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七说
一 紫禁城之大
一九七七年国庆前夕,一架银色的直升机经特别批准,在超低空摄取了一张天安门广场的全景。从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中轴线向北延伸,一直通到鼓楼和钟楼。在天安门北侧,无数座瑰丽的宫殿,宛如宝石砌成的沙盘。这就是举世闻名的紫禁城——北京故宫。这张照片,是迄今最完整的天安门广场和北京故宫的鸟瞰图像。
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已经有八个世纪的建都历史了。自从封建社会的中叶——十二世纪起,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就已经从西安、洛阳、开封以至南京逐渐移到北京。因此,在北京的古迹、文物,尤其是作为都城的象征——宫殿建筑,不仅在全国居于首位,而且和世界各国著名都城的皇宫相比,也占有突出的地位。
法国巴黎的卢浮宫,十五世纪本来是一座城堡,自一五四一年改建成皇宫,历经路易十四、拿破仑,二百多年当中经过四次改建,一度成为欧洲政治、文化中心。它和北京故宫相比,建筑面积尚不到紫禁城面积的四分之一。
鼎鼎大名的凡尔赛宫,相当于北京近郊的颐和园(欧洲称它为夏宫Summer palace),但凡尔赛宫面积尚不及颐和园的十分之一。
俄罗斯的彼得堡冬宫,一七六四年建成后,又于一八三七年遭受火灾,当年重建成目前的形状,它的建筑面积约为一万七千八百平方米,相当于紫禁城的九分之一。
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号称欧洲最大的宫城,初建时相当于当时莫斯科的四分之一。但和北京紫禁城比,面积尚不足一半。
英国的白金汉宫,一七〇三年由白金汉公爵乔治·费尔特兴建,一八二五年由英王乔治四世扩建。一八三七年维多利亚女皇移居这里以后,基本维持现状。它的建筑面积相当紫禁城的十分之一。宫内最豪华的御座间(英王坐朝的宫殿)约六百平方米,但北京的太和殿则为一千七百平方米。
日本东京的皇宫,自明治六年起火后,转年重建,全部面积(包括御苑部分)相当三百三十华亩,合二十一万七千多平方米,尚不及故宫的三分之一。
北京故宫,除去十二世纪金、元两代遗留下来的琼华岛御苑部分不计外,仅就现存的明永乐十八年(一四二〇年)建成的紫禁城计算,它占地七十二万多平方米,合一千零八十七华亩,建筑面积约十七万平方米,经过多年坍塌,现实存十五万多平方米。
北京故宫,虽然在明、清两代一直不断的营建、重建、改建、扩建,但它的基本规模仍然是明永乐时期所确定的,至今仍能在紫禁城中看到许多五个世纪以前的古建筑。
在世界闻名的古国中,巴比伦的宫殿早已无存,所谓世界七大奇观的“空中花园”宫殿也只是在文学记载中有所描述,古希腊、罗马的宫殿已只剩下废墟,埃及、印度中世纪前的宫殿也已非原貌或全貌了。但北京的故宫却在近五个世纪当中延续不断地保存下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北京故宫在世界著名皇宫中是历史最悠久、建筑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封建皇朝皇宫。
二 位置
元大都宫殿原分为三区,中为太液池,东为大内宫殿,其西为西苑,即隆福、兴圣等宫。明清故宫紫禁城即建在元代大内宫殿的废墟上。但过去多年来,也有人认为紫禁城是建在元大内遗址之东里许的,主要是他们误解了明末清初人孙承泽所著《春明梦余录》中的一段记载:
明太宗永乐十四年,车驾巡幸北京,因议建宫城。初燕邸因元故宫,即今之西苑,开朝门于前。元人重佛,朝门外有慈恩寺,即今之射所。东为灰厂,中有夹道,故皇城西南一角独缺。太宗登极后,即故宫建奉天殿,以备巡幸受朝。至十五年,改建皇城于东,去旧宫可一里许,悉如金陵之制。
最大的误解是错把这段文字中的“旧宫”当作元大内。其实,这段文字所称旧宫,实指西苑燕邸元故宫,即洪武初年朱棣被封为燕王时居住的元代西苑隆福、兴圣等宫,当时称燕王府,在太液池西(即今文津街北京图书馆、北大附属医院及迤南一带),并不是指太液池东的元大内宫殿。
这段文字所说:“太宗登极后,即故宫建奉天殿,以备巡幸受朝”,讲的是朱元璋死后,朱棣推翻建文帝,在南京登极,将旧北平府升为北京后,改建旧燕王府的事。这事,在《大明会典》中,也有记载:
永乐十四年八月作西宫。初上至北京,仍御旧宫,及是将撤而新之,乃命作西宫为视朝之所,中为奉天殿。殿之侧为左右二殿。奉天殿之南为午门,午门之南为承天门……”
对照《春明梦余录》来看,就很清楚:朱棣登极后初到北京,仍住燕王府,也即西苑元故宫的燕邸旧宫。朱棣既已称帝,以封建王朝规制衡之,朱棣在北京若无皇帝之宫殿,仍以旧燕王府为帝居,将何以告天下?朱棣又何以自解?为了正名,朱棣因此“乃命作西宫”,改建燕王府,“即故宫建奉天殿”,亦即在燕王府宫殿上冠以奉天殿等额名,作为他来北京巡幸时的皇帝宫殿。所以称作“西宫”,系对照当时选定在太液池东元大内旧址上修建但尚未完成的紫禁城而言。
《春明梦余录》中所说:“至十五年,改建皇城于东,去旧宫可一里许,悉如金陵之制”。这里称旧宫,即指西苑燕王府,而不是元大内。“建宫城……悉如金陵之制”,即指新建明宫紫禁城。也就是说,明宫紫禁城在旧燕王府以东一里许,原太液池东元大内旧址上。
如果误解所称旧宫是元朝大内,这样就出现了紫禁城不是建在元大内旧址上,而是在元大内旧址之东里许。果真如此,则现存的故宫就要建在今北京市东四牌楼一带了。
明宫建在元大内旧址上,还可以从勘探考古得到证实。从勘探故宫武英殿、文华殿地区发现,地下有水草、螺蛳,说明这是元大内崇天门外的外金水河。原来在维修故宫建筑施工时,也曾从地下发现元代宫殿砖瓦、石条以及元宫中浴室下层基础(石板、石池和流水洞口)。一九六四年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徐苹芳同志,曾以考古科学钻探技术鉴定元代大都中轴线的位置。从他们的勘探报告得知,他们从现存北京钟鼓楼西的旧鼓楼大街向南,越什刹海、地安门西恭俭胡同一带到景山西门至陟山门大街一线上,按东西方向由北向南排探过六条探卡,均未发现元代路基土,然后他们往东在今地安门大街上钻探,结果,在景山北墙外探出东西宽约二十八米的大街路基一段,在景山寿皇殿前探出大型建筑物基址,又在景山北麓下探出元代路基,证实从鼓楼到景山的大街就是元大都南北中轴线大街,而与今天地安门南北大街是重合的,寿皇殿前的基址正是元宫城北门厚载门的基址。这就完全证实明代北京城的中轴线就是元大都中轴线,元大内就建在这条中轴线上,明宫紫禁城又建在元大内旧址上。
三 蓝图
《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中记载说:永乐初年建北京都城宫殿时,是以南京宫殿为蓝图的,且“宏敞过之”。而明代南京皇城又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凤阳中都皇宫的规模和体制为蓝图营建的。
洪武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决定在他老家安徽临濠(今凤阳)建都,盖宫殿,动员全国人力,先后盖了六年,在接近完工时,朱元璋又下令停工,在洪武十一年重新回过头来扩建南京都城宫殿,也大体循凤阳之旧,只是因为地形环境和凤阳不一样,不能不有所改变,如凤阳皇宫有正门承天门,有午门、东西华门,南京皇宫也建了这些门,而规模都小于凤阳。
凤阳中都停建拆毁后,用主殿的材料建了一座龙兴寺,其余的宫殿,经过战乱,汉白玉石构件砖料等都已散失,一些宫殿的柱础还在。从考古及文献著述看,无论在宫殿布局、名称以及规格上,中都宫殿与北京故宫比较,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尤其是北京故宫午门到三殿这一坐朝地区,基本上和凤阳宫殿的“外朝”吻合。所以,准确地说,明代北京皇宫建筑,应该是以凤阳宫殿为蓝图。北京宫殿对比南京宫殿来说,确实“宏敞过之”,但比起中都,却未必过之,某些地方还不如中都华丽。比如凤阳中都午门犹存的两观须弥石座还剩有四百八十五米,满雕花纹,而南京、北京午门石座都是素面汉白玉的。中都遗存的其他石雕、砖雕及各色琉璃也均有一些。石雕图案不像北京全以龙凤为题材,而是丰富多彩的,有龙、有凤、有更多的方胜、麒麟、双狮、梅花鹿、牡丹花、卷草、宝相花……雕刻手法都显示出宋、元风格。中都琉璃瓦件,是磁土胎,北京故宫用坩子土胎。中都琉璃瓦有多种釉色,袭元代大都宫殿之风,有黄色、蓝色、绿色、天青色、粉红色。而故宫瓦主要用黄色,另有少量绿色、黑色。中都瓦当有飞龙盘舞、彩凤飞翔,既多彩又活泼生动,故宫则花样少些。
又如柱础,凤阳明宫的柱础比故宫三大殿的柱础大得多,如中都最大的金銮殿石柱础有二·七米见方,雕有游龙,而北京故宫最大的太和殿柱础才只有一·六米,未雕游龙,这些都是故宫比不了中都的。
中都宫殿是总结前几代建筑群的经验加以发展而成的。例如,太庙和社稷坛,《考工记》说“左祖右社”,一般都城就把它们放在两边,但都不如北京紧凑。北京就放在紫禁城前、天安门内的东西侧。元大都的太庙甚至远远修在今东单一带,而明中都的太庙、社稷则修在宫殿左右,北京的做法实际也是效法中都的,这是中都在布局上的发展之一。
紫禁城在布局上以中都为蓝图之处颇多,如明中都宫殿在万岁山之南,北京故宫之后亦筑土山,名为万岁,后称景山。中都故宫左右有日精山、月华山,均为小山。北京皇宫左右无山,而在宫中置日精门、月华门以比之,等等。
中国历史上,明王朝是权力高度集中的,在宫殿、布局、用材等方面都有表现。比如朱元璋时,宫殿瓦还可以用多色,到明成祖朱棣建北京都城及皇宫时,就进一步规定皇帝专用明黄瓦了。所以,故宫与洪武时又不同,是一片黄顶了。故宫彩画上用的金也比过去多得多。
通过这些,可知明代建北京故宫,不是以南京而是以中都为蓝图的。它的布局是封建社会后期皇权高度集中的反映。
四 始建时间
故宫开始兴建的时间,《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和《明史》均写永乐四年(一四〇六年)下诏,以此年兴建北京宫殿,而实录中又有在永乐十八年(一四二〇年)完工、及十五年至十八年宫殿完成的记载。因之多数谈故宫兴建时间的文章均以此条为依据,甚至有明文确指出十五年始破土兴工的。我在半个世纪前根据文献研究,即一直认为应从永乐四年下诏书为开始兴建故宫的时间。
元大都宫殿除朱棣以西宫隆福宫一带为燕王府外,太液池以东大内宫殿在洪武初年破元大都时,并未拆毁。也有洪武元年即拆毁元宫殿的说法,这是误解了萧洵所写《故宫遗录》中的话,后人即据以为朱元璋取元大都后即拆除了元宫殿。我经考订,则假定元故宫拆毁时间为洪武十三四年之后。因为在这时间之前,在北京做过官的刘菘和宋纳过元故宫时,都有咏元宫的诗。这个时间如能确定,则元大内宫殿从洪武十三四年以后长期是断壁残垣。朱棣登基后在永乐四年下诏兴建宫殿,是建在元大内宫殿废墟上。首先是规划、备料,这在以下文献上有材料:
《明史·陈珪传》:“永乐四年,董建北京宫殿,经画有条理,甚见奖重”。又载:“泰宁侯陈珪董建北京,柳升、王通副之”。
《明史·师逵传》:“成祖即位,永乐四年建北京宫殿,分遣大臣出采木。逵往湖湘,以十万人众入山辟道路,召商贾军役得贸易以办,然颇严刻,民不堪,多从李法良为乱。”
《明史·古朴传》:“成祖即位,营造北京,命采木江西。”
《明史·刘观传》:“永乐四年,北京营造宫室,观奉命采木浙江。”
《明史·宋礼传》:“初帝将营北京,命取材川蜀。礼伐山通道,奏言得大木数株,皆寻丈,一夕自出谷中,抵山上,声如雷,不偃一草。朝廷以为瑞”。
《昭代典则》:“永乐乙酉三年,改黄福为北京刑部尚书、宋礼工部尚书。左都御史陈瑛劾福不恤工匠……以礼为工部。时营北京,取材川蜀,伐山通道,深入险阻,文皇下敕,嘉其劳绩”。
《昭代典则》:“永乐四年七月,文武群臣请建北京宫殿”。
《永乐实录》(即《大明文宗文皇帝实录》):“明永乐四年闰七月,淇国公丘福等请建北京宫殿,以备巡幸。遣工部尚书宋礼诣四川,吏部左侍郎师逵诣湖广,户部左侍郎古朴诣江西,督军伐木……泰宁侯陈珪、北京刑部侍郎张思恭,督军民匠作在京诸匠造备砖瓦”。
《永乐实录》:“永乐四年闰七月,命泰宁侯陈珪、北京刑部侍郎张思恭,督军民匠造砖瓦,人月给米五斗”。
《永乐实录》:“永乐四年闰七月,命工部征天下诸色匠,在京诸术及河南、山东、陕西都司、直隶各卫选军士,河南、山东、陕西等布政司、直隶、凤阳、淮安、扬州、庐州、安庆、徐州、海州选民丁,期明年五月俱赴北京听役”。
《永乐实录》:“永乐六年四月,命户部尚书夏原吉自南京抵北京,缘河巡视军民运木烧砖”。
《永乐实录》:“永乐六年十月,给北京营造军民夫匠衣鞋,工匠胖袄”。
《永乐实录》:“永乐八年正月,皇太子谕工部侍郎陈寿:扬州、淮安……小灾之处,在京应役者,罢遣还家”。
《永乐实录》:“永乐九年正月,刑科给事中耿通言,旧制轮班匠役即还”。
《明典汇·大明会典》:“永乐四年闰七月,建北京宫殿”。
《天府广记》:“北京宫殿、城池、官署,创建于永乐四年,而造成于正统六年。此营造之大者,故悉录之”。
上引各条文献资料说明,永乐四年下诏以明年五月兴建北京宫殿,实际并未等到五年开始,下诏的同年即令陈珪主其事,进行经画,随后即派员外出筹备建筑材料。四年六月又下诏征集天下各色工匠集中北京,当然不能闲置到永乐十四五年始应役动工。根据前引有关采木烧砖,集中工匠各条文献,应说是永乐四年下诏之年,工程即已开始进行。在《永乐实录》中载有永乐十五年至十八年宫殿完成的记录。这段记录为:
永乐十八年癸亥。初营建北京,凡庙社郊祀坛场宫殿门阙规制,悉如南京,而高敞过之。
复于皇城东南建皇太孙宫,东门外东南建十王邸,通为屋八仟三百五十楹。自永乐十五年六月兴工至是成。升营缮清吏司蔡信为工部右侍郎,营缮所副吴福庆等七员为所正,杨青等六员为所副,以木瓦匠金珩等二十三人为所丞,赐督工及文武官员及军民夫匠钞、胡椒、苏木各有差。
实录所记是全部宫殿王邸完成之后的总结语,所称“初营建北京”,应是永乐四五年时。明代北京宫殿建造时间是永乐四年至永乐十八年,若都是永乐十五年开始,则前面的“初”字就不好解释了。古书多无分段标点,因有此误解。
明人陈继儒《宝颜堂秘笈见闻》卷八记嘉靖丁巳岁四月皇宫大火事,对清理火焦非岁月可计,并举永乐十九年三殿火灾事曰:
永乐十九年辛丑三殿灾,迟之二十一年至正统六年辛酉方完之。仁宗、宣宗、英宗三朝即位时,皆未有殿。今日三殿二楼十五门俱灾,其木石砖瓦皆廿年搬运进皇城之物,今十余日,岂能搬出?
从陈继儒所见闻,明代各宫修建决非永乐十五年至十八年即能完成。三殿烧毁,竟至三朝继位皇帝都没有能坐上金銮殿,若定永乐四年下诏即进行修建皇宫,在永乐十八年建成,已是高速度了。
以工程量计之,亦非永乐十五年到十八年仅三年时间即能完成。古代建筑劳动力、工种大约分为瓦、木、扎、石、土、油漆、彩画、裱糊。古代工程之书,有八百年前北宋时代李明仲《营造法式》、三百年前的《清代工程做法》,当时所使用的各种建筑材料、工艺技术、施工程序,不能像现代使用器材工具机械化生产那样,可以流水作业。数百年前都是手工业,直到现在维修古建筑,欲求其复原,对于传统手工艺的工艺流程有的仍要保持。当日参与施工的各工种技师,有人估计为十万。辅助工为一百万,亦无各工同时并举,流水作业之可能。故宫上万间木结构房屋所用木材共有若仟立方米,熟于古建操作之匠人约略估计也为之咋舌。原来从深山伐下的荒料大树,经过人工大锯,去其标皮,成为圆木,或再由圆木变成方材,柱梁檩枋均刻榫卯,尺七方砖、城砖等均要经砍磨。今日维修古建工具已新异,每日一人亦只能砍磨成十块,从数万到数千万治砖过程,亦非短时间能完成。故宫地基均属满堂红夯土基,深一般达二米多,古代之三合土夯基,其坚硬经镐锹亦难削其平。屋面苫背覆瓦,梁柱油漆彩画俱有晾活之序,衡之古代工程专书所定量工之数推之,也绝非仅用三年时间即能蒇事的。
五 建筑用料
故宫近万间宫殿房屋,都是中国独具的建筑体系木骨架结构。它使用的木材,从现有的资料看,明代建筑是以川、广、闽、浙所产的楠木为主要木骨架,经常设有采木官,遇到大的营造,临时再加派一、二品大员总理采木事宜。到了清代顺治朝和康熙朝初年,也还是向南方采办楠木。如《康熙实录》载:“康熙二十一年九月,以兴建太和殿,命刑部郎中洪尼喀往江南、江西,吏部郎中昆笃往浙江、福建,工部郎中龚爱往广东、广西,工部郎中图鼐往湖、广,户部郎中齐穑往四川采办楠木。”但是成材的大木料,经过明朝岁无虚日的采伐,到了清朝大兴土木时,已感到供不应求。同时由于三藩(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的反清,当时西南地区都不在清王朝统治范围内,所以康熙二十五年便以减轻百姓负担为名,停止采运川省楠木,提倡使用关外木材。原谕旨这样说:“蜀省屡遭兵燹,百姓穷困已极,朕甚悯之,岂宜重困。今塞外松木材大木,可用者甚多,若取充殿材,即数百年可支,何必楠木,著即停止川省采运。”在二十九年时又很冠冕地说:“明朝宫殿俱用楠木,本朝所用木植,只是松木而已。”(以上俱见《康熙实录》)其实小件的楠木当时还是采取的。从现存清朝建筑的宫殿看,大概在乾隆以后才完全改用北方的松、柏。
木材以外的砖、石、石灰等,明、清两代建筑上使用的都一样。殿内铺用澄泥极细的金砖,是苏州制造的;殿基用的精砖是临清烧造的;石灰来自易州;石料有盘山艾叶青、西山大石窝汉白玉等;琉璃瓦料在三家店制造,这都是照例的供应。清朝为了表示俭约,曾公告说:建筑非不得已,基址不用临清砖。《康熙实录》这样写着:“前明各宫殿,九层基址、墙垣,俱用临清砖,木料俱用楠木,今禁中修造房屋,出于断不得已,非但基址未尝用临清砖、瓦,凡一切墙垣,俱用寻常砖料,所用木植,亦惟松木而已。”这话事实上不尽可靠,现存清代建的宫殿基址,还是用的临清砖块。
烧砖尺寸及质量规格,在清朝《会典》中有严格规定。金砖由一·七尺至二·二尺。临清砖每块长一·五尺,宽〇·七五尺,厚四寸。金砖分正砖、副砖,均需要体质坚腻、棱角周备。凡砖运京,委员验收,除注意尺寸棱角、体质以外,还试听声音,遇有哑声者,定例不收,作为废品。
石料中的艾叶青、青白石,作宫殿台基用;汉白玉作周围栏板石柱之用。汉白玉适于刻划,雕以龙、凤、芝草等花纹,能增加宫殿的壮丽。这种石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乾隆年间吴长元所著《宸垣识略》卷十五记载:“京师北三山大石窝山中,产白石如玉,专以供大内及陵寝阶砌栏楣之用,柔而易琢,镂为龙、凤、芝草之形,采尽复生。”这种石料在往昔属于封建君主专利之物,老百姓不能使用,有禁百姓开采的禁令。
琉璃瓦料,在清代分京窑与西山窑。宫殿使用的主要是黄琉璃。此外还有蓝、紫、绿、翡翠、黑等颜色,则多用在园囿中的建筑物上。
明清故宫建筑整体结构,表现了高度的建筑艺术性,宫中各个院落中配备的建筑附属物,又是与整体建筑艺术美分不开的。太和门前陈设的一对雄伟铜狮,屹立在雕刻精美的石座上,把宫殿衬托得庄严、宏丽。各个院落中陈设的镀金狮、镀金缸多是清朝的,青铜缸铁环的是明朝的,兽面铜环的是清朝的。清朝所制的,内务府档案中一般都有记载。如:“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年)成造宁寿宫铜缸二十四口,口径五尺铜缸四口,每口约重五千六百八十二斤十三两。口径四尺二十口,每口约重三千六百三十斤,共约用铜九万五千三百三十一斤……”更富丽的镀金狮子,它的重量与镀金次数,可从下面史料看到:“乾隆四十年十月奉旨铸炉处造成宁寿门前安设应镀金大狮子一对,著照例镀金五次,查镀金一次,应用六十六两八钱七分二厘,五次共用金三百三十四两三分六厘。大狮子所镀之金,皆系头等金叶。铸狮红铜用六千四百三十五斤。”此外,还有铜炉、铜龟、铜鹤,雨花阁顶上镀金铜龙、珐琅塔,以及水漏壶等,这些陈列品,也都有实用性、艺术性,增加了周围宫殿的环境美。
六 龙吻走兽
故宫宫殿房屋屋顶,完全覆以琉璃瓦件,包括墙顶、花活,各种琉璃构件多至百数十种,其中以殿脊两端的龙吻体积最大,雕塑工艺最费工,被目为琉璃构件之王。其次则为具有立体形象的飞禽走兽瓦件。
琉璃瓦件在清代分为十等,术语称为“十样”。一样无编号,十样有编号无实物;最大的从二样开始,九样结尾;在琉璃窑老账簿上有“上吻”一名,体积大于二样,但未见实物。故宫太和殿正脊两端安装的是二样吻,高度为清代营造尺一·〇五丈,合公制三·三六米。它用十三块零件组成,合剑把、吻垫、吻座,总计十六件,重量为七千三百斤(三千六百五十公斤),名正吻,又名龙吻。
龙吻是由古代建筑上的鸱尾演变而来的。在公元前一百多年的汉武帝时代,一座柏梁殿被烧毁,估计是由雷电引起的。当时根据玄学的理论,采取了“压胜法”的消防措施,即塑造水生动物鸱的尾,以象水,安装在殿顶。元代人所著《说郛》解释鸱尾意义说:“鸱乃海兽,水之精也。水能克火,故用鸱尾。”在这种思想意识的指导下,经过工匠和艺人的创作,鸱尾遂成为建筑上的一种艺术品。
鸱尾使用的时间很长,在考古中见于石刻壁画上面的有很多。现存建筑实物中保存最好的有河北蓟县独乐寺的山门,建于公元九八四年。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及大同华严寺,都有鸱尾。大约在八九世纪的唐代,鸱尾开始向鸱吻、龙吻过渡。到宋代编纂的《营造法式》,已有龙吻的名称。鸱尾与龙吻的区别是,鸱尾重点突出的是尾部,尾部高峻雄健;吻突出的是口部;口部张大,势吞横脊,所以名之为“吻”。后来的龙吻的形象是将古代传说的龙九曲三弯的形体塑造成一个方体,龙体的各部位都体现在方形的造型上。吻的前部有大嘴、通口脖子、前爪、卷尾;中部、后部有弯子、火焰、草须、小腿、后爪等。吻把龙形变成方体,还将想象的蜿蜒的龙身雕塑在吻体的中间,名为“子龙”,其意义是说明吻为龙的化身。在地方手法上,有的是在吻的后部塑造一条游龙盘踞其上,在艺术造型上显得欠含蓄,而且后部高耸,亦失去平衡。宫式吻前部卷尾高,后部五股云剑把,保持前后高低相衬,而且还具有联系各块吻件的结构上的功能。宫式吻在明清两代有区别,明吻浑圆端正,清吻峻峭高耸,从艺术角度衡量,明代似胜于清代。
在古典建筑屋顶上,正脊两端踞坐吻兽,在垂脊、岔脊下部的筒瓦,则安有塑造成立体形象的琉璃人物和飞禽走兽,等级高的殿脊可排列十一种。宋代《营造法式》中的窑作,已有造鸱尾、兽头、套兽、蹲兽、嫔伽、角珠、火珠、行龙、飞龙、飞凤、立凤、牙鱼、狻猊、麒麟及海马的。明清两朝瓦件大致都沿袭《营造法式》而加以变化。明清时代的名称为一龙、二凤、三狮子、四天马、五海马、六狻猊、七押鱼、八獬豸、九斗牛。最前为骑凤仙人,最后为行什。这是一级庑殿太和殿的最高级数。除天马外,均见于《营造法式》。这些琉璃瓦构件是与装饰结成一体的工艺品。
这些装饰性的屋顶覆件,都是鳞类、羽毛类和兽类,而且又是自古以来传说中的稀有动物。如传说中龙为麟虫之长,形体能长短变化,古书《易经》中有“龙飞在天”的话,象征最高统治者。其后封建王朝各代均以龙为至尊,在帝王宫殿上,龙的图案为主题。凤为飞禽之首,人视之为神鸟,古语有“有凤来仪”的话,以象征祥瑞。传说麟在古代盛世出现,称为仁兽;狮子在佛教中为护法王,其性忠威有力;海马、天马、狻猊、獬豸等,或称龙种,或称忠直勇兽,帝王宫殿用这些传说和想象出来的动物形象塑造成立体的琉璃瓦件,覆在屋顶垂脊或岔脊之上,好像是拱卫着宫殿。封建帝王自称“真命天子”,并称天下一统,奄有四海,珍禽异兽,齐集来朝。正因此,明清两代统治者对于这些琉璃塑造的动物,视为神灵珍秘,尤其对于龙吻,更视为至尊,一吻制成,在安装之前,要派一品大臣赶赴窑厂迎接;在安装时,还要焚香,行跪拜仪式。
从建筑角度看,龙吻和走兽等都是从实用中产生的。在正脊和垂脊交接处,是整个屋顶互相联系的错综环节,为保护这一部位不致遭受雨水侵蚀和松散脱裂,用陶制构件笼罩,并使之衔接稳定,于是出现了“吻”。垂脊坡度较大,为防止瓦件滑落和脱裂,须将下端脊瓦钉在脊梁上固定住。长钉上面罩以陶制器件走兽等,就不致使雨水侵蚀而造成渗漏。建筑工人在长期劳动实践中,结合实用创造出各种水兽、飞禽、走兽等艺术形象,于是逐渐形成“鸱吻”、“龙吻”、“螭吻”,以及各种走兽,既为建筑艺术品,又是屋面上不可缺少的结构瓦件。封建统治阶级霸占了劳动人民的艺术创造,使它为统治阶级服务,不仅在吻兽、脊兽的形状、数目、大小上有严格的规定,而且建筑物的开间、尺寸、结构、形状乃至砖瓦种类、台基高低……都按封建的等级而有所区别。
七 哲匠良工
永乐初年参与营建北京都城及紫禁城的大臣官员、哲匠良工、民丁军士,为数众多,征之文献,有姓名事迹可考者,为数也不少。
明代紫禁城是以安徽临濠(今凤阳县)明中都宫殿为蓝图,又加以完善的。明中都规划设计的指导思想原则,主要根据《周礼·考工记》而有所损益,是中国历代王都设计中比较最完备的。当日主持规划、兴建中都宫殿坛庙者为明初功臣汤和与李善长。汤和是明初大将,与明太祖朱元璋是同乡,少年时好友,屡立战功。洪武三年(一三七〇年)封中山侯。《明史·汤和传》载,汤和于“洪武四年,与李善长营中都。”李善长是明初大臣,朱元璋称帝后,他任中书左丞相,封韩国公。明开国制度,多经他裁定。《明史·李善长传》说他:“洪武五年,董建临濠宫殿。”
明永乐四年后参与营建、规划紫禁城,在《明史》中立传或提到的有陈珪、薛禄、柳升、王通等人。《明史·陈珪传》中说他于永乐八年,“董建北京宫殿,经画有条理,甚见奖重”,柳升和王通是他的副手。《明史·薛禄传》中说他于永乐五年,“以后军都督董北京营造”。
参与北京宫殿工程技术的哲匠,见于文献为人称道的,有以下诸人:
一、杨青。据《江苏松江府志》载:“杨青,金山卫人,幼名阿孙。永乐初以瓦工役京师,内府屏墙始垂有蜗牛遗迹,若异彩。成祖顾视而问阿孙,以实对。成祖嘉之。……授冠带、营缮所史。一日小殿成,以金银豆颁赏,悉散于地,令自取。众竞往,青独后,以是心重。青后营建宫阙,便为督工。青善心计,凡制度崇广,材用大小,悉称旨。事竣,迁工部左侍郎。其子亦善父业,官至工部郎中。青以老疾乞休,卒赐祭葬。”
二、蒯祥。《苏州府志·蒯祥传》:“蒯祥,吴县木工也,能立大营缮。永乐建北京宫殿,正统中重建三殿及文、武诸阁,天顺末作裕陵,皆其营度。能以两手握笔画龙,会之如一。每宫中有所修缮,使导以入,蒯用尺准度,若不经意,既造成以置原所,不差毫厘。指使群工有违其教者,辄不称。初授营缮所丞,累官至工部左侍郎,食从一品俸禄。”
三、蔡信。《武进县志·蔡信传》:“蔡信有巧思,少习工艺,授营缮所正,升工部主事。永乐间朝廷营建北京,凡天下工艺皆征至京,悉遵信绳墨。信累官至工部侍郎……年八十,仍执役。”
四、王顺、胡良。在初建宫殿坛庙时,彩绘工匠有王顺、胡良。《山西通志·文艺》:“王顺、胡良,保德州人(今山西保德县),擅绘事。永乐间建太庙,征天下绘工诣京师,良、顺偕往焉。成祖往视,抚顺肩,称赏不置。”
以上为明永乐初年建北京宫殿时有文献可查的规划师和技术师。当然,作为规划讲是继承明中都之模式,以后之工师、工匠都是继其后者。
永乐十九年(一四二一年),即宫殿建成后第二年,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为火焚毁。次年,乾清宫失火。正统五年(一四四〇年),决定按旧制重建三大殿。修缮乾清、坤宁二宫。当时出力最多者为太监阮安和僧保。二人事迹见《英宗实录》。正统六年九月,三殿两宫成,十月赐太监阮安、僧保银纻丝纱。《明史·宦官传》:“阮安有巧思,奉成祖命营北京城池宫殿及百司府舍,目量意营,悉中规则,工部奉行而已”。又彭孙贻《明朝纪事本末补编》亦记其事。两条文献说明:阮安具有现在建筑师、施工师之才能,其功绩是因旧复原,非原始设计也。
明代在英宗时重建三殿之后,到世宗嘉靖朝又毁。主重建之事者为匠官徐杲。《世庙识余录》:“三殿规制自宣德间再建后,诸匠作皆莫省其旧,而匠官徐杲能以意料量比,落成竟不失尺寸。”明末人著《野获编》载:“世宗末年,土木繁兴,各官尤难称职……永寿宫再建……木匠徐杲以一人拮拘经营,操斤指示。闻其相度时,第四顾筹,俄顷即出,而斫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上暂居玉熙宫,并不闻有斧凿声。不三月,而新宫告成,上大喜……”
北京故宫早期蓝图为凤阳中都、南京,修建中有沿有革,以上列录之史料,是在有明一代中营建、重修故宫之人,非原始设计者也。
(选自《故宫札记》)
紫禁城城池
紫禁之名,来源于紫微星座。在我国古代,紫微星被认为是“帝座”,而皇宫又是禁区,所以皇帝居住的正式宫殿,称紫禁城。其他别墅性的皇宫、御苑,统称为离宫。
紫禁城是三重城墙包围之下的“城中之城”,外观上十分正规,完全是正式城墙建筑:大城砖、清水墙,上面有女儿墙垛口。南北长九百六十米,东西长七百五十三米,由地面至女儿墙高十米,底宽八·六二米、上宽六·六六米,收分较小,城台净宽五·七三米,四角各有角楼一座,全城面积是七十二万平方米,折合一千零八十七市亩,相当一个中小县城,豪华富丽却达极点。城墙全系用磨砖细砌(瓦工术语名为五扒皮砖,即五面磨砍)。四个角楼是“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脊”的独特形式建筑。城墙四周绕以护城河,条石砌岸,称筒子河。波光城影,庄严之中给人以玲珑剔透之感。可以说,这是中国古代“城”的最高建筑形式。与其他城不同者,就是这座城只住皇家一户。
紫禁城有四个城门:午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午门是正门,位置在紫禁城南面城墙的正中。北面的玄武门,位置在紫禁城北面城墙的正中。南北两门在一条直线上,与紫禁城的外门端门、皇城正门天安门、京城正门正阳门、南外城正门永定门都是正对着,都位于北京城的南北中轴线上。
午门的奇特之处是两旁各有一座突出的墩台,使整个城台形成一个凵字形。东西两部分叫做“观”,也叫做“阙”。阙的本义是指午门外广场:甲骨文的门字是,当中即为阙。古代墓前立两石,如华表,亦名阙,其意与门前之阙同。所谓天阙,就是皇宫大门的意思。东西两阙上两端各有两座崇楼,当中是午门门楼,高三十五米。中央门楼与四座崇楼由连檐通脊的廊庑连接起来,共为五座,俗称五凤楼。
从建筑角度看,午门城阙是唐宋以来皇宫正门形式的沿续,两翼合抱,是出自防御更加严密的需要,而从设计上看,是为了突出皇宫的尊严。进承天门以后,又经一道端门,夹道两旁是较低的朝房,到午门前再出现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此则阙也,形成三面包围的封闭性的广场,显得城楼格外庄严和高大,门禁也更加森严。午门正面有三个门洞,而左右城阙又在东西方向各开一门,叫作左、右掖门,进掖门门洞后折而向北,出口却和背面三个券门平行。所以午门券门从南面看是三个,而从北面看却是五个,就是因为有东西两观的缘故。因此,午门和承天门、端门有所区别,在外观上显示灵活又有变化,不仅防御性强,也表现了封建等级制,作为皇宫的正门,要比其他城门显出更为高贵和尊严的气势。
雄伟的午门城楼和两观楼上的廊庑亭阁是一组完整的建筑群。四座亭阁式崇楼各有一个镏金的金顶,因此午门又带有华贵气息。它是皇宫千门万户中第一个“高峰”。名义上是正门,实际上并不是专为出入而设,而是兼有朝堂的作用,所以也叫午朝门。按照封建王朝的规制,每年冬至,皇帝要在午门向全国颁发新历书,叫做“授时”。午门前有两座石亭,一边放日晷,一边放铜制的量具嘉量。这两种器物,一种代表时间,一种代表计量法制。这是人类从事劳动生产以来所不可缺少的两种工具。形成国家以后,日晷表示向人民授时,嘉量表示向人民立法度量衡,于是,这些便成了代表皇权的建筑陈设。
午门前一直是明清统治阶级举行“献俘”仪式的场所,无论是“盛明”,还是清代“乾嘉盛世”,农民起义及少数民族的反抗,一直此伏彼起,反动的封建统治阶级在镇压和杀戮农民(或少数民族)之后,总要把一部分俘虏押解到北京举行“献俘”仪式。把“俘虏”从前门经千步廊、承天门、端门解至午门,沿路禁军森严,充分发挥了这一系列建筑物所显示的凛然至尊的威慑功能。皇帝在午门城楼设“御座”,亲临审视,并亲自发落。一面展示“天威”,一面是鹰犬报功。皇帝经常对“俘虏”使用极毒的一手:赦免之后,让这些战俘(族属)在北京划地定居,在种种笼络下,使他们世世代代再也不能回原籍“犯上作乱”。
明代还在午门前举行一种特殊的刑罚——廷杖。这是专为对付封建皇朝的臣子而施。《明史·刑法志》记:“廷杖令锦衣卫行之”。午门前东西两侧设有锦衣卫值房,凡大臣有违背皇帝意愿(即忤旨),即令锦衣卫当场逮捕,捆到午门前行刑拷打,然后下“诏狱”等候处决。一般廷杖之后十之八九会被当场打死。明正德朝朱厚照是一个极为昏庸荒淫的皇帝,他的贴身太监是刘瑾,也是他的特务机关司礼监的头子,兼提调东厂。刘瑾经常假借朱厚照的命令,廷杖异己,最后刘瑾也被拿问,“拿到午门前御道东跪……刘瑾则洗剥反接(即剥光衣服,倒剪双臂捆绑),二当驾官揪其脑发,一棍插背挺直,复有一阔皮条套其双膝扣住,五棍一换”。午门前的廷杖大致如此。刘瑾廷杖后遭处决,他生前勒索搜刮来的百万两以上的黄金白银以及不计其数的财宝,统统归朱厚照所有了。
紫禁城的东西两门东华门和西华门是东西相对的,但并不是处在紫禁城东西两面城垣的正中,而是偏南,南距紫禁城南垣角楼各一百多米,北距紫禁城北垣角楼各八百多米。这种安排,是由于宫殿建筑布局上的要求。紫禁城里的宫廷分外朝和内廷两大部分,所谓外朝,就是三大殿。内廷则为三宫,及以后妃在东西六宫居住的区域。宫殿布局从外朝向北,愈近内廷,愈严密。如果把东西两门开辟在城墙正中,那就会正对内廷心脏地带;内廷即不能保持严谨,同时在使用上也没有在东西两面城垣正中开门的必要。因为外朝是皇帝举行大典和宫廷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午门只有举行大典时才开启,平日是不常开的。平日大臣官员上朝都是通过东西华门,更多的是出入东华门。西华门直通西苑,是内监司事人员经常出入的地方。因此才把东华、西华两门开在和午门较近的地方。
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清康熙年间重修时,因避康熙帝玄烨之讳,改名神武门,主要供后廷人员出入。门楼上设钟鼓,每日黄昏及拂晓时鸣钟,入夜后击鼓报更。
玄武门北,有北上门,门北是万岁山,清代改称景山。从整体布局来看,景山是真正的宫廷后苑,面积二十二万五千多平方米,约为紫禁城的三分之一,里面有楼有殿,当中是一座十一·六丈高的土山,山上筑有错落有致的小亭。全区松柏交荫,景色清幽。山和山区的建筑,完全是为屏障故宫而安排的。南北长达一公里的故宫宫殿群,北面若即以玄武门为结局,则笼不住由大明门起一气呵成的全宫局势。有了万岁山,则赋予全部宫殿以大气磅礴的总结,形成最有气势的背景,这自然是十分必要的,犹如北宋都城汴梁宫后之有镇山。清代乾隆十五年(一七五〇年)时,将万岁山改为五峰,每峰各建一亭。中峰最高,峰上矗立一座三层檐的方亭,高入云际,与太液池白塔东西辉映,登临山巅,极目四望,西郊香山秀色可映入眼帘,南瞰故宫则气象万千,无比雄伟,这样就更显示了景山对整个紫禁城的屏障作用。
(选自《故宫札记》)
太和门和三大殿
紫禁城午门之后是一个广场式的庭院,面积约二万三千多平方米,当中横亘一道内金水河,由西蜿蜒而东。整个河道由玉石栏杆围护,当中有五道玉石栏雕砌的石桥。河流弯曲,形如玉带,因而又名玉带河。设计这样大的一个庭院,又开挖这样一道内金水河,从建筑角度来看,是大阖大开的手法,是在到达金銮宝殿之前的一种渲染。河道使午门和奉天门(明嘉靖改称皇极门,清代改为太和门)起了隔断作用,而内金水桥又成为纽带,把它们联系起来。奉天门是奉殿的大门,如果离午门太近,那就会被午门这座高大的建筑群所压制,而有损它的独立性,于是设计了一个大型的庭院,并加一道弯形河道,使之隔开,以突出奉天门的地位;五座石桥,则成为它的前奏和纽带。奉天门虽比午门低,但通过河与桥的衬托、渲染,反而增加了气魄。
现存的太和门是紫禁城内最晚重建的一座建筑。清末光绪二十四年,载湉大婚前,太和门被火烧毁。当时载湉大婚期已定,清代制度规定:正式皇后必须经由前朝太和门进宫,清政府因此下令由北京棚匠(扎彩工人)连夜搭成一座逼真的太和门,于大婚时使用。转年,太和门才重新建成。
太和门建在一处崇基上,面阔七间,横五八·八二米,纵深三〇·四三米,是三大殿庭院的正门,却不是专为出入而设的。奉天门在明代也称作大朝门,是作为殿堂使用的设朝之所。所谓“御门听政”,就在这里举行。门前的建筑以及装饰物也较突出,最引人注目的是台基下的一对色泽斑斓的铜狮,高大身躯踞坐在汉白玉台座上,造型威武优美,给大朝门增加了壮丽严肃的气氛。门左有一座小石亭,在颁发诏书时先将诏书放在亭内,所以又称诏书亭。门右有一石匣,据《郎潜笔记》中记:里面装有五谷、红线、金银、元宝之类。有的记载说它和宫殿正脊所放置的“宝匣”同类,属于“厌胜”之物(即镇物)。如果把诏书亭和盛金银五谷的石匣对比,倒反映出封建皇朝对劳动人民的一“取”一“予”,给予百姓的是发号施令,取于百姓的则是钱粮布帛。所谓“御门听政”,无非是统治阶级进行剥削和压迫的最高形式而已。《国朝典故》记:朱棣在夺取皇位后,在奉天门有过这样的“御门听政”:“茅大方妻张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注:即官妓院),旋病故,教坊司安政于奉天门奏,奉圣旨: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在清代早期,在此听政是将臣下所上的折奏及阁臣拟出的两三种批示呈帝,因阅看时未能作出同意那一条决定、用那一条批示,而定期在御门听政时作最后决定。
奉天门前庭院东西都有对称的廊庑,东廊辟一门叫左顺门(后改会极门,清代改名协和门),西廊辟一门叫右顺门(后改归极门,清代改名熙和门)。这两座门通东华、西华两门。此外,和奉天门平行的还有两座角门,都通奉天殿庭院(东角门后改弘政门,清代改名昭德;西角门后改名宣治,清代改名贞度)。据明代所绘宫殿图,奉天门左右原是斜廊式建筑,外观玲珑华丽,与玉带河相互交映,宛如一幅用界线画法绘制的仙桥楼阁画卷。现在的奉天门左右却是奉天殿南庑的后檐砖墙,比起明代建筑,显得森严呆板。这种形状是清初改建的,为的在皇宫中加强防御性措施,就把原来的开敞式廊庑变成封闭式砖墙了。
外朝宫殿主要是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是最初的名称。明中叶改名为皇极、中极和建极殿,清代改为太和、中和、保和殿至今。
太和殿前是一处三万多平方米的大庭院,环境十分开阔,一条长长的白石甬路纵贯中央。三座大殿前后排列在一座由汉白玉石砌成的“须弥座”大台基上,呈工字形,分为三层,俗称三台。台心高八·一二米,边缘高七·一二米,总面积为二万五千平方米。每一层边缘都绕以汉白玉石栏板望柱,都向四周伸出石雕的龙头。望柱共一千四百五十三根,龙头数为一千一百四十二个,龙嘴当中钻有圆孔,与栏板下的小洞相通,是三台上的排水孔道。在降雨时,三台上的积水顺四面微低的地势,分别从大小龙头喷出,大雨如白练,小雨如冰柱,宛若千龙吐水,蔚为奇观。三台上的石雕既有装饰作用又有实用功能。但总的说来,它是三殿的殿基,远远望去,三座巍峨的宫殿,被托在三重雕柱台基之上,显示出万分端庄与尊严。
太和殿是紫禁城中最高的殿堂,从地面到屋脊高达三十五·五米。从建筑设计上看,其他建筑如廊庑楼阁都匍匐在它周围,长长的甬道,辽阔的庭院,再经太和门前一系列建筑和炉、鼎、龟、鹤、日晷、嘉量等陈设的渲染和三台的衬托,使三殿成为整个皇宫中的巅峰。
太和殿最早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一四二〇年)。九个月后遭雷击而焚毁。在整个明代重建两次,耗尽了天下民力和财力。现在的太和殿是十七世纪康熙朝所重建,形式基本未变。只是封闭性加强,将明代周廊改为墙壁。它是封建皇权的象征。面宽九间(左右各一夹室),横广六十三·九六米,进深五间,深三十七·二米。殿内面积三千三百八十平方米。天花板下净高十四·四米。如以四柱之中为一间计算,共五十五间,由七十二根柱子支撑。当中是六根金井柱支托藻井,除这六根柱沥粉贴金构成云龙图案外,其余都是涂朱红油漆。这座殿堂包括了中国古代木构建筑的所有特点。屋顶是宫殿中等级最高的四大坡庑殿顶,两重房檐。斗拱的数量也最多。上檐用九踩斗拱,下檐用七踩斗拱,屋面为二样黄色琉璃瓦,体制最尊,琉璃构件也最大。“龙吻”高达三·三六米,高踞正脊两端,紧紧吻住正脊。垂脊的走兽瓦件品种最多,最前端是仙人骑凤,往上数为: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加上仙人骑凤,总数为十一,在故宫所有宫殿中数目最多,尺寸也最大。这是中国古代建筑上阶级性的具体表现。
太和殿的间数是横九纵五,是根据“九五之尊”而来。中国古代的正式朝堂最多是九间,不仅如此,凡是最庄严的建筑大都采用“九”的数字。如天坛圜丘台石砌,按九个方向分别砌成一至九块汉白玉石;朝门门钉也是纵横九列。这是因为在个位数中,九是最高的数字,超过九便须循环进位,从零开始。于是封建统治者把这个数目也垄断了。现在的太和殿东西两侧各有半间夹室,是由平廊改建成的。明代奉天殿的东西两山都是平廊,由三台上的斜廊联结东西廊庑。在内阁档案中,皇城衙署图皇宫部分,还绘有当时斜廊的形状。清代内阁黄册档簿在康熙十一年(一六七二年)维修工程册中也记载太和殿和保和殿都有平廊和斜廊。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年),太和殿被火焚毁,康熙三十四年重建,三十六年完工。据当时的工部郎中江藻所著《太和殿纪事》中载:太和殿仍然是九间。从所附的图看,两侧还有平廊,只是斜廊部分改为红墙了,至于平廊在什么时候改变成夹室,还没有发现明确记载。夹室之名最早见于《清宫史》。这部书初修于乾隆朝,续修于嘉庆朝,那么,夹室的出现当在康熙三十六年以后到乾隆朝之间。平廊廊柱砌上山墙,也是封闭性的措施,不能作正式开间。
太和殿虽然在建筑上极尽豪华和高贵之能事,但使用率却非常之低。它的主要用途是举行大朝会。例如新皇帝登极、皇帝生日、元旦以及冬至这天在这里坐朝后出发到天坛“祭天”。一般说来,每年只在这里举行三次上朝仪式。它是真正象征封建政权的“上层建筑”,因此这里的上朝仪式也异乎寻常的隆重和铺张,陈列全副武装的禁军、全部銮仪(仪仗)、卤簿,庭院四周遍布各色旗帜。官员按铜铸的“品级山”标志,文官在东,武官在西,排列成行,行三跪九叩礼,一般只有王公、相才能在三台之上,其他官员只能在庭院,低级官员则在太和门外。朝拜时,殿庑下设“中和韶乐”,大朝门设“丹陛大乐”,露台上铜龟、铜鹤和殿内香炉燃点起各种名贵香木。大朝时钟鼓齐鸣,烟雾缭绕。从八米多高的三重台基下,仰视三十五米多高的大殿,在缥缈的轻烟中,通过空间的高低对比,呈现一种至高至尊的境界。封建皇帝就是这样制造独夫之尊的形象,以求达到“唯我至上”的政治效果。
中和、保和两殿与太和殿是一组建筑,统称三殿。但三者形状不同。保和殿屋顶是歇山式,即庑殿顶再加一个悬山式顶。这种屋顶有正脊、垂脊、岔脊三种,横竖及四斜一共九条屋脊、两重屋檐,共七间,规制比太和殿要小。中和殿则是四角攒尖、鎏金圆顶、单檐、正方形,“如穿堂之制”,很像亭式建筑。这三座大殿把中国木构建筑主要屋顶形式都包括了。在世界建筑史上,中国的木结构有其独特的创造,是一支重要的源流。这三座大殿无论在整个结构以及各个部件,从基础到屋顶、从建筑装饰以至施工,都能代表中国古建筑的特点,可以说是中国木构建筑的最高典型。在明、清两代北京发生的多次地震——尤以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年)的地震,当时北京民宅倒塌数以万计,但三大殿安然无恙,经受了严峻的考验。这是由于中国木结构侧脚工艺、榫卯工艺和地基分层夯打工艺都具备刚柔相济的结构功能,因之它具有独特吸收震能之功能。
三座大殿都是“金銮宝殿”,是皇权的象征。除大朝外,这里还是举行殿试的地方(清代主要是在保和殿进行)。殿试是封建社会最高级的科举考试,属于国家大典,因而要在最高殿堂进行,表示由皇帝亲自考试。答卷名为对策,即有关国家大事,叫读书人提出办法。
明清两代的科举考试大致分为三级:县级考取秀才,称为进学;省级考取举人,称为乡试;中央一级考取进士,分两次举行(两榜),秋季考试称会试,考中称为贡士,在来春再参加殿试,即在皇宫中金銮殿考试,所以称为秋闱和春闱。封建社会的科举制度,是统治阶级收买知识分子和培养官僚集团的重要手段,其目的则是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因此,在殿试中,由皇帝亲自出题,提出有关当时政策和策略性的问题,应考者针对考题提出对策,叫作“策论”。
这种殿试,实际是会试的复试。一般说来,不会再有淘汰。只不过根据皇帝亲自甄试后,重新安排一下名次而已。例如清末会试取第一名(会元)的谭延闿,殿试后却成了第八名(赐进士出身)。这种殿试要在两三天后发榜揭晓,与考者分为三个等级:一甲为“进士及第”,照例只有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名,为“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为“赐同进士出身”。发榜前由礼部官员在保和殿唱名宣布名次,然后捧黄榜率进士出东长安门。这些考中者便“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成为统治集团的成员。
科举考试是三年一科(例如乡试为子卯午酉,会试则错开一年为丑辰未戌),一个读书人由童生、秀才、举人、贡士到成为进士要经过层层筛选,只有极少数人能取得殿试资格。惟其如此,这一类由“正途出身”爬上来的士大夫,凭借这种资格,即可列入统治集团之中,在一六四四年,李自成起义军攻入北京,军师宋献策和将军李岩,看到一批明朝的士大夫从崇祯皇帝棺柩前经过,传说他们发表了一篇颇有见地的议论,一语道破了科举制度的实质:“明朝国政,误在重科举,循资格,是以国破君亡,鲜见忠义……”其新进者盖曰:“我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顶,一事未成,焉有即死之理?此制科之不得人心也”。而旧任老臣又曰:“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大臣非止一人,我即独死无益,此资格之不得人心也。”有无此事不得而知,但这些话对封建王朝时代的科举制度却不失为一种讽刺。
后来,清军攻入北京,在国子监出现一条“揭帖”(类似今之小字报),上写:“谨奉大明锦绣江山一座,年愚弟文八股敬赠”,简直是对科举制度辛辣的讽刺和控诉。此虽系私人笔记传言,但反映了封建王朝衰亡时期政治之弊。
三殿还有一项重要用途——宴会。皇朝每年要举行若干次宴会(包括在太和门、午门等地),按规模有所谓大宴、中宴、常宴、小宴之类。仅大宴一项,就包括郊祀天地后举行的元旦、冬至、皇帝生日,这三项是固定的,还有派将出征授印仪式,当然还有宫殿落成、大封功臣等,至于会武宴、恩荣宴、中秋、重阳、立春、端午以及接待使臣等宴,名目繁多,不及备载。在三殿举行的多是大宴。“凡赐宴,文武四品以上及诸学士,武臣都督以上,皆宴殿上;经筵官及翰林讲读,尚宝司卿,六科给事中及文臣五品以上官,武臣都指挥以上官,宴中左、中右门;翰林院、中书舍人、左、右春坊、御史、钦天监、太医院、鸿胪寺官及五品以上官,宴于丹墀”。在太和殿举行的这种大宴不是常有的事。每年元旦、冬至、万寿三次大典礼,也是太和殿的重要用途。
明代政府有一个庞大的官僚集团,三殿及所属宫门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赐宴之日,其卑禄薄者免宴,赐以钞,谓之节钱。”这样大的宴会究竟能容纳多少人,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但从明代光禄寺(专门供办皇宫膳食和宴会的机构)的编制可以推测,据载:“寺额(即每年用度)岁定银二十四万两……至正德时用至三十六万两,犹称不足。嘉靖中,厨役用四千一百名。”再如:“英宗初,减光禄寺膳夫四千七百余人。”由此看来,皇宫的厨师要保持四千多人的名额,那么,大宴的规模不会少于万人。
三大殿是紫禁城中最主要的建筑,设计、施工以至建材都是无与伦比的。但是,偏偏以三殿遭受的火灾最多。永乐十八年建成后,相隔九个月便被一场雷火烧光。正统二年重新建成,尔后又在嘉靖三十六年、万历二十五年连遭两次火灾。似乎老天诚心和“天子”为难,每次火灾都是由于雷电引起。当日无避雷针的科学知识,中国建筑又是木结构,三殿是一组高大建筑,一失火便被延烧无遗,乃至顺廊房一直烧到午门。无论皇帝怎样“修省”也无济于事。今天看来,这是由于建筑高大、缺乏避雷装置和消防设备所致。从记载中,可以查到三殿最初创建及后来重建次数如下:
一、永乐十八年(一四二〇年)三殿成。十九年四月,三殿火灾。
二、正统六年(一四四一年)十一月,三殿重建成(按:从火灾到建成,历时二十年)。
三、嘉靖三十六年(一五五七年)四月十三日,三殿又灾,延烧奉天门、左右顺门、午门外左、右廊。次年门工先成,改奉天门曰大朝门。四十一年(一五六二年)重建三殿成,改各殿名(皇极、中极、建极)(按:从灾至建成历时五年)。
四、万历二十五年(一五九七年)三殿又灾。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重建,天启五年(一六二五年)九月,皇极殿门工先成,六年(一六二六年)皇极殿成,七年八月中极、建极二殿成(按:从火灾到最后建成为历时三十年。以上据《明史·本纪》)。
五、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年)五月,兴太和殿、中和殿、位育宫(即保和殿,明末一度改称位育宫)工,三年(一六四六年)九月,太和、中和等殿、体仁等阁、太和等门工成,十一月位育宫工成。
六、康熙八年(一六六九年)敕建太和殿,南北五楹,东西广十一楹,殿基高二丈,殿高十一丈,殿前丹陛五出,环以石栏。龙墀三层,下一层二十三级,中上两层各九级。
七、康熙十八年太和殿灾。康熙三十七年(一六九八年)重建太和殿。
八、乾隆三十年(一七六五年)重修太和、中和、保和三殿。(以上据《东华录》)
根据以上记载,明代除第一次创建,其他三次都是重建,而清代的四次营建中,只有康熙三十七年明确提出“重建太和殿”,以后均是维修。从解放后维修故宫建筑观察所得,清代重建规模,须弥基座是明代之旧基,而大殿与基座相比,则显示不匀称,只有现在的太庙建筑,殿与基座匀称合理。
一六四四年,在明末清初是个重要的年代。这一年是甲申年,李自成的起义军推翻了明代的北京政府,成立大顺朝仅四十天,就被满族的清朝所取代。奇怪的是,李自成的登极和清摄政王多尔衮的坐殿,都没有在金銮宝殿,而是在武英殿。清政府在北京成立是顺治二年,当年的人事之一就是“兴太和殿、中和殿、位育宫工”,工程先后进行了一年半左右。根据这种情况判断,三殿在甲申这年势必有所破坏和伤损,但不会是全部毁坏。顺治二年至三年期间,全国各地抗清斗争非常激烈,清朝刚刚入关,不能动用很大人力和财力进行浩大的工程,也不能在一年半的时间对三殿进行拆旧建新,充其量不过是一次较大的维缮。
清康熙八年和三十七年营建太和殿,已经处于平定吴三桂等三藩之乱以后,清政权稳定时期。对象征皇权的三殿,则根据满族统治者的政治需要进行改建。从明代宫殿图和现存建筑对照,三殿的改变并不大。如前所述,把平廊改为夹室,把斜廊改为隔墙,从斗拱看,似较明代为精致。那么康熙朝的敕建和重建应属于重大的改建或翻建。而乾隆朝则是一次较大的维修。
三殿屡遭火灾。每失一次火,都是当时全国性的灾难。永乐十九年,三殿火灾后,到正统五年才重新兴建。《英宗实录》载:
正统五年三月建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发现役工匠、操练官军七万人兴工,六年九月三殿两宫成。
从施工看,时限为一年,但清理和备料却是二十年间的事。《见闻录》载:
永乐十九年辛丑,只三殿灾,迟之二十一年至正统六年辛酉工方完。仁宗、宣宗、英宗三朝即位时皆未有殿。今日三殿二楼十五门俱灾,其木石砖瓦皆二十年搬运进皇城之物……
明嘉靖朝是火灾最多的时期,除三殿于三十年六月起火外,各处宫殿前后烧毁不下十几处,由于大兴土木,弄得“山林空竭,所在灾伤”。嘉靖三十六年三殿火,只清理火场就用了三万名军工。四十年,他所居住的西宫大火,为了催建永寿宫,大学士徐阶只好动用建三殿的余材。嘉靖在位四十五年,“营建无虚日”。工部员外郎刘魁为了进谏,先叫家里准备好棺木,然后上奏折:“一役之费,动至亿万,土木衣文绣,匠作班朱紫……国内已耗,民力已竭,而复为此不经无益之事,非所以示天下后世”。结果触怒了嘉靖,刘魁被廷杖之后,又被监禁于诏狱。
万历二十五年的三殿火灾相当严重,“六月戊寅,火起归极门,延至皇极、建极三殿,文昭、武成二阁。周围廊房,一时俱尽。时帝锐意聚财,多假殿工为名。言者谓:“天以民困之故,灾三殿以示儆。奈何因天灾以困民?”帝不纳,屡征木于川广,令输京师,费数百万,卒被中官(即太监)冒没(即贪污)。终帝世,三殿实未尝复建也”(《经世文编》)。三殿工程在万历朝成为横征暴敛的名目,火灾后三十年,到天启七年才完成。原来说太监贪污了几百万两银子,那么工程本身耗费又是多少?《春明梦余录》说:“(天启)七年八月初二日三殿工成,共用银五百九十五万七千五百十九两余”。但《明史·食货志》载:“三殿工兴,采楠杉诸木于湖广、四川、贵州,费银九百三十余万两,征诸民间”。看来,这笔消耗无法统计,因为军工并不出钱,而采集木材又是征之于民间。即便如此,若单以采木的九百多万两来算,也相当于当时八百多万贫苦农民一年的生活费用。
在三大殿的范围,东西南北都有左右对称的廊庑楼阁。太和殿前东庑正中有文楼,清代名为体仁阁;西庑正中有武楼,清代改为弘义阁,都是两层式的重楼。明代皇帝有时在阁中与亲信大臣“谈今论古”,商量政务。明代的《永乐大典》正本,传一度曾收藏在文楼。到了清代,政治活动除在三大殿举行大朝会之外,日常活动多在内廷进行,于是体仁、弘义两阁遂成皇宫中存贮什物的库房。体仁阁之北有一门名左翼门,东出即皇宫中之外东路地区。弘义阁之北有一门名右翼门,西出即皇宫中之外西路地区。在三大殿一组建筑的四隅,各有崇楼一座,其制如都城宫城之角楼,都为左右对称的格局。这些大小高低的廊庑朝房,与三大殿互相交错,起伏有致,使建筑外观一扫长脊呆板的感觉。
(选自《故宫札记》)
文华殿和武英殿
太和门外东庑中间,内金水河之南,有一门,明代称会极门,清代改为协和门,俗称东牌楼门。东出,有自成一组的文华殿建筑,位置在东华门以内。太和门外西庑有一门,明代叫归极门,清代改名熙和门,俗称西牌楼门。西出,有一组武英殿建筑,位置在西华门内。这两组宫殿,东西对称,与三大殿同属于紫禁城外朝部分。在建筑布局上,是三大殿的左辅右弼,同时又是内廷东西两路的前卫,在体制上,它们是三大殿的偏殿,所以屋顶形式是单檐歇山,只有小型配殿,亦无廊庑围绕。它们的台基高仅一·六米。如果把太和殿比做巨人的话,文华、武英二殿则是它下垂的双臂。
明代初年,文华殿是东宫太子出阁读书之所,屋顶用绿琉璃瓦。嘉靖十五年,改用黄琉璃瓦,颜色升了一级。每年春秋两季,还在这里举行讲学,称为“经筵”,君臣之间相互阐发儒家经典。在文华殿东有一座小型建筑,叫作传心殿,是皇宫内供奉历史流传的唐尧虞舜,以及夏禹、商汤、周文、周武、周公直到孔圣。清代沿袭明旧制,仍在这里举行“经筵”。因清代不立太子,所以无太子出阁读书之事。清代国事一向在内廷举行,只是在“经筵”时会见一些翰林学士。清末,文华殿曾做过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所以这个偏殿当时在国际上小有名气。
文华殿的对面,紧靠紫禁城墙,有一座建筑,是相当宰相身份的重臣办事的内阁,由此向全国发出统治政令。明代初年,内阁之东有著名的藏书楼文渊阁。正统十四年(一四四九年),文渊阁被火。现在故宫中内阁大堂之东,有清代的红本库、实录库、銮仪卫等五座建筑,都是木骨架用砖石封闭的建筑,其中收藏档案书籍等物,应即明代文渊阁旧址。一九五八年在这几座库房附近,曾由地下发掘出明代古今通籍库石碑一座。清代乾隆年间编辑《四库全书》,特在文华殿之后,仿照浙江海宁范氏藏书楼天一阁的形式,另建文渊阁。阁顶装饰琉璃瓦,使用“厌胜”防火之法,颜色以冷色为主,琉璃瓦件用青、绿色、彩画图案以水、草、龙、云纹为题材,两山青水砖墙,不涂红色。阁前有小石桥,内金水河经桥下迂回东去。阁后叠有太湖石石山,松柏交荫,环境清幽恬静,是清宫中具有独特风格的建筑物。
三大殿之西的武英殿,也是外朝中的一个偏殿,与文华殿相对称,体制相同,不同之处是,内金水河从武英门前东流,文华殿则从殿后文渊阁前东流。两殿额名似是文华谈文,武英论武,而实际并不如此。明代初年,皇帝曾以武英殿作为斋戒之所,皇后也曾在此接受命妇(高级大官的家属)的朝贺,但更多的时间是在这里从事文化活动,经常召集能写会画的内阁中书衔的文人在这里绘画编书,只是在明朝末年出现了武事。一是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进军北京,直捣皇宫,推翻了明王朝政权,曾在武英殿宣布成立大顺王朝。清朝人从东北进入山海关,联合明朝残余势力镇压赶走李闯王,清朝摄政王多尔衮进京占据明代皇宫,也在武英殿理政事。武英殿除去这两件武事,此外再也没有了。
清代康熙朝在武英殿成立了修书处,集合文人学士在这里编写书籍。这时正是十八世纪初期,中国印刷术已有较大的发展提高,因而在武英殿里开办了一个印书工厂。这个工厂曾用铜活字版印了一部大类书《古今图书集成》。这是仅次于明代《永乐大典》的巨著。《古今图书集成》全书一万卷,分五千二百册。这样大部头的书籍,用铜活字版印刷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活字版就是先用铜刻制出各个单字,要印书时用单字排成印版。书印成后,拆了版的单字仍然可以利用,再排印其他书籍,这方法就和现在铅印书籍排版法一样。这种技术,远在十一世纪宋朝的时候就已发明了。不过当时是用胶泥制成活字,后来用木刻活字,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直到十五世纪才发明活字印刷术,比中国要迟好几百年。到了十八世纪,中国皇宫又用金属活字印行《古今图书集成》这样大部头书籍,这不能不说是印刷史上一件大事。
乾隆时期,继续在武英殿集合文人学者编辑书籍,《四库全书》馆就设在这里。除去编书外,也翻印古籍。书版有整块的木刻版,有木刻活字版。木活字版就是有名的聚珍本。武英殿翻刻的书籍,准许全国文学者购买。当时手艺最高的排版工人大都集中到皇宫印书工厂。我国特产的开花纸、连史纸等上等好纸,也都垄断在皇宫里。很多学问渊博的读书人整日在这里精勘细校,所以武英殿印行的书,都是以较高工艺刻制的书版,而且纸墨精良,校勘详审,跟坊间一般的刻本大大不同。因为这些书是在皇宫里武英殿刻印的,所以通常叫做殿本书。
在武英殿之北,还有一座仁智殿,俗呼白虎殿,在明代曾做过死皇帝停灵的地方。但很长时间,一直到明代末年,这里都是皇宫中的画院。如《明良记》载:“孝宗尝至仁智殿观钟钦礼作画”。《稗史汇编》载:“成化朝江夏关伟画山水人物入神品,宪宗召至阙下待诏仁智殿,有时大醉,蓬首垢面,曳破皂履踉跄行,中官扶掖以见。上大笑,命作《松泉图》。伟跪翻墨汁,信手涂抹,而风云惨淡,生屏幛间。上叹曰:‘真神笔也’”。仁智殿在清代作为总管内务府机构,在其地设有造办处,建有多种多样的工艺品工厂,同时承袭明画院之旧,亦设画院于此。
武英殿西耳室名浴德堂。其后有一穹洼圆顶建筑,由外通进水管似淋浴式,室内满砌白色瓷砖。清代末年,流传此处为弘历(乾隆)维吾尔族香妃之浴室。此说不确。
在武英门南斜对面偏西有五间小殿,和东西配殿自成一区,名叫南薰殿。南薰二字是由古代《诗经》中的“南风之薰兮”而命名,则此地应为紫禁城中纳凉之所。全国解放后,维修这一区殿座时,发现庭院当中地下芦根满布。估计明代时殿前是一小池沼,种植荷苇,可以证明这一小殿群的用途。按明人彭时所著《纪录汇编》载:“庚辰年四月六日,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及矣。’……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诗,以解民愠,幸甚’”。据此,可以肯定南薰殿是优游之所。此后,又曾命承值学士缮写帝后册宝在此殿。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将宫中旧藏历代帝后及功臣像排比成册,庋藏其中,一般称之曰南薰殿帝后名臣像,清嘉庆时,胡敬曾按其庋藏次序,编写一部《南薰殿图像考》行世。
南薰殿台基不高,开间平稳,是明代原构规式,殿中彩画精致无比,一般天花支条上彩画两端,习惯上只画燕尾图案,南薰殿天花支条则满画宋锦,与宋代织锦图案相仿佛,一进殿内,举目金碧辉煌。藻井彩画,亦独具风格,精细繁缛。紫禁城中各宫殿藻井画格之富丽,此为第一。
南薰殿院南墙为一道小城,与门外的逍遥城连一条线。小城有券洞,其外南距紫禁城南城垣不远。明汉王高煦由于谋反,被宣德帝置至铜缸中,在逍遥城东头火炙而死(见《明宫史》)。这是封建王朝皇宫中侄皇帝烧死叔叔的故事,反映了统治集团中为了争夺宝座,结果是你死我活,长时期的封建社会似这样的事不只这一件,到了清代,从熙和门到西华门角楼东逍遥城遗迹一带,就都是库房建筑了。
(选自《故宫札记》)
文渊阁
一
明清两代建都北京的五百多年间,在紫禁城内都设有文渊阁,作为宫廷的藏书处所。明初文渊阁在南京明故宫,成祖迁都北京后,设有文渊阁藏书库。清文渊阁则是在乾隆年间新建的一座整体建筑。明文渊阁藏有宋元版旧籍较多,包括永乐十九年(一四二一年)自南京明故宫文渊阁运来的十船古籍。[1]清文渊阁则主要作为贮藏《四库全书》及《古今图书集成》之所。
明文渊阁也是翰林院大学士等文学官员日常承值的所在。据明代刊行的《皇明宝训》记载:“宣德四年十月庚辰,上临视文渊阁,少傅杨土奇等侍。上命典取经史亲自披阅,与士奇等讨论。”在文渊阁承值的人,其始为文学之职,后来又参与政务讨论,俨然成为机要之职。杨士奇冠有“少傅”头衔即是。[2]但阁制始备,则在世宗嘉靖十六年(一五三七年)。据《图书集成·考工典》云:“嘉靖十六年命工匠相度,以文渊阁中一间恭设孔圣暨四配像,旁四间各相间隔而开户于南,以为阁臣办事之所。阁东诰敕房装为小楼,以贮书籍。阁西制敕房南面隙地添造卷棚三间,以处各官书办,而阁制始备。”但北京明文渊阁旧址究在哪里,或朱棣(永乐)兴建北京宫殿时,是否和南京明宫一样建有文渊阁,在明清官书及私家记载中,即众说纷纭,参差颇多。
多数记载,提到明北京宫殿中有文渊阁。建阁地点,有谓在外朝文华殿附近的,或称在左顺门东南,内阁旁的,两说均指一地。文华殿在明代是所谓东宫太子读书的地方,在附近建阁藏书,自然适得其所。如明沈叔埏著《文渊阁表记》载:“文渊阁在洪武时,在奉天门之东(指南京宫殿)。成祖北迁,营阁于左顺门东南,仍位于宫城巽隅。遵旧制也。”另一明人彭时所著《彭文宪公笔记》(一名《可斋杂录》)中则称:“文渊阁在午门内之东,文华殿南面,砖城,凡十间,皆覆以黄瓦。西五间揭文渊阁三大字牌匾。”据此,明北京皇宫曾建有文渊阁,亦仿南京宫殿规模位置。所谓“巽隅”,系指皇宫东南角处,而左顺门东南适处巽地(左顺门在文华殿前西侧,门向东,正对东华门。明中叶曾改称会极门,清代改名协和门)。所谓“砖城”,系指外包砖石、不露木植的建筑物。此外,在清代康熙年间内阁中书阮葵生著《茶余客话》中,曾提到明文渊阁旧址及建筑式样,据称:“……今之内阁大库,仿佛近之……沈景倩谓:制度庳隘,窗牖昏聩,白昼列炬,与今日大库形势宛然……皇史宬为明季藏本之地,则石室砖檐,穴壁为窗。……今大库之穴壁为窗,砖檐暗室,较史宬尤为晦闷,则为当日藏书之所,正与史宬制度相合。按光绪戊戌己亥间内阁大库因雨而墙倾,夙昔以幽暗无人过问,至是始见其中尚有藏书。”《日下旧闻考十二》按语中也有类似说法:“明代置文渊阁,其地点在内阁之东,规制庳陋。又所储书帙仅以待诏、典籍等官司其事,职任既轻,散佚多有,逮末叶而其制尽废,遗址仅存矣。”这里说的文渊阁遗址到明末尚存,而同书另一按语中又谓:“文渊阁在内阁旁,明时已毁于火。”又与前引按语自相矛盾。
明时文渊阁遭火灾之说,亦见《山樵暇语》,说在明英宗正统十四年(一四四九年)“北内大火,文渊阁向所藏之书悉为灰烬。”“北内”指北京宫殿,而阁址究在何处,并未提及。《山樵暇语》为明代末叶之书,所记多为传说。在明代官书中也还有些只提到有文渊阁,而未提地址的。如《明英宗实录》:“天顺二年四月丁卯,命工部修整文渊阁门窗,增置门墙。”又《日下旧闻考》引《明典汇》:“弘治五年,大学士邱濬请于文渊阁近地别建重楼,不用木植,但用砖石,以累朝录,御制玉牒庋之楼上,内府藏书庋之下层,每岁曝书,委翰林堂上官查验封识。上嘉纳之。”天顺二年是公元一四五八年,弘治五年是公元一四九二年。从这两则记载和前引《图书集成·考工典》中的记载,又可看出,若无文渊阁,何能有修整门窗,“于文渊阁近地别建重楼”,以及于文渊阁中一间设孔子像之说?
和上述说法截然相反,认为明北京皇宫中根本未建文渊阁的,有清代乾隆年间编修的《历代职官表》,在“文渊阁”条按语中写道:“谨按明文渊阁本在南京,成祖迁都后,设官虽沿旧名,实无其地,即以午门大学士直庐谓之文渊阁。其实经明之世未尝建阁也。”这部书和《日下旧闻考》都是同时的官修书,说法竟如此不同,甚至《日下旧闻考》同一书中,说法也自相矛盾,原因何在?盖清代官修书虽出自修书处,但均为集体编纂,多不出于一人之手;且修书时间长,参与编修者每有更替,因之前后考证矛盾是难免的。
二
清代入关后继续使用明代宫殿,对明代留下的处于中轴线上的宫殿建筑,只有重修,并无改变。在中轴线以外的建筑,则变更较多,对原有建筑物的使用,也不完全一样。清内阁则设于协和门(即明左顺门)东南明内阁旧址处。
清初,有曹贞吉者,为内阁典籍。据清王士桢著《古夫于亭杂录》载:“文渊阁书散失殆尽,曹贞吉曾拣到宋刊《欧阳居士集》八部,无一完者。”(转引自《四库全书·文渊阁书目提要》)曹贞吉是在康熙年间到馆的,这时清代尚未建文渊阁,他所看到的,当为明文渊阁遗存的书籍。
一九三二年,旧北京大学清理所存清内阁大库档,在“三礼馆收到书目档”中,有一条说:“乾隆三年正月,取到《文渊阁编译》九本、《唐六典》四本、《礼书》十八本。”这时清代仍未建文渊阁,所称仍指明文渊阁。又实录表章库有残档一页,不著年月,开头写:“西库第三柜下列书名,其中著录的《大明律》、《杂录》、《纪非录》等书,均见明代杨士奇所编《文渊阁书目》中。”这两条清初档案都证实清代内阁一带为明文渊阁书库,并有藏书遗存,足以纠正清代《历代职官表》按语之不确。
清宣统元年(一九〇九年)修库,在内阁实录表章库里发现明代遗存的一些宋元版书。有人因这部分存书均无文渊阁印,遂谓均非明文渊阁之书,因之又有人怀疑明代北京皇宫中是否有文渊阁。按明代文渊阁在宣德朝曾发行银印一方,其用途是凡有机密文字,钤封进呈御览。从《明会典》也可知:明文渊阁印,并非钤盖图书之用。杨士奇所编的书目,钤盖的是“广运之宝”。明代文渊阁藏书一般也均盖“广运之宝”章,但也有例外,在北京图书馆善本书中有宋版《集韵》十卷,即盖有明文渊阁印。此书据考亦出自清实录表章库,典守者言此印不伪。于此可知,明北京宫殿中确曾建有文渊阁。
辛亥革命后,清代在这一带留下的建筑有外部包以砖石结构的楼房五六座,与《可斋杂录》及《明典汇》所称砖石建筑相同,计有銮仪卫库、实录库、红本库、银库等。在砖城楼房之西尽头为内阁大堂,即所谓大学士直庐。一九二九年旧故宫博物院接管这些库房时,在实录库中又发现过一些宋元版书籍及典制文物,如铁券、舆图等,当时曾影印《内阁大库残本书影》一书。据考,其中铁券、典籍文物均为明古今通集库旧藏。古今通集库库址,据《明宫史》称:“……出会极门之下曰佑国殿……再东过小石桥曰香库,藏古今君臣画像。过小石桥稍北为古今通集库,符券、典籍贮此。”明亡后,清代仍有古今通集库之名。嘉庆朝续修的《国朝宫史》中,曾提到古今通集库石碑。而《日下旧闻考》按语中则称:“佑国殿已废,其承运各库,在今内阁之东。古今通集库似即今银库地,石碑已不可考。”《日下旧闻考》成书于乾隆年间,早于《国朝宫史》续编,而称石碑不可考,亦为异事。
一九五八年,故宫博物院维修銮仪卫库(库在内阁最东头),从院中积土下发掘出明代古今通集库石碑,其地点与《明宫史》所称“过小石桥稍北为古今通集库”的话相吻合。我们可以这样推论,从銮仪卫以西各库直到清内阁大堂,都应属于明文渊阁范围,古今通集库是明文渊阁库房的一区,在各库之东。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所刊题本中有这样的话:“文渊阁现贮书籍……自永乐十九年南京取来,向于左顺门北廊收贮,未有完整书目。今奉旨贮于文渊阁东阁。”所称东阁,大约即指古今通集库。另据清叶凤毛《内阁小志》称:“东红墙为内阁藏书籍红本库。库皆楼,其楼甚长。东为仪乐器库。前明文渊阁即此一带库楼……”叶氏所指,亦为銮仪卫库。清代将明古今通集库书籍等物移至小石桥之西库房,即清代实录表章库内,而将文渊阁东库改存銮舆。原来古今通集库石碑,则仍留銮仪卫库院中。
目前,这一片库房仍在,结构都是砖城形式,门为石梁石柱,铁叶包门扇。楼分两层,上层筑长方洞口为窗,石柱边柱以生铁铸成直棂窗,用以采光通风,又可防盗防火。因所进天然光弱,库中黑暗,即阮葵生所谓“穴壁为窗,砖檐暗室”。明文渊阁实即此类库房建筑。近年在维修清内阁各库时,鉴定所用城砖以及砖胎上的青色土质、琉璃瓦式样和胎釉,均为明代之物,更证实这一带库房建筑即是明代遗留下的文渊阁。至于清代官修《历代职官表》按语所谓:“经明之世未尝建阁”的话,这是当时编修历代职官表的人以清代专为收藏《四库全书》而建的单座文渊阁为模型,认为明代收藏文物书籍的建筑,不应像銮仪卫等库那样简陋。后来的人怀疑銮仪卫一带建筑不是明文渊阁,亦同此心理。《历代职官表》一书的内容重在职官,并未意识到明文渊阁仅建有书库几座,与清代文渊阁单座建筑不同。当时编修诸公似亦无缘亲临其地,一窥库藏,因而断然作出“经明之世未尝建阁”的结论。从所查到的资料和现存的建筑及库房文物相印证,他们这一结论是不能作为定论的。
三
清文渊阁于清高宗乾隆三十九年(一七七四年)十月开始修建,于乾隆四十一年(一七七六年)建成,地点选在文华殿之后,明代祀先医之所的圣济殿旧址,为的是贮藏已于两年前开始编辑、尚未成书的《四库全书》。阁名也叫文渊阁,但未采用明文渊阁砖城式样,而是以浙江鄞县范氏天一阁的轮廓开间为蓝图,在宫廷化的基础上修建的一座庄重华贵、别具风格的两层建筑。
范氏天一阁的结构,是坐北向南,左右砖砌为垣,前后檐上设窗,梁柱均以松杉为主。凡六间,西偏一间,东偏一进,以迈墙壁,恐受潮气,不贮书,取其透风。后列中橱二,小橱二,又西一间排列中橱十二,橱下各置英石一块,以收潮湿。阁前凿池,其东北隅又为曲池。阁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成立之义,是以高下深度及书橱数目尺寸,俱合六数。
清文渊阁参考天一阁的结构形式,在外观上也分上下二层,各六间。阁前凿一方池,池上架一三梁石桥。池中引入内金水河水。阁的下层,前后均有廊,上层前后均有平座。阁的基层用大城砖叠砌,铺以条石;不用宫殿式的须弥座,朴实无华。下蓬檐为五踩斗拱,上蓬七踩斗拱,布置严密。明间平身科多至十攒,在结构功能中又富于装饰性。额坊下不用雀替,而用倒挂楣子,采用庭园内檐装饰风格。外檐廊前有回纹窗棂式组成的栏杆。阁门俱系菱花窗,博脊上有矮坎墙,各置槛窗。这座建筑从形式看,是以官式做法为基础,作了创造性的改变,如歇山式屋顶,而南面的腰檐则又属于九檩楼房式样,前后两面廊墙,砌有墀头抱厦式的排山博缝。廊东西两头,各有券门,可以出入。券门上用绿琉璃垂柱式的门罩,与灰色无华的水磨丝缝砖墙相对,色调明快整洁。阁的侧立面,外形下丰上锐,显得歇山式屋顶既玲珑又稳重,在古典建筑艺术中,这座文渊阁的造型是十分美丽的。
在故宫建筑中,由明代以来,以黄色琉璃瓦件、朱砂红的柱窗和朱红的墙壁为最尊贵。此阁瓦件则为黑色,再用绿色琉璃镶檐头,建筑术语叫“绿剪边”。阁顶正脊,用绿色为底,有紫色琉璃游龙起伏其间,再镶以白色线条的花琉璃。这样几种冷色的花琉璃搭配一起,一反宫殿上一团火气黄琉璃的单调色彩,掩映在苍松翠柏中,气氛静穆。油漆彩画,也以冷色为主,柱子不用朱红而用深绿。彩画题材屏弃皇宫中金龙和玺图案,而代以清新的苏画。为了表现建筑使用功能,画出河马负图和翰墨册卷的画面。阁后及西侧,以太湖秀石叠堆绵延小山,在寻丈之地,山峦既深壑平远,又珑玲翠秀,植有苍松翠柏,茂密成林。人行甬路系以杂色卵石乱砌,自然成趣。阁的东侧有碑亭,造型为驼峰式,四脊攒尖,翼角反翘,是宫中唯一的南方建筑手法,但有变化。亭中矗立隆碑,镌刻有弘历撰写的《文渊阁记》。
文渊阁外观虽为两层,而内部结构则为三层,即把旧式楼阁上层地板之下通常浪费掉的腰部地位利用起来,扩大了空间。阁的面宽三十三米,进深十四米。内部藏书排架是下层当中三间两旁放置《四库全书总目考证》和《古今图书集成》,而以儒家经典列入四部之首。经部书共二十架,放在下层左右三间。史部书三十三架,放在中层。子部书二十二架,放在上层中间。集部书二十八架,放在上层两旁。书均分别贮藏于楠木小箱中,安置在书架上。这种书架同时起间隔空间的作用,可以使空旷的大厅随着使用的需要,间隔为若干部分。如利用书架或博古橱、碧纱橱之类来隔间,运用自如,移动灵便,而且能使室内布局富于变化。
在上下层中央,均用书架间隔为广厅,正中设“御榻”(硬木小床),榻上有一对“迎手”(小方枕)、靠背(背后的软垫)、痰盒等物。此外还放有书函,供随时浏览。阁的下层正中,南向悬金漆“汇流澂鉴”四字匾。北面南向内檐柱挂着金漆底黑字对联,写的是“荟萃得殊观,象阐先天生一;静身知有本,理赅太极函三。”南面内檐柱北向联写的是“壁府古含今,借以学资主敬;纶扉名符实,讵惟目仿崇文。”南面北向横眉上悬弘历于乾隆四十一年(一七七六年)写的诗十六句:“每岁讲筵举,研精引席珍。文渊宜后峙,主敬恰小陈。四库庋藏待,层楼结构新。肇功始昨夏,断手逮今春。经史子集富,图书礼乐彬。宁惟资汲古,端以励修身。巍焕观成美,经营愧亦濒。纶扉相对处,颇觉叶名循。”下层中央广厅有雕木屏风、“御座”、“御案”、孔雀羽扇。“御座”两旁有香几,置檀香炉,御案上放置纸墨笔砚,此外还摆上两函书。“御座”后自东向西装有孔雀羽扇,从槅扇后经左右旁门可绕到东西梢间。东梢间南窗下置榻,西梢间西壁南端辟有小门,从这里经楼梯可达中层、上层。在上层南北两侧都辟有走道。走道的外侧开窗,走道内侧除正中明间置“御榻”外,其余各间都排书架。
四
文渊阁未建成前,清代沿用明代典章制度,向于文华殿举行春秋两季经筵。明清两代的皇帝与翰林侍从文学士之官,在这里讲论儒家经典,讲求封建统治之道,有时也在这里接见朝臣和斋戒(祭祀天地等大祀时,前一日茹素不娱乐,以示对天神的虔诚)。到嘉靖时,决定提高文华殿瓦件等级,把殿顶绿色琉璃瓦改铺为黄色琉璃(见嘉靖《实录》)。清代春秋两季两次经筵,进讲“钦命”四书经义各一道。直讲官讲毕,再由皇帝宣讲“御论”,经筵进讲之礼就算完成。原来经筵本无赐茶的节目,到雍正年间,始增此制,即在经筵后于文华殿内赐茶。文渊阁建成后,则于文渊阁内举行经筵,礼成之后,讲官及起居注官,即于阁内赐座赐茶。[3]
乾隆四十七年(一七八二年),《四库全书》告成,弘历曾在文渊阁内筵宴编辑《四库全书》的高级官员总裁、总裁领阁事、提举阁事等。次一等的官员总纂、直阁事等的宴席设在阁外廊下。再一等的纂修、校理、总校、分校、提调、检阅等的宴席设在丹墀上,同时,于院中搭台演出小戏。在宴会上,诸皇子率领侍卫官员等为与宴诸臣斟酒。酒毕,弘历还赏给总裁等九人及总纂各官七十七人“如意”(象征吉祥的饰物,状如灵芝草)、“文绮”(绸缎丝织品)、“杂佩”(荷包、扇袋、香囊等)以及纸墨笔砚等,用这种手段笼络当时读书人钻研儒家经典,为封建统治者效劳卖力。
文渊阁官制,置领阁事一员、直阁事六员、校理十六员、检阅八员,另派内务府大臣提举阁事。
五
《四库全书》共七万九千三十卷,装订成三万六千册,分装六千七百五十函,全部用朱丝栏白榜纸钞写,丝绢作书皮。经部书用褐色绢,史部书用红色绢,子部书用黄色绢,集部书用灰色绢。书成后,共缮写四份,于皇宫文渊阁、圆明园文源阁、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沈阳故宫文溯阁各藏一部。后来浙江杭州文澜阁,江苏扬州文汇阁、金山文宗阁分缮三部庋藏。七份钞本以藏于文渊、文源、文津三阁中者缮写最精,校对最细,因为是藏在弘历经常去翻阅浏览的地方,编纂校对各官不敢稍事疏忽。文溯阁本则较粗糙。至于南方的文宗、文汇、文澜三阁所藏本,缮写校对就更不及北方各阁藏本了。
当《四库全书》尚未修缮完毕时,弘历因年事已老,唯恐不能见到全书的完成,特命编纂诸臣选择《四库全书》中的精本先行缮就,题名为《四库全书荟要》,共缮写两部,一部存在皇宫御花园摛藻堂中,一部藏在圆明园。一八六〇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法联军侵入北京,焚毁圆明园,贮藏于园内文源阁的《四库全书》和《四库全书荟要》同毁于火。存于文宗、文汇两阁的《四库全书》在清军镇压太平天国革命时被毁。原存于文渊阁的《四库全书》及存在摛藻堂的《四库全书荟要》,现在台湾。目前尚存的《四库全书》,文津阁本现藏北京图书馆,文溯阁本现藏甘肃省图书馆,文澜阁本现存浙江省图书馆,其中残缺部分是于一九二三年据文津阁本补抄的。
(选自《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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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据《山樵暇语》:“北京大内新成,敕翰林院凡南内文渊阁所贮古今一切书籍自有一部至有百部,各取一部送至北京,余悉封识收贮如故。修撰陈循如数取进,得一百柜,督舟十艘,载以赴京。”
[2]古时有三公,即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为公之副职,地位在公之下,众卿之上。
[3]乾隆丙申经筵赐茶诗注。
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
北京明清故宫外朝武英殿西朵殿浴德堂,在堂后有穹窿形建筑,室内满砌白釉琉璃砖,洁白无瑕,其后有水井,覆以小亭。在室之后壁,筑有烧水铁制壁炉,用铜管将水通入室内。其构造似是淋浴浴室,属于阿拉伯式的建筑。辛亥革命后,一九一五年在故宫外朝地区成立古物陈列所,从热河避暑山庄运来陈设文物,其中有画轴数万件,另有美人绢画一张,油画十九张(据《古物陈列所搬运清册》)。油画中有一张戎装女像,所画人物妩媚英俊,是一张宫中习称的“贴落画”(即只有托裱并无卷轴之画)。古物陈列所指为是清代乾隆的回族妃子号香妃者。按乾隆确有回妃(维吾尔族),在清代后妃传中是和卓氏女,号容妃,不名香妃。在乾隆二十一年,大小和卓反清,在乾隆二十四年为清廷所平定,迁其妻孥于北京,一般传说乾隆是在此时纳其女入宫者。亦有学者对此时间有不同意见,有谓在乾隆二十一年前即已入宫者。据乾隆时清宫内务府档案,在乾隆二十五年档中,始见回妃和嫔之名,其后晋升为容妃。据此,容妃是在平定大小和卓后始进宫,时间似颇近之。
按清代帝后画像,有生前的行乐图,有死后的影像。在帝后死后,影像藏在景山寿皇殿中,以便岁时供奉。行乐图在帝后生前藏于宫中,死后与影像同贮一处,间亦有帝后影像在宫中辟室供奉者,事属个别,此例甚少(溥仪出宫后只见同治后之像在西六宫悬挂)。而所有影像均裱成立轴,以贴落存者在行乐图中则有之。所谓乾隆的香妃画像,即为贴落。按帝后妃嫔等画像,不论是属于影像或行乐图,均应有帝后妃等的封号,影像则要写上死后的谥号,一般都无臣工画家题款之例。检故宫所藏《宫廷画目录》,在行乐图上有画家题款者,只在乾隆一幅行乐图上见之,其他各朝则未之见。至于后妃行乐图上,则从无画家署名。影像只在画前封首写明某后某妃某嫔的封号,用以识别所画者为谁。承德避暑山庄运来的所谓香妃画像,既属贴落,当然无轴封首,不能注明为某妃,若真为一个妃子画像,亦不能有画工之题款。此画多年来传说为西洋人所绘。惜原画像远在台湾,北京存有三十年代的摹本。一九一五年亲与搬运承德避暑山庄文物的曾广龄先生,还健在之时,笔者向曾老请教此事,答曰:原画上有一黄签,题为“美人画像”数字,据此则非后宫有名号之妃嫔可知。按古代有以美人称后宫者,如汉代后宫有昭仪、婕妤、美人的封号,而受封者亦冠以姓,以资区别,知为谁氏。清代后宫则无美人之称。旧古物陈列所指此美人画为乾隆之妃,并冠以“香妃”二字,不知何所依据?查香妃之名,在清朝晚期始传,辛亥革命后流传又广,大约古物陈列所得见此由热河离宫运来的戎装女像,遂附会为乾隆的回妃,随之乾隆的容妃也就变为香妃。武英殿浴德堂后、类似阿拉伯式的浴室之建筑,遂名为香妃浴室。旧古物陈列所并将戎装女像悬于浴室门楣上,又复制画片高价出售,加以宣扬。经此陈列布置,将仅资谈助无稽传说的故事,竟构成史实,好事者视为清宫秘史中的艳事,争欲一睹。于是古物陈列所门庭若市。这种旧社会的怪现象,七十年来一直有人津津乐道。
案故宫外朝宫殿,在清代均属处理王朝大政之地,后妃嫔御均不能到,有清一代二百多年中,只有小皇帝所谓大婚时,其皇后所乘凤舆可由外朝地区穿行到后宫,即使与后同时所选之妃,亦只能由紫禁城北门神武门进内。在清末同治、光绪两朝,钮祜禄氏(慈安太后)、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也只能在内廷乾清宫养心殿进行活动。虽尊为听政的太后,亦不能踞坐外朝金銮殿中。独揽朝政四十七年的叶赫那拉氏,亦不敢违背封建王朝敬天法祖的训示。武英殿为三大殿的偏殿,是属于帝王日常行事的朵殿,其性质类似宋代皇帝经常在延英殿理事一样,不能视为与内廷六宫相比,可以随意选择居住使用,更不可能在外朝宫殿有后妃沐浴之所。封建皇帝每年过生日,尤其是在举行大寿典礼时,都是要在太和殿受王朝臣工祝贺。以叶赫那拉氏太后之尊,权势之大,在她举办五十、六十大寿典礼时,也未在外朝举行。武英殿在紫禁城西华门内,毗连西苑中南海,叶赫那拉氏当权时,偕载湉(光绪)在去西苑或颐和园时,均出入西华门,亦不穿行外朝中路。五十年前闻之曾随侍叶赫那拉氏御前首领太监唐冠卿、随侍太监陈平顺言,当西太后出入西华门路经武英殿石桥,所乘肩舆还要挂帘掩照而过。一八九四年叶赫那拉氏办六十大寿时,曾命宫中画师绘《万寿图卷》,也是由西华门画起,直到颐和园,外朝宫殿也没有悬灯结彩的画面。
旧日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孟森先生所撰《香妃考实》,既考定香妃之讹,更否定浴德堂为香妃浴室,而以古代帝王宫殿必具庖湢以释此浴室所称。庖即庖厨,湢即浴室,遂举武英殿浴室和文华殿大庖井为证。孟森教授所释,合于古礼。在孟师健在之时,我曾拟再从历史上纠正传说中的香妃及浴室之无稽,再从建筑史上考证阿拉伯式浴室之由来。
按“浴德”二字,来自儒家经典,《礼记·儒行篇》有“浴德澡身”之语,注疏说:“澡身谓能澡洁其身不染浊也。浴谓沐浴于德以德自清也。”宫殿中有以“浴德”题额者,均属比喻之意,非真指沐浴身体而言。在明清故宫中,除武英殿浴德堂之外,还有浴德殿(重华宫西配殿),在圆明园里还有澡身浴德殿、洗心殿等题额,但都非浴室。乾隆还有“澡身浴德”小图章(见《乾隆宝薮》)。据文献记载,武英殿在明代是召见臣工和斋戒之处,明代晚期曾命翰林、中书等文学官员在此编书作画。一六四四年农民革命领袖李自成攻进皇宫,推翻了明王朝,曾在武英殿坐朝理事。清代摄政王多尔衮,率兵从东北进关夺取农民革命胜利果实,踞坐武英殿发号施令。清代从康熙朝以来,到清代末年,武英殿一直是编书印书的场所,清代有名的纸墨精良、校勘精审的殿本书,就是指武英殿所编刻的书籍。乾隆朝是最兴盛时期,编书人在浴德堂校勘书籍之事也明白写在清代宫史中。这样何能使宠妃沐浴其中?所谓香妃浴室之称,始于一九一五年旧古物陈列所,所凭借者:一为乾隆有回妃;二为武英殿浴德堂后有阿拉伯式浴室,竟猎奇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并结合传说中香妃事,于是竟指浴德堂为十八世纪清朝乾隆皇帝为其宠妃香妃所建造者。
明清故宫是在元代大内宫殿废墟上兴建起来的,当元代统一全国时,朝臣在重用蒙人、汉人之外,回族人亦多,见于《元史氏族表》。回族就有百多人参与修建元大都宫殿城池。其中有回人也黑迭儿(见陈垣教授所撰《回回教入中国史略》)。《元史·祭祀志》中记有回回司天文台。《元世祖本纪》记有回回医药院。元代《职官志》中有回回令史。元朝人在生活习惯上,逐渐脱离游牧之风,把蒙、汉、回三个民族生活方式融为一体。蒙族习惯上居室初无浴室的设备,大抵受了回族礼拜沐浴生活影响,而在大内宫殿则有浴室多处。在陶宗仪《辍耕录》中载:“万寿山瀛洲亭,在浴室后。”又“延华阁浴室在延华阁东南隅东殿后,傍有盝顶井亭二间。”元《故宫遗录》载:“……台西为内浴室,小殿在前”。在我们多民族国家里,浴室设备只有回族有特定形式。又《元史·百官志》载:“元仪鸾局掌殿廷灯烛张设之事及殿阁浴室门户锁钥。”大内有专设管浴室锁钥的机构,是由于元代宫殿中浴室不止《辍耕录》和元《故宫遗录》所记的几处。
明代王朝回族人亦甚多,明初时曾诏翰林院编修回回大师马沙亦黑等译回回天文书。《明太祖文集》中,给马沙亦黑敕文。永乐年派三保太监下西洋,三保太监即回族人郑和。明武宗也有回妃。元代大内宫殿在朱元璋攻破大都及定都南京之后,元故宫即荒芜。如洪武三年至十三年之间,在北平(北京)做官的刘菘、宋讷均有吊元故宫诗(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刘菘写过:“宫垣粉暗女墙欹,禁苑尘飞辇路移。”宋讷《西隐文稿》有:“郁葱佳气散无踪,宫外行人认九重。一曲歌残羽衣舞,五更妆罢景阳宫。”这两人咏元故宫,都是描绘荒凉景象。在此以后,约于洪武十四、五年间,大都宫殿即逐渐拆毁(时间请参阅拙著,《元宫被拆毁时间》一文),估计拆毁情况除象征政权的坐朝大殿之外,小宫、小院不一定全拆到片瓦不存。到永乐四年,在筹建北京宫殿规划时,元故宫才彻底拆尽,明宫用地范围,在南面扩充到元宫外金水河一带。一九六四年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徐苹芳同志为了考证元代宫殿位置,曾钻探地下土质资料多处,根据所得资料,现在的文华殿、武英殿左右约当元代外金水河区域。笔者估计,武英殿浴德堂所在地则应是元大内宫城西南角楼外地带。据《辍耕录》载,西南角楼南红门外,留守司在焉。留守司是一个较大的政治机构,不是一两间房子,而是多座成群的建筑。一九五八年清理坍塌倒坏的武英殿后墙的建筑遗址,此地在明代为仁智殿,又名白虎殿。在清代为内务府大堂。在刨挖地基深处时,于旧殿的砖磉墩下发现大石制作的套柱础,经鉴定是元故宫的遗物,衡量结果应是元留守司所在地。在成群建筑区,亦应有浴室在其中,以现在浴德堂结构布局证之,与元大内延华阁浴室有小亭和台西为内浴室、小殿在前之安排,极相吻合。现武英殿浴德堂浴室后亦有井亭,浴室在武英殿朵殿之后,亦即小殿建筑在其前头,布局与《辍耕录》、《故宫遗录》所记元代浴室情况相同。又浴室内部满砌白色琉璃砖,从砖质、胎釉看,是早于清代者。元代宫殿所用琉璃砖瓦是多种釉色的,非如明清两代以黄色为主、绿色次之。元代是杂用各色琉璃,尤其喜用白色。《元史·百官志》:“窑厂。大都四窑厂领匠夫三百余户,营造素白琉璃瓦。”全国解放后,对故宫进行维修时,在浴德堂附近地下发掘出元代白色琉璃瓦片,琉璃釉与浴室琉璃砖相似。一九八三年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在阜城门外郊区发掘出一座元代白色琉璃窑,得残瓦片数千件,与浴德堂白色琉璃砖色泽亦相似。再以现存堂后井亭的石井阑情况论之,此井由于频年汲水,井阑为绳索所磨沟道多至十五条。沟道深度有超过五六厘米以上者,这种现象非经历数百年使用,不能出此。若以六百年计之,其时间相当元明清三朝,决不是清代乾隆一朝一个妃子沐浴用水能将石井阑磨损至此。根据种种迹象和历史资料,颇疑武英殿浴德堂浴室为元代留守司之遗物。旧北京崇文门外天庆寺,有窑式形状的古代浴室一座,与武英殿浴德堂浴室建筑颇相似,全部用砖制造,工艺极精,传为元代之物。抗战前,据中国营造学社鉴定,认为这座浴室圆顶极似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寺……是可能为元代建筑(见一九三五年古物保护委员会工作汇报)。据此,故宫浴德堂浴室为元代所遗又一旁证。但在明代,在兴建宫殿时,何以留此浴室,此点可以用孟森教授在《香妃考实》文中所引用古礼左庖右湢之说释之。永乐四年诏修北京宫殿时,在规划中这座浴室适与东华门内文华殿大庖井相对称,正合古礼,因而保留。但该处已非真正浴室,而系按古礼左庖右湢“浴德澡身”之义而存在的。从各种资料和理论判断,可暂定武英殿浴德堂浴室是元代宫殿仅存之一。另在武英殿东有石桥一座,栏板图案雕刻古朴,构筑精美,非明清时代所有之物,考古学者多认为系元代所建。
相传乾隆曾为回妃兴建过礼拜寺,还曾将毗连皇宫的中南海宝月楼墙外,即今西长安街隔街筑有回子营。在这个地区有回教礼拜寺,街道设置尽为回式,并迁回民居之。使回妃在宝月楼南望,可见回民居处情景,而得到思乡之慰。现在新疆喀什噶尔旧城的东门外十里地方,有一座娘娘庙,多年前即传说纪念的娘娘就是乾隆的回妃。笔者未到过喀什噶尔娘娘庙。据同道去过的介绍说,此庙有坟数座,为维吾尔族上层人物聚墓区,并非香妃墓。又据《旅行杂志》二十七卷二期介绍,新疆喀什噶尔旧城的东门外十里地处有一座娘娘庙,建筑极富丽,上圆下方,陵寝墙用绿色花砖,陵顶是整个黄金的。庙里有弘历(乾隆)匾一方,陵城是乾隆二十四年修筑,光绪二十四年加罗城。喀什噶尔是维族语言,“喀什”意为各色,“噶尔”是砖屋。据此可能乾隆在平定和卓氏反清之事后,特在容妃先人墓群修造一座宏伟的建筑,崇其祖坟,以慰容妃。后人指此建筑为娘娘庙。据民族学院某教授言(惜忘其姓氏),在清代末年有《西疆游记》一书,其中有游香妃庙之语,大致亦属根据传说所记者。案清代后妃传,容妃死于乾隆五十三年,葬于河北省遵化县裕陵园寝。裕陵为乾隆之陵名,在清代历史档案中有一张裕陵园寝位置图,乾隆的容妃即葬在其中。
故宫旧存有一张手提花篮的女装像,题的是《香妃燕剧图》,一九五五年故宫工作人员曾题为《香妃像》,国外也有人拍过照,此女装像是否香妃,待考。
(此文初稿写于抗战前夕,近岁略加修改。东陵博物馆已将容妃墓进行考证发掘,于善浦同志有科学的考证。本文仅指明武英殿浴德堂在明清两代并非浴室、更非香妃浴室,明代汉族亦无淋浴之习俗,清代其处长期为修书之所,其建筑可能为元代之遗物,是为大胆设想,绳愆纠谬谨俟博雅君子。)
(选自《故宫博物院院刊》1985年第3期)
故宫内廷
从紫禁城建筑布局说,乾清门广场以南的三大殿、文华殿和武英殿,为外朝;广场以北,包括后三宫和东西六宫等建筑,为内廷。
据文献记载,明朝建极殿(保和殿)后,原有一座云台门,以隔外朝、内廷,其位置在三台之上。到清代,已无云台门,亦无遗迹可寻。保和殿后,即乾清门广场,东西长二百米,南北宽五十米,正处于外朝和内廷之间。广场东西各有一门,东曰景运,通外东路;西曰隆宗,通外西路。广场北侧正中,即内廷大门乾清门。
乾清门为殿堂式,共五间,三间露明。两次间有砖砍墙小窗,为侍卫站班之处。大门中间有云龙阶石,两次间为崇阶步道。殿门左右有八字形琉璃照壁,门前陈设金狮金缸,相对排列。清代皇帝有时听政于此。
乾清门内正中往北八二·七米处,有皇帝的寝宫乾清宫,重檐庑殿。后面有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这是故宫内廷,即中轴线后部的主要宫殿。这两座宫殿,“乾清坤宁,法象天地”,东西各六宫,则象征十二星辰,连上外朝三殿,通称“三殿两宫”。在清代通称前三殿、后三宫。原因是乾清、坤宁二宫之间,夹立着一个亭子形的方殿交泰殿,其式如前三殿的中和殿(按:明代南京宫殿在洪武年建造时,乾清、坤宁之间原无建筑。建文帝即位后,在两者当中加建一座省躬殿。其形式虽不详,大约即是方形殿宇)。
交泰殿的名字,最早见于明隆庆朝,从明朝宫廷历史臆测,交泰殿始建似应在隆庆的父亲嘉靖朝。嘉靖坐朝四十四年;耗费国力财力的建筑活动频仍;同时他崇信道教,天地交泰之义即来自道家。在乾清、坤宁两宫之间的空档中建造交泰殿,南距乾清宫后檐仅十四·七〇〇米,北距坤宁宫前檐仅十一·二五〇米,显得十分逼仄,从空间组合上,也可说明是后加的建筑,从题额看,又是一座儒道合一的建筑。
乾清宫是一座重檐的七间庑殿,现存者是清代嘉庆二年(一七九七年)烧毁后重建起来的。从乾清门起,修有龙墀,直达乾清宫丹陛台。丹陛上有日晷、嘉量、龟鹤等陈设。丹陛之下地平上,清顺治十三年增建了两座鎏金小殿,东曰江山殿,西曰社稷殿,都是范刻鎏金,内供江山社稷之神,象征皇帝对江山社稷的统治。东庑为端凝殿,是皇帝收藏冠带袍履的地方。其南有祀孔处和尚书房。西庑为懋勤殿,是皇帝阅读本章和浏览诗书的地方。其南的房屋,在清代为批本处和内奏事处。南庑是翰林学士承值的地方,称为南书房。乾清、坤宁、交泰三殿的其他廊庑,在明代为宫监女官的承值房。
后三宫与东西六宫之间均有门相通。东廊庑中有日精门、龙光门、景和门、永祥门、基化门,以通东六宫;西廊庑有月华门、凤彩门、隆福门、增瑞门、端则门,以通西六宫。这些门庑是互相对称的,题额含义也都相对,如日精对月华,龙光对凤彩等。封建皇朝为显示自己的威严,突出独夫之尊,总是以天地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为象征,如乾清象天、坤宁象地、日精象日、月华象月。
在东西六宫后面,各有四合院式的五所建筑,东六宫之后的叫乾东五所,西六宫之后的叫乾西五所。这两组建筑,是众多的皇子居住的地方。其象征则是天上的众星。这种众星拱卫的象征反映在建筑造型上,则体现为不同等级的划分。如乾清宫是庑殿顶,上蓬檐是七踩斗拱,下蓬檐是五踩斗拱的重檐大殿;坤宁宫是歇山式大殿。东西六宫是三踩单檐殿座。乾东、西五所除当中一所正殿,在单檐下出一跳斗拱外,其余则都是一斗三升小型结构。至于那些宫监值房,则是布瓦硬山小型房子。
清代外朝、内廷布局仍袭明代之旧制。到了十八世纪乾隆朝以后,部分相对的建筑格局即有所改变。乾隆(弘历)原住乾西五所第二所,即位后,改建为黄琉璃瓦的宫殿,题额重华宫,永远作为皇帝的宫殿。嘉庆(颙琰)为了生活便利,将西六宫的翊坤宫和储秀宫联起来,把储秀门改为体和殿,成为两宫之间的穿堂殿;同时将启祥宫(太极殿、和长春宫联起来,把长春门改为体元殿,也成为两宫中间的穿堂殿。这样的改建,破坏了原故宫整体布局讲求古代建筑群相对的格局,从现在保存的故宫平面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它们的变化。
内廷建筑用高八米的红墙维护,南门即乾清门,其北为宫后苑的顺贞门。东西六宫的首宫基本与乾清宫平行,只是其前无龙墀露台,宫前的空间即相当于乾清宫庭院地方。东六宫之前在明代有神霄殿、弘孝殿、内东裕库等,清代将神霄殿改建为惇本殿、毓庆宫,弘孝殿改为斋宫。西六宫之前为养心殿、祥宁宫。还有一座砖建无梁殿,其位置大体在今养心殿南库。明嘉靖皇帝信奉道教,在无梁殿内炼丹药,在养心殿内“养心”,以求长生不死。清代从雍正朝起,养心殿是皇帝居住和进行日常政务活动的地方。殿内所悬匾联充满宋、明理学思想,如正殿的“中正仁和”“勤政亲贤”,以及“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等。
东、西六宫屋顶形式一般都是单檐歇山式,但东宫的景阳宫、西宫的咸福宫,却是单檐收山式顶。养心殿原为三间大殿,后来将廊子推出,又在每间额枋上加支方柱两根,从外观上已成九间。估计这是清代雍正年间改作寝室时改建的。同时又在西二间外另加添抱厦一间,抱厦围以木板墙,形成一个小院。传说是清代皇帝为了在殿中临窗批阅奏章时,防止宫监的窥视。
在东六宫的东侧,南北长度与六宫相当,还有几组小型建筑群,是为宫中服务的机构,有尚衣局、尚食局等。到了清代,改为缎库、茶库、果局等机构。在这些机构之前是宫中祭祀祖先的奉先殿,都有红墙围护,与东六宫联成一体。红墙之东,有十米宽的长巷,巷东即故宫的外东路区。
外东路紧临紫禁城东城垣,南至东华门,北至北城墙。据《明宫史》记载,外东路北部有哕鸾宫、喈凤宫一号殿、仁寿宫,南部地区有勖勤宫、昭俭宫、慈庆宫、端本宫。到清乾隆年间,全部拆毁,改建为供乾隆做太上皇帝时住的宫殿群宁寿宫。
宁寿宫之名,在康熙朝已有,为皇太后之居所。估计那时是利用明代旧有的一组建筑。乾隆为自己告老时居住而建的宁寿宫建筑群,有殿,有阁,有庭园,工程极精。床榻隔扇壁橱之类,均选用黄杨、紫檀、楠木、花梨、文竹、梗木等上好木料;在装修各部如群板、隔扇心以及边框处时,再镶上各种工艺品,有瓷器、铜器、象牙雕刻、景泰蓝、雕漆、刺绣、绘画、编竹、刻竹、玉石等,精巧富丽,丰富多彩。这时期,还创造了细木包厢法,即在松榆木上,用黄杨硬木等细材包在外面,做法新颖。这组宫殿的建筑,集中了当时中国工艺美术及建筑技术之大成。
宁寿宫总布局大体分三路。中路有皇极殿、宁寿宫、乐寿堂、颐和轩;东路有畅音阁(皇宫中的大戏台)、阅是楼(太上皇阅戏之处)。阅是楼北有庆寿堂、寻沿书屋、景福宫等。这一路是小型四合院式,用游廊围绕,院中点缀花坛、松竹之类,是乾隆作为“随遇而安”的随安室。西路全为宁寿宫花园,俗称乾隆花园,南北长一百六十米,东西宽三十七米。花园内采用江南园林手法,楼阁、湖石、松柏配置得宜,占地面积不大,却能小中见大,自成一局,建有古华轩、流杯亭、遂初堂、三友轩、撷芳亭、萃赏楼、耸秀亭、符望阁、竹香馆、倦勤斋等,不止园中有殿,而且殿中有园,在倦勤斋室内即采用宋代露篱之法,构有室内花园。
清朝皇帝日常均住西郊御园,夏季则在承德避暑山庄,每年只有较短时间在宫内住。乾隆在宫内住养心殿。他二十五岁即位。在位三十年时,他曾预告上天,如能在位六十年不死,即将帝位让与儿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他做满六十年皇帝时,已经八十五岁,但至期退为太上皇后,他并未搬到宁寿宫去住,而继续住在养心殿,以“归政仍训政”名义,继续掌实权,直到三年后死去。
外东路原慈庆宫地方,乾隆年间改建南三所,供阿哥(即皇子)居住。
西六宫之西,明代建有隆德殿等,清代改建为中正殿、雨花阁时,又将乾西五所的一部分建造西花园。原隆德殿是明代嘉靖皇帝供奉道教神像之所,清代改建后,改供佛教密宗像。一九二三年清代末代皇帝溥仪(宣统)仍住在故宫内廷时,此殿焚毁。清代在西六宫与中正殿之间还添建了抚辰殿、延庆殿、建福宫、惠风亭等一些小型建筑,其中有的是为赏花,有的供居丧时用,如建福宫即使用黑琉璃瓦,有的作为检阅近支王公射箭之所。明朝时这一带的旧状,文献无征,无从考查了。西花园、中正殿、雨花阁这些建筑的西红墙外,有一条长巷,巷西高大红墙之内,有英华殿、咸安宫等明代建筑,后者于乾隆朝改建为寿安宫。最南为慈宁宫,清代时把单檐殿座改为重檐大殿。其西还有寿康宫一区建筑,是给老太后、老太妃以及名位较低的妃嫔等一群寡妇居住的地方。慈宁宫之南为仁智殿,又名白虎殿,清代将这个地方作为总管宫廷事务的机构,即内务府和宫廷制造工艺品的造办处。清代末年,这一地带已残破不堪,目前已是一片广场了。
在故宫中轴线的最北端为宫后苑,清代叫御花园,东南角一门叫琼苑东门,可通东六宫,西南角的琼苑西门,可通西六宫。后苑当中主要建筑是钦安殿,还是十五世纪的原建筑。殿中供玄武神。现在殿内陈设神像,全为十五世纪明成化年间(一四六五—一四八七年)原物。殿顶用铜板铺墁,成长方拱背坡形,周围四脊环绕,屋顶设鎏金宝顶,这是明代著名的盝顶建筑。钦安殿的东西地区有轩有阁,有亭榭。建筑物有位育斋、摛藻堂、绛雪轩、养性斋、玉翠亭、凝香亭、澄瑞亭、浮碧亭。有的是明代所建、有的是清代建造。从建筑风格看,澄瑞、浮碧二亭均为明代遗构。清代约在雍正年间在亭前加一卷棚,其雀替与亭中雀替手法不同,在卷棚与亭子衔接之处,用铁活拉住,其做法与清雍正年间建的斋宫的铁活一样。在这组建筑群中,还有池水山石、松柏花卉。所有台石陈设,都是若干万年前的奇石,属于难得的自然瑰宝。这一座宫廷园林,由于年代久远,松柏多已衰退。
后苑的后门叫顺贞门,直对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出玄武门,即是紫禁城宫殿的镇山万岁山,清代名景山。登上景山中峰,南望故宫,但见阳光照耀下一片金碧,院落重重,错综起伏;琉璃瓦顶,灿烂绚丽。殿顶形式更是多种多样,有庑殿顶、歇山顶、四角攒尖顶、悬山顶、收山顶、硬山顶、盝顶、卷棚顶、六角式、八角式、十二角式,多角迭出,以及单檐、重檐、三重檐等种种形式,从前朝午门起到内廷尽头神武门,形成长达一公里、起伏跌宕的建筑布局,浑厚凝重,十分有气势。
(选自《故宫札记》)
故宫南三所考
一 名称
今国立故宫博物院文献馆办公处原为清代皇子所居之处,俗称“三所”。考“三所”之名,见《清宫史》卷十一:
协和门之东为文华殿……殿东稍北有石桥三,过桥有殿宇三所。凡大内俱黄琉璃,唯此用绿,为皇子所居。
《清宫史》所书“过桥有殿宇三所”之义,似“三所”二字非殿宇之名,乃为过桥有殿宇三处而已。继检阅《清宫史续编》,乃得其名。《清宫史续编》卷十三:
文华殿东稍北有石桥三,桥北为三座门,今为续修《大清会典》馆。直北殿宇三所,是为撷芳殿。凡大内俱黄琉璃,唯此用绿,为皇子所居。
按《续编》所载,则三所之总名应名“撷芳殿”。唯据清嘉庆、光绪《会典》皆书三所之正殿曰撷芳殿,[1]似撷芳殿又非为总名。另据吴长元氏之《宸垣识略》,则直书“撷芳殿在三座门北,殿宇三所。”[2]又吴振棫氏《养吉斋丛录》亦仅书“中殿曰撷芳”。[3]官私撰述,咸有不同。兹以故宫各处殿宇称谓之通例释之,以“撷芳”定为三所总名,从《清宫史续编》较为适当。如清宫外东路有皇极殿、宁寿宫、乐寿堂等处,俗皆以“宁寿宫”为代表。《清宫史》于叙述外东路殿宇时,亦以“宁寿宫”冠于卷首。外东路殿宇皆各有名,尚以主要宫室而代表一路,三所各室原皆无额名,以“撷芳”总其称似无疑问。更考内廷宫室,凡于正朝及寝宫以外,其别建殿宇以处皇子、妃嫔者,率皆以“所”呼之,自明已然。千婴门之北有乾东五所,百子门之东有乾西五所。”[4]清代仍之,是“三所”之称,同其例也。然三所虽经冠以额名,但在文书之记载、宫监之习呼,“三所”之名最彰,“撷芳”之名久掩,历史相传,由来尚矣。寻内府档中,尚有“阿哥所”、“东三所”、“南三所”各称。“阿哥”乃满洲语皇子之义;“东三所”则别于内廷之乾东五所及乾西五所也;若“南三所”,则宁寿宫之执事宫监多称之,盖三所在宫之南端也。又有呼为“所儿”者,则仅见《养吉斋丛录》。
二 建置沿革
撷芳殿之位置,在故宫文华殿之北、宁寿宫以南,《清宫史》列为“外朝”之部(见前引宫史)。按《明宫殿额名》有“撷芳殿”牌,但略殿之位置。清代之撷芳殿,是否即明之旧地,有待考订。《明宫史·金集》“宫殿规制”:
徽音门里亦曰麟趾门,其内则慈庆宫也,神庙时仁圣陈老娘娘居此。内有宫四,曰:奉宸宫,勖勤宫、承华宫、昭俭宫。其园之门,曰韶舞门、丽园门,曰撷芳殿、荐香亭。
据《明宫史》所载,撷芳殿为慈庆宫范围之一部。考慈庆宫之位置,在东华门内北,端敬殿之东。天启末,懿安张后居之,后改称“端本”,以待东宫。光宗,思宗储位时,皆曾居之。万历间震赫朝野之三大案,张差梃击一案,即在此处。《日下旧闻考》卷三五引《悫书》曰:
端本宫在东华门内,即端敬殿之东,前庭甚旷,长数十丈。左为东华门,右为文华门,光宗皇帝青宫时所居也。天启末,懿安张皇后移居于此,名慈庆宫。其外为徽音门。壬午八月,懿安移入居仁寿殿,因改为端本宫,以待东宫大婚。宫门前三石桥,盖大内西海子之水蜿蜒从此出焉。皇太子原居大内钟粹宫,在坤宁宫之左。既渐长,当移居,上以慈庆为皇考旧居,其后勖勤宫即上旧居也……
又引《山书》:
慈庆宫,光宗青宫时所居,张差梃击处也。上为信王时亦居此,名勖勤宫。崇祯十五年七月,更名端本宫。
端敬殿、端本宫条下按语曰:“臣等谨按端敬殿与端本宫今改建三所,为皇子所居。”
据《日下旧闻考》所考订,可知清代之撷芳殿,为明端敬殿与端本宫一带改建殿宇三所,以居皇子,是建筑已非明代之旧,然其范围则将明代撷芳殿之部包括在内,可以断言。但三所究为何时所建,各书皆不载。按清代皇子之居此而见于记载者,仁宗诸兄弟曾居之,自兹以上无闻焉。[5]据此,则三所之建,不应远在清初,以理度之,似在高宗之世。不然,以圣祖之多男,在当日已有此建筑,岂能无皇子居之者?国立北京图书馆藏有《皇城衙署图》一幅,往者余与刘士能先生同展观此卷。据刘君考据,是图为清康熙末年时物,撰有论文发表。原图三所一带有“撷芳殿”之名,建筑为一所,并非三所,盖仍属明代撷芳殿之旧。可知在康熙时确尚未建筑三所也。此证据一。世宗享国不久,宫殿园囿绝少经营,且亦未闻若高宗弟兄辈居住撷芳殿或三所之记载。至若高宗幼时,曾居乾西五所,即位后一再阐述,屡著御制诗文集中。并改乾西五所为重华宫、崇敬殿,以龙潜之地,后世子孙不得再为居住,而杜觊觎大宝之心。是高宗未尝居于三所,亦可谓在高宗幼时尚未有三所之证据。文献馆藏清代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京城全图》一部,其绘制年代,经考订结果,为乾隆十四五年间所绘,其中排第八幅已绘入三所。据此,则三所之建为高宗初年所经营,似可确定。然此亦仅就史之旁证而论断也,仍未可视为定说。惟昔日学者对于一代宫苑之撰述,率皆偏重位置而略兴建之年,如《日下旧闻考》、《宸垣识略》,皆尔也。(若元、明之著作,陶宗仪《辍耕录》、孙承泽《春明梦余录》、萧洵《故宫遗录》,亦忽略时间性。)
兹以专著之书既阙略不可考,乃进而求诸档案,因就所考订之结果,发奋检阅乾隆朝档案。按清代内阁档案,有黄册一种,为各部院及各督抚奏报庶政之册。城垣宫室之役,例归工部具报,惟检寻既竟,三所之案仍阙。惟高宗朝频兴土木,尝有总理工程处之组织,以总管内务府大臣任督理,工部职曹伴食而已。遂继续检阅内务府档,亘一月之力,获得关系三所建筑年代史料一通,欢忭何极,旧书陈言,真同拱璧矣。乾隆三十一年内务府奏销档记一条云:
查撷芳殿改建三所房间,系乾隆十一年三月内兴工,次年工竣,迄今二十年,未加粘修,殿宇、头停、配殿、天沟,俱有渗漏,板墙糟朽,山花坍损,油饰爆裂。又因阿哥等于二十六年移出之后,其外围茶饭值房等项房屋,俱改为各处值房。今遵旨修理,给阿哥等居住。所有应用炉灶炕铺装修隔断等,应照旧式修理应用,是以共估需工料银三千九百余两。
据上述所引史料,三所之建筑时期可以确定。又可知乾隆十一年兴建后即有皇子居住,至二十六年皇子移出。三十年后加修缮,再命皇子居住。大致皆明。更有一点足资补前节所未详者,即档案首句“查撷芳殿改建三所房间”一语,据此则清乾隆所建三所,确为明代撷芳殿旧址。
(选自《故宫博物院院刊》1988年第3期)
* * *
[1]《嘉庆会典》卷一六〇:“文华殿东北有石桥三,过桥为三座门,门内东西旧为鹰狗处、御马监,今为续修《大清会典》馆。正北有殿宇三所,覆以绿瓦,为皇子所居,其中曰撷芳殿。”《光绪会典事例》卷八六三与《嘉庆会典》同。
[2]吴长元《宸垣识略》卷二。
[3]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卷十七:“三座门北,殿宇三所,覆以绿瓦,亦旧时皇子所居,俗呼阿哥所,或称所儿。中曰撷芳殿,仁宗初出宫时邸第也。嘉庆间,宣宗及诸皇子亦尝居此。道光间,隐志贝子薨逝所中,久无居者。至二十八年正月,文宗始将居焉。先一日掌仪司奏派大臣于所内安神。”
[4]见《明宫史·金集》。又《酌中志》“客魏始末”记:“祖制,于乾清宫东设房五所,西设房五所,系有名封大宫婢所住。”
[5]《清宫史续编》卷五十三:“文华殿东稍北……是为撷芳殿,为皇子所居。中所为上潜邸,乾隆乙卯十一月始移居焉。”
乾隆花园
乾隆花园是北京明、清故宫中一部分宫殿,位置在外东路宁寿宫西侧,是十八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当公元一七七三年的时候,也就是清乾隆三十七年的时候,这位乾隆皇帝计划到自己做满六十年的皇帝后,让位给他的儿子,自己做太上皇帝。所以他在让位前二十多年即开始经营太上皇帝宫殿——宁寿宫,并在宫殿旁边隙地布置了一座花园,作为他养老游憩的地方。按他的年龄算来,到乾隆六十年,他就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能不能活到那样高的年纪,当然他本人也没有把握。所以一再“焚香告天”,祈祷实现。在建筑物的题名上,也都是充满了希冀愿望,宫殿的名字有乐寿堂、颐和轩、遂初堂、符望阁、倦勤斋等。大概在当时他还考虑到,若真的能实现这个愿望,他还要做一个有权的太上皇帝,所以这座宫殿群的建筑也分为三路,和皇宫整体布局一样,在中轴线上有皇极殿,是升殿的礼堂(如故宫中的太和殿),有宁寿宫(如故宫中的坤宁宫),这样就具备了外朝和内廷的宫殿规模。到了一七九六年,他老而不死,果真达到了这一愿望,表面上将宝座让给儿子(嘉庆),但在“归政仍训政”的名义下,实际上他仍然掌握着政权,住在皇宫的养心殿里。也可能是这所花园与郊区圆明园、畅春园、长春园和三山的园囿来比,差得实在太远的缘故吧,他对于这座具有庭园风格的太上皇帝宫殿并不感兴趣。倒是近几十年来,乾隆花园颇为人们所称道。大概在明、清故宫中,这座庭园式的宫殿还是别致的,又因为是乾隆自己为养老而修建的,于是乾隆花园的名字便叫得响亮了,在人们意识里,它已不是宁寿宫的附属建筑了。
乾隆花园占地面积,南北长一百六十米,东西宽三十七米,合起来约六千平方米。在这个狭长的空间,布置了几十座亭轩楼阁,此外则是假山树木,整个地带被建筑填得十分饱满,几无余地。它的组成大抵分以下五个部分:
花园正门叫衍祺门,进得门来,有假山为屏障,中通一径,是引人入园的洞口。小路一转,便觉豁然开朗,古柏参天,繁枝烂缦,院子周围山石起伏,这是花园中第一部分。正面一厅,四面轩敞,额题古华轩,字已剥落。据记载说,是由于轩前有古楸树而得名。轩内迎面有雕漆云龙对联一副,写道:“明月清风无尽藏,长楸古柏是佳朋。”这是二百年前弘历(乾隆)个人独享时亲笔所题,现在这个轩厅已归人民所有,广大劳动人民都能遨游憩坐其间,“乾隆御笔”的对联,也就成为了游览的导引。轩的形式是歇山卷棚式屋顶,上铺黄琉璃绿剪边的琉璃瓦。轩内的天花板,雕刻极精致,清新如画,在乾隆花园里这部分是比较可取的所在。轩的四面有重檐的禊赏亭,平面作凸形。这个亭子的命名和用意,是为了仿古人习俗,在三月上巳之辰,举行曲水流觞修禊的故事。古时流觞曲水,应是在小溪两旁,大概在唐宋以后,好事者便在无水的花园里用石刻制流杯的池子以代小溪。乾隆花园本无水源,也作了这样一座,在南面假山后藏巨瓮蓄水,山下凿出孔道,引水流入亭中流杯池,然后再由北面假山下孔道逶迤流入“御沟”中。上下水道都隐在假山之下,好像源泉涌自山崖,在设计上确实是煞费苦心,表现了智慧的手法,但这种矫揉造作是好事者乾隆皇帝的意图,可说是劳民伤财的无聊之举。
花园的西面紧邻高大宫墙。设计者为了隐蔽这种呆板建筑,所以在西边假山上修建楼阁,将墙隐住,同时给人以扩大园林的感觉,使得不致毫无含蓄。为了补救狭窄地区的限制,尽力地从娇小玲珑曲折婉转的布局上取胜。在这个院子里,依山势起伏及空间余地安排建筑。在四面假山上有一座精致卷棚式屋顶的建筑,因为面向东方,所以叫旭辉亭。东南假山之后留出一个小院,在东南角处叠山石为基,上建小亭,取名撷芳,登临其上,可览古华轩院内山石树木。这个院落虽不大,还有游廊,在廊的中部突出攒尖式的小屋顶,叫作矩亭,与廊相通。有北房两间,名叫抑斋。室内结构曲折,东通养性殿佛堂。由抑斋北门出来可登假山之巅,有平台,在台上可尽览全园山石树木和接檐的楼阁。
古华轩北有垂花门,两旁是雅洁的细磨砖墙,是甲第风格,不是宫廷规矩,里面是标准的北京四合院的布局,正面主房为遂初堂,前后俱有廊,式如过厅。这是乾隆预卜告老时希望得遂初愿的建筑。这一组是花园中第二部分。
出遂初堂北廊即到花园第三部分。全院中间都是山,山为殿阁所包围,身临其境,仰视几不能望天,前进又为山石所障,幸有山洞可以进入,山顶上有几处天窗式的洞口,因此在山洞中尚可获得“坐井观天”之畅。这种山顶洞口的安排,当然是大有匠心,否则将使人闭塞欲死,山顶上有亭名曰耸秀。在亭中可南望宫阙,东面山环隐处小院内有三友轩,用岁寒三友松竹梅为装饰,极精致。这座小巧建筑好像藏在深壑中。假山之北为萃赏楼,西为延趣楼、萃赏楼,上下围廊俱通延趣楼。出楼上北廊,是石制小飞桥,可达后院假山上。若由北廊西行,可与曲尺形的养和精舍衔接。
花园的第四部分为符望阁。庭院中心,也都是山,山巅有梅花形小亭一座,为了成为五瓣的形状,圆形亭子用五根柱子支托着五条脊的重檐屋顶,形象十分美观,覆以孔雀绿酱色剪边的琉璃瓦,上为孔雀绿作地白色冰震梅的琉璃宝顶,更觉清新可喜。在它的东面,还有一座玲珑的小楼阁,叫如亭。用各种不同的颜色的琉璃釉砖制出图案美丽的什锦窗,与碧螺亭东西辉映。这两个争妍斗胜的小巧建筑,可惜是置于闭塞的环境中,委实委屈了它们,若是在轩敞的庭园里,真不愧是亭亭玉立、仪态万千、玲珑可喜的建筑物!
符望阁是主要建筑,也是全园中最高大的建筑。阁内装饰极精致,结构复杂,东一阁,西一榻,重门叠户,变化多样。由于这样,室内遂显得黑暗,身入其中,使人不辨方向,进退迷离,因此有迷楼之称。阁之西有玉粹轩,循廊北进即达到第五院落,也就是花园最后的部分。在这个庭院中,主要建筑为倦勤斋,屋顶满铺孔雀绿琉璃,檐头镶以黄色琉璃,色调极美,东西游廊相对称。西廊外有竹香馆,嵌三色琉璃透窗的弧形小墙,是最引人的去处,墙内寻丈之地而能自成整体。里面正中假山上,建有歇山式的小阁——竹香馆,左右斜廊,往北通入倦勤斋,往南可达玉粹轩,左右逢源,南北可通。阁前有翠柏两株,修竹数竿,盆花石座,陈列俨然,玲珑小巧的格局介于符望、倦勤两大建筑之间,并未成为“大国之附庸”,尺土方圆之地而独立性极明显,是值得欣赏之处。
从倦勤斋、竹香馆这个院落的东廊出去,可以再凭吊一下在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仓皇逃赴西安时,将光绪的妃子珍妃推下淹死的那口故井。宫监们因为感伤她的遭遇,后来就叫这口井为“珍妃井”。井就在倦勤斋东廊以外。由此往北出贞顺门,便是宫墙之外了。
乾隆花园的特色是在造园艺术上发挥了多样变化的技巧,在不大的地方,用几堆太湖山石,隔断出小小空间,便觉别有天地,峰回路转,又另其一种风光。游廊宛转,亭阁玲珑,处处引人入胜,在当日修建时,劳动人民确实费了不少心血,但由于处在专制帝王淫威之下,限制在高大红墙之中,园林为宫殿所围,地区小,而专制皇帝要求多,纵有良匠,也不能尽其所长。因此,在花园中,个别建筑山石虽美,整体布局则显得堆砌壅塞。加以封闭性的围墙多,宫监值房多,花园整体自然难免有“西子蒙不洁”的遗憾了。
现在乾隆花园部分地区已开放,已经过修葺整理改造,这座花园已成为广大群众憩息活动的场所了。
(选自《故宫札记》)
紫禁城的水源与采暖
在七十多公顷的紫禁城的面积中,城内有长一万二千米的河流,它从西北城角引入紫禁城的护城河,水从城下涵洞流入,顺西城墙南流,由武英殿前东行迤逦出东南城角与外金水河汇合。这道河流对于紫禁城内千株松柏起了灌溉的作用,在调节空气和消防利用上都有好处。在夏季又是全宫城中雨水排泄的去处。
故宫中雨水排泄管道,在开始设计全宫规划时有一个整体的下水系统安排。它的原设计图虽然已看不见了,可是现存的沟渠管道,除被地上建筑物变革而被破坏一部分外,经实际疏通调查发现它的干道、支道、宽度、深度都是比较科学的。遇有暴雨各殿院庭雨水都能循着排水系统导入紫禁城中的河流里,然后迂回出城汇入外金水河东出达于通县运河流域。因此在宫中无积水之患。明代开凿的筒子河宽五十二米,深六米,长三·八公里。不但增加了宫城防御,而且主要功能是排水干渠和调蓄水库两重功能。蓄水量可达一百一十八万立方米,相当一个小水库。在这个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的紫禁城,筒子河的蓄水起着重要保证。即使紫禁城内出现极大暴雨,日降雨量达二百二十五毫米,同时城外洪水围城,筒子河水无法排出城外,紫禁城内水全部流入筒子河,也只使筒子河水位升高一米左右。
至于给饮水问题,五百多年前的设计完全依赖凿井取天然泉水。故宫的房屋间数以四柱一间计算,在当日的全部房屋约万间以上。明清两代王朝日常生活在皇宫里的约近万人给饮水问题,除帝后的饮水是每日由京西玉泉山用骡车运水外,其余近万人中大约八九千口都聚集在住人区。三大殿九万六千多平方米面积不设一井,内廷东西六宫及其他若干建筑群,每一宫院至少有井两口或三口。值班人员和警卫人员区设井更密。这完全是根据需要而安排的。由于凿井工程的需要,在故宫里又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小型盝井亭建筑,成为宫苑中一种特殊的建筑结构。同时,小亭饰以皇宫彩画,小巧玲珑。井亭不仅是生活用水所需,也是一种特殊的建筑艺技陈设。
宫中取暖设备有两种,一是炭盆,二是地下火道。火道一名火炕,是和建筑连在一起,在殿内地面下砌筑火道,火口在殿外廊上。入火道斜坡上升处烧特种木炭,烟灰不大。火道有蜈蚣式及金钱式,即主干坡道两旁伸出支道若干,这样使热力分散两旁,全室地面均可温暖。火道尽头有出气孔,烟气由台基下出气洞散出。这种办法在皇宫中一直使用了四五百年。在殿内地面上则利用炭盆供热。由于宫殿高大,为了冬季居住得舒适,凡是寝宫都利用装修隔扇阁楼将室内高度降低,将殿内空间缩小,即所谓暖殿暖阁之类。
每年冬季来临前夕,即阴历八九月,有关太监就着手过冬准备。先通火炕口,烤干湿潮气等。
顺便再谈一下宫中采光。宫中采光只靠棱窗小洞,光线细微。此外,只能依靠宫灯,点蜡。到了十七世纪初期,玄烨成立养心殿造办处,设立多品种工艺作坊。其中有玻璃作坊。估计宫殿安装玻璃窗应在此时。
(选自《故宫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