似颇体面,或者政治趣味即从此渐进,总算一可喜之事也。日来读书颇多,公当妒我矣。”(宣统二年九月十七日《致荷公书》)
汤觉顿致先生书,报告抵京后所闻运动开禁情形:
“仆以舟行极迟,前日始到京,晤雪、佛诸公,粗悉请愿为难情形。连日代表团奔走王侯之门,皆深闭固拒,无一见者,想阅京报已知崖略,故不复赘。仆带来之呈,尚未写好,三数日后仆又须单独出马也。惟有人言总呈中已有日本四埠代表汤某名字,不必单递,亦绝无人肯收,不若合同运动为妙。其说亦是。故仆进行之法,顷犹未决,俟明公议乃定也。然无论如何,请公晤周将军等辈,若有问者,即言仆已极力运动便得,想悉此意也。仆仍别有函与渠等,忽念。兹事且不论。
今晨若老来,相晤板欢,促膝说至黄昏。此老见解究胜吾侪万分,而其进德之猛,磨练之勤,尤可钦佩。其精警之论甚多,未能备述。此后与若公相见必勤,俟归时再综陈也。
至于彼事,近更有眉目。希[22]翁住京数日,昨晤吉广,已允将此事向机房各位商量,即面请东家盼示耳。或尚须外间有发起人,此则已由壮悔觅得二人,惟须吉广辈真有此意,乃肯发,顷间因代表喧噪,必过此数日,方能著手。闻吉广所以毅然许诺者,因数日前银号曾对诸人言,目下外间事势甚紧,汝等宜好好干理,凡事不必尽顾老西面子,亦当为道德留地步云。言外之意,可见吉广杂□□主意,故有此一举也。要而言之,□□是老招牌,所最畏者,彼不受此物,今已受之,必有了文,静听而已。此事虽与吾侪无大关系,然果能成,则自然活动许多。为北江[23]计,尤以此为急耳。此最近差慰人意之消息也。若国事平,则仆敢引《孟子》一语曰:‘终亦必亡而已矣’,奈何奈何!此话又非数纸所能罄,且我辈亦早见及,不过仆此行亲得许多证明耳。故又不必赘矣。要言略尽于此。”(宣统二年汤觉顿《致双涛主人书》)
九十月间,麦孺博致先生书,石老和月均不知所指何人,吉即前函所说的吉广,龙当是隆裕后,此物当是指万元贿款。
“石老已将文章呈吉,吉转交随看,随问从何来?吉以亲戚对(即此一语已极得力)。将来尚须与月看后,共请龙办法。据吉云,龙前曾对彼辈言,凡事须为先皇留点面子,不可全顾孝一面云云,则此事龙必愿意也。石定二十前再来讨消息。惟一事颇费斟酌,石昨将此物交还,云暂可不需,需时再说。弟推其意含有两层:一则或者石老高义,一则或嫌太少,不能出光。然无论那一层,此物若不到,终恐不济。今已极力探取其意,若第一层,则尚易斟酌,若第二层,则又费踌躇矣。”(宣统二年十月麦孺博《致双涛大兄书》)
九十月间,麦孺博再致先生和汤觉顿书,雪公即侯雪舫,季公即潘若海:
“前上一书计入。英盼雪公来时,适得季公电言:‘此事可立谐秘’六字,已托雪公面陈,想闻之矣。顷又得季公书,乃知所谓事谐者,在彼不在此。原函(节钞)呈览。此间亦喧传陶氏发奋有为,力持开议,季公所言自当更确。但马鸣(“马鸣者,肃王也。肃上加草为萧,萧萧马鸣,诗语也,故以此呼之。”——原初稿批注。)前屡为大言,其后言皆不售。今此次消息,又得之彼,则反恐未必尽确。季将见良,不日必更续有报告,可审其信否耳。季言欲移向之运动吉翁者,以运动陶公,此议公等赞成否?弟复书与彼言,但求有济,吉、陶皆非所论(事机变动至急)。数千里外,弟等不知详情,无从遥断,请其相察机势,专断行之。公等以为何如?今日以往,变局日剧矣,有闻当即飞报。”(宣统二年×月廿二日麦孺博《致沧江、明水书》)
九十月间,潘若海致麦孺博书,北江指南海,沧即先生,桐或指那桐,土即袁世凯:
“顷见马鸣云,开已决,非久发表。此次政局之变,全由陶公主动,而朗、良辅之。陶公锐意改革,欲谋组一新政府,为戊戌第二。渠极推重北江。沧在东时不见之,殊失计,实为桐(‘桐者凤山也,凤凰栖于梧桐,故以桐呼之。’——原初稿注。)君所误;桐君本另一路也。渠闻沧见桐,以之诘桐,桐不敢认。渠兄在南洋时,拒北江不见,渠亦大不以为然也。大约吉、那将作,荫、岑必起。外闻喧传土将起,初亦以为然,今乃知土无起理,今用随、唐亦姑为转捩耳。(此颇可疑,安有不起土而土之羽翼为转捩者,字或书随、唐已舍土而趋彼,则不可知耳。与附注。)马鸣允介见良。良极有力,倘见彼,或可因以谒陶也。吉渐无甚力,欲移此物以运动陶,公以为然则请电示遵办。”(宣统二年季公《致麦孺博书》)
十月十三日,先生致徐佛苏、侯雪舫、黄与之三君书,促鼓吹开禁运动:
“前所论鼓吹解禁事,未识公等于意云何?故未续作文。此事若并力谋之,当乞援于各省同志会、谘议局及督抚。能由北京同志会分函各处最妙,此恐断难办到。次则用十数人出名(分函)亦可,惟孙伯兰之名,似必须出耳。公等若有意为此,请即示复。其文吾当捉刀也。”(宣统二年十月十三日《致佛苏雪舫与之三公书》)
十月十九日麦孺博致先生书:
“若处消息沈沈,然未绝望,多疑寡断者诚无冀。然渠于军国重事且如是,况此耶?公自性急耳。顷得若公书,原书已寄北江,(北江已至港,有书来,已由擎转寄,此行极密,请秘之。)钞副呈览,非恶声也。然恐仍再须此物,则难题又至,将阁笔耳。然此事早晚必成,则可断也。”(宣统二年十月十九日麦孺博《致双涛大兄书》)
十月二十三日,先生致汤觉顿书:
“今日始得十三夕手教,慰甚,慰甚。昨在江户上一书,计与此同达。日来读报,知院奏非久当上,公行期计亦不远矣。老牌所引既已开始,则交货之期可待,吾辈善后策又不可不先决,若发表后能拉若老一来共商,尤佳耳。公未行之前,宜常以书与四埠。此间人(滨人尤佳)高兴异常,谓此次独来成,主有名誉也。
公舟中竟能读尔许书,令人一惊,今后可不直道(京道)长矣。下走读教育书数日。宝文之经济(中多佳作)全书出,又移我情,主竟和侍中之癖,入人深也。源丰润事立刻已草一文,但甚简短耳。大清行事,亦竟无著论,吾辈虽忌器,器遂可保耶?何如一击此鼠子,公谓何如?”(宣统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致明水书》)
十月二十四日,先生致汤觉顿书所云景升豚犬,大概是指刘学询以振华案呈控南海和先生的事:
“十七日书悉。公在都几日,悲观遽乃至是耶?此地真怪区,不识以不佞入其间,亦为所铄毁不也?院既决议上奏,无论俞否,非久终当见明文,公可以即行矣。若月末尚无消息者,则吾当相救。惟公总须有三四缄与彼辈,今不知已有几,若太少者,则虽至沪后,尚宜补一长函耳。此甚要,虽少劳,非得已也。
山人所事久则恐变,景升豚犬亦一魔障,不先不后而发于是时,吾总信湘乡天事人事相半之说。山人移山之志固可佩,否〔疑作亦〕终视蚩蚩横目者之业报何如耳。但无问出何涂,我与山人合并之日总不远,此最可喜耳。公行有日,尚乞示一电,用诗韵目一字,便得实,令小女从公一游耳。大抵吾辈乐事,终无以过于双涛园忍饥相对之时,亦深望公早日来共此情味耳。”(宣统二年十月二十四日《致荷公书》)
十一月间,潘若海致先生书:
“初四上一函,谅已登览。兹资政院方、罗二君昨经将议案提出,(一泛言党禁,一专指二人。)审查之三十人,必能足数。惟提出后,能否通过,则待下文也。盖今日忌二公之人,不在旧党,而在新党(如子云之属)[24],又前数日《天铎报》云云,闻全系江陵[25](号称实业家者也,不确)之意,欲借此以尼公之返国,忌其夺彼党魁也。又肖公[26]疏系弟代草,不日即上,继之者尚有二人,别有地位。能上言之三数公,将继续言之。如此,将成为一种舆论。政府即无此意,尚当勉强应之,况周公[27]本有此意者乎。
惟有一层可虑者,此事解决后,复有豚子一事。此乃私人情事,若不设法解脱,终恐为累。闻豚子诉词,周公暨各要人,均已见及。如弟之见,则宜请北江及香径致书于周公及二师力辩。此事似宜从速着手,不可迟也。公如以为然,即电告二公,函即由海外径发可也。弟一面在此与佛公商,拟在本京各报略辩,此事全归罪于象,言此案实由革命党借此以陷二公,再由同志会打一电与皮,言二公为天下仰望之人,今幸归国有机,中国前途之希望系此二人,今忽有此案关系,奸人借此倾陷,请其审慎办理,若因此以累及二公,是断中国前途之命脉,公论必不肯相容也。如此则皮或有所顾忌,而不敢出毒手,否则此人真不可思议也。弟在此苦心经营,全为兹事,而公等累函促返申,究为何意,乞即复示。局中人办事之苦心,料公必能谅也。”(宣统二年潘若海《致沧江先生书》)
十二月间,麦孺博致先生与汤觉顿书:
“顷得美中书,云筹款万五千元,专济北需,谓已寄至尊处,不审已收到否?北中需款极急,若、石二公已以此事托人,势万不能中止。踞人著垆火上,断不能拱手坐视,若始乱终弃,则若何以对石公?此款倘至,望即寄来转北,以济急用,倘尚未到,则请往银行一询。此间收款凭电收取,倘寄款者别无电来,则银行阁置,直不相告,东中不审同此情形否?故请至银行询问,倘犹未至,则亦请示,并可告美,请其查究也。(此间前电催雪,据云已寄,故也。)
月来以此事为请者,折四五上矣。(赵、温、黄三侍御杨京卿皆碻已上闻,尚有继之者。)然皆留上。资政折虽上,亦必无效。上亦确已有意,然非疏通则未易实行。雪狼狈甚矣,非此则无复立足之地。故渠筹款至力,而催追亦至急。豚已控察、理二院,理发粤查。而玉田实有意为难,顷尚暗主其事。望开一成,彼可见风转柁,否更将支节横生也。”(宣统二年×月间麦孺博《致远公明公书》)
十一月二十四日,伍宪子庄致先生书:
“宪政会存案之议不合例,未可行,统一党之组织已详函海外言之。但今日第一重要问题,在于解禁,此问题不解决,则在北京办事难著手,即向海外筹款,亦难号召。今北京士大夫,对于此事亦多协力,似极可乘之机。无奈事势瞬息又变,资政院虽提议,而久不上奏,言官之封事又留中,恐尚有阻力,此真国之兴亡有天命在,诚莫可如何者矣。
到京将一月,目击社会种种怪状,不忍言,亦不胜言,人心风俗若此,非有大力量人从根本上问题整饬一切,不可以救,而天固扼吾党,不令得伸其志,言之真痛,如何如何!四次请愿,正拟加入,而奉天代表而以严谕去,资政院亦取消此案不提,今断不能独力为之,则亦听之而已。
海外各埠每月必发二函,虽无真实好消息,亦不能不以此鼓励之,维系之。前接雪来函,墨事失败,已归纽。外势窘至此,如何展拓?同志会及《国民公报》本可略助之,但美中汇返之旅费,由广智代收一千四百元,擎公以款绌用去。弟此次到京仅挟二三百元,真爱莫能助,惟有发函海外劝筹而已(《国民公报》已有报股公启寄海外)。党禁果解,此事不难(但收回月捐则年可得十万),现在则恐难如愿矣。港亦窘极,紫珊来函,每视叹息。故今日吾党之生死问题,全在禁解与否。各事另详若翁函中,弟不赘述。”(宣统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伍庄《致任公我兄书》)
十二月间,潘若海致先生书,谓开禁事仍有希望:
“昨上一函暨小诗,谅必登览。今午晤吴统制[28],言从巨源[29]处得消息,云此事大有希望,大约开年后必有明文。前者政府对于院奏非不以事实为然,乃不以院为然,故稍停顿,即另寻题目作文章矣。是院之此举,不特不能促进步,反阻进步,当时仆已虑及之。以后请子房、文客凡有对于政府举动,万不可从人民一方面着手,盖政府之与人民犹冰之与炭,水之与火,实不相容也。”(宣统二年潘若海《致双涛公书》)
杨晢子度于十二月初,自上一折,请赦用先生。折上,闻载沣以先生系得罪先朝之人,碍难赦用,故留中不发。兹录杨折如下:
“奏为恳恩赦用逋臣,以裨宪政恭折仰祈圣鉴事:臣闻人情穷极则呼天,劳苦疾病则呼父母,天地之大犹有一物之不容,父母之慈犹有一子之失所。以臣所见,逋臣梁启超者,殆其人也。启超自戊戌去国,至今十余年矣,流转于欧、亚之间,究心于政学之事,困心衡虑,增益所能,周知四国之情,折衷人我之际,著书立论数十万言,审论国情,开通民智,为力之大,莫与伦比。此士夫所能谈,中外所共睹者也。
惟臣所欲言者,则以启超爱国之心,久而愈挚,忠君之念,在远不渝。数年以前,海内乱党孙文之流,倡民生之说,持满汉之词,煽动浮言,期成大乱,寡识之士,从风而靡,启超独持君主立宪主义,以日本宪政为规,力辟其非,垂涕而道,冒白刃之危,矢靡他之志,卒使邪说渐息,正义以昌。近年海内海外谈革命者,改言立宪,固由先皇帝预备立宪,与民更始,有以安反侧而靖人心;然天地不以覆载为功,圣人不以成功为烈,则启超言论微劳,不无足录。
且启超之获罪,以戊戌倡言仿行各国宪政故耳。十余年中,宗旨如一,不为异说所摇,复以负咎之身,忍死须臾,悲号奔走,致皇上为立宪之神圣,国人为立宪之臣民。孤孽之心,亦云苦矣。
今朝廷立宪之期已定,海内延颈以望太平。而当日违众建议负罪效命之人,独使窜伏海隅,鹪鹩枯槁,睹故国之旌旗,恸生还之无日,抱孤忠而莫自,将槁死于殊乡。是则庶女之怨,不达于彼苍,文王之仁,不及于枯骨,此臣所为欷歔而不能自已者也。
臣闻处事不以恩怨,用人不以亲疏者,人君之德也;穷达不变其道,荣辱不易其心者,臣子之义也;别嫌明微,表不白之忠,以告君父者,朋友之责也。臣自戊戌以来即与启超相识,因学术各分门户,故政见亦有参差。其后游学日本,相处数年,文字往还,于焉日密,亲见其身屡濒危,矢志不变,每与臣谈往事,皆忠爱悱恻,无几微怨诽之词,是以深识其人,性行忠纯,始终无贰。倘蒙朝廷赦用,必能肝脑涂地,以报再生之恩。此臣之愚,所能深信。倘启超被赦之后,或有不利于国之为,惟乞皇上诛臣,以为臣子不忠之戒。
臣固知朝廷宽大,必不容党禁之长存,宣统五年颁布宪法之时,凡在逋亡,必蒙赦宥。惟以启超学识渊邃,冠绝等伦,方今筹备宪政之初,正为起用人才之日,与其赦罪于后,何若用材于先?昔晋襄求士会于秦,齐桓赦管仲于鲁,以今拟古,事或不伦,然片壤寸流,宜亦不为圣朝所弃。臣以为人才难得,幽抑宜伸,用敢冒昧具折上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杨度《奏请赦用梁启超原折》,宣统二年十二月十五日《申报》)
这次运动开放党禁的失败,载泽的阻挠是一个主要原因。此外暗中阻挠的人还很多,但以袁项城运动的力量为最大。关于这件事的经过情形,除了宣统三年九月八日先生给徐君勉的一封信以外(该信见后),有同年一月十九日何擎一给先生的一封信,可以参考。
“来示诵悉。往事如浮云之过太空,请勿注念,后此可勿提及也。顷宪子自都来,言反对吾党者甚多,单刀直入,以金钱运动宫闱及老吉者,土头也;造谣惑众,肆口乱骂者,革党也;阳甚赞成,而阴施其鬼鬼祟祟之手段者,章、陈、陆诸人也;不见其反对之迹,而人言其甚为反对者,郑、汤、张三名士也;之数党者,互为利用,务达其目的而后已,最为可畏。日前周公向龙寓提议此事,答言:非此二人,先帝何至十年受苦?此言必有所受之也。赵秉〔炳〕麟果受某嗾使,以袍公事倾吾党(渠欲联吾辈或亦因此),周公阅后置之怀中,此折不交军机阅看,此特别之留中也。孰谓周公无意乎。
今后吾党进取之方,与保守之策,不可不亟为商定。宪子在都与掞、弱诸公商,均谓以谋诸吉甫为上策。然妙手空空,此着何能办到?为今日计,仍以办一日报,以张党势为要义。今日受人唾骂,而无一报以自申辩,虽有《国风》以发表政见,而不能普及于国人,此党势之所以不张也。即如沪上日报六家,《时报》不必论,《新闻报》则凡涉于开禁之文牍一字不登,其余《神州》《民立》《天铎》《申报》则日日造谣,日日乱骂而已。沪上商人无知无识(流布内地所关非细),日持此以为谈笑之资,令人愤绝。吾若有报以主持言论,其毒不至如是之甚也。顷子江力赞此议,蜕公且欲投身其中,一泄数年之愤。
今所难者,开办费二三万金耳。掞东来书,谓如局面已成,彼可密谋一二督抚年中津贴二三千。而子江谓若筹得开办费,则月中周转三二千,彼亦有法筹得。此议与尊处游台之宗旨相合。弱翁不日归,当力劝驾东渡,偕吾师与荷老同行,蜕公则未必能往。至师来沪,则更不必,外间谣言甚多也。又宪子与南洋感情甚好,昔年曾招商股过百万,后因袍事败之耳。今由宪子发函往南洋招股,或彼自往运动,宪子言二万金或可得云。如台得五六万,则可发生一大日报,而党势可从此大张矣。宪子今日旋港,乞师再以一函鼓舞之。此事南北诸公协商,均意见相同,能早日告成则大幸也。”(宣统三年一月十九日何天柱《致任公夫子大人书》)
是年秋冬间,先生因潘若海之介绍,获交侍御赵尧生,从问诗古文辞,先生虽常与书讯往还,但以远羁海外,从未识面。以后先生有《寄赵尧生侍御以诗代书》一篇。载《饮冰室文集》第七十八卷中。
十一月初旬,国会请愿同志会以此后已入于实行立宪时期,决定解散同志会,组织帝国宪政会,为将来政党之预备,是为以后宪友会的先声。此事先生也曾参与其议。十一月四日,先生致徐佛苏一书,除论该会改组政党事外,并及开禁等问题:
“今晨呈一书并党纲十二条,想达。下午复得伯兰一电,促定党名,昨日与之书,言拟名曰:帝国统一,此亦甚可,似不必改矣。党纲可用否,乞细审定。前寄宣言书,但论政党之必要,似不合体,然为现在国民说法,似亦颇适耳。公于解禁问题,苦心孤诣,规画精详,只有感佩。然近来忽有上海报纸三家专与此问题为难者,日必狂吠一次,公亦见之否耶?若使其徒出于无意识,则诚可悯,惟以我所闻,则似有嗾之者,恐公所计划,不能不遇一顿挫耳。荷公屡道兄疲于酬应,精神至为困顿,闻之殷忧无已。兄常以节劳规我,我固铁石人,劳倍今日,皆能堪受。兄则素羸,安可不自爱惜?今日中国形势,我兄固病不得也。稍可抽暇,盍来此将息一二月耶。雪舫已出都不?极相念,袁、杨两书乞代致,公有所需截用固当,此间近顷亦稍得濡沫矣。”(宣统二年十一月四日《致佛苏足下书》)
徐氏为是书作跋注云:
“此函系庚戌年发,所谓帝国统一党者,后来未采用其名,而另有宪友会之组织也。”(宣统二年十一月四日《致徐佛苏足下书跋》)
同月,先生有发起国民常识学会之举,当时筹备已臻成熟,除三千金开办费已经筹得外,并已向商务印书馆张菊生接洽印刷事,惜该事卒未底于成。十一月二十六日,先生曾致徐佛苏黄与之一书,可见先生计划开办该会的宗旨和筹备的情形:
“前书言国民常识学会事,今将章程寄上。此事殆全属慈善性质,窃谓欲救国活,无急于此。一年以来与荷老念兹在兹,苦力不克举,今已筹得三千金(璧泉之力也)为开办费,可底于成矣。惟当广募会员,担任颁布所印小册。故同人意欲先觅多人为发起人。二公勿论,此外如伯兰、搏沙以及凡公等所知之各同志,皆望为之广觅。限得信半个月内将姓名开寄,俾得即布,将以正月杪即出书也。选举法许久不见提出,何故?岂有不惬耶?闭会期近,安可蹉跎,临时会能开否?至盼。前此扰扰两旬,今方穷日之力为《国风》作文,恐日内不能有稿奉寄耳。静生书乞代交。半月以来,吾乃患〔疑衍〕多财,可以卒岁无患。公等闻之,当亦忻然。”(宣统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致佛苏与之足下书》)
是年南海给先生的信很多,有言海外事业失败状况的,有言生活困难情形的,有论开禁和币制问题的,有论学为文作诗作书的,现在摘录几篇论海外事业情形的于下。
二月十三日,南海与先生书,所谓“彼等布告文及征信录”等,即欧榘甲等因振华公司所行种种破坏手段。黄宽卓是墨西哥华侨商人、立宪党员,海外事业尤其是在墨国所经营的实业,差不多完全失败在他的手里:
“书电皆悉。米绞自正月来,危甚。以彼等布告文及征信录遍布南洋,(吾等又无驳文,故人皆信彼文中子心谤勿辨之说,真误人也。)吹入银行,故不放款,而反追款,去冬已虑之(用联邦法与各米号),强成总公司,乃以人误至正月不成,则垂败亡矣,无可救矣。(若两月内不批出,则米竭听喊冷而已,无款自承,人可用数万而喊冷,如此则数十万金尽,今仍只望速批示,速开联公司以救命。)
今得勉书,言墨中铁路若开(与宽卓同丈量),月亏三百,若是则必不能办。而两年来虽以福基、巨纲之忠,百面皆催款,□□皆言批文,一日不筑路,即充公(电文已费百),故竭米数万以救之,乃今若此。勉又有充公之说,米今之竭,实由救墨之故,而所救所竭力者,乃欲成此月亏三百之路而已,闻之心痛(真令人气涌如山),今思其故,(勉尚频书来责备我。今人皆委过。)一切皆自黄宽卓为之。此人才高,术深,迹密,笼罩一切,而吾党人皆为所卖也。吾令雨[30]带十六万入墨,为买地筑路之计,乃忽筑石楼至十四万(事成开数吾乃知),又筑此路费数十万(时雨驻墨今亦不敢认),彼昔则日言大利,吾亦为所惑。彼前饵力,今饵(美言厚礼)勉(今亦无攻彼一言),中饵我(我已识其滑,未知其奸一至此耳)以投巨资于墨,而墨语文实无一人能解,一切惟彼扬弄。墨中人皆其所选羽爪,又荐日初(司事)以操纵之,(彼自割十四博洛,又借数万元,今已还。)事成则享其利,事败则归罪日初,而吾等实不能卖,彼又熟金穰木饥之运,到时(前年闻官承之,后不成,想又为彼所阻。)彼必以贱价承之,今吾实不能耐,决意卖之,收拾余烬,但彼必不听之。今乃悟数年来,一切皆为彼所弄于掌上,凡才高力厚之人,断无为人用者,吾等昔误信,义心待之,大谬矣!大谬矣!此则彼费六千以饵君力之血本也。可怜福、纲之忠,吾所倚为心腹者,为其所愚,日驻墨而不知。而吾远卧数万里外,乃欲操之,亦傎矣。今墨若此,米缘墨而倒,大局同尽,大局俱裂,我岂徒身败名裂,牵累万端,为此大痛几死,今惟有日病待亡。总之,权利二字一涉,即争盗并出,或阴或阳,其来万方,入其中者,必狡险辣毒,与之相敌然后可。且又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究其终,又必躬必亲,衡书担石,一一手目检校,如是乎然后可。而吾以虚名遥领,关津荆棘,跬步难行,(港败由吾不能还港,若吾能还港者,即可无前事。)处处隔数万里,行动费千万,谈何容易检察。又国事、党事、学问事一切兼之,而付之于人,乃欲坐得利,谬妄甚矣。(况事事与党相牵,一人变畔,全党皆动,何能办事。)乃今知孟子不言利之深切著明也。”(宣统二年二月十三日《与任弟书》)
三月七日,南海寄先生和汤觉顿、麦孺博、麦曼宣、何擎一等诗:
“闻报墨铁路数十万被封,示任甫并示觉顿、孺博、曼宣、擎一。(入春华益《商报》倒,米绞危知诬案被劾。)
百万金钱一扫中,杀淫贪孽并诬攻。似闻怨敌飞章上,又报田园割地空。李广数奇应宿业,臧仓力阻亦天功。安危出处关中国,日月光明贯白虹。”(三月七日如去《示任弟诗》)
五月二十八日,南海与先生书,言暹罗米绞报馆之败,和出售墨国石楼事:
“米绞昨日绝命矣!暹报之吴侣鹤出矣,暹报散矣!勉不听命,乃以一暹报易全局,而吾与全党受其咎;今日接收,败鳞残甲满天飞,真可痛也。
又久不得书,想撰报甚忙。(振已散象,住坡祖一园,移家矣。)擎一来百元收。闻墨石楼已卖得十二万,未见勉书。此次得此,当统筹全局,以为后图。”(五月二十八日《与任弟书》)
七月二十日,南海与先生书,言解救广智书局之危和出售墨地遇阻事:
“得书及擎一书,知近状若此,大惊忧,亦得曼、宣书,同意。此间方在陈与亲戚(以重息二分)假得千金,立即(由沪丰)电汇擎一、孺博收,以救《国风》、广智之危亡。
另闻港已有万两汇沪矣。墨地原可售八万,将交易,而宽卓起而阻。此人立心本如此,昔者君力称之如神,今真为所卖矣。禁不解,叛者益日起,此次未知有效否耳。吾近阅事多,甚惧又石投大海也。若不能赎此地,吾又负此一重谤矣。连日小疾,不详复。”(宣统二年七月二十日南海先生《与任弟书》)
十月二十二日,南海与先生书,论墨事之变,可见海外事业失败的原因:
“书悉。闻丑十二月来,欲十二日接印。吾于九日母寿后,即行返星坡,东中既为拒,何必冒犯乎。顷得墨中书,乃知一切。屋地不能出,皆为吾附权纸有黄宽卓名,故宽变,即一切不能售动。今两书来请附权与勉(一人)。以勉之公廉,本至可信,惟勉用人之性颇偏。罗藻云今虽无他,而昔与勉无面,勉即(以其书函之美言)举为总理,此真险甚。如惠伯实颇忠厚,屡求,吾不许。汝当时受其情,误徇其请,今遂至此。即少闲(吾实未深知)亦勉引用,一不慎遂败大局,今无以制之,而黄宽卓今遂师之矣。勉安能长留墨,势必附权于一人,其人或少不慎,则非我所附权,吾不能去留之,大局岂敢再误乎(甚或非我所识如国事报之电宜定)。即勉独附权与雨(计或与雨,以二人最相宜),其又可耶,则吾早与之矣。然除附勉外,实无他人可信者,若不全附与勉兼付与雨,则今之所用已先怨,为此甚踌躇,汝意云何?可复。日本新书若理财银行各书目最精者,望寄来,或代购数种,无新书阅,甚苦也。且有用处。”(宣统二年十月二十二日南海先生《与任弟书》)
十二月十七日,南海与先生书,内帝国统一党即指由同志会改组之帝国宪政会,华益是立宪党港中商务机关:
“宪广来书,言北中已改为帝国统一党,已注册民政部中,欲海外一律行。吾欲俟解禁后乃布告,且借以筹款也。至帝国二字,应否用宪政二字,可商之。海波渺渺,人天多恨,书到计已开春。
又顷吊阅港中华益各数甚奇诧,真天下所未闻。各数入华墨银行来多六万余,而年结出数,则云欠八万余,纽局数云支过万余,而年结出数则云欠五万余,乃以此布告截汇而倒二百万,真梦想不到也。其它支离谬妄者,不可究诘,真令人气涌如山,中国人人皆穷,不可听闻,亦无可付托。吁!根原则在吾不能归港,遂至此,革党之相攻致之。吁!起屋难,放火易。”(宣统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南海先生《与任弟书》)
先生是年著述除《宪政浅说》外,都是散篇文章。《国家运命论》一文长凡数千言,可见其人生观;《国民筹还国债问题》和《再论国民筹还国债》两篇,是评论是年所发生的国民筹还国债运动的;《评一万万元之新外债》一文,是评论政府大借外债问题的;《中国外交方针私议》一文,是研究国中联美联德等外交政策和主张的;《中国国会制度私议》一文,是先生两年前所著,本年略加订正的。
腊不尽五日,先生撰《将来百论》一篇,盖岁暮多感,随念所及而为之者。是岁日、俄协约成,朝鲜被日本吞并,先生有《朝鲜亡国之原因》、《日本吞并朝鲜记》两文和《朝鲜哀词》五律二十四首。此外,愤慨和针对当时政治情形并社会状况的文章,如《岁晚读书录》里有《治具与治道》、《学问与荣利之路》、《不悦学之弊》、《雪浪和尚语录》二则、《使法必行之法》、《治治非治乱》、《所令与所好》、《怨天者无志》、《欲恶取舍》等篇。
此外先生所为时事和政治方面的文章有下列各篇:《谘议局权限职务十论》、《立宪政体与政治道德》、《官制与官规》、《论请愿国会当与请愿政府并行》、《军机大臣署名与立宪国之国务大臣副署》、《资政院章程质疑》、《责任内阁与政治家》、《论资政院之天职》、《外官制私议》、《国会开会期与会计年度开始期》、《评新官制之副大臣》、《珠谕与立宪政体》、《国会与义务》、《说政策》、《评资政院》。
其讨论财政和经济问题者,有以下各篇:《格里森货币原则说略》、《读农工商部筹备劝业富签公债折书后》、《论币制颁定之迟速系国家之存亡》、《论地方税与国税之关系》、《各省滥铸铜元小史》、《论国民宜亟求财政常识》、《币制条议》、《读度支部奏报各省财政折书后》、《读度支部奏定试办预算大概情形折及册式书后》、《论直隶湖北安徽之地方公债》、《公债政策之先决问题》、《读币制则例及度支部筹办诸折书后》、《节省政费问题》、《外债平议》、《亘古未闻之预算案》、《偿还国债意见书》、《论中国国民生计之危机》、《米禁危言》、《中国最近市面恐慌之原因》。
读以上各篇目录后,先生重视国家财政问题和国民生计问题的情形,可以想见。两年来对于财政学用力极深,在《论国民宜亟求财政常识》一文中写道:
“余夙病斯学不能广被,谓为国家之大戚。两年以来,废百业以著成一编,名曰《财政原论》,百余万言。以卷帙太繁,剞劂不易,杀青问世,尚当期诸数月以后,将撷其要节,先刊布之,冀以为浸灌常识之一助焉。”(《合集·文集》之二十一第十三页)
关于诗词方面,有《岁暮感怀》和《双涛园读书》各六首,读了可见先生这一年的感想。赠徐佛苏一首,读了可见两先生情谊的深笃。此外,有题长女梁令娴《艺衡馆日记》一篇,现在钞在下面,借见其教女为学情形:
“古人于为学,终身与之俱。
日计虽不足,月计必有余。
业终及行成,匪系聪与愚。
偶锲旋复舍,不能摧朽株。
盈科进无息,溟滓成尾闾。
程功固要终,辨志良在初。
汝于百家学,乃今涉其涂。
日记肇庚戌,藉用知所无。
卒岁得千纸,占毕亦云劬。
吾唯爱汝深,责难与凡殊。
文章所固有,相期在道腴。
简编我手答,戢戢蝇头书。
发蒙通德艺,陈义杂精粗。
当学岂只此,为汝举一隅。
吾学病爱博,是用浅且芜。
尤病在无恒,有获旋失诸。
凡百可效我,此二毋我如。
灯火自亲人,忽忽岁已除。
言念圣路遐,益感日月徂。
作诗诰小子,敬哉志弗渝。”〔《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下)第五十一页〕
注释:
[1]苾老,指李端棻苾园。
[2]易一,何树林字,梁启超等《康广仁传》:“三水何树林易一者,南海门下之奇才也。”
[3]袁劭,指袁世凯。
[4]庆,指庆亲王奕劻,时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总理大臣。
[5]肃,指肃亲王善耆,满洲镶白旗人,时任民政部尚书。
[6]泽公,指载泽,封镇国公。时任度支部尚书。
[7]铁良,字宝臣,满洲镶白旗人,时任陆军部尚书
[8]凤山,原姓刘,字禹门,汉军厢白旗人。1907年10月命为西安将军,旋命留京。
[9]盛怀,即盛宣怀。1907年底苏杭甬铁路风潮大起,英帝国主义向清政府施加压力,西太后召盛入对。
[10]坚帅,指广西巡抚张鸣岐,字坚白,一作健白。
[11]丙午,应作丁未。
[12]丁未,应作戊申。
[13]觉,汤觉顿。
[14]公路,指袁世凯。
[15]潘,潘博(1870—1916),字若海,广东南海县人,康有为的学生,是改良派派往北京从事秘密活动的人物之一。
[16]“人”字之上,似有漏字。
[17]《国风报》,1910年3月10日(正月二十九日)创刊于上海,至1911年7月,共出52期。编辑兼发行人何国桢,梁启超为总撰稿人。该报是继《新民丛报》后立宪派的主要舆论阵地。
[18]雪,指徐勤,字君勉,号雪庵。
[19]山公,指岑春煊(1861—1933),字云阶,广西西林人。曾任四川总督、邮传部尚书,时因受奕劻、袁世凯排挤,开缺闲居。
[20]城北,指徐世昌,字菊人,直隶天津人。《战国策·齐策》“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时徐任邮传部尚书、军机大臣。
[21]山人,指潘若海。
[22]希,似即前函之“锡”。
[23]北江,指康有为。梁仲策云:“北江,乃指南海。”
[24]子云,指杨度。
[25]江陵,指张謇。
[26]肖公,指赵熙,字尧生,四川荣县人,时任江西道监察御使。
[27]周公,指摄政王载沣。
[28]吴统制,指吴禄贞(1880—1911),字绶卿,湖北云梦人,曾留学日本,回国后,时任新军第六镇统制。
[29]巨源,指载涛。
[30]雨,即季雨,号康有霈(1868—1952),字广泽,是康有为的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