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
元旦【一月一日 星期六】
因为又做了官,不得不参加一些仪式的集会。上午先到中山陵谒陵,参加的仅百人左右。许多人心中都在想,这一次谒陵恐怕是最后一次,共产党若果胜利了,占据了首都,中山陵不知会变成甚么样子。谒陵后回到总统府,参加新年团拜,人数也甚有限。蒋总统作半小时的演讲,大意不过是把他今天主张和平的文告,加以说明。他说,政府现在的力量仍旧比共产党强,政府因为有力量才能够主张和平。又说,只要我们恢复自信心,一定可以转败为胜,一定可以复兴。如果共产党敢来京沪和我们决战,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绝无可疑。他这一席话自然有人怀疑,是否和今天的文告相矛盾,是否故意夸张自己的实力。不过在我看来,他是确有信心的。看他今天的精神十分健旺,绝无悲观颓丧的样子,不失为一个造时势的英雄。离开总统府,和铸秋、耿民两兄前往各处贺年,多系投刺而去,只有于院长曾晤面略谈数语。下午为许树人兄作证婚人。
元月二日 星期日 上午晴,下午阴,冷甚
终日到寓来访的客人甚多,大概都是来求差事的。做了一个机关的主管长官,最头痛的莫过于人事的应付了。这几天,脑子里盘旋最苦的,实无过于人事的如何安排,如何应付。中午访铸秋兄,遇亮畴先生,谈到总统的新年文告。他说和平恐怕没有希望,总统的文告虽一面开了一条可以和平的道路,但是一面又把一块大石头摆在路中间。所谓大石头便是文告中所提及的宪法。他说共产党没有军事的胜利以前已经反对宪法,现在军事有了优势,还会承认宪法吗?文告中提出承认宪法做和平的条件,无异摆大石于路中间。
元月三日 星期一 晴、冷甚
上午到中央党部参加总理纪念周,孙院长哲生作工作报告,总裁也来参加。听说原定总裁自己要说话的,不知何故临时改由孙哲生作报告。下午我和立法院秘书处及各委员会的职员数百人在国民大会堂作就职后第一次正式见面,作廿分钟的简要演讲。我近来有一种想法,我既做了秘书长,应该站在一个超然的地位,这样才可以使得秘书处和各委员会的职员能够以公正无偏的地位为立法院服务。我不应再参加立法委员的各种政治集团。并且以英国的制度说,院长和副院长也应该立于超党派的地位。但是我这个意见,也有人认为不很妥当。因为这样会引起我们已经参加过的政团的误会和不满。
元月四日 星期二
上午和振姊、静女同送孙希老的殡,直到中山门外二十公里的永安公墓。回来时已经十二时半,到程思远兄寓吃午饭。下午五时为会计处旧同事高静文小姐做证婚人。晚间应徐可亭部长宴会,到滇省主席卢汉、川省主席王陵基、黔省主席谷正伦、苏省主席丁冶盘,和吴秘书长忠信。席间竟谈到地理风水,可亭先生信之甚笃,其他亦多附和者。
元月五日 星期三 晴、冷甚
寓所里不能烧火炉,办公室里也没有火炉,天寒瑟缩,简直无法办事。寓所里没有工人,水喉冰了,没有水,弄饮煮茶都发生了困难。满眼灾难,和平难期,实在令人气短。许多立法委员和立法院的职员,想兑取黄金,吵闹不休,托我和财政部长及中央银行总裁交涉,费了一番唇舌,毫无结果。当此乱离之际,政府法令无法贯彻,人人只知乘机争取个人私利,到处表示【现】纷乱崩溃的现象,想念前途,不寒而栗。
元月六日 星期四
访李维【惟】果兄于天竺路。他认为立法院这一次的选举,蒋总统不无介【芥】蒂,主张我们应该从旁致力去消除这介【芥】蒂。午饭后到北平路访魏伯聪先生,他方从台湾卸去主席职回来。下午在立法院主持事务会报,第一次听到各单位主管人关于事务方面的报告和意见。大家都一致认为,立法院的内部事务再腐败,再缺乏效率不过了。我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领导他们从事改革,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元月七日 星期五 晴
时局仍在沉闷中。共产党对和平既无正式的反应,政府又没有进一步的步骤,好不使人焦急。公务员集体向行政院请愿,要兑取黄金。这还是公务员集体行动的第一次。政府似乎没有一点有效的方法应付这个请愿。财政部长徐可亭先生看见了请愿群众,偷偷的逃走了。也许他会因此事而下台也说不定的。这件事一方面表示政府办事无方,一方面表示公务员之没有纪律,自私自利。这都是政府崩溃的现象。
元月九日 星期日
上午到童院长寓和刘副院长、延副秘书长讨论有关立法院各种事务的改进,十二时过后才分手。下午和铸秋、耿民两兄驱车前往永安公墓,巡视希老的新墓。
俞鸿钧因为办理黄金储兑,引起公务员请愿风潮。昨日行政院临时会议,决议撤职查办。但总统为他支持,以至发生府院的第一次冲突。今日有关人士正在设法调解中。王畴老说,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大概第三者做了央行的总裁,这事便算解决了。俞向以善做官闻,竟如此栽跟斗,殊出意外。
元月十二日 星期三
昨晨六时送振姊到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候到下午三时,飞机还没有到。今晨再去,上午八时半飞机起飞,下午一时收民用航空局的电话,已经平安到了桂林。和平还没有实现的迹象,前线的军事愈来愈坏,逃难的心理,日来又见紧张。振姊走了,也可减轻一些顾虑。
叶溯中兄来谈。国民党廿年的统治,真同一场梦境,又譬如一出戏,我们都是剧中一些脚色。如今戏完了,梦也完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又说这廿年的统治比洪秀全的太平天国似乎还不如。洪秀全创造一些新制度,实行一些新办法,我们这廿年到底做了些甚么呢?后面这一段话自然是过于愤激,前面的感慨却是很自然的。
元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今日就任立法院秘书长后第一次谒见蒋总统,谈二十分钟。他再三问到立法院的疏散情形。下午到总统府参加五院秘书长会议,主席是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先生,讨论政府疏散公物和一部[分]人员的办法。夜间在童院长寓讨论立法院的疏散办法。这样“疏散”“疏散”的呼号【声】充满了首都,空气一时紧张起来。不过这情景和廿六年抗战时期的疏散是完全两样的。
元月十四日 星期五
因为参加中国国货银行的董监联席会议,昨夜夜车赴沪,今日夜车返京,在沪逗留一日。京沪两处车站,充满了混乱无序的情形。许多军队在月台上坐卧、弄饭,污秽不堪,火车顶上也攀满了乘客。据说,京沪存煤即将告罄,两路火车可能于旬日之内瘫痪下来。内战毁坏了一切,真是再不能打下去了。
元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昨夜罗君强夫人来寓,请设法使法院勿将君强移解上海。汪夫人陈璧君也有同样的请求。时局严重,监狱将重要的囚犯移解,是无法阻止的。此外,连日因为疏散,因为发放立法委员的岁公费,因为其他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都是走不通的事,更觉恼人心意,以至卧睡不安,时时吁叹。
下午访王亮畴先生。谈到二十年的国民党统治,不期崩溃之速一至于此,相与叹息。说到原因,亮老重视军人的跋扈腐败。我则认为中央集权,个人专断,最为致命之伤。又卅五年政治协商[会议]国民党未能贯澈初衷,与卅七年之行宪,与蒋先生之出任总统,均为政策上的大错误,则两人均有同感。
元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上下午把立法院秘书处、编纂处和各委员会的职员点了一次名,和他们说明这一次政府疏散人员公物的要点。他们也乘此机会提出一些要求。这六七百个平素嚣张惯的,没有纪律,缺乏责任心的公务员,实在很不容易应付。我今后惟有把诚恳公平的态度和严正的理智来和他们相处,也许慢慢可以使他们对我有信心,对事有热诚,有责任,把不良好的坏风气改正过来。
元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这两天各机关因为疏散员工,纷纷发生风潮。财政部的职工今天把次长的办公室包围起来,关闭大门,提出许多无理的要求,并且殴伤职员两人。他如粮食部、市政府,也有风波,立法院幸喜平安无事。政府到了这田地,真是纲纪荡然,崩溃在即了。国民党的廿年统治,想不到穷途末路,一至于此。静女也于今晨飞往桂林,剩下我个人留在这动乱艰危的首都,倒可以从容镇定的为政府撑一部分的危局。
元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各机关的疏散风潮今日更见汹涌,有几个机关的公务员代表二三百人麇集行政院请愿,从上午九时半,一直闹到下午三时才散去。立法院的员工六七百人也在院内集会,再三要求我到会,答覆他们所提出的向政府提出的要求。我足足化了两小时的唇舌,动以感情,晓以义理,才把他们说服下去。看情形,政府总要再化上三几千万元,才可以把这个风潮平息下去。政府快要垮台了,才有这个百孔千疮,处处表现腐烂瓦解的局面。行政院今日通过了立刻命令前线军队停战,并派代表到延定【安】去求和的决议,[那]恐怕也无法可以挽救这个垂死的政权。哀哉,二十年的统治,竟落得如此下场,真难怪陈布雷先生要自杀,以避免眼看这悲惨凄凉的结局。
元月二十日 星期四
今晨立法院的工役又因为借支工资和疏散费的事闹起来,其他机关也有同样的事,政府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了。
吃过午饭,铸秋悄悄告诉我说,吴礼卿告诉他,总统已经准备于最近几天下野,离开南京。傍晚的时候,传说总统已经离京,后来知道完全不确。许多立法委员都纷纷来问消息,大家都看出首都恐怕在最近会陷入混乱的状态。晚饭后,吴铁城先生约铸秋、彦棻和我三个秘书长谈话,意思是要我们在目前危险纷乱的局面之下,要镇定,要沉着应付。这是不错的,但据我看,这局面已经绝望了:战不得,和不得,迁都逃难也不得。
晚饭前见副总统李德邻先生。直到现在总统始终没有和他商量过大局问题,真是奇怪的事。德邻先生说“我现所处的地位,和将来可能遭遇的变动,使我惶恐得很。”他对于目前的局面虽不想负收拾的责任似乎[亦]不可得了。
元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蒋总统已经于今日下午四时一刻乘飞机离京,前往奉化,并即宣布下野,依照宪法把总统的职务交给副总统代行。今日上午十一时我见副总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总统会在今日离京。但总统约他今日下午一时吃午饭,被约参加的还有各院的院长,也猜测到这是离别的宴席。夜里十时,从铸秋兄那里看到总统下野,和副总统代行总统职务,行政院院长孙科等继续负责的三种文告。三种文告都是根据宪法四十九条的,即总统因故不能行使职权时由副总统代行总统职务。文告中好几处都有代总统的字样,这给人一种印象,即蒋总统并非下野,不过因故不能行使职务,由副总统代理而已,将来还是可以回来。但铸秋兄又说,蒋总统到了奉化后,这里又去电报请示把文告加以修改,将引退的字样加进去。且看明天正式发表的文告又是怎样的一个面目。
元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晴
李代总统今日上午到总统府视事,并不举行任何仪式。我九时半到总统府,那里是静悄悄的。在会客室内孙院长和各部会的长官约三十人左右,三三两两在那里等候代总统的来临。十时吴秘书长忠信引导代总统悄然到来,没有乐队的声音,和蒋总统平常到来完全不同。入室之后,代总统遍向室内的人握手,大家都没有声响,没有人说道贺的话。几分钟后大家围着长桌而坐,代总统坐在长桌的尽头,背后是一幅蒋总统的大画像。代总统穿着便装洋服,站起来几分钟说不出话。后来终于说话了,但声音非常低沉缓慢,略带颤抖,眼眶也红了,态度非常沉郁严肃。这时候举座都给一种沉重悲凉的空气笼罩着,人人都几乎要失声痛哭。代总统的话十分简单,继着便是孙院长哲生讲话,也很简短。约莫半小时,即告散会。下午四时代总统在总统府后座大楼楼上会议厅,茶会招待各院部会特任以上的人员,和中央党部的首要。他仅作极简短的演说,随后孙哲生报告和谈的现状。跟着刘健群、吴铁城、朱家骅、邵力子相继发表意见。这个茶会的空气也是十分寥落凄凉,全无半点生意。看今天这两次的集会,整个政府可谓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绝无生望了。
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各机关的公务人员今天突然恐惶【惶恐】起来,因为敌人已迫近首都,行政院的职员又突然撤退。立法院的职员在下午麇集到秘书长的办公室,要我为他们解决许多问题,纷乱惶张【张皇】达到极点。马路上逃难的行李又和一个月以前那样,络绎不绝。下关的狮子山炮台于下午隆隆试炮,更增加人心的不安。中午到《中央日报》社参加最后一次的党报社论委员会。分手的时候,互道珍重,黯然神伤。下午四时参加总统府招待外宾的酒会,大家都是兴致索然的。
上午出席中央党部的总理纪念周,人数不多。李代总统演讲,没有准备,内容十分杂乱。读总统【理】遗嘱,唱党歌,读党员守则均照例办理。这种循行的故事,恐怕也不能够再有几次了。
元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德邻先生清晨来电话,请去谈谈。到他傅厚岗寓所的楼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吃着极简单的早点。吃完了早点,他向我提出总统府的秘书长吴礼卿先生坚决辞职,问有甚么适当的人可以补充。我举黄季宽和翁文灏两先生。他说黄是决不会来的,翁很适宜,但是否肯来也有疑问。他又告诉我总统府内的许多高级职员都要辞职,[接替]人选佷是不易。他寓所里的事务人员似乎也很不够:他自己动手接电话,自己招呼客人,我看这样做总统实在困难。
上午九时半在宁海路四号和童冠贤、武和轩、祁子厚、邱毅吾、程思远、端木铸秋共同商讨有关德邻先生目前应该着手做的各项问题,决定后请思远和毅吾向德邻先生报告。下午参加留京立委谈话会,中心的话题全是如何逃难这一件事。到会的人数只七十人左右。
元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中山路上逃难的行李车辆终日拥挤不堪。各机关差不多已经完全停止工作,不过职工要求疏散费的风波依然没有完全停止。行政院的工友竟日包围秘书处,要求增发旅费,秘书长端木铸秋兄因此躲到我的寓所来办公。政府解体了,纪律没有了,这样的悲惨现象,真令人痛心。老虎桥的首都监狱今日也把囚犯释放出来。同学陈良烈和周应湘因汉奸案被判徒刑的,已经于下午释放,我和周太太坐车去迎接他们。此外还有好几个同样情形的朋友都因此恢复了自由。
元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我还未起床,德邻先生自己来电话请我去。今天所提出的问题是行政院院长的人选。他不满意孙哲生,认为不能担当目前的任务。孙哲生最近把自己姘妇蓝尼的财产案予以批准,尤招物议。德邻先生的意思要孙辞职,请副院长吴铁城继任,并且要我向吴委婉转达。我到古林寺见到吴,说明来意。初时竣拒,嗣允予考虑。德邻先生这一考虑是正确的,但孙去吴继是否得当,尚属疑问。不过在目前的环境之下,亦只有此一着耳。德邻先生对于薛岳长粤,也认为不当,要我对吴说,不如以张向华和薛对调,即以薛改为琼岛长官。这样才可以安定粤省的政局,中央迁粤才可无虞,这也是正确的想法。中午德邻先生邀宴,客均立法委员。下午三时到下关车站,送应湘夫妇及良烈兄赴沪,车站逃难的拥挤万分,行李山积。结果他们挤不上车,又回来了。
元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立法院的职工几百人今天又为疏散费闹了半天,一直闹到夜间八点半,才勉强解决。各人都多得了一万元乃至一万五千元。他们一闹再闹,似乎永无休止之日,固然有些可恶,但是金圆券日日贬值,政府的威信又已经等于零,他们的闹也实在是很自然的。他们闹完之后,我很疲倦的回到寓所,才记起今天是旧历的除夕。一个人冷清清坐在桌子上吃饭,勉强喝一杯酒,心绪恶劣万分。这样过年是有生以来所没有的。和平的实现似乎很渺茫,想念国家的前途,更觉增人烦闷。
吃过午饭送应湘夫妇和良烈兄到明故宫机场。他们昨日挤不上火车,今天还幸得坐机到上海。送了他们,到国际联欢社,参加李代总统的茶会。是专为招待立监各委员而设的,到会的还有五六十人。
元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今天旧历元旦。在清晨五点钟左右,忽然为附近断续的枪声惊醒。初时以为是庆祝元旦的爆竹声,细听确是步枪声。到了六七点钟,枪声更多,有时还有机关枪声。急起着衣,向窗外望,又别无人马行动,不似暴动或其他军事行动。到九点钟,枪声才渐渐稀少。事后打听,原来是部队藉放枪做爆竹,纪律之坏可以想见。许多人已为此吃惊不少。
下午到代总统德邻先生那里。恰好他的私人代表黄启汉从北平回来,报告此次赴平和中共方面接洽和平的经过。据他说,中共方面的表示,和平是可能的,但必须是永久的彻底的和平。又说,他们怀疑蒋总统还作作战的准备,美国人也有阴谋在内。我在那里和到了上海的吴副院长铁城通了一次电话。他告诉我,美国方面现在切实表示,如果我们能够继续作战,则军事和经济的援助可能大量增加,这无怪中共方面有疑虑也。
元月三十日 星期日
立法院的职员昨日疏散完毕,今日又走了一批立法委员。立法院的疏散工作可以说是大体完毕了。政府各院部会的首长今早都乘机飞往广州,只剩下代总统一个人还在南京。南京既没有留守的机构,事实上政府还没有在广州办公。各机关已经完全停顿,并且迁都一事政府也没有正式的文告宣示中外。这样自己把政府陷于中断,首都的秩序和治安将渐渐有不能维持的样子,前途的危险真是不堪设想。
上午到中央饭店访首都监狱长。他[是]因为职工闹疏散风潮,躲藏起来的。这一次的疏散几乎没有一个机关没有风潮,纲纪荡然,殊可浩叹。中午到德邻先生寓。吃过午饭,到宇人兄寓,和博生、毅吾、思远、郁文诸兄讨论和谈及目前的南京局面,至五时才分手。目前的局面,可虑者不在中共方所提和平条件的苛刻,而在内部的团结不坚,和意见纷歧。这样的局势演变下去,必然为中共所各个击破。
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阴雨
各机关都搬空了,熟朋友也没有几个在京。李代总统今早也飞往上海,请第三方面的人士出来斡旋和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感到异常的寂寞空虚。上午到立法院和留京的职员作一次谈话,勉励他们切实负保管的责任。眼见院内纸片狼藉,家具凌乱,工友走了,警卫也若有若无,有些公物被人偷窃,完全陷入无政府状态。并且不只立法院如此,其他机关也非例外,实在痛心。
下午和博生、乃贤两兄到都城饭店喝咖啡,遇国防部政工局副局长张彝鼎兄。他详细分析徐蚌会战国军失败的原因,和目前守江军事布置的大概。就纯粹的军事言,还有不少可以令人兴奋的地方。
二月一日 星期二 阴雨
晨间到童院长冠贤先生寓,报告立法院疏散员工的经过。随后到立法院,把留京职员组织为留京保管处。中午卢郁文、王鸿韶两委员来寓吃饭,下午三时同到宁海路四号参加谈话会。中心的问题是如何把政治重心移回南京来,其次便是立法院第三会期到底在何处集会。晚饭后到李代总统官邸和代总统谈话,一直到十一时才辞出。参加谈话的有黄宇人、邱毅吾、程思远、甘介侯、王鸿韶。代总统出示蒋总统最近给他的亲笔信札。这信札请代总统团结内部,放手做事,以忍耐镇静的态度对付共产党。他并且托张岳军先生对代总统说,他在五年之内绝对不过问政治。外间颇有人怀疑,蒋虽下野,仍然暗中操纵政局,殊不可信。他如能始终贯彻这精神,则为和为战,都有裨益。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这三个星期为立法院的会期和开会地址问题,加上秘书处的事务工作,跑了两趟上海,又到广州和桂林走了一次,十六日才从桂林飞回南京。立法院第三会期的委员报到通知很不得已的于廿日发出了。现在广州方面的委员起了反响,不赞成这个通知,看形势立法院大有分裂的可能。广州方面似乎还想利用金钱的力量来引诱立法委员到广州去,将来说不定还会再演民初国会议员的丑剧。国家艰危到此地步,立法委员对于集会地址一件事还是意气用事,不止是给共产党耻笑,也太对不起老百姓了。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阴
报到的立法委员只有八十余人,本月内能否达到开会的法定人数,似有疑问。派往广州的两个委员郑震宇和江一平今日和吴铁老一同乘机回到南京。据他们的报告,广州的委员也并不是全数反对在京复会的。午饭后到明故宫机场接他们,和他们谈了许多话,跑了许多地方。大家对于如何为广州的立委表示让步,也有了决定。便是延迟正式讨论议案的日期,不知道能否把立法院分裂的形势挽回过来。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立法委员报到的人数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六人,在法定的集会人数之上。广州方面也似乎不至“唱对台戏”,本月内复会已经不成问题。不过广州方面派来的代表,到上海和留在那里的委员吵了一场。台湾方面的委员和杭州方面的委员也有人主张暂时不必复会的。所以立法院内部分裂的形势依然存在。
李代总统德邻今日从长沙回到首都。下午五时到明故宫机场接他。回到傅厚岗官邸,第一件事便是行政院请他用临时条款颁发紧急处分令,将财政金融改革案公布。他颇为迟疑,问我的意见。我劝他请吴铁城和黄季宽来共同商量,结果还是照行政院的请求颁发紧急处分令。令文的文字略加修改,以免立法委员发生反感。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上午到立法院各办公室巡视一遍。职员的工作精神虽不能令人满意,但已经比从前好得多了,不能不算有了进步。又到励志社访候年纪最老的立法委员孔庚先生。孔先生七十高龄,又复多病,不辞跋涉,不避危险,来京赴会,精神殊可敬佩。中午应吴铁老之约,赴外交部午饭,到立委十余人,席间谈立法院复会有关各问题。饭后访刘不同。下午四时参加程序委员会会议,决定二十八日复会第一次院会议程。晚间召集秘书处高级职员会议。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上午先到宁海路,和童院长谈了一会关于院会的事,再到立法院办公。立法委员从京外来的可以领取旅费。有些委员始终没有离开过南京,也居然开口向我索取旅费,并且开假理由说是从桂林来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下午参加童院长招待立法委员的茶会,报告两个月来秘书处的事务概况。因为这次复会地点的争执,上海方面有些委员攻击秘书处,说秘书处经手的款项有弊端。但同时今日的会场上,又有人从商人方面得到恭维秘书处的好话。其实毁誉何足计,在尽吾心尽吾力耳。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立法院第一届第三会期第一次会议,今日总算如期复会了。广州方面还是一再表示反对,报到的人数也只二百二十余人,院内分裂的形势依然存在。这形势能否消灭于无形,谁也不敢说。好得孙院长今日已经由广州到京,只要政府能够不分裂,料想立法院也不至于分裂[1]。孙院长于下午一时十五分由广州飞到大校场机场,前往迎接的并不很多。立法院和一般人对孙“内阁”都没有好感。孙阁能否继续存在也大成问题。
晚间请孙桐岗夫妇和周至柔总司令吃饭。我到立法院后,这是第一次宴客。
三月一日 星期二
上午访任国荣[2]委员,谈赴台湾事。旋到立法院,列席程序委员会会议。中午和立法院秘书处各部分负责人员聚餐,并商讨工作的改进。散会后谒代总统德邻先生,谈廿分钟。他说,中共方面已经表示诚意商谈和平。傍晚到明故宫机场,接张岳军先生。他是从重庆来京,参加有关时局的会议的。立法院秘书处的办【 】事务人员到寓晚饭,和他们谈了许多要解决的问题和做事的方法。深夜访童院长,准备明日飞台应该谈到的问题和态度。
三月六日 星期日
二日上午乘军用机飞台北,下午三时到台北。下机后即往参加旅台立委谈话会,晚间访陈主席辞修,夜宿圆山省府招待所。三日分访各立委,交换对立院复会地点问题及时局的意见。四日上午继续探访朋友,下午和罗万伡[3]兄乘汽车游览草山风景区。五日上午和王德溥、刘博崑两立法委员乘军用专机返京,下午一时到京。此行目的在对旅台立委表示礼貌,促请彼等从速来京开会。惟彼等虽有数人就道,多数仍持观望态度。彼等心理认台湾为安乐窝,京沪随时可以发生变乱,不敢冒险。彼等对于个人的利益拼命争取,半点不肯放松,尤觉令人失望。
三月七日 星期一
傅斯年校长托我带三封信,一封信送李代总统,一封送童院长冠贤,一封送邵力子先生。前两封昨日都送去了,今早再把邵先生的信亲自送去。邵先生看了信,说了一篇【遍】为甚么他极力主张和共产党谈和的道理。傅斯年是偏于继续作战的。他反对对共产党示弱,尤反对邵先生做谈和代表。他说邵先生是一个理想家、哲学家,而不是外交家,他劝邵先生辞去和谈代表的职务。
立法院上下午都举行全院谈话会,交换关于和谈及政治改革的意见。许多委员都准备在明日院会席上,孙哲生院长报告施政方针之后,予孙以猛烈的攻击。到了傍晚,有人传说孙已有自动辞职之意。晚饭后铸秋兄来说,孙已决定辞职,并且当面向李代总统表示,获得口头的允许,明日立法院会议席[上]即将公开发表。这样,倒阁的风潮形势将是十分薄弱的了。
三月八日 星期二
孙院长哲生今日到立法院报告施政方针。他首先说明,已经请准辞职。一场酝酿已久,形势很恶的倒阁风潮,因此很平靖【静】的过去。报告完毕,大家也不加以质询,一阵轻微的掌声,便结束这一场政潮。新阁到底是谁来担负,遂又成为大家的课题。
午饭后访程颂云主席于首都饭店。晚间召集立法院各单位负责人员举行业务会报。我到立法院后,以凡事公开、公平、无私为处事原则,对于人事复杂,纪纲废弛,办事无效率的秘书处,现在似乎已经收到了相当的刷新效果。不仅立法委员有了新气象的好批评,向来叫嚣捣乱的职员也渐渐的听从领导,走上正道来了。
三月九日 星期三
好几位立法委员说物价狂涨,钱不够用,要向秘书处借钱。秘书处实在借不出钱来,纷扰了半日,幸幸【悻悻】而去。委员闹要钱,职员也闹要钱。每日派人到银行领取经费,银行的头寸不足,经费取不来,如何能满足他们的需要?秘书处可以说是物价和金融的测验器,对物价和金融的反应极为灵敏。
晚间先应翁咏霓和李伯豪的宴会,再到外交部官舍,参加吴铁城副院长的生辰宴。散席后送铸秋兄到下关车站。
三月十日 星期四
孙内阁倒了,立法委员来京复会的劲儿已经减少了许多。加上物价不断上涨,生活不安,并且共产党军队着着南进,准备渡江的消息也不断的传来,他们似乎不能够长久留在首都。今日上午在宁海路童院长寓所里,便讨论如何从速结束会议的步骤。
傍晚到傅厚岗代总统官邸,知道新行政院长的人选明日即将由代总统谘请立法院同意。晚间赴湖南主席程颂云先生的宴会,席间谈如何清算豪门,藉收民心,程发议论不少。
三月十一日 星期五
立法院会议,报到的委员虽到了三百五十余人,实际出席的不过二百六十余人。下午讨论到和谈问题审查报告时,会场上仅得一百十余人。看样子明日对行政院长的人选投了同意票之后,恐怕许多委员便要离京了。这两日大家都很担心局面不久会恶化,共产党的军队会过江的。
院会下午散会后,接着参加程序委员会会议。随后到宁海路参加少数立法委员的谈话会,讨论有关财政金融改革问题。因为代总统官邸来电话,何敬之已答应做行政院长,要立刻筹备明日举行临时院会,投同意票的事务,谈话会不能够继续参加。匆匆离开宁海路,到傅厚岗代总统官邸,在那里见到德邻先生。他说“好困难呀,敬之已经答应了,可以放心了”。
三月十二日 星期六
投同意票的事务准备,一切都办理好了。上午九时许多新闻记者不断来到立法院,问总统的咨文到未。咨文是九时半才到院的,十一时李代总统假座国际联欢社招待全体立法委员茶会,请立法委员对于提名何应钦先生为行政院长能够予以同意。席中虽有几个人说话,都是表示赞成的。下午三时立法院举行临时会议。先开全院审查会,也有人说话,但没有一句话是反对这提名的。到会的委员二百四十人,投票的结果,同意的二百零九人,不同意的三十人,投废票的一人。在这个局面之下,何内阁能够比过去的孙、翁两内阁好多少,能够做出些甚么成绩来,自然是很有疑问的。
三月十三日 星期日 终日风雨
上午到宁海路和童院长谈了一会。到上海路民生公司招待所和永懋、郁文两兄午餐,谈有关立法院和目前时局的许多问题。饭后同到都城饭店喝咖啡,在那里又碰到川籍的立法委员两人,谈立法院,谈新内阁阁员人选。傍晚和郁文兄到中央饭店访立法委员数人,六时分手。
三月十四日 星期一 终日阴雨
童院长中午宴请民社党的立法委员,晚间宴请青年党的立法委员,都邀我往陪。这两党的人才实太差,这十几个立法委员几乎没有一个是在水准线上的。下午参加全院委员谈话会,并将秘书处的事务作极简单的报告。
三月十五日 星期二
今日立法院院会,议程中最重要的议案便是紧缩行政机构案。争论了一天,到下午五时总算勉勉强强通过了。大家只知着眼于紧缩两字,对于实际的需要,和裁并机构后所发生的问题,例如失业的公务员如何安置,等等,都没有充分的注意。将来能否行得通,还是一个疑问。
新任行政院长何敬之先生今日从上海乘火车来京,下午两时半到下关车站去接他。大家都认为何氏出长行政院是国民党政府最后一张王牌。在目前这危机重重的局面之下,这张牌究竟能够发生多大的效果,实在是不敢预言。
晚间到代总统官邸吃晚饭。席间有刘芦隐在座。饭菜都很随便,谈话更毫无拘束。饭后在客厅闲谈,代总统告诉我们一个故事,说他请翁咏霓先生做总统府的秘书长。蒋总统在溪口听见了,颇为生气的说,李某人为甚么要拉我的人呢,他应该用他的人呀。代总统说,不是我要说蒋先生的闲话,这件事表示蒋先生太狭隘了。
三月十六日 星期三
清晨访翁咏霓先生。他现在做了总统府的秘书长,和他谈了一小时话。他对目前的政局发表很多意见,他认为溪口的蒋先生还暗中操纵政局,对李、白仍然存着嫉忌的心理,是目前最可忧虑的事情。
吃午饭的时候,代总统官邸忽然来电话请去吃午饭。到那里才知道何敬之先生对昨日立法院通过的紧缩机构案,认为难于执行,请代总统设法补救。代总统要我邀请原案的廿一个审查委员,即晚到总统府谈话,研究如何补救。整个下午便为此事而奔走。晚间从八时半起,在总统府内会客室谈话,直到十时半为止。结果认为由行政院请求复议固不好,立法委员自动提出复议也是不好,不如行政院勉强照案执行,过了相当时间再向立法院提出修正组织法案。谈话会的进行异常和谐,发言异常坦率,大家吸烟吃茶,也异常随便无拘无束。代总统倾耳静听,说话极为客气。做结论的时候,亦极合民主的原则,绝无专断命令的神气。使人想起从前当着蒋总统面前那种严肃拘束的空气,说话顾忌保留的场合,真是两种极不兼容的作风。
三月十七日 星期四
上午到首都饭店访严静波兄,中午又在那里和静波、德懋、一鹤三兄吃午饭。饭后与德懋兄同访吴礼卿先生,谈到此次铸秋兄因为做孙哲生的秘书长,以至政治前途蒙受极大的损失,为之太息不止。其实这一次政府迁穗,仓皇失惜,纷乱无绪,铸秋兄亦不能不负相当的责任。晚间四川的财政专家刘航琛请吃晚饭,饭后和陈云阁、吴幹、张平江纵谈政局,另外一班立委在隔壁房间赌扑克牌,输赢数十万。
三月十八日 星期五
上午到傅厚岗访徐可亭部长后,才到立法院列席院会。徐可亭内定参加何内阁,蝉联财政部长。但有些立法委员反对他,监察委员也有反对,是否能够上台,还有疑问。中午司徒大使请吃午饭,徐可亭也在座。司徒大使以前拼命希望政府和共产党讲和,现在似乎又希望政府和共产党再打了。晚间和立法院的高级职员聚餐,并检讨各部分的工作情形。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昨今两日春雨绵绵,杂以暴风,气温甚低,髣髴严冬。
上午参加立监两院联合谈话会。喜欢说话的立监委员竞作演说比赛,看不出这会议有何作用。午饭前到傅厚岗,和德邻先生作极简短谈话。说到广东目前的情势,他颇为生气。他说“如果南京站不住,广东也便完了,他们不要以为离前线远便是安全”。晚间见到童冠贤院长,说及此事,他也说德公近日颇露燥【躁】急,不似以前安闲。我说这恐怕是没有得民主政治的办事方法所致。晚间到汪一鹤兄寓晚饭。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阴雨、大风、冷甚
立法院应否在最近暂停开会或休会,虽成为多数立法委员急欲解决的问题,几日来私人谈话几无人不提及,但无人敢公开提出。今日上午在童院长和刘副院长那里,又曾讨论此事。若果没有正式的决定,将来不外两种结果:(一)多数的人自动离京,无形中陷于不能开会的形势,(二)共军压迫首都,立法委员仓皇四散。这都是大家不愿意的。午饭后访张向华、余握【幄】奇于首都饭店。傍晚到德邻先生那里。他出示新阁的名单,殊令人失望。他似乎也很不满意。新阁的配备不只没有政策可言,七凑八凑都是些二三等的角色,并且充分表示敬之先生那种不肯负责的和失败主义的性格。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雨、雪、冷甚
春深还降雪,农事当甚有妨碍。午饭后访何敬之院长,询他何日到立法院作施政方针报告。他诉说组阁困难,理想中的人物都不肯入阁。他对于外间批评傅秉常做外长也有所申辩。傍晚到代总统官邸,对大法官、考选委员的人选,和【向】代总统陈述一些意见,还谈及其他事情。官邸里没有甚么客人,只有甘介侯、韦永成夫妇和代总统夫人在那里。共同吃过晚饭才告辞出来。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几天阴雨,今天放晴,又值星期日,陪曾仲鸣夫人方君璧女士到陵园游览,立法委员黄蔼芬女士同行。樱花已半开,嫩柳垂丝作鹅黄色,桃花则已盛开。上午九时动身,下午近六时才进城,方女士作成水彩画两幅,竟日畅游,一洗两三个月来的疲劳郁积。
进城后到童院长寓吃晚饭。立法委员黄宇人、甘家馨、卢郁文、范予遂、程思远、邱昌渭、尹述贤在座。饭后讨论许多重要问题,决定立法院目前不能够休会。并且我们这几个人今后将定期集会,参与国家的决策,做代总统和行政院长的智囊团。必要时还要请代总统和行政院长来参加我们的会议。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上午访张文白先生,中午到总统府,应代总统德公的宴会。下午参加张文白先生的茶会。晚间韦永成、程思远、韦贽唐邀宴。宴后到总统府参加一个秘密谈话会,研讨和谈代表到北平后应该注意的各项问题。参加谈话的有李代总统、何院长敬之、于院长右任、童院长冠贤;和谈代表张文白、邵力子、李蒸;立法委员黄宇人、甘家馨、王启江、邱昌渭、范予遂、尹述贤、程思远、卢郁文;行政院秘书长黄少谷。邵力子对和谈前途表示悲观,张文白是相当乐观的。谈话一直到十一时半戒严时间快到了才散的。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到中央党部祭奠自杀致死的戴季陶先生。随后自己一个人往游玄武湖。春光明媚,百花竞放,徘徊两小时,回忆往事,旧梦难寻,不胜惆怅。中午再到总统府,参加代总统招待立法委员的宴会。德公今日的席间演讲,比昨日更见精采。其中说到武力不足恃,现身说法,尤为动人。某委员以纸条书数字俾我,谓德公真有他可爱可佩之处,足见其说之成功。下午在寓洗浴休息,写信读书,不复出门。
三月三十日 星期三
上午行政院长率领各部会首长到立法院报告新阁的施政方针。行宪后三个行政院长的报告,何院长可以说是最简单,亦最干燥无味的了。前后仅历二十分钟,并且是诵读一篇文言文写成的若干条文。虽然有六十个委员准备提出质询,因为时间有限,只有几个人发言,其余都不再要求发言了。下午立法院改开全院秘密谈话会,邀请六个和谈代表到院,交换意见。六代表仅邵力子和张治中两人发言。张治中讲话时间最长,也最精彩,博得不少的掌声和笑声。他在最后说,他刚从溪口回来,蒋总裁对他表示,绝对不干预和谈的事,决定以在野的身份,协助李(代总统)何(院长)两先生实现和平。这一番话,尤博得全场的兴奋。晚间童院长宴请和谈代表,邀往作陪。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通货膨胀的灾难真到了不可忍受的境地了。立法委员不断的向秘书处要求借钱,职员也惶惶不可终日。出纳科终日挤满了人。袁大头已经涨到每枚一万四千元,每份报纸两百元,这日子如何能维持长久?立法委员虽说是人民代表,口口声声讲正义,讲道德,但有些委员为着钱,不惜用种种手段来要求,脸面也不要了。监察委员也复如此。
中午参加一四座谈会聚餐会。会员中有七个人做了官吏(我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似乎引以为荣。餐毕用投票的方法,通过了廿个新会员。晚间参加宁海路四号的谈话会,讨论明天立法院院会议程中几个重要议案的处理方法。参加谈话会的有童院长、黄宇人、甘家馨、武和轩、尹述贤。
四月一日 星期五
六位和平代表今日上午在明故宫机场乘机飞往北平。立法委员和各方面送行的人不下千余人,路旁观众也复不少,可见大家渴望和平的心理。中午仍到总统府参加代总统宴请立法委员的宴会。今天代总统的演说感情特别丰富动人。说到一月间政府仓皇南移的时候,警卫他寓的宪兵也有不稳的消息,他仍然屹不为动,尤觉动人。下午立法委员麇集童院长的办公室,要求立即发放补发三月份的岁公费。他们说现在“袁大头”已经从一万四千元一枚涨到二万多元,再延搁损失更不得了。通货膨胀的风潮已经到了极可怕的境地,真不知要演变到甚么程度。
四月二日 星期六 阴雨终日
现在的通货恶性膨胀、经济恐慌已经和敌人快要进攻到门口那样,使社会混乱,人心恐怖,惴惴不可终日。院内的委员和职员终日麇集到出纳科,乱哄哄的要求从速发钱,又彷彿两个月前共产党军队即将渡江,机关疏散,员工争取疏散费那样的情景。这样的情景如果继续下去,不必等待共军真正渡江,政府恐怕便要跨【垮】台了。
上午陪孙希文夫人到永安公墓祭扫希老的新坟。希老逝世[倏]忽已三个多月,春雨绵绵中,看墓草已绿,培增伤感。中午仍到总统府参加招待立法委员宴会。晚间参加童院长招待立法院高级职员的宴会,并讨论院中事务甚久。
四月三日 星期日
今午德邻代总统在总统府宴会席上宣布,和谈代表到平后,在本月四日以前先和共方代表广泛交换意见,五日以后正式讨论和谈。现时双方意见虽有距离,共方代表的态度尚属良好。这样看来,和谈成功的希望似属甚高,不过共方的真意如何,此时遽加判断尚觉过早。且安庆和平汉线的共军进攻着着不停,是否真正想和亦有疑问。晚间和范予遂兄夫妇、方君璧夫人吃小馆子。想不到一星期前只需二万多元的菜馔,现在竟涨到十六万多元,袋里所带的金元券不足付账,令人十分狼狈。
四月四日 星期一
终日都为着应付委员和职员对于金钱的要求而劳神费力。政府对于财政金融仍然一筹莫展,这样的自然发展下去,前途真是不堪设想。
晚间应童院长的约,和阎百川先生一道吃饭,席间都是立法委员。饭后听百川先生发表对时局的意见,我们也提出许多问题,请他答覆。他主张团结内部,坚守长江。他认为蒋先生所说,无论为和为战一切都应由李德邻主持,是出于诚意,他再不会东山再起了。这一位坚守太原的老将军,他的思想周密,见解切实,经过今晚一番谈话,更加令人佩服。
四月六日 星期三 晴
经济恐慌之下,有些委员变得更没有理性,更贪婪,更粗鄙。因为领取岁公费迟了些,或某种要求不遂,往往对着职员破口谩骂,骂奴才,骂混蛋。职员受不了气,向我诉苦,说不愿意再干了。更有些职员竟对骂起来。其实少数委员的无理要求,和态度失当,我面前所遭遇的也很不少。想到任劳任怨乃为国家服务所不可缺乏的条件,也只好忍受下去。因此对于向我诉苦的职员,只好把这道理向他们劝勉。
上午决定了每一委员照指数四千二百倍计算他们的岁公费,先行每人致送一百万元。市上的袁大头立刻涨价,从每枚二万一千多元涨到三万元以上。薪俸的增加是永远追不上物价的。
四月七日 星期四
下午忽有立法委员来说:共产党已经迫令国民政府接受在南京组织联合委员会,接收国民政府政权的提议,限于本月九日答覆,过时共军即渡江。这消息并已由外交部通知外国使领云云。因此有些委员情绪极为紧张,纷纷准备离京。傍晚见到代总统德邻先生,始知全无此事,实出于造谣者的谣言。晚间在童院长寓吃晚饭,他报告他和最近由平到京的李任潮代表李民欣谈话的详情。据李民欣说,共产党已经决定的是“速谈速决”,否则“速战速决”。大概共产党的准备已经完成,目前这相持的局面是不会继续长久了。参加童寓谈话的有武和轩、黄宇人、甘家馨、王启江、尹述贤、范予遂、程思远。大家讨论如何在立法院内组织新团体来应付目前艰难分裂的局面,决定了几种办法。
四月九日 星期六
沿江战事日来很剧,和谈破裂的谣言又很多。立法委员大多惴惴不安,纷纷离京。秘书处终日和他们接触的,都不外是要求交通工具,要求借钱,或者打听时局消息。紧张的空气又髣髴两个月前紧急疏散那样的情形了。
中午和立院各委员会的高级职员叙餐,并检讨工作。晚间到代总统官邸晚餐,饭后讨论有关和谈及今后应付时局的方策。参加的有童冠贤、王启江、甘家馨、黄宇人、尹述贤、邱昌渭、范予遂、武和轩、程思远。后来白健生、李鹤龄、夏煦苍也来参加。据李代总统和白健生两位的报告,我们内部的意见至为纷歧,军事和财政、金融也没有办法,和谈前途实在暗【黯】淡得很。和既不易,战更不能。这个政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非客观的环境有甚么变化,恐怕垮台便在最近的一个月之内了。谈话虽经三小时之久,最后决定要用种种的方法迫财政当局把国库运往广州台湾的外汇和金银运回来,作为供给军队的费用。大家都知道这一举动不免要和溪口的蒋先生冲突甚或破脸,但大局到此,也不惜出此一举了。
四月十日 星期日
上午几个立法院的职员来寓谈话。中午到空军俱乐部应周树声委员的宴会。下午一个人到后湖散步,遇罗贡华、王梦麟、贺其燊诸兄。他们问和谈消息,告诉他们昨夜在代总统那里所得的消息似乎很好。不过吃过晚饭后,坐在寓所已经听到隆然的炮声。虽然是三两响,情势之紧已可想见。和谈未破裂之前,共军未必即渡江,但南京已受共军之威胁,亦已甚明了。
四月十一日 星期一
今日秘书处忙乱非常。许多委员因为要离京,不断来要求办理交通工具,要求借钱。他们分明是怕南京不安全,却造成一种印象,说是秘书处不愿意化钱,他们的生活过苦,不能够在京继续下去。但是他们多数的人离开南京之后,为甚么跑到物价更贵,化钱更多的上海去呢?他们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来掩饰他们的卑怯行为。
今早忽然得到消息,有两个立法委员给宪兵司令部拘捕了。秘书处又是一场嘈杂。我往见代总统和何敬之院长,他们全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上海方面的特务干的勾当。这种违宪的举动,一定要引起许多不良的后果。对于和谈也一定发生恶影响。
下午在童院长寓里讨论怎样改进立法委员的待遇,结果一月之内要增加国库的负担一百亿。晚饭后总统要童院长和我到他那里去,专问这一件事,把大略告诉了他。好得和谈的消息好转了,许多到了上海的立法委员也许可以回来了。
四月十二日 星期二
今日院会到底足够法定人数。前两日的忧虑,已经过去,这是局面好转了的关系。院会开会前,我到行政院把昨日被特务人员逮捕解沪的立法委员许闻天接了回来。特务人员虽然胆大妄为,行政院到底还有权威,不让他们胡为到底。许闻天的被捕虽于法不合,听他的口气,他确有不妥当的行为,因此院会对他的同情也就减少了。
院会因为要向财政当局质询,改为秘密会议。旁听的新闻记者认为不当,竟盘据在会场内不肯出去,费了许多唇舌才幸幸【悻悻】然走开,这是立法院成立以来从没有过的怪事。
四月十三日 星期三
中午美大使司徒雷登请吃饭,和他谈了不少的话。他说,据他的推测,苏俄是不许共产党的军队渡过长江的,固守长江是国民党方面最有利的策略,国民[党]内部的团结是最大的困难。他盛赞李代总统。他说代总统没有军队,没有钱,但有民心的拥护。
和谈的消息好,共产的军队又后退了些,局面稳定了些,立法委员也安静起来了。秘书处今日最为清静,和前几天的纷乱嘈杂,完全相反。傍晚见代总统,他对汤恩伯擅行拘捕立法委员极表愤懑,骂他为骄兵悍将。他说如果这一次对汤不加惩处,一切的纪纲都完了。
四月十四日 星期四
立委吴铸人来寓谈话一小时之久。吴在党派上过去是C.C.的健将,现在对C.C.表示很不满意。中午汪一鹤兄请吃午饭,晚间自己做主人。饭后到童院长寓参加谈话会。据程思远报告,共产党坚持要渡长江,和谈的双方意见还是距离很远。
四月十七日 星期日
旅居桂林的立法委员廿余人联名请白健生、黄旭初、黄季宽和我吃午饭,表示他们做客人的谢意。下午一个人到后湖散步一小时。回来到代总统官邸,和德公、季宽及旭初主席闲谈一小时。晚间赴财政部长刘攻芸的宴会。和谈的内容虽未发表,黄季宽昨日由北平回来之后,悲观的空气已经笼罩了首都,大家心里又准备如何逃难了。
四月十八日 星期一
和谈消息,经共党广播限本月廿日签订协定后,突然变坏。京中空气大为紧张,立法委员都纷纷到秘书处打听消息,计划离京。中午童院长约黄宇人、甘家馨、邱昌渭、程思远、范予遂、王启江到国际联欢社,讨论和谈的局势和今后立法院应有措施。大家讨论的结果,主张李德邻应该立即向共产党和溪口两方面摊牌,立法院应准备停会或迁往广州开会。看形势和谈似乎是不能成功了。共产党始终以战胜者的姿态对付国民党。国民党到了目前的境地,似乎只有非投降即玉碎这两条路可走了。
四月十九日 星期二
立法院今日会议,出席委员还有二百人左右。不过【2】大家都想知道一些关于和谈的确实消息,同时也知道共产党所提出的条款政府无法接受,大家心里都盘算着怎样离开南京。但是也有些人高唱无论为和为战,决心在南京支持到底的。下午立法委员都忙着领取出席补助费,领到手之后又忙着去买“袁大头”。因此下午的立法院会议几乎无法开会。
四月二十日 星期三
政府拒绝共党所提出的和平条款消息传出之后,立法院内的空气很为紧张,离京的更多。上午举行临时会议,对审计长投同意票,出席的一百八十余人。下午举行临时秘密会议,听取何敬之院长关于中共所提的和平条款和政府的对案【策】的报告。出席的一百九十余人一致认为中共的条件绝不能接受,政府的对策极为正确,表示一致支持政府。虽然有些人很激昂的演说,主张委员不要随便离开南京,以免影响军心民心,到底通过一个决议案,说今后为适应政局,立法院开会地点如要变更,授权院长体察情况来决定。散会后许多委员都到上海去了,后天的院会能否足够法定人数似成问题。下午六时半到傅厚岗。白健生、甘介侯、刘芦隐、黄雪邨正围着代总统,讨论拒绝中共所提条款后,应该发布的几个文告的内容,我便也参加讨论。六点钟时何院长电话说,芜湖和镇江两处对江共军进攻甚急,可能系渡江行动。晚饭后即闻炮声隆隆,继续不断,有时门窗都发生震动。据说是长江海军的炮向江北岸的共军轰击,这样长江两岸的攻守战恐将开始了。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昨夜炮声终夜未停,今早才知是海军炮击江浦的共军。许多立法委员因此大为恐慌。天才破晓,便有电话来,打听如何逃难。九时和童院长到国防部,在地图室内举行会议。到会的还有李代总统、于右任院长和监察院的秘书长、行政院的副院长贾景德,和秘书长黄少谷。何院长敬之就地图说明,共军已经从狄港附近分三路渡江,到达南岸的已近三万人,江浦也已经失守,南京的情势极为危险。旋决定政府机关和立监两院,应于三日内迁往广州,并决定其他事项。到十时复到行政院参加会议,讨论政府迁移的交通和经费问题。
下午参加立法委员的谈话会,又向职员会全体会议说明这次有关迁移的种种事务。跟着是职员和委员不断的提出许多要求,秘书处乱哄哄的,又彷彿是一月底那一次紧急疏散的样子。不过事实上比较那一次好些。晚间何敬之院长请吃晚饭,饭后交换对时局意见。参加的都是立法委员,谈了近两小时的话。大家都充满了失败和悲观的情绪,觉得前途没有希望。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上午八时半何敬之院长又请于、童两院长和两院的秘书长到国防部。首先报告江阴方面共军又已渡江,随后劝于、童两院长即日离京赴沪,两院的委员也必须同时动身。于院长最先颇不愿意,经何再三劝说才答应走。吃过午饭,到大校场机场送他们的行。今日行政院集中飞机卅架,专为政府人员逃难之用,应走的人差不多都走了。李代总统和何院长大概明日也要走了。他们今日同到杭州会晤蒋先生,商大计,傍晚都回到南京。我于夜里九时往见代总统,问此行的结果。他摇头叹气,状极痛苦,只说了成立特种委员会的大概,没有发表意见。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昨夜十一时从代总统官邸回来以前,南京市一切平静。想不到十一时以后,炮声大起,情形即急亟变化。虽然躺在床上,但为炮声惊扰,一夜不曾合眼。清晨起来,炮声更紧,愈见迫近,外面的情况又一点不知道。正准备收拾行装,行政院方面突来电话,要立刻到故宫机场。不及梳洗,不及检点衣物,即怱怱与徐君雨法乘车出门。马路上已经挤满了从下关入城的难民和军队,仓皇扰攘,情势极坏。到机场后,不断传来军警罢岗、抢掠,和暴民劫夺的消息。机场秩序幸不大坏。守候两小时,才得上机。九时卅分怀着无限的凄怆悲伤离开首都,今后不知何日再能回来。上次的疏散和这一次军队的自己溃散投降,真使国民党的统治者无脸面见人。上午十时半到了上海。上海又岂是安全地,今后不知再到何处。呜呼!国民党的政府竟这样的垮台!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到沪已经第三日,始终是为立法委员和立法院职员逃难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政府已经形同解体,交通工具的筹拨,经费的请领,无一不发生极大的困难。办事处内终日聚集大群的立法委员和职员,索取交通工具和金钱,乱哄哄和市场一样。大家心绪不好,诟骂的声音不绝于耳。昨晚几十个职员聚众要求增发应变费,强恬【聒】不舍,尤令人气愤。
今日清晨和交通部的李司长和民航局的左副局长亲自到龙华机场去,为立法委员和他们的眷属调飞机,配机位,办手续。经一天的努力,总算把这一群具有政治权威,大家轻易不敢开罪的委员先生们送离开了危险随时可以发生的上海市。他们有些到广州,有些到台湾,也有些到重庆和桂林的。监察院的于院长和立法院的童院长今日下午也飞去了广州。我们大概明日也可以到广州去了。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昨日下午二时从上海龙华机场乘机飞穗,下午七时半到了广州白云机场。立法委员到广州的已经二百多人,并且决定下月六日在广州继续开会。不过广州的老百姓对立法委员来穗开会,并不比二月间南京老百姓那样热心欢迎。相反的,[是]抱着厌恶轻视的态度。尤其是立法委员对个人生活上的种种要求,引起不少的反感。内部的意气冲突,排挤异己,也令人齿冷。朋友劝我:以这样的委员,你何必热心为他们服务。这话颇使我动心,他们有些人近来对我似乎有意造谣中伤,也使我觉得灰心。
五月一日 星期日
代总统李德邻尚逗留桂林不肯来穗,政府的重心不能建立起来。新败之余,如何能再支持下去?立法委员还是为着一些小事情争意气,斤斤不已,看来真令人伤心。昨夜欧阳市长、薛主席和陈伯南、余握【幄】奇联名邀请从南京撤退到穗的党政要人宴会,一共卅余人。盛馔美酒,使人难于下咽。我偷偷对欧阳市长说“我们都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的人物,不敢再领厚宴了。”二十年前我们随师北伐,广东父老如何欢送我们,那时是何等的心情,何等的气慨!如今弄到这样的收场,真是不堪回首!
五月二日 星期一
立法委员逃难到了广州,有些人虽然生活得还是很好,大多数困苦不堪。将来政府如果在广州立不住脚,更不知如何是好。上海已陷入围困状态,杭州危在旦夕,广州人心也异常浮动,立法委员大有走头【投】无路之感。
五月三日 星期二
立法委员住在旅馆里,有些人缴不出租金,被主人下逐客令,有些人囊空如洗,告贷无门。公家也因为经费支绌,无从为力。这些人终日凄凄惶惶,不啻丧家之狗。民国初年国会议员丢尽了北京政府的脸面,暴露了北京政府的丑态,现在的立法委员差不多是国民政府的国会议员了。
五月五日 星期四
昨日中午和陈博生、黄宇人诸兄讨论童院长辞职事,临时决定要我到澳门走一趟,请童必须于明日的院会回来广州,出席主持[4]。下午二时五十分乘中航公司的飞机飞香港,到港后转乘五时半的轮船赴澳门。八时半到澳门,见童太太,才知道童已经去广州。过了一宿,今日上午十时半仍坐原船回香港,因为买不到机位,火车也过了时间,只好改乘夜船,要明晨才能到广州了。上船之前访应湘兄夫妇于某押店四层楼上,共进晚餐,纵谈目前时局。
五月六日 星期五
昨夜乘祁门轮由港返省,应湘兄夫妇送到码头。今晨因候潮水,中途停航。十时已过才得登岸,赶到省参议会会议厅立法院的临时会场,大会已经开始。下午继续开[会],立法院第三会期的第十七[次]会议便这样的在广州举行。议程的内容都是些例行议案,虽有四五个临时动议案,也没有若何辩论。立法委员们正感着大局的苦闷彷徨,和生活上所受物价的威胁痛苦,谁也没有在议场驰骋辩论的兴趣。外间盛传的“倒童”风潮也未见有人提出。大概覆巢之下没有完卵,人人都看清楚了,这种无谓的小斗争,得止便止罢。
五月七日 星期六
“倒童”的消息仍然在报上连篇累牍刊载。他们依然要作意气之争,他们散布许多谣言,含血喷人,使人气愤。南京撤退,仓皇失措,以至会计出纳的账册不及携带出来,连经办的人员也不及逃出,更加给他们以攻讦的口实。晨间去见何敬之院长。看他的表示,整个大局很快便要瓦解,一线的希望似乎都没有了。只有李德邻明日即可来穗,还是差强人意的消息。不过他来能够对大局发生多大的作用,还是一个疑问。
五月九日 星期一
李代总统终于昨日从桂林到了广州,这个反共的残局得了一线的生机。和铸秋、乃健两兄同到天河机场去迎接。傍晚和铸秋兄访欧阳市长惜白,谈到目前的大局,仍然是互相叹气而已。今日立法院举行谈话会,检讨院务,演了一场丑剧。倒童派含血喷人,极意污蔑,把一些绝无事实根据的说话攻讦童院长,叫嚣两小时,毫无结果而散。我把秘书处的工作,关于经费的处理,和这一次由京沪撤退的情形作了一个扼要的报告。倒童派依然杜撰事实来加非难。立法院经过这一场的喧闹,我想老百姓一定发生厌恶、轻视,和从前对猪仔议员一样了。到加雪兄寓吃晚饭,饭后见李德公。他详细询问今日立法院的开会情形,谈半小时辞出。
五月十二日 星期四
重庆的立法委员龙文治兄十日从重庆飞到广州,下机后不到三小时,猝然在街道倒毙。为了料理他的身后事,奔走到午夜十二时才回寓。昨日为筹集他的治丧费,虽数目不大,一群治丧委员相对无策。想向银行借支,政府机关的信用不好,无人肯借。结果还是靠私人的信用,借到几千元的港币。
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为立法院的经费苦忍焦虑,奔走洽商。暂时借到五万元,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有些委员因被旅馆老板催索房费,无法应付,把委员的证章收起来。或者走到秘书处发牢骚,更甚的抱头痛哭。立法委员的穷促困苦,固然可怜,政府的穷途末路,尤为可叹。
五月十三日 星期五
今日立法院的例会,许多议案都不经讨论,便照审查意见通过了。惟下午讨论到组织清查委员会时,委员的产生方法竟争辩了两小时不得解决。原因是这委员会与院内的派系意气斗争有关。
五月十四日 星期六
上午立法院举行秘密谈话会,讨论应否提前休会,今后事务方面应否推定若干委员,参加指导。讨论的结果,大家主张行政院和立法院都应该各有应付目前非常时局的一套计划,这计划并应各自草拟。最后分区推定九个委员参加指导事务的执行。今后秘书处可以减轻一些责任,尤其是关于财务的情形,可以得一公开的机会,更为有益。
五月十五日 星期日
午前到东川路粤光制殓公司,参加龙故委员文治的公祭典礼。旋到知用中学参加知用学社的社员会议。知用学社创立到今已经廿五年,学社的惟一事业便是知用中学。这一间学校在广东算是私立学校中的翘楚。当初十二个青年组织学社,到今有此成绩非始料所及。今日到会的社友十六人,都是许身教育事业,别无其他企图的学人。但他们几乎无一不是面有菜色,清癯孤鹤的贫士。他们既不怨天,亦不尤人,殊觉令人愧仰。下午参加立法院服务指导委员会会议。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二
立法委员每天焦急的不外是怎样逃难,和向秘书处索取招待费两件事。他们也实在穷困得可怜,许多人付不出旅馆的房租,每日的饭费也很有问题。我每日给他们催迫,苦不堪言。昨晚和童院长[以及]另外四位立法委员到梅花村见何敬之院长,交涉立法院的经费。虽然何院长和财政部长都答应了,今日[仍然]拿不到钱。百几十个立法委员到秘书处守候了半日,个个人都失望而去。
五月十八日 星期三
立法院因为内部闹意气,发生所谓倒童风潮。因为倒童风潮,组织院务清查委员会,清查会今日举行会议,要童院长和我列席报告有关事项。倒童最力的委员潘朝英也同时列席。潘朝英攻讦童院长贪污,他所举出的事实和证据,真令人笑死。这样的人居然做立法委员,居然大拍胸膛说愿负法律责任,只好说“吾欲无言”了。
立法院今日居然从银行里领到了十万元港币,立法委员人人都分到了一点钱,好比涸辙之鱼得到一点水。下午我到代总统居住的迎宾馆,那里有一批国大代表为着他们的食和住向代总统索钱。处处都是索钱。末【没】落的家庭,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好现象出现了。晚饭后谒李代总统,谈半小时。他对于目前的财政金融甚为焦急,对于大局也没有若何令人兴奋的表示。
五月十九日 星期四
清晨立法院的职员代表十余人来到寓所,提出许多要求,不是关于经费便是关于逃难。这几日广州又充满了惶恐不安的心理,富人纷纷准备逃难,真不知何时才有太平日子。中午朱瑞元、祝秀侠请吃午饭,席间有黄旭初主席夫妇、雷渭南委员和几个广西的官员。饭后到加雪兄寓所吃咖啡,闲谈甚久。回到文德路立法院秘书处,某某几个委员来谈,要我设法解决某项经费纠纷。他们说这件事如不解决,闹出来真把立法院的面子丢尽了。他们为着政治的纠纷,想暗中利用金钱的力量,树植党羽,如今反受其累,想拖我出来解决。我再愚蠢也不会卷入漩涡的。
五月二十日 星期五
今日立法院会议,竟通过了一个违悖宪法的案子。虽然有人提请大会的注意,[但]因为群众心理的盲目,无法挽回,可以说是“乱命”了。这案子是要违反言论自由,干涉人身自由保障的。固然在目前的政治环境之下,这种措施是不可免的,但是在立法院的立场,怎样可以有这样的决议案呢?中午和谢永年、李朴生、朱瑞元、邓时乐诸兄吃茶,讨论到香港办学校的事情。办学虽然是我们这些书生的本色,但说到经费,大家都觉得束手无策。晚间到迎宾馆,和代总统、邱昌渭两个人一同吃饭。饭后见到何院长和刘攻芸部长,请他们赶紧拨经费给立法院,好早些把这一班立法委员送走。桂林来信,那里也人心惶惶,家眷不知再迁何处,才算安全。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今日的立监两院委员好像是国民政府的讨债鬼。债一日未讨完,鬼一日不走;债完了,国民政府完了,鬼自然也走了。讨债鬼不止没有半点恩情,并且讨债的方法和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中午方君璧夫人请吃午饭于北郊甘泉茶寮,晚间和立院秘书处几个高级职员一同吃晚饭,讨论秘书处的事务工作。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立法院到了目前不知已经变成了一个甚么机构。罗衡、杜荀若两委员各提出一个违反言论自由,和违反人身保障的提案,很明显是违反宪法的,居然没有甚么讨论,便胡里胡【糊】涂的照案通过了。这还不算,今日的院会,委员王宜声等又临时紧急动议,要政府把许闻天案牵涉所及的几个立法委员谌小岑、于振瀛、刘不同、杨玉清、王艮仲等加以逮捕。这些人有些只是涉及嫌疑,有些简[直是]无关的。这提议也居然没有任何讨论便通过了,这还像一个议会吗?
雷震昨日从上海飞到广州,今日上午到立法院谈话会,报告上海现在作战的情形,给予立法委员以莫大的兴奋。不过上海是否能够长久保【固】守,不给共党攻陷呢?自然还是疑问。晚间有三十多个立法委员,大体上拥护李德邻先生为领导者,商议组织一个新政团。名称未定,纲领及组织均已推定起草人。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立法院的怪事层出不穷。这两天发生职员和委员争钱的丑事。立法委员向行政院要到了七十五万港币的岁公费,职员知道了,也要分润若干。委员不肯,于是职员实行罢工来对抗。我的地位居两者之间,应付困难,苦不堪言。昨日闹了一天,今天又闹了一天,才勉强解决。报纸喧扬,已经举国皆知了。今日院会为着讨论院务清查委员会的报告书,会场内秩序大乱,几至动武,为立法院有史以来所未曾有的怪剧。报告书的结论,秘书处负责人对于这一次南京失陷,遗失账册及议事录,要负过失的责任。因为负责人是官吏,将案送监察院办理。这虽然是院内政治派系政争的结果,对于我个人面子不好看,说起法律责任来,我觉得是公平的。反对童院长的,对这个报告自然极不满意。这报告经大多数通过,反童派算是失败了。
六月一日 星期三
这两三天,立法院闹的是行政院长的同意问题。前天李德邻在广州绥靖公署内请全体立法委员茶会,目的在疏通立法委员,请投居觉生先生做行政院长的同意票。当时的会场空气便不大好。昨日投票的结果,同意票虽然比不同意的多了八票,可是并未超过投票总数的半数。虽然投同意票的提出许多疑问,争辩很久,结果到底失败了。据一般的推测,居觉老的失败,第一因为有许多人属意于阎百川,第二居的本身并没有可以令人发生希望的地方,第三居是向以反蒋出名的,拥蒋的都因此反对他。居的失败在立法院的纪录中还是头第【 】一次。这对于李德公的威望也不是没有影响的。因为行政院长的同意案没有解决,立法院的休会时[间]也因而延迟三天,事务上的处理不知增加了多麻烦。
六月二日 星期四
几个同县的青年,两个法商学院的学生,一个从东北逃难出来的朋友,清晨来到寓所,都是请求帮助找寻职业或帮助如何逃难的。回到立法院办公处,许多委员要强迫我借钱给他们,或者因为得不到交通工具大发牢骚。在这乱离失望的局面之下,大家都穷,大家都困难,我一个人能够为这些朋友尽多少力,做多少事呢?行政院来了紧急机密的公文,要各机关于十日内把员工遣散三分之二。这又是一件容易引起骚动纠纷的苦工作。几百个立法委员还没有送走,怎样能够同时办理这遣散员工的事情?我因为院务清查委员会的报告,说秘书长以下各负责人员对此次由京撤退,本院公物的遗失,要负过失的责任,提出辞职,尚未得到批示。辞职既不得准,事情又困难重重,真不知如何是好。
六月三日 星期五
居觉生先生在立法院得不到多数的同意票,李德公今日又提出阎百川先生。仍然先举行茶会招待全体立法委员,然后由立法院举行投票。始终没有人提出反对的言论,二百五十余票的同意票,反对仅五十余票。看这一位卅多年的山西土皇帝,将来对于中央政治究竟能有多少的作为。同意票投过后,立法院宣告休会。到九月第四会期能否如期复会,立法院的寿命还有多少时候,只有天知道了。下午一群归心似箭的立法委员麇集秘书处迫我要钱,一点不肯放松。不管你拿不出钱的理由如何,他们是非立刻要不可,不但如此,他们要钱的理由又是不许你加以询问的。他们的态度真是令人万分鄙视这样的人民代表,也无怪乎政府要垮台。而我居然要低首下心给他们服务,实在是冤枉透了。
六月四日 星期六
立法委员还是终日索钱,有些是集合若干人来索,有些是单独来索,可怜哉这一班讨债鬼,可鄙哉这一班人民代表。吃了晚饭,和铸秋兄同到东山访欧阳惜白市长。何敬之、吴礼卿两先生适在座,又谈及立法委员索钱及其他可鄙可笑的言论行动,大家只有摇头叹惜【息】。大家都说,这是蒋先生敷衍民主政策的恶果。旋往访吴铁城,十一时返寓。
六月六日 星期一
这一周来,天气大热。终日终夜都是汗流夹【浃】背的,苦不可言。立法委员梁直轮虽然是一位老朋友,因为要向我借钱,几乎要和我绝交了。政府又准备从广州逃到重庆,再把公务员作一度遣散。我为着要遣散立法院的职员,把全部职员点名一次。自动请遣散的仅得三四十人,多数的人离开政府无以为生,也无家可归,只好有一天跟着一天。时局危急时,这一群人如何逃生,是不堪设想的。下午到行政院参加遣散人员的会议。
六月七日 星期二
梁直轮今早又到办公室,疾言厉色的迫我借给他五百元,旁观的都有些忍耐不住了。幸好我还忍得住气,没有和他冲突。但结果还是左凑右拼的给他借了五百元,可谓“宁逢恶宾莫逢故人”了。
刘副院长健群在童院长请假期间总是躲避责任,预知有纠纷的会议总是故意不出席,遇着重大的事情往往悄悄的躲到香港去。有一次一件重要的公文书,是他做主席的决议案,要咨送总统府的,请他在上面签署,他竟拒绝不肯,说副院长是不负责任的,没有任何条文规定副院长的责任。但是他今天竟向院里要求支用特别的经费,在预算规定以外的特别支出。我实在不知道他根据甚么理由,提出这样的要求。责任不肯负,用钱却半点不客气,正规之外还要特别动支。不止这一次如此,过去已经不知若干次了。这便是革命党,便是青年团的领袖,也便是民意机关的第二号代表!可叹也哉。
六月八日 星期三
午后与铸秋兄同谒李代总统。李[拿]出黄季宽最近在香港报纸公开发表的,劝李接受中共的和平条款,勿作蒋朝的殉葬品那封信给我们看。李认为是季宽向中共吊膀子。
晚间郑瑞夫请吃晚饭于荔枝湾外江面上的银门酒家,徐可亭、刘航琛、张导民、梁颖文、庞松舟均被邀在座。江上风清,颇足怡人,不过那里的赌风和浪费也令人不快。
六月九日 星期四
薛伯陵、欧阳惜白、李伯豪、余握【幄】奇、张向华联名请宴,席设东山水上游艺会江面紫洞艇中,男女客人共四席。客人都是军政要人:何院长敬之、顾参谋总长、陈立夫、朱家骅、吴礼卿等均在座。陈立夫以世界重整道德会的代表,拼命吃酒,最近还常常到以女招待出名的大同酒家留连吃酒,为众周知。他精神上的苦闷可想而知。我和他谈时局,他亦惟有摇头叹惜【息】耳。这一夕的宴会,吃酒不少,化钱也不少。
六月十日 星期五
上午到东山某处,谈组织政团的进行和今后政治上的作法,推定政治纲领的起草人。议论尽管很多,但是得不到结论。批评国民党过去的失败和共产党的缺点,虽然头头是道,今后我们到底怎样做法呢?却没有办法。我提出应该着重地方自治,以地方分权替代过去的中央集权,大家似乎并不十分了解。
六月十一日 星期六
中午和副秘书长延国符两人共同出名,宴请欧阳市长惜白和参议会林议长翼中、省银行总经理杜梅和等,对他们协助立法院这一次在穗复会致谢意。下午童冠贤、李永懋、尹述贤同到朴生兄寓所,讨论有关组织政团各问题。这一团体推顾孟馀先生做领导,已经得他的同意。但是这团体和李德邻的关系怎样呢?对现实的政治采甚么态度呢?对于参加的分子如何选择呢?都还没有若何决定,尚须详细讨论。
六月十二日 星期日
上午到东山参加组织政团的筹备会议,出席的童冠贤、周天贤、彭镇寰、尹述贤、程思远、黄雪邨、任国荣、郑震宇、李永懋、王鸿韶。通过了组织纲领,并推定顾孟馀先生做筹备会的主席。午饭后到沙面访顾孟馀先生,谈一小时余,话题集中于两广的国民经济问题。他再三提及,过去国民党的失败在于没有注意到或者没有政策来解决国民经济问题。他说共产党对这问题的了解比国民党多。他的见解自然比一般人深刻,但是他是否适合做一个政团的领袖,尤其是和共产党斗争的政治团体的领袖,我是有些怀疑的。晚间为立法院职员龚声溢小姐做证婚人,参加喜宴。宴后访卢作孚先生,同到他新经营的轮船上吃咖啡,谈了许多话。
六月十三日 星期一
清晨和朴生兄同访吴铁老于东山。这一位国民党的元老,过去在党政上负过重大责任的人物,一再说国民党和国民党的政府已经完全绝望,要干非从新来过不可。上午十时到行政院贺新院长阎锡山先生就职。大家都有一种看法:阎先生在山西譬如虎在深山,到了广州便是虎落平原了。以战斗内阁为号召的阎内阁到底能有多少作为呢?
上午十二时半乘飞机到了香港,晚间苏熊瑞兄夫妇请吃晚饭于青山。熊瑞兄自己开汽车,经过十九公里的青山公路。许多新建的丝厂和其他工厂正在日夕赶工,有些已经开工,有些将近完成,有些正在着手建筑。这些都是经上海或国内其他地方逃避来港的资本,因为国内战乱频仍,都来托庇于洋人势力之下。
六月二十日 星期一
到香港七天,昨日乘飞机回来广州。这七天内和许多久别的朋友应酬叙谈,到过青山、浅水湾、香港仔,也登过太平山,还做过海浴,已经是十几年未曾尝过的滋味了。旧朋友中有些做生意发了财,有些潦倒贫穷无以为生。曾经教我地理的李景先生既贫且病。去看他的时候,病卧在一间贫民窟的楼上,尤令人酸鼻。本来打算预租房屋,备家人逃难之用,但屋租之昂贵,和每月生活费之高,不能不令人却步。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昨晚去见李代总统,以为一礼拜来,政局多少会有些新的希望。谈话的结果,才知道阎百川做了行政院长后,依然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并且这两句话曾经他亲口对人说过,说如今才真正领略到这两句的意义。中午约朴生、瑞元夫妇、丽琼夫妇、素琼到泮溪酒家吃茶。他们详细叙述教育局长祝秀侠的贪污情形,若非他们目击身受的人说出来,真是不敢令人相信。卑鄙婪劣,叹观止矣。
有些立法委员想尽方法向公家要钱。皮以书等十几人,本在广州,硬要公家给他们从上海到广州的飞机票款,无论矣。竟还有人住在广州,并不打算到任何地方,因为想多得几个钱,到航空公司定购政府规定的记账机位,俟飞行期到,临时向航空公司退票,说因为不能成行,请退票取款。公司方面说,这是记账的,并非现款购票,不能退款。丑态因此毕露。这样的人民代表,亦叹观止矣。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中午和加雪到北园吃茶。他现在正写一本小说,他把内容及计划告诉我。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政府的高级官吏,我们很熟的朋友。这是他的创作,能否成功,自然还不知道。晚间到沙面,应美国驻华大使馆的酒会之约。美国人很注意现在国民党对上海的封锁,昨日飞机把英国的商船炸伤了,美国人更加注意。我以为这事对军事上既没有重大的意义,徒然增加人民痛苦的举动,是没有意义的。
晚饭后,和朴生到荔枝湾散步,谈人口问题。英国人也开始注意这问题了,今日报载他们已经开始极力推行限制生育运动。中国问题的解决,这问题也非特别注意不可。
七月二日 星期六
到澳门走了一趟,一住便过了一星期。那里的风景我是第一次真正的领略。以前虽然到过几次,都是走马看花,好些地方没有去过。澳门是以鸦片和赌博驰名的,现在澳门政府正在设法逐渐禁绝。澳门现在不止市政上处处有清洁的表现,连精神上也逐渐趋于清洁了。这次到澳门,承应湘夫人许多招待,十分感谢。
在澳期间,曾经和童院长,黄宇人、尹述贤两兄谈过许多有关组织政治团体的问题。结果,我觉得很为失望。以李德公为中心的许多从事实际政治的人,例如邱昌渭、周天贤,甚至于白健生等,他们的观点和作法显然和一班立法委员如童冠贤、黄宇人、甘家馨、尹述贤、彭镇寰等相去很远。筹备这组织虽开了很多的会,因为思想观点有距离,还是成立不起来。我们在澳门谈过之后,童、尹和黄宇人又到香港去,和顾孟馀先生再加讨论。我想他们讨论的结果也不见得很容易把现实和理想团结起来。
这一次旅澳,从朴生兄的书架上顺手取去两本书,都读完了,其中一本《晏子春秋》。晏子的政治理想,和他对于当时实际政治的处理,以至个人的立身处世,都值得现在大加阐扬。回来和加雪兄详细谈过一次,他觉得这可以编成一本很有政治教育价值的剧本,可惜我没有这个本事。
七月三日 星期日
中午瑞元兄约到北郊吃饭,座中有新从青岛撤退到榆林港的将军刘安期【琪】,还有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许澄枢。晚间吴铁城先生约到东山他的寓所吃晚饭,客人以立法委员为最多。谈到时局,大家只有叹惜,更无话可说。不过大家都以为共产党的军队短时间内不至到广州,一两个月之内还可以在广州苟延残喘。
七月四日 星期一
开始读Sherwood所著的《战时白宫秘录》中译本[5]。今日为美国独立第一百七十三年的纪念日,同时又为菲律宾独立第三周年纪念日,两方面的外交机构都在沙面举行鸡尾酒会招待宾客。我先到菲方再到美方,国家的地位高下不同,客人的态度自然两样。美国方面客人特别拥挤热闹,菲方却显得十分冷落稀疏。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二
振姊经桂林来到广州已经数日。昨日因我有事到香港,和她一同乘飞机到港。我到港的唯一任务是请顾孟馀先生来广州。德邻先生有事要和顾商量,同时组织政治团体的事已经迁延一月有余。德邻先生和一班朋友都希望能够早些成立筹备机构,请顾先生亲来参加(顾被推为这团体的主席)。我到港和顾先生见了两次面,谈话三四小时。起初顾先生答应来广州一行,后来因为蒋总裁这几天便要到广州,其他许多政治上的重要人物都将陆续到来,他便迟疑起来,终于决定暂时不来。我和彭镇寰兄于本日下午四时半乘飞机回来广州。七时半到德邻先生那里,报告此行的经过,并在那里吃晚饭。饭后到爱群酒店,参加组织政治团体的谈话会。到童冠贤、邱昌渭、尹述贤、黄雪邨、王真吾、彭镇寰、陆宗骐等十余人。决定明日举行筹备会的正式成立会。
七月十三日 星期三
下午参加徐可亭先生的茶会。他的目的是招待立监两院在穗的委员,报告他这一次改革币制——从金元券改为银本位的银元券的经过。他说他做部长一天,绝对不发一张不能兑换的银元券。不过他又说,现在的支出每月是四千五百万元的银元,其中三千万元是军费,收入只有一千万到二千万元,相差二千五百万。这样大的赤字,他虽说用公债和其他方法来弥补,是否能够不靠发行呢,那便要看将来的事实了。下午四时到八时参加组织政治团体的筹备会议,通过了一篇公开的文告,和若干条政治主张。这些东西都是经过顾孟馀先生的手的。参加筹备会议的共二十人,童院长做主席。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今日上午仍旧在爱群酒店十四层楼上最幽静那几间房子里,举行组织政治团体的筹备会议。不过参加会议的人显见得并不十分热心,开会时间过了两小时还未够法定人数。平日在李德邻身边那几位权要更似乎有意不合作,不肯到来开会。开始的情形如此,将来会有良好的发展吗?下午四时半,在立法院内举行一个会议,讨论如何把第三会期的事务作成一个总报告。六时到沙面法国领事馆,参加法国国庆纪念日的酒会。
七月十五日 星期五
和铸秋兄两个人在小馆子里吃过晚饭后,到东山访吴铁城先生。在欧阳惜白的家里见到他,同时见到孙哲生、张岳军、萧毅叔【肃】、何敬之和顾墨三。蒋先生昨日到了广州,他们这些人有些是从各地方赶来的。和他们谈到大局,他们并不因为蒋先生来了,便觉得有办法。萧毅叔【肃】是国防部计划作战的负责人,他却说要大家都穿上草鞋才有转机。吴铁城说,我们现在要一位林子超先生,林先生在抗战期间有很大的贡献。顾墨三说,白健公所指挥的军队很少,不易立功。欧阳惜白则大骂广东的现状,说是军阀的复活。总之大家对于现状还是丝毫没有信心。大家谈到李德邻可否做林子超。何敬之说李德邻不甘寂寞。我告诉他们,李德邻能否做林子超不是他个人能够决定的。他们以为蒋李当面恳谈便可以增加蒋李的合作,似乎看事情过于简单了。
七月十六日 星期六
参加知用中学校董会和知用学社会议。知用学社计划筹办知用文理学院,推我担任筹备委员之一。晚饭后到沙面见童院长,在那里遇立委尹述贤。他说和我们一条路的立法委员许多都不满意我。我问甚么原因?他说我不注意早些发给他们的【 】钱,又说我不尊重他们的意见,任用他们推荐的人员做职员。今日接到旅台立委联义【谊】会的信,也因为要钱的事,对我大加责备。
七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酷热
中午应代总统德邻先生约,到代总统官邸吃午饭,适白健生先生从长沙来。据他说,西北和云南省的局面都非常吃紧。他说中央对于西北应该放手让马家兄弟干下去,不要再防备他们。他不赞成现任甘肃省主席郭子峤【寄峤】再回去,应让马家兄弟做主席。饭后德邻先生提出应该如何改革目前的政治,请大家发表意见。大家说了许多话,并没有若何结论。这个口号提出来已经几个月,始终得不到一个方案,也没有做过任何改革的事。今后恐怕也还是谈谈而已。今日参加谈话的有童院长、邱昌渭、程思远、尹述贤、王鸿韶、黄雪邨。
七月十八日 星期一 酷热
上午到爱群酒店参加组织政治团体的筹备会议,童冠贤为主席。十二时到文明路列席留穗立法委员联谊会干事会议。他们要我列席的目的,又不外是钱,看看有无名目可以再向政府要钱。下午五时到行政院见贾秘书长景德,问政府迁移重庆有关诸问题。共产党的军队已经到了宝鸡,威胁广元、成都,政府能否入川,现在似乎又有问题了。晚间邀朴生、瑞元、彦棻、加雪及其他高师同学到新远来吃饭。共到二十余人,尽欢而散。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二 酷热
到知用中学参加知用文理学院筹备会议。到张瑞权、谭维汉、谢康、姚宝猷、胡金昌。关于立案的手续有了决定,其他应备的条件以前已经有了若干准备。知用中学成立已经廿多年,成绩不错。今后应该往高发展,扩充成为学院,这是我的提议。不过在现在这乱离的局面,能否办得成功,是不敢预料的。晚间到黄剑灵兄家里,和铸秋、耿民、月波、任夫、道明、君颐、乃建【健】诸兄聚餐,纵谈时局,仍不过是一场愤激的牢骚语而已。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有几位国大代表在一处打牌。他们很得意的告诉我,你知道现在的四大害是甚么?他们说:“中监立委国大代,祸国殃民四大害。”国民党的中央委员和监察院的监察委员,立法院的立法委员,国民大会代表,如今确已成为祸国殃民的人物了。
昨日和这一次跟蒋先生到广州的要人谈话,他们说蒋先生现在确已有了大改变。我问他们证据。他们说这一次党务改革委员的人选,蒋先生便不肯用总裁提名的方式产生,这不是民主的作法吗?我说你们跟随在身边的人物觉得有了改变是不相干的,平常和蒋先生不见面的人,和社会一般的感觉如果都觉得有了改变,那才是真正的改变。蒋先生这一次到广州到黄埔去了几次,并在那里住宿、见客、举行会议。他对黄埔的追念和恋恋不舍的精神可谓充分表现出来。现在已经不是黄埔时代了,他是否想恢复黄埔精神呢?他们说他已经有了改变,从这一点看,他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上午和陆宗骐兄研究×××的预算和经费,随后到爱群酒店参加×××的常务委员会议。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清晨送振姊到白云机场,飞回桂林。湘赣战事吃紧,桂林日渐恐慌,小孩子们真不知安顿何处是好。从机场回来,参加×××常务会议,讨论经费的筹募。来源很为有限,工作如何能够发展。下午五时到东山康园访张道藩兄,谈旅台立法委[员]的生活状况,和他们对于秘书处的责难,对台省府的不满,总不脱得个“钱”字。晚间,美驻华总领事请吃晚饭,和童院长、程思远同往参加。饭后与思远兄同谒代总统德邻先生,请示关于×××的经费问题。他没有明确的表示,但似乎很有困难。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一个代表工会的立法委员张剑白在竞选的时候,因为要减少和他竞争的人的力量,和一个姓田的候选人约好,把选举票分配到自己的名字最多,姓田的次多;将来自己做一年半的委员,其余一年半时间,让给姓田的。当时写好一封辞职书,时间填写本年七月一日,交给姓田的收执,并有国民党督导选举的中央委员刘文岛从中撮合作证。现在时间到了,姓田的向立法院呈送张剑白的辞职书,张剑白却反口,说这是假文书,现在双方正准备斗争。这种平分春色的办法,不止张、田两人,还有好些人有此契约,不过还没有闹出来而已。这真是在立法委员的一大堆臭史上又加上一笔臭史。
午饭后,到知用中学科学馆,和加雪兄讨论他最近所作小说的第二章。我觉得离成功的境界还很远。傍晚和童院长同访阎院长百川,谈立法院第四会期复会的各项有关问题。战事近虽吃紧,政府亦有迁川准备,但阎仍表示,广州非坚守不可,立法院复会可以假定仍在广州。
七月三十日 星期六
上礼拜日上午乘飞机到港,礼拜三日回到广州。此行的主要目的,在办理×××的经费和租赁办公房屋,并且和顾先生对于目前的几个问题交换意见。李德邻先生拨了二十万元港币做×××的经费,已经由我接收过来,办公房屋也租定了。关于组织和宣传的方针,曾经和友兰兄到坚尼地道与顾先生谈过两小时。本来大家想请张纯明兄担任出版物的主持工作。我跑到福佬村道和纯明兄谈了许多劝驾的话,他都不肯接受,他的夫人反对尤力。大概他怕和共产党斗争,怕共产党对他有不利的举动。
到香港那天,曾经和应湘兄到永乐码头接他夫人的船,他夫人恰从澳门乘船来港。第三天,和应湘兄夫妇、黄恩礼兄夫妇、苏熊瑞兄夫妇,同到青山麓下的容龙别墅游览,在那里吃晚饭。礼拜三日应湘夫人本来打算同我一齐乘机回广州,因为她的儿子铁城三天后在广州结婚。但因临时有事,把机位取销,我赴机场的时候她来送我。她和应湘兄昨日下午改乘轮船回到广州,我曾到码头相接。
回来广州以后,这几天前线的消息很不好:株州【洲】和常德都先后失守。立法委员这时候都为他们的生活费又四方八面的吵闹起来。有些人直接写信到财政部徐部长那里,要求借钱;有些人打电报、写信到秘书处,要求向政府交涉接济;有些人开会,都是说他们穷得不得了。其实穷的何止他们呢?职员也无时不在开会,无时不在叫苦。银圆券发行不过一个月,现在市上已经贬值差不多半数了。这一局残棋,真不知尚能够支持多少时候。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到迎宾馆谒见李德邻代总统,他昨日才从台湾巡视回来。谈话的时候,邱毅吾兄亦在座,后来刘任夫兄也来了。最先是毅吾兄报告总统府内的人事调动,后来任夫兄报告前线战况,说湘省现在颇见稳定,西北情势不佳。我本来要报告×××的近况的,因为来了约定的重要客人,代总统匆匆下楼去了,没有机会报告。
应湘兄夫妇要我为他们的儿子铁城结婚做证婚人。下午四时我穿了一套新做的白色英国料的洋服,到西园酒家充当这一个吃喜酒时应该坐首席的任务。原来这一套洋服的料子,也是他们夫妇送给我的。铁城才十九岁,高中毕业的学生,结婚实在太早。应湘兄夫妇也十分年青,应湘夫人还没有脱离小姐的气味,做新翁姑也有些不像。
八月一日 星期一
到延国符副秘书长的寓所里,和几个高级职员讨论立法院搬往重庆的事。何敬之[所]定下来,把政府大部分的职员先搬往重庆,只留少数人在广州,支持到最后的时间,非万不得已不离开广州的计划,搁置了两个月。现在阎百川似乎因为战局不好,又不得不执行了。不过搬家的交通工具虽然预备好了,经费还是无着。能否确在三日后实行恐怕还有问题。
吃过晚饭,到迎宾馆见代总统,谈了些×××经费的事。我对代总统说,这时代总统必须严格执行宪法上的职权。我们的宪法既然是行政院对立法院负责的责任内阁制,代总统不应和蒋先生的时代那样,多问政府的事。他表示首肯。说这话时程思远和黄雪邨也在座。
八月二日 星期二
晨间访应湘兄,只见到他的夫人。后来到爱群酒店和童院长谈×××各项问题。十二时到白云机场接从港飞来[的]顾孟馀先生,他竟没有来。据童院长说,飞机票昨日已经给他买好送去,大概因为他恐怕乘机容易给人看见他到了广州,因此临时作罢,改乘轮船。以他素来的性格,这一推断,一定是不会错的。
下午三时约莫二十个人在邱毅吾兄的东山寓所开会,讨论(一)国民党改组,我们应持甚么态度?(二)立法院第四会期如果复会,我们的立场怎样?第一个问题颇有些争论,因为老国民党员对于国民党不免有许多怀念留恋,以此观点不免分歧。讨论的结果,主张对于改组的工作和登记以不参加为原则,如有参加的必要必须经过团体的准许。第二个问题争论很少,结论认为对立法院虽然要争取多数,但院长和秘书长的职位必要时应该放弃。换言之,对立法院的领导权要采取侧面的而不是正面的,要采取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态度]。
晚饭后应湘兄夫妇和良烈兄来寓,谈在港创办学校的事甚久。许多条件都具备了,所缺的只半数左右的开办费约三万元。学校的名称假定为“文华”两字。
八月三日 星期三
今天是李代总统的生辰。晨间和宗骐、国荣两兄到迎宾馆去祝贺。进门时司阍的人说此事并无任何举动,也不设置签名簿,代总统已经开会去了。大家留下名刺而出。晚间我见到代总统时,顺便说句祝寿的话。代总统笑着说,人人都有一个生日的,这有甚么可以庆祝的呢,况且在目前的艰危局面,更不必说这一套了。
晚间在爱群酒店吃晚饭,和童院长、甘家馨、彭镇寰、包华国、吴幹诸兄谈×××诸有关问题。回寓后良烈兄又来谈办学的事。我对于办学宗旨、计划和教学方法发表一些意见,和良烈兄讨论到十一时半,他才回家去。我主张我们办学校不能够[是]为富人训练他们的子弟如何更多发财,如何去享受优裕的生活,但我们也不能教穷人的子弟专去和富人斗争清算。我们现在虽然可以从办幼儿园和中小学做起,但我们将来必须办学院和大学。我并且主张学院和大学的地点放在澳门。我反对现在省港澳一带学店式和祠堂式的学校,我也反对校董过度干涉学校的行政。
八月四日 星期四
上午到×××的新办公地方和童、彭(镇寰)、袁(其炯)、王(鸿韶)几位,起草一些有关经费开支和工作人员待遇的办法。童处处从刻苦节省着想,其他三位都觉得太刻薄了,事实上会走不通的。我想这团体也会和其他许多团体一样,因为经费待遇等等问题,内部发生意见、猜忌、磨擦。中国人实在是太穷了,穷人对于金钱特别看得分明,也特别发生兴趣。现在才不过一二十人,事情也并不多,但是因为经费的支配和旅费的开销等等,已经彼此都有烦言,将来必定不免会越来越利害的。
八月五日 星期五
清晨和良烈兄访应湘兄夫妇于六榕路,再谈办学校的事。
湘局发生变化,程潜和陈明仁都投降了共产党。下午见到代总统,证实了这消息。这一变化对于湘省的军事影响很大。代总统说:“程和陈骗了我们,出卖了我们。”晚间访吴铁老也谈及此事。我以为程潜、唐生智之流,本来是落伍腐败的军人,投降了共产党并不可惜,反于我们有利。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团结两广的内部,和鼓励白健生,支持白健生这一枝兵力。傍晚为立法院职员陈、仇两君结婚做证人。
八月六日 星期六
湖南的局面变动之后,这里的政治人物心理上又逐渐紧张起来,恐怕广州的苟安局面不能长久了。顾孟馀先生今早才从香港到了广州,傍晚的时候曾和他见了一次面,还没有谈甚么事情。近午的时候和应湘兄夫妇陪仲鸣夫人到小港桥边写画。大家先到岭南大学去了一趟,在那里的小饭馆吃过午饭,才到小港的。仲鸣夫人作画的时候,我和应湘兄夫妇乘车到李登同将军的厚德围游览。主人不在家,招待的人带我们到了四面环水的客厅内坐了廿分钟。客厅内陈设着吸鸦片的烟榻和烟枪、烟灯。看样子这位七十八岁的老将军似乎每天还不免要吞云吐雾的。
八月七日 星期日
整个上午在爱群酒店讨论有关×××的问题,参加的有顾孟馀、童冠贤、邱昌渭、甘家馨、何义均和我,一共六人。孟馀先生提出的【 】总部是否设香港,如何收集情报,如何吸收青年干部,如何筹募经费等问题。我说还有一更重要的问题,是组织的发展必须得领导的人物和主张做号召,两者不可偏废。现在许多人对国民党失望,对共产党反对,希望有民主自由的组织出来做领导。若果这种领导的人物和他们的主张不公开出来号召,是不能够形成阵线,发生力量的。他们对我这话虽很赞成,但讨论的结果,还不能够实时把我们的旗子树起来。晚间赴李代总统夫妇的宴会。席间有孟馀先生夫妇、冠贤先生夫妇、邱毅吾、程思远、黄雪邨诸兄。宴会前后大家都把美国八月五日所发表的白皮书做谈话的资料。
八月十二日 星期五
礼拜一晚乘夜船往港,今日下午乘飞机回来广州。近几天来,由广州驶往香港的轮船差不多每一夜都给土匪在中途放枪射击,乘客也有死伤。我去香港那一夜虽然船上的戒备很严,空气十分紧张,幸而不曾出事。礼拜[二]清晨到了香港,跑到余舜华兄的寓所,才知道振姊和静女礼拜一日已经从桂林避难到了香港。静女驮着一个大肚子,快要生产了。因为湘局生变,衡阳吃紧,桂林骤然恐慌,不得不仓皇逃避。昨夜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女孩。从旧历来说,这女孩子是和我同一个生日的。今早到医院里看视她们,大小都很平安。我便这样做了祖父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相信似的。昨夜舜华兄夫妇请我吃酒,给我庆祝生日。大家还说我不像是一个快要做祖父的人,今早究竟做了祖父。
这一次到香港,头一件事[是]和应湘、恩礼、国梁诸兄讨论筹办学校。看了两处校址,草拟了一个预算,谈论过办学的宗旨和未来的计划。第二件便是到石澳准备一个寓所,给振姊他们逃难居住。石澳虽然是香港的名胜之一,有钱人的避暑地方,可是我所能够准备的那一层小楼实在太可怜了,真是像苏东坡所说的畹丘先生的小屋一样,站起来头可以碰到屋瓦,纵横不过一丈。只因为那里鱼虾便宜,租屋无须顶费,租金也很廉[宜],所以便决定把寓所安置在那里。
八月十三日 星期六
中午请周太太吃午饭,饭后陪她到岭南大学跑了一趟,再送她到机场。回来到爱群酒店,涂公遂、郑震宇、陈顾远诸兄都来了,大家谈×××诸问题,决定明天举行会议。
八月十四日 星期日
会议从上午十时起到下午一时半才散会,散会[后]继续举行审查会。晚间到迎宾馆见李代总统。
八月十五日 星期一
上午十时继续在东山举行会议,仍由顾教授做主席,参加的近二十人。决定了组织工作计划,和一些有关经费的问题。后来尹述贤突然提出辞职,原因似乎是因为他用钱受到了指摘,故愤而出此。傍晚参加韩国成立周年纪念会的茶会,这是一个十分暗澹无光的集会。
八月十六日 星期二
下午和童院长去看阎百川院长,谈立法院复会问题。阎近患气管炎尚未十分好,大热天还要披上夹袍,把窗门关起来见客。他告诉我们,军事的情形不好,尤其是赣南方面很坏,立法院复会最好延后些。我告诉他,复会的临时预算已经编好送到行政院,希望行政院根据我们的预算案告诉我们一些军事情况,并表示一些对于复会的意见,我们好有根据向各立法委员征询意见。阎答应在二十日以前用公文答覆我们。
晚间在爱群叙谈。程思远把政府今日通过政务会议的对美国白皮书的声明带来。据说这是蒋亲自核定的稿子,是完全为他辩护的,政务会议一字不改的通过了,明日便在报上发表。李德邻对这声明并不同意。
八月十七日 星期三
立法院的职员和眷属昨今两日乘飞机疏散到重庆的已近二百人,明日再去一批,留下广州的只有三四十人了。军事情形愈来愈坏,政府能够留在广州不知尚有多少日子。
傍晚见李代总统,谈了些关于立法院复会的事情,转到组织政治团体问题。他对于顾教授近来的努力,备致钦佩。他对于主持组织的人物认为非常重要,[但]不容易得到。他又说:张向华、薛伯陵辈对于组织政治团体认识不够,他们只知道要急速从事,却不知道这并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他说“张向华说,‘难道我反不如蔡廷楷【锴】吗?’其实他错了,蔡廷楷【锴】固然不成,连李任潮都不成。”他的意思是说,张、薛辈的头脑,对于组织政治团体以为凭军人的见解即可成功,是错误的,连李任潮这样的军人都不成。同时他这番话是在推崇顾教授之后说出来的。我觉得他对于组织的见解确有些比常人深刻的地方。
和立法院几个高级职员同吃晚饭,讨论大部分职员离穗后,院内的事务措施。
八月十八日 星期四
立法院的职员百分之八十都去了重庆。办公室内清静了许多,只剩下若干到来要钱的委员断断续续的光临。六、七、八三个月的岁公费虽然在六月间便预借给了各委员,最近因为各处委员喧嚷的结果,又由中央银行借给他们三百元的银元券(约等于港币一千余元)。桂林、成都,和台湾已经办理了许多日,广州也于今日开始办理。旅居香港的立法委员有十几个人最近在一个“拥护毛泽东,打倒蒋介石,政府过去的罪恶我们都不负责任”这样的宣言之下签了名的,居然还有人到来,想领取这三百元的借款。
Sherwood的白宫秘录和哈代的《归来》两种译本读完了,开始读Byrnes的Speaking Frankly译本[6]。
八月十九日 星期五
清晨和良烈兄喝茶,谈办学校,谈现在香港的几个朋友的生活。中午和行政院几个老朋友李孝同、冉勺庭、董载泰吃便饭于陆羽居,谈到香港政府征用中国航空公司在启德飞机场的修理厂这件事情。一面觉得交通部的处置失当,一面又觉得近十年来我们对于英国的外交太不注意了。过去在行政院会议席上虽然有人常常提到我们不要对英国太冷淡,外交当局到底没有接纳这个意思。譬如蒋夫人赴美,出席美国国会演讲,哄动一时,英人邀她前往,则始终拒绝。又英国组织商务考察[团]来华,我们的反应十分冷淡。诸如此类,可以说是我们今日受英人冷落和反感的远因。
晚饭后见李代总统,谈到黄季宽等在香港发表拥护毛泽东的宣言后所发生的谣言。这谣言说:黄等的举动是为李代总统增加政治资本,争取美援。代总统听后很为生气,他说“拥护毛泽东是增加我的资本吗?”这谣言的传播可以使我们的内部分化,是不可不防的。也许这些人是希望共军早到广州的,现在还不能来,心里着急了,又转过来说是为代总统打算亦未可知。
悲观失望的军事局面,今天忽然露一线曙光。衡阳方面在白健生指挥下打了一个胜仗,共军死伤一万多人。到了傍晚,前线传来的消息说,今夜还有更大胜利的可能。今午在行政院遇着朱骝先先生。据他说国防部的报告[云],我们的军事有了一些转机,并且敌人方面也发生了一些他们料想不到的困难。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和朴生、瑞元、彦棻诸兄还有些女人小孩子,乘车到岭南大学,在那里吃了午饭才回来。战火虽然烧到了广东的门口,市面的情形还很安定,一样的声歌喧闹。只是政府发行的银元券跌了些价格,到香港去的火车、轮船、飞机更为拥挤而已。
立法院第四会期复会的时间又快到了。第三会期因为复会地点,内部纷争不已,现在恐怕又要为是否复会而争了。我和童院长商好,请行政院于收到复会的经费概算时,函覆立法院,表示战局严重,是否如期复会,应加考虑。我们便可以根据这一个覆函,分电各地委员,征询可否展缓集会的意见。现在行政院覆函已经来了,征询意见的电报也可以发出了。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展缓集会之后是否还能够集会呢?似乎也不无疑问了。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征询各地立法委员的意见第四会期是否展缓举行,电报是今天发出的。将来委员间一定会有许多不同的见解,恐怕不免有争执。晚间桂林的委员来电话,便说他们因为去重庆抑或去台湾便发生剧烈的争执。为其么有这争执呢?因政治立场的不同。结果一半主张去重庆,一半主张去台湾。
尹述贤因化钱不如意,生了气,不肯担任组织的工作。大家也因为尹对于钱不清楚,不满意他。谁来负这个责任呢?不知怎的有人想将这工作放在我的身上。我没有时间,没有经验,也没有兴趣,自审也没有这种才能,我是决不愿意接受这个工作的。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一个政治团体内部的纠纷第一是因为钱,第二是因为权。×××还没有组织起来,所谓分子也不过是一二十人,已经因为仅有的几个钱发生不少的闲言闲语,将来可想而知。一位袁先生,我请他负担某一种工作,他再三推却,说他只愿做一个小卒子,他现在的地位和他对这团体的了解,都不能够负担甚么责任。说话之后不过十分钟,他知在这个团体里负责任工作的,必要时可以借钱赁屋,他马上提出要求想借二千元。存这一种心理的在团体里实在不只【止】一人,这真是一种可叹的现象,一种危机。
中午在爱群酒店里讨论办刊物和其他有关政治团体的事情。有人报告,蒋先生已经到了广州。他这一次来广州是为甚么呢?有人推测他想把阿斗牢牢的操纵着,因为广州已经快要跨【垮】台了,这一着关系十分重要。船已经快沉下去了,许多的消息,还是互相猜忌,互相牵制,自私自利,并无半点同舟共济的精神,至死不悟。天下事可悲可痛的孰过于此耶?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立委鲁荡平来借钱。先一阵牢骚,说中央党部如何不好,又说立法院如何不好,说自己是如何的好革命党员,有怎样的功劳。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毛泽东自传来,说这本自传里都提到过他的革命工作,要我看看。我自始至终不敢赞一词。说到借钱,我婉词拒绝了。事实上,公私都无钱可借,他很不高兴的去了。
蒋在广州仅过了一夜便到重庆去了。他们的推测说要把握阿斗已经不确,内部的纠纷许多都是从这些揣测误会来的。
八月卅一日 星期三
广东的军事情势愈来愈坏,内部的纷歧冲突也愈来愈利害。广东省政府想把广州市政府抢过来,放在自己的统制之下,引起了纠纷。有一批人公开反对参谋总长顾祝同,请求政府罢免他。薛岳在代总统主持的会议席上拍桌子骂他。种种的事实,都证明了内部是绝难一致的,这怎能抵抗共产党的进攻呢?
清晨和朴生兄同到海军联谊社吊陈策先生的丧,他是昨夜得急性胃溃疡症死的。晚饭后和铸秋兄同访吴铁城先生于东山。他说他最近到东京,从世界大势看反共的前途很为乐观,回国以后看看我们自己的反共阵容,却很悲观。他又批评阎内阁,说一蟹不如一蟹。说阎百川作文章太多,用钱过于吝啬;阎最近发表的对于白皮书的文章尤为要不得,不知说些甚么。其实这篇文章在我看来,很用心思,颇有深刻的见解,在国民党近来的文章中算是最好的文章了。
九月一日 星期四
上午和铸秋兄同往海军联谊社参加陈策将军的丧礼。后来又同到东山访于右任先生,未遇。中午到迎宾馆,在那里吃午饭。借吃饭的时候向代总统谈几件事。(一)关于立法院第四会期何时复会,请他在党里的常会或非常委员会提出讨论,作一决定,万不可因为宪法规定立法委员自动集会,便听其自然。(二)徐可亭借参加国际金融会议出国,似乎不应该核准。(三)马崇六想回到云南做事,请他给他机会。第一、二两项他都答应了。第三项他说时机到了再说。
下午去行政院看朱骝先副院长,去中央党部看郑彦棻秘书长,都是谈立法院复会应提出党的会议做一决定这一件[事],他们也都赞成我的意思。
九月二日 星期五
刘健群副院长从台湾回来了,我去百子路看他。据他说,旅居台湾的立法委员,多数是主张从缓集会的。中午和黄宇人兄到邱毅吾兄寓吃中饭,宇人兄是李德公请他来的。他把昨晚和德公的谈话扼要的说出来。说到德公和蒋先生的关系应该怎样,我们三个人便讨论了一会。为着免得发生现实政治的纠纷,为着组织能够自由迅速发展,德公最好处于一个旁观的友义【谊】的态度,几个在现实政治上负责较重的朋友最好也退出来。这是我们谈话的结论。晚间毅吾兄宴请从桂林逃难到广州,准备到台湾去的立法委员十几人,我被邀作陪。这十几个人诉说生活困苦,要我们设法救济,虽然答应每人送港币二百元,还是不能满他们的意。
九月三日 星期六
上午参加一种有关政治问题的讨论会,邱毅吾、王真吾、郑震宇、陈顾远、包华国、黄雪邨均出席。关于军事问题讨论最多。
副院长刘健群又向秘书处要求额外的开支。他和会计长丑表功,说他如何为政府尽力,其实他的工作只是要钱的藉口而已。这种人假使做了重要的官吏,如果不是头号的贪污[犯]才是怪事。晚饭后乘佛山轮经香港转往澳门。
九月八日 星期四
礼拜日到澳门。礼拜三离开澳门回香港,即夜乘轮船回广州。遇飓风,今日中午才得登岸。在澳门两天多,天气特别酷热,简直不敢出门。本来有事和童院长商量,他并未到澳,扑了一个空。只给包华国兄办了一件租房子的事。昨日中午到港,和童院长、黄宇人、甘家馨、李永懋诸兄吃午饭,饭后谈×××有关诸问题。大家又吃过晚饭后才分手。
今日傍晚见李代总统,谈立法院复会问题。他说不能因为广州不安全,立法委员怕危险,便不集会,前线作战的官兵危险更甚呵【啊】。晚饭后和邱毅吾兄访江一平于爱群酒店,陈立夫、洪兰友、田崑山、邵华均在座,还有一位女招待在那里。他们称呼她×小姐,正在那里和她说笑。这些党国要人现在除了和女招待厮混厮混,大概感觉得太无聊了。
九月九日 星期五
吃早餐的时候,和朴生兄谈这一次广州市政府改归粤省府指挥监督的纠纷经过。他说行政院处理这件事诚然有些失当,但市政府在政治关系上也太孤立了。确是实在情形。
十二时和倪炯声兄到天河机场迎接张岳军先生。飞机降落时值倾盆大雨,衣履尽湿。在候机室遇吴铁城、郑彦棻。吴对时局发了些牢骚话,对于广州市改隶尤为不满,指薛伯陵、余汉谋等为新军阀。郑问我童冠贤、顾孟馀是不是组织新党。他所根据的是共产党报纸的消息,就这件事和他谈了不少的话。
午饭后总统府的消息说,蒋总裁将于下午三时从重庆飞到广州。又和邱毅吾兄同车到天河机场,代总统李德公已先到。结果蒋并没有来,只是阎百川院长从重庆回来了。
九月十日 星期六
上午到东皋大道访罗家伦。他问我李德公能够替代蒋先生做国民党的领袖吗?又说,德公本人没有甚么,只是他身边几个人,例如甘介侯,似乎差一点。甘最近在美国发表谈话,说蒋先生曾经和苏联有个【过】一段秘密交涉,这便证明甘的不行。中午请刘安琪【祺】吃饭,铸秋、耿民和刘的秘书长李某均在座。刘的部队现在大部分守粤北,是保卫广州的柱石。刘对于国防部的指挥却表示怀疑。
晚间在爱群酒店和毅吾、思远、雪邨、永懋交换各方的消息,并讨论若干问题。大家都认为蒋先生这一次到了重庆,留恋不走,大有东山再起的野心的【 】。大家又同意,立法院应该在这月内在广州集会,两广的实力派应该加紧做团结的工夫。
九月十一日 星期日
吃过早点和朴生、瑞元两兄到东山达道,探访吴铁城先生。他对于广州市的宴会和凶喜事情的应酬,那种浪费物资情形谈了许多话。随后谈到大局,谈到国民党,谈到军事。他说话老是那样慢条斯里【理】,似乎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令人不耐烦。后来又到隔壁看欧阳惜白市长,并且在他那里吃过午饭之后才走。
九月十二日 星期一
知用中学成立已经廿五年。上午举行纪念会,晚间叙餐,我都被邀参加。上午纪念会在求知堂开会,参加的学生五六百人。我作了半小时的讲演,回忆廿五年前创办的情形,不胜今昔之感。叙餐会散会后,和童院长同到毅吾兄的寓所,讨论有关立法院复会的许多问题。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二
上午到爱群酒店童冠贤院长的房间里,讨论有关立法院复会的各种问题。参加的还有副院长刘健群和副秘书长延国符。假定报到的日期为本月廿四日,复会的第一次会议在本月廿八日举行。自然,军事的情势和经费的洽领能否使【让】我们这样做,现在还是不敢肯定的。下午又集合几个高级职员,讨论若干有关复会的事务问题,例如报到的手续、委员从各地方来广州的交通工具,和到了广州后食宿的招待等等。根据过去的经验,定下了许多新的办法。这些办法说起来真有些令人抱歉,髣髴防备小偷一样,许多都是为防弊而设的。
九月十四日 星期三
这两日酷热。中午应铸秋兄的约到北园吃午饭。饭后到迎宾馆参加一个关于立法院复会问题的谈话会,是李代总统召集的。参加的有于右任、阎百川、童冠贤三个院长,刘健群副院长,吴铁城、吴忠信两位元老,邱昌渭、洪兰友、郑彦棻和我都是以秘书长的资格参加的。从二时半开始,讨论到五时半还得不到结论。两吴和洪、郑、刘都是极力主张不集会的;于、童、邱、李则认为情势所趋,又格于宪法,无法阻止集会。阎始终很少说话,并且早退,没有表示真正的意思。会场的空气虽然主张不集会的空气最浓,但没有人负责说不集会,更没有人负责去执行一种达到不集会的目的的工作。结果只是推定我和郑、洪两位再和阎院长切实接洽以后再说。
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中午陪耿民夫人和一位叶小姐到岭南大学走了一趟。回来到南园酒家吃午饭,是周曹裔做主人。晚间阎百川院长请宴于行政院,到时才知道主客是韩国的驻华大使,姓申的。陪客当中有行政院的贾秘书长景德。他进入餐室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汗污很浓的白色短袖子的夏威夷衬衣,两条手臂长着很多的小疮子,还贴上两三片膏药。我坐在他的旁边,真有点令人【觉得】作呕。他呢,似乎夷然自得,说天气热,应该这样舒适些。
那些急于要集会的少数立法委员,今日在报纸发布空气,说秘书处对于集会的准备不加理会,他们因而十分愤激。他们虽然想借此攻击秘书处,但结果恐怕会和他们的预期相反,因为这样反使广州以外的委员怀疑军事的局势不好的。
九月十六日 星期五
上午和郑彦棻、洪兰友同到行政院见阎百川院长,谈立法院应否即行复会的问题。参谋总长顾祝同和交通部长端木杰也来参加。顾总长报告军事的形势,说共军进攻广州的准备已经完毕,战事在今后一周左右即将爆发,广州所受的威胁很大,自然是主张此时不宜复会。阎百川说,军事瞬息万变,无法以军事情势来决定应否复会。至于政治,行政院现处于瓜田李下的地位,不宜有所表示,因为外间传说行政院长和立法院长已有默契,主张不集会,以免受立法委员的攻击。洪、郑依然是极力主张不集会的。结果认为必须最高决策机构有统一的意志才可以决定不集会这一件事,推定我们三个向李代总统建议,再召集一次谈话会。出门的时候许多新闻记者等着问我们消息,只得含糊以对。
晚间知用中学因为创办文理学院,要我和姚宝猷、金湘帆共同出名请客,假座留法同学会。到教育部长杭立武和教育界人士甚多,主客共五席。席间我作十分钟的简单演讲。
九月十七日 星期六
立法院复会与否的问题,到底得到了一个决定。今日下午四时,在代总统第二度召集的谈话会中,经过两小时的讨论,大家都认为:法律和事实都非在九月之内发出集会的通知不可。虽然集会之后,假使军事的形势不好,委员的安全可虑,并且会议当中更不免发生许多政治上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但既没有决定不集会的权力机关,也只好集会了。第一次的集会日子虽没有决定,但委员开始报到的日期已定为九月廿四日。今天参加谈话会的有代总统、于院长、童院长、阎院长、吴铁城、陈立夫、顾祝同、郑彦棻、洪兰友、邱昌渭。散会后和童院长同吃晚饭。饭后决定乘船到香港跑一趟,办理一些私事。
谈话会中说到集会后,有些甚么问题讨论呢?吴铁城说:立法院的院长改选,行政院院长和参谋总长的被人攻击,要求更动,现在外间已经有了传说,都会成为立法院院会的议题的。这一来,又不知要引起几多的人事磨擦,对于垂危的政局只是增加死亡的速度而已。谈话会中,又一度充分的说明,国民党的中央已经丝毫没有领导党员和领导政治的能力和勇气。一切都是听任事实的自然变化,既没有政策,也没有方针。
九月十九日 星期一
昨日清晨到港,先到荷里活道看应湘兄夫妇,同去吃早点。午饭后同到岭南中学看看方正儿,跟着坐车到石澳,看振姊和静女。在那里和应湘、良烈两兄作半小时的海水浴。十时过后才离开那里。今日上午和应湘兄到银行里办了些放款取息的事,下午三时渡海到九龙,乘机回来广州。
关于立法院第四会期复会委员报到的公告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打算今晚发出去。翁源有失陷的消息,又使我踌躇起来,临时撤回,候明天再看情形来决定。
九月二十日 星期二
立法院第四会期,委员报到的手续在本月廿四日开始办理,这一个公告已经在今天用各种方法通知散处各地的委员。复会新需的临时费,今天已经当面和财政部长徐可亭商洽好,在半个月内先行分期拨付银元券十五万。目前库空如洗,许多军费都不能够充分供养。这次复会,如果照规定到十二月底休会,则所耗当在银元券六十万左右。一般人心目中都认为这是浪费的。但是我们的宪法是这样的硬性规定,又没有可以停止集会的权力机构,只好听事实的自然演变了。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上午和青年党的组织部长夏涛声兄谈有关立法院和时局问题。他不赞成童院长在第四会期提出辞职;他对于李德邻先生的政治活动认为还不够活泼;他又主张万一广州失守,不应该迁都去重庆,应该迁到昆明。与他分手后,回到立法院召集全体留穗的职员,商讨有关复会的各项事务的处理方法。现在已经有五六十个立法委员先后发表文告,反对国民政府,对共产党表示同情。立法委员的政治关系复杂万分,因此这一会期的报到必须委员亲到广州办理。
又近来委员领取岁公费及其他应领的经费也常有重复和被其他委员领去,而本人不肯承认的事情,因此这一会期关于经费的发放也须有比较严密的限制。立法委员虽然是人民的代表,地位十分崇高,但是良莠不齐。其中有些人是很不顾自己的人格,对于【2】道德的观念也很为薄弱的。因此我们承办事务的,不能不想出许多方法来防弊于事前。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好几天没有到代总官邸了。傍晚偶然前往,和代总统谈了十几分钟的话。他对于台湾方面事前没有和他请示,没有得他的同意,发表汤恩伯为福建绥靖主任很为生气。他拒绝发布命令。他对于用方治做福建的代主席也不同意。谈到×××,他说小组织是没有不失败的,这似乎[表示]他对于×××已经灰心了。这时候得到消息,说蒋总裁从昆明来穗,飞机七时半可到。代总统要到机场去迎接,我也到机场跑了一趟。在暮色苍茫中,蒋总裁从中美号机下来,和到场迎接的宪政首脑人员相见。绥远已经入了共产党手里,厦门岌岌可危。英人有即将承认共产党政府,反对国民党把台湾做根据地的消息,粤边军事也日见紧张。蒋先生在这时从西南回来广州,难道还会有甚么旋转乾坤的锦囊妙计吗?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立法委员明日便开始报到了。秘书处的事务工作大体上已经准备完毕,广州以外的委员到穗的还没有几个。一般社会对于这一次的复会似乎极为漠视,新闻记者只有两三人来加【 】访问,并且也不热心,比起过去两三次的复会情形,可谓有天渊之别。共产党在北平召集的所谓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现在正在大锣大鼓的进行中。立法委员之参加他们那一伙的也有好几个人,还有五六十个立法委员发出拥护共产党,接受他们领导的文告的。相对之下,这一次的复会真是黯然无光。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上午先到委员报到的地方巡视一次,再到市政府看看准备将来做立法院开会的市府礼堂。今日报到的委员仅得五十三人,情形并不热烈。新闻记者也没有人来打听消息。
下午到东山梅花村,访居觉生先生,谈一小时的话。他说蒋先生到广州后,这两天对于我们内部情况很为焦灼。他曾经劝蒋先生说:“你的身体健康,还有二十年的寿命。譬如一家,儿子长大了,做家长的应该把家务交给儿子负责,老人家不必过问。假使儿子弄不好,做家长的再来干涉未迟。”蒋先生听了这话,只是点头说:“是的是的”。后来和居先生同到隔壁访洪兰友,谈到立法院院长的人选问题。他们两人都说童院长最好不提出辞职这一件事,以免院内发生人为的争执磨擦。从东山回来,到代总统官邸,在那里和代总统夫妇同吃晚饭。有一位[姓]张的处长,代总统说是张之洞的族人,也同桌吃饭。吃饭的时候,代总统夫人提到一些预言诗、风水、占卜一类的谈资,代总统也有时加入一两句。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今日是礼拜日,秘书处仍照常办公。可是报到的委员仅及二十多人,连昨日也不过七十多人。也许因为这两天粤北和厦门的战讯不好,大家都观望不前了。
吃过晚饭,到沙面童院长的旅馆,和永懋、天贤、天民、思远诸兄谈这立法院会应该如何去应付。蒋到广州以后,已经好几天。除了那天在机场和李德邻握过手以后,如今两人还没有见过面。蒋、李之间似乎裂痕愈来愈大了。关于这一件事,我们也谈了很久。蒋、李之间的嫌怨,本来由来已久。李做了代总统之后,我总觉得他本人和他的左右,对于和蒋的相处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方针,以至弄成今日的地步。由此演变下去,将来会成一个甚么局面,实在是很可焦虑的。十四年汪、蒋破裂的往事,会不会重演,谁又敢说呢?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中午到邱毅吾兄寓里吃饭,座中有青年党的最高干部中常委员夏涛声、林可玑、王师曾等,还有程思远兄。饭前饭后谈了许多问题,大抵都以反蒋拥李为中心。蒋对过去的失败虽不能不负最大的责任,但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我们还有这样的内部冲突,真不知能够支持得多少日子也。下午招待新闻记者,希望新闻界对秘书处多加协助,对立法委员的日常生活琐事,本爱护议会的意思,勿予披露。童院长已经写好了他向大会提出的辞职书,我也准备了我向他提出请辞秘书长职务的辞职书。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今日报到的立法委员只一百四十余人,还不够法定的开会人数。上午程序委员会开会,讨论第一次大会的议程后,便有两三个委员提出委员的岁公费问题来了。预料这一会期,一定为着委员自己的利益,会有许多咆哮和争吵的。
晚间李德邻代总统邀到迎宾馆吃饭。饭后他报告昨天和蒋总裁会谈的经过。从他的报告里,我总觉得蒋先生是愈来愈把代总统作为行宪前国民政府时代的林主席看待了。关于福建的更换主席,和解决云南的政局,蒋先生并未和政府商量便竟自下命令,这到底算是一种甚么制度呢?蒋先生虽然再三认错,今后他会不会改正,会不会继续做下去,从他的过去的作风和他的性格,是不难想像得到的。后来大家又讨论代总统招待立法委员应该说些甚么话。散去的时候已经十一时。参加的还有童冠贤、邱昌渭、程思远、周天贤、黄雪邨、尹述贤、陈顾远。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上午到东山访吴铁城,谈关于立法院复会后可能发生的人事问题。之后,我把昨晚邱毅吾告诉我的,说蒋对薛伯陵说:张向华、李伯豪如果真做出反共【国】反党(蒋)的运动来,请告诉他们罢,这样他们会死在我的前头的。夜间吴来电话,说他已经见过蒋了,蒋绝没有说这样的话,这全是薛造的谣,挑拨离间的;薛这人阴险不过,甚么事都可以做得出的,请[将]我这话告诉李德邻和邱毅吾。
中午和张静愚、包华国、袁其炯、陈顾远、黄振华、王泽民计划明日下午召集民主自由社、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的联合座谈会,解决童院长和我两人辞职问题。
下午我在童院长和刘副院长招待全体委员的茶会席上,报告休会期间的院中事务,特别注重各种经费的收支和向政府交涉办理的经过。因为刘副院长建【健】群不久以前跑到台湾去,对立法委员放我的冷箭,攻击我,还有些立法委员造谣,说我已经把家眷送到美国去了。他们总以为我这秘书长可以大做其贪污生意的,所以我不能不就经费方面详细说明。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童院长应否提出辞职书这件[事],今日整整闹了六七小时,还得不到一个好的解决。下午四时,民主自由社、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三个团体的立法委员举行一次茶话会,讨论这一件事。童出席说明为甚么要辞职,我也说明我不能不连带辞职,因为我也是三团体推出来的。赞成辞职的到底少数,多数人都认为在目前大敌压境,内部要力求安定的时候,万万不宜提出辞职,引起纠纷。后来推出张静愚、何正卓、许蟠云、黄振华几个人做代表,去极力劝说,童还是坚持。一直谈到十一时半,才由我提议,明天的第一次院会不提出辞职书,作为一个折衷的办法。以后是否再提,看几天再说。我回到寓所后,吴铁城、郑彦棻来电话,也问这一件事的发展如何。
九月三十日 星期五
立法院第四会期今日上午在广州市政府礼堂举行第一次会议。许多委员在六月初第三会期休会的时候,怀着渺茫的心情离开广州,现在居然能够在广州再度集会,不免有些意外的喜慰。童的辞职并未提出,会场空气显见得异常融洽,大家都希望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候,立法院能够有安定和团结的表现。这希望能够始终维持下去与否,现在自然还不敢断定。下午到侨乐社和张静愚、许蟠云、杜光埙再度谈这一件事。夜间访吴铁城,亦讨论这问题。不过童始终抱着消极的态度,今晚悄然去港。反对他的人自然也不就此罢手,一定还有捣乱的企图。所以这安定的希望是不很容易维持的。
十月一日 星期六
下午四时到迎宾大厦,参加《商报》的四周年纪念庆祝会,之后到沙面访张静愚、许蟠云,谈童院长辞职事。看各方面的情势,童如果不提出辞职,决不会有人压迫他辞职;并且他如提出辞职,跟着便发生继任的竞选,这对于目前须力求安定的局面是很不相宜的。晚饭后在爱群酒店又谈论这事。参加谈话的有邱昌渭、陈顾远、彭镇寰、尹述贤、周天贤、李天民、程思远,多数不赞成童辞职。如果提出辞职,不啻我们在这安定的池塘里首先投下一块搅起波浪的石头。
十月二日 星期日
上午再到沙面访杜、张、许,中午又到爱群集会,都是讨论童应否辞职的事。今天的发展和昨天有些不同,两处讨论的结果,都认为童的辞职书必须拿出来,但不必提到大会,最好由秘书处到程序委员会,然后在这一阶段里想法子把它打消。后来有人提议,也许我能够表示坚决辞职,可以促进童院长不必辞职的空气,可以帮助这一件事的解决。我想这很有道理,因为许多委员之不满意童院长,是由于事务的处理不满意而来的,如果我能去职,他们的【在】情感上也许可以取到一点满足。因此我便把我已经向童院长表示决意辞职的消息发表一个新闻稿,看明日的反应如何。
十月三日 星期一
毛泽东的人民政府已经于本月一日宣布成立,苏俄正式承认它,同时又宣布和国民政府断绝关系。在这样一个严重的局面之下,我们的立法委员来到广州复会,对于这些严重的事态今日似乎还不十分加以注意。大家分别集会聚谈的,不过是童院长应否辞职,和准备他辞职后的竞选工作。一四座谈会今午聚餐谈的是这件事,另外各政团都有分子参加的一个联合座谈会在留德同学会开会,所讨论的也是这一件事。晚饭后我到凤凰酒店、六榕酒店、建华酒店几处探访许多委员,对他们提起这件事,请他们明日在大会席上提出紧急动议,他们才憬然有悟。因此我又到东山和西濠口跑了一趟,请几个委员准备明日的临时动议,并通知外长叶公超准备明日到院备质询。
十月四日 星期二
第四会期第二次院会今早如期开会。童院长因为辞职问题,去了香港,刘副院长做主席。委员们关于对苏问题和共产党成立北京政府问题,提出六个临时紧急动议。到了下午,还请外交部长叶公超到院报告,并准【 】备质询。叶初次以部长的资格列席立法院。他的表演很不错,谷正鼎和刘兆勋提出一些质询,叶的答覆都极为有力。
十月五日 星期三
新任财政部长关吉玉昨日就了职,今早前往向他道喜。看见他办公室内外的零落情形,和他那一副束手无策的可怜相,使人对于政府的前途更增加阴黯的忧虑。下午代总统假座绥署大礼堂招待全体立法委员茶会。童院长在澳门没有来,刘副院长也因为儿子病,去了香港,参加的委员虽不下二百人左右,到底不无寥落廖【寂】寞之感。茶会散后到柔济医院探视汤如炎的病。回到文德路办公处,刘委员兆勋来谈他昨日在报上发表对苏宣战的意见,洋洋得意。他说“使人人都知道我,我已经成功了。”这种风头主义,可以说支配了现在最大多数的立法委员。
十月六日 星期四
军事消息很不好,立法委员纷纷到秘书处打听消息。童院长在这时候派人带信来,要我明日把他的辞职书提出大会,真是不合时宜。下午代总统官邸有一个临时集会,我也被邀参加。出席的除代总统外,有阎院长百川、贾秘书长景德、于院长右任、张长官岳军、顾总长祝同、余长官汉谋、薛主席岳、秦次长德纯、端木部长杰、邱秘书[长]昌渭、马次长崇六。顾总长带来一幅军事地图,铺在地上,说明目前湘西、湘南和赣南、粤北的军事形势,和敌军的实在力量。结论是广州不能久守,政府应该从速迁往重庆。经过两小时的讨论,政府人员和机构,决定继续以前迁移未毕的工作,迅速秘密迁川。立法院最好能够自动暂时休会。政府正式宣告全部迁川,应看军事情形随时决定。
十月七日 星期五
昨日官邸谈话会谈论过的,阎院长提前到今日下午列席立法院,报告施政方针(原定十一日),想不到竟在今日的院会上引起一场小风波。江一平等在大会席报告说,他们见过阎院长,说提前是我的主张,是有政治意义的,会影响到政治上的合作和团结。又说我不应该代表立法院常常去政府要钱。闹了一阵,决定明日改开秘密全院谈话会,要我把昨日会议的经过作详细的说明。
下午童院长回来了。本来我极力劝他不要在这时候提出辞职,因为上午这一场纷扰,似乎反对的人不断的要寻是【事】生非,所以他出席了一小时的会议之后,便由秘书处宣布他的辞职书。又是一场很热闹的纷扰。到六时过了,才决定把辞职书交程序委员会作适当的处置。程序委员会跟着开会,决定下礼拜三用无记名投票决定准否辞职。
十月八日 星期六
今晨天未发白便起床,把今日要在秘密谈话会席上报告的内容写好,一写便是三四千字。十时左右我用半小时的时间,向谈话会宣读写好了的报告。他们都很注意的听我说话。他们明白了,知道他们所听到的对我的攻击是无根之谈,是恶意的造谣。这件事是阎百川这老家伙的恶毒,同时也是反对我们的[人]有意的附会造谣。这些家伙也自知错误,到德邻先生那里去解释。江一平竟还向我握手,要求今后要和兄弟一样合作,真觉得有些好笑。晚间黄佩兰来电话,说许多委员说我今日出了大风头,又说我得了大成功。我并不敢这样想。我向童院长提出辞职,虽然批准了,但在这样的紧急局面一时还无法脱身。
秘密谈话会中,忽然又发生保卫广东的问题。高信到来作一篇煽动性的演说,大家吵闹很久,决定明日举行临时秘密院会,要国防部[长]列席报告军事。
十月九日 星期日
曲江、衡阳先后失守,立法委员都恐慌起来了,今天举行整天的会议。上午是听兼国防部长阎锡山和国防部主管作战人员的军事报告。大家对于后一报告尽管很不满意,提出许多严重的质问,到底因为逃命要紧,吵吵闹闹,毫无办法。最后用“请用书面答覆”作为结束。
下午继续开会,讨论怎样把会议结束下来,好大家赶快逃命。到灯火开了的时候,才大家得到一个协商的结论:即日宣布停止开会,到政府迁到重庆以后再说。礼拜五日大家认为我请阎百川提前作施政报告是错误的,是有政治作用的。现在索性不要他报告了。下礼拜二、三的议程一概取消了。童院长辞职的事,本定下礼拜三投票决定,现在也搁而不谈了。在童辞职问题未解决之前,暂由副院长健群代理院长职务,刘的希望达到了。我的辞职也藉此得到了决定:我可以不到重庆去。九个多月的吃力不讨好的活罪可以从此解除。最多只有三几日的忙碌,把四百多的委员,一百多的职员送离了广州,我便可以无官一身轻了。
十月十日 星期一
这是民国以来最暗淡的一个国庆,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国庆了。华中的国军已经向桂林撤退,广州很显明的要在一星期左右陷落,国民政府已经到走头【投】无路的绝境了。立法委员成群结队,整日到秘书处候领岁公费。到了黄昏才从中央银行领到一笔款,发放给他们,可是数目并不够应付。乱哄哄的不是吵机位,便是吵要钱,中华民国便是给这一流的政治家断送了的。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二
军事的消息愈来愈紧。还有几十个委员拿不到钱,银行已经给许多人包围,从早到晚一个钱取不出来。秘书处欠商人的账无法清结,委员要钱,职员也要钱。副院长刘健群竟怪我不和他合作,以为我有意和他玩花样。一般职员也不讲道理,不守纪律,自由行动了。本年一月底南京疏散那样的混乱局面又出现了,不过规模较小,声势较缓而已。刘健群于今晚去香港,不再问撤退的事。我辞职虽已获准,并未有接替的人,责任还是未了。阎院长去台湾,向蒋先生讨钱未回。李代总统明日或者也飞去重庆。政府已宣布于十五日起在重庆办公。不过广州的市面,依然灯红火绿,声歌处处,与政府的崩溃漠然无关。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十月十二日立法院的职员已完全撤退到重庆,立法委员留在广州的已经没有几人。我辞退秘书长职务已经得童院长的同意批准,代院长刘健群又给我一封信,说关于秘书长的职务,已经商得李代总统的同意,请倪炯声继任。十月十一日他并且当面对我说,我可以不必到重庆了。所以我在十月十二日下午乘飞机到香港。我离开广州后三日,广州也便沦陷于共产党之手。我在廿四年五月入行政院服务,去年底转到立法院,在国民政府工作十四年零四个多月。这一次离开政府,说不定政府便从此消灭了。回顾前事,不胜感慨。到了香港,所听所闻,都是国军崩溃,共军席卷全国的消息。反共的民主势力还没有能够在任何地点立足的可能。
【十月十四日电报底稿 单页夹附于日记第十册】
重庆美专校街立法院朱处长健民兄 文电悉。弟辞职已邀准刘代院长,并已函示请倪炯声先生继任,弟已无来渝必要。兄两电均已转呈,诸事请就近商承倪先生办理。
陈克文 寒
发电人住址 荷里活道一号四楼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到了石澳的小楼房住了两三天。那里的海滩和环境虽然是特殊资产阶级的避暑和游泳、打球的最好地方,可是我和【向】当地的渔民所租到的小楼,是和东坡先生所说的宛丘室一样的狭窄:站起来屋瓦顶头,进出时常常给门楣碰额。礼拜六晚一家人都叙【聚】在一起,大小老幼连女工一共八人,有些睡在床上,有些躺在地板上,煞费安排,才能渡过一宵。
今早从石澳又来到香港,看了一些朋友,[他们]彷彿是蚂蚁窠被打破了,东一堆西一堆的蚂蚁徬徨无主。我经管的一点小小的经费,能够做甚么用呢?外面虽有人传说,顾先生如何积极的做组党的活动,实际上十几日来连开会谈话的时间都很少,更说不上有甚么活动了。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上午到九龙那一边,先和贡华兄谈了一会共产党的政府组织制度。随后到思远兄寓,和冠贤、宇人、家馨、天贤谈了几个钟头,在那里吃过午饭,才过海回到香港。这一批流亡到香港的朋友,一方面对国内的政局失去了希望,一方面对个人的生活发生了恐慌。在这个资本主义的商业市场,怎样去从事谋生成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有些打算到新界去经营小规模的农场,譬如养鸡种菜之类,有些打算把有限的资金做金【 】市场的放利营生,又有些打算举办小工厂,或开设商店。晚饭的时候,和公遂、佩兰、叶琴、永懋几位,便集中谈论这些事情。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刘健群前日从台湾回到香港,昨晨飞往重庆。我问他旅台湾【 】的立法委员是否和旅渝的一样,主张立即在重庆继续开会。他说多数都不是一样的,政府立脚未定,他们都不愿意即不【刻】到重庆去。他又说,旅台的委员都认为,目前去重庆不只交通很困难,并且也没有重要的问题待开会解决的。刘到了重庆后这事不知如何决定。在我看,到了重庆的委员却是坚决主张续会的,只要足够了法定人数,他们恐怕便会不顾台湾的意见径行续会的。因为他们有一个私心,要赶快解决院长辞职的问题。
和应湘、恩礼计划一些小本的营生。恩礼有一个修造破楼房和小规模建造屋宇的计划。昨日曾经和他们乘车到湾仔及北角两处踏看过地方,认为可以投资。我们[这些]现在不只从事政治活动没有资本,连个人生活都发生了困难的人,这种营生的方法是不能不赶快去做了。
颈际不知怎样不小心竟长了一些癣。看了医生,搽了十几日的药膏。有些好了,又有些从新长起来,很使人烦恼。今日换过新药,看效果如何。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雷丽琼、陈慕贞是广州市的女参议员,也是国大代表,现在逃难到了香港,居然以开设俱乐部来谋生。今日我偶然到她们的新开张的俱乐部去。那里的陈设颇见讲究,地点落在闹市的中心。她们说已经化费了八千多元,都希望从赌客身上回去。吃午饭之前陈慕贞和我们发牢骚,说她为国民党尽了极大的努力,现在党不再理她了。说到感伤的时候,落泪呜咽起来。
到胜利道熊瑞兄那里吃晚饭。关于办学的事谈了很久,十时才过海回到跑马地。
十月三十日 星期日
恩礼兄自己开驶汽车,把我们载到新界走了一趟。从青山道到元朗乡、上水,再到大埔墟吃午饭。饭后经沙田回到九龙,一共跑了五十六英里。十几年没有到过这些地方,地方情形似乎一天天在发展。我们不能不佩服英国人的统治能力。在大埔墟遇到几位在那里的立法委员,他们都深居简出,不敢多和外间接触。今天同车的有应湘兄夫妇、恩礼夫人和她们两个孩子。
晚间陈汝锐兄和岭南学校几位教职员假舜华兄寓请我和振姊吃蛇,厨子是江霞公的名厨。据说香港沦陷于日本人手里的时候,这厨子曾为几谷廉介所赏识。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思远兄要到重庆和桂林去,对李、白两位先生贡献一些意见。最重要的是:纯军事不能够转败为胜,不能够打倒敌人;我们必须有所改革,必须有一套新的作风。但是如何改革呢?新的作风是甚么呢?大家还没有提出来。
余敬之告诉我,现在运火水和洋纱到汕头去,可以有极好的利钱。我集了五千元的本钱交给他。应湘夫人警告我说“须提防人家骗你呀。”我说“这只好相信朋友了。”晚间,在应湘兄那里吃晚饭,饭后闲谈到八时半才分手。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二
共产党占领广州后,最初一般人对他们的军纪和作法有过许多的好评。现在却渐渐变了。军纪因为人民券的贬值渐渐不能维持,老百姓因为既不能做生意又不能做工,也渐渐生出怨望来了。还有共产党对为他们做地下工作的人,发出的支票都不能兑现,还要收缴他们的枪械,这些人也生出反感来了。
上午到保垒道探访沈芷人兄。他对广东人做生意有一个批评,说广东人过于追求暴利,冒危险,因此信用不大,商业的规模也因此受到限制,这是广东人不及江浙人的地方。他这番话确有道理。晚间到苏熊瑞兄寓吃饭,讨论办学校的事。共产党在国内得势之后,政治局势的影响,使到在香港办学也发生很多的困难。讨论的结果虽然大家都很愿意创立一间中小学,但是事实上能否成功很可怀疑。参加这谈话会的有应湘、恩礼、熊瑞、宝猷、瑞元、康平、良烈诸兄。
十一月五日 星期六
到石澳住了两天。那里有幽静的环境,好的天气,可以安安静静的休息睡眠。只是房子太湫隘了,除了床上睡眠之外,没有地方可以执笔。余敬之来邀参加宏道倒坭公司,加入若干的资本。昨今两日,为这事,到七姊妹、筲箕湾跑了几次,和应湘、恩礼两兄也研究了许久。今日决定参加了。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到兵头花园散步,更仔细的谈论这件事。
十一月六日 星期日
上午带同正儿渡海,到九龙尖沙咀访文婴夫妇,都不在家。再到九龙城附近,访张纯明兄,谈了许久,在他那里吃午饭。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翁文灏先生有过去中共那边的消息,并且说翁先生最近有一篇讨论中国工业问题的文章在香港《大公报》发表,不过用的是个笔名。他又说翁的左右手孙越崎这两天已经从香港到北方去了。孙果真投了共,则翁过去的可能是很大的。
下午回到应湘兄寓,和恩礼、应湘讨论参加宏道倒坭公司的事。吃过晚饭,才和正儿到山村道舜华兄处过夜。
十一月七日 星期一
和黄佩兰、童冠贤、熊在渭谈如何为我们这一班政治上失败下来的朋友计划一些营生的方法。我把我这两三个礼拜来在各方面打听下来,和我所了解的实际情形,从办学、金融、地产、出入口贸易、工业、农业等等作一个详细的说明。继续谈了两三小时,因为我们既没有充足的资本,自然得不到若何的结论。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二
倒坭公司的参加,已经决定,先后交了一万元的股本。恩礼兄还是觉得冒险的成分很多,但他又以为可以由这一个结合,创造其他的新事业。下午又和恩礼、敬之、应湘、朴生到七姊妹,看恩礼所租用的建筑材料的堆场,看能否作为木工场之用。又到筲箕湾,看预备向政府承领的建筑基地。大家对于这块基地都抱着很大的兴趣。
晚间和朴生兄到欧阳惜白寓所吃晚饭,讨论朴生兄所提出的,创办以华侨为对象的刊物计划。参加讨论的有李大超、陈剑如等。朴生兄主张这刊物既骂共产党也骂国民党,我认为这种立场是要失败的。
十一月九日 星期三
和周天贤、连谋、袁其炯诸兄谈目前大局,得到一项结论,认为李德邻先生应该退出政府和国民党,另行号召一个新党,以民主自由的大旗反对共产党的统治。因为现在的政治形势,国内外的心理都认为,共产党的专政是忍受不了,也决不能成功的,[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已经绝望了,都渴望有一个拥护民主自由的新势力出来。李德邻先生便是这一个势力的最适宜的领导者。
因为参加倒坭公司,想明白这公司内部的人事。我和应湘、恩礼多方去打听,原来他们也一样的打听我们。余敬之说,冯湛耀打听到恩礼是旗人,为人尖酸克【刻】薄,不可与共事,不愿意他参加股本;应湘为人还不错,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十一月十日 星期四
和耿民兄到薄扶林道看王亮畴先生,在那里吃了午饭才道别。和王先生差不多已经半年多没有见面。谈时局,谈个人今后的工作计划。王先生还是从前那样的庄谐并作。他认为,国民政府弄成目前这样的崩溃局面,桂系迫蒋下野,自身又没有收拾的能力,要负很大的责任。说到他个人的出处,他说事实上他已经辞却了司法院长的职务,不愿意到重庆去,即使去也没有事情可干。他借住在他的一个堂侄的家里。他的卧房堆满了行李,他指着一个小皮箱给我看。他开玩笑的说:“我很富有,我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原来在抗战期间,他把他所有的外汇都换成了国币,购买战时公债,现在都变成废纸了,一包包的放在这小箱子里。
傍晚和应湘兄夫妇渡海到弥敦道看电影《孤星泪》一片[7],七时半回到他们的寓所吃过晚饭才分手。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五
和应湘、恩礼、敬之谈木材贩卖的经营。午间李国梁邀到金城午餐。晚饭后访李泰华、陈久敬于海角公寓,谈政局,谈经商,近十时分手。许多人曾对香港的安全不放心,现在这种心理似乎少些了。这时候中共无力夺取香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采取单独夺取香港的政策。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六
中山先生的诞辰在香港情形虽甚冷淡,还有若干商店关门停止营业,表示庆祝,学校也大多放假。国内中共统治的地区,似乎已经忘却有所谓国父诞辰这一会【 】事了。
午饭后淑本请看电影《出水黄莺》[8],原来是色情的歌舞片,这些有【 】使人陷入荒淫偷情的片子,无怪中共要下令禁止放映。傍晚访李德邻夫人,随后到某俱乐部,应延光兄食蛇之约。席间多是替宋子文先生经营商业的干部。他们说,宋在纽约精神十分痛苦,曾寄语国内友人,世界第三次大战已经快要爆发。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日
带正儿乘登山电车到太平山上游览大半天。下午三时到《香港时报》,参加立法委员的谈话会,到委员十余人。据调查所得,现时旅居香港的委员共近百人,平时并无若何的聚会或联络,因为在香港这地方不便有甚么政治的活动。今日的谈话也仅限于交换消息和今后旅港的委员如何取得联系。因为各人的政治派系不同,又限于环境,结果并无具体的决定。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一
从广州来的有些人说,中共得了广州以后,军纪渐渐坏了,对于维持秩序,安定经济,一切都没有办法。但也有些人说中共的好话的。照我看,现在便下判断还是太早,而且说好说坏的人,往往根据他们个人所看见所听见的局部的或者偶然的事件来做推论,也是很不可靠的。
中午到应湘兄寓吃午饭。我们谈到两个航空公司的主持人投共,谈到香港政府为甚么最近颁布命令,要从台湾和海南岛到香港来的人必须具备护照,又为甚么不许国民政府的飞机兵舰到香港添加燃料。傍晚遇耿民夫人和冼季昂夫人,同车到她们寓所看耿民兄,在那里吃晚饭。饭后访涂公遂兄,黄佩兰、甘家馨夫妇、黄如今都在那里。和公遂兄谈到出版定期刊物,他发了一场牢骚:我们这一班人到了香港已经一个多月了,说出刊物已经两三个月,至今还是办不出来,我们还能做甚么大事呢?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二
终日大风雨。冒风雨渡海,和冠贤、天贤、公遂诸兄纵谈时局。在锡五兄寓所那里吃午饭,饭后仍冒风雨渡海,到义德华行和成大银行,谈向海口做贸易和投资倒坭公司两件事。晚间再到应湘兄寓,和应湘、恩礼两兄详细讨论投资倒坭公司及大众公司的事,十时后才分手。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四
熊瑞兄自己驶车,载我们到石澳、赤柱、浅水湾这些海滨胜地游览大半天。同行的有朴生、瑞元和熊瑞夫人。在石澳吃午饭,到浅水湾吃午后茶。熊瑞夫人盛称赤柱的风景好,对于那里的精致别墅更加羡慕。我说你们为甚么不设法自己在赤柱建筑一所房子呢?她说我们现在没有这种心情,我们现在注意的是如何能够积聚一点资财,准备做第三次世界大战逃难之用。晚间到厚德福吃晚饭,吃涮羊肉,毫无北方那种味道。饭后到应湘兄寓,知道我们要运去海口的火水已经长了价,了些少钱。方复生对我说,你们已经旗开得胜,确足以给初做生意的人以一些鼓励。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五
香港的秋天晴朗天气,虽比不上江南,也还高爽宜人。上午乘汽车到扯旗山走了一小时,使人遥想江南不置。晚间余敬之邀宏道倒坭公司几个股东在成大银行楼上吃饭。一个生长于纽西兰的英国人名Blandle的,他是公司里面专做向港政府各部分负联络责任的人,我和他谈得颇为投机。饭后和王少南、冯湛耀、余敬之谈公司的业务。照现在的情形看,还不见得有甚么可以发展的地方。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星期日带同正儿和应湘兄夫妇到赤柱游览,喜欢那里环境幽静,交通也相当便利,有心把家迁到那里去。今早再和振姊、蕴明到那里找房子,找到一所乡下人的小屋。振姊主张把它买下来,稍加修理扩大,然后迁居。屋主索价五千元,讨论的结果,先把一百元的定金,定租下来。
傍晚和朴生同访吴铁老于天后庙道。李代总统突然于昨日飞到香港,看情势他似乎对于总统的职位,便这样把它抛却了。我们中国人最爱讲面子,但结果有时候反最没有面子。李德公这一次到香港便是一个例子。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德邻先生到了香港之后,第二步怎样走呢?晚间和王鸿韶谈及此事。他是从广州一路追随德邻先生到重庆、昆明、南宁,然后一同来港的,他明白先后的经过。他说,德公打算到美国乞援去。我说用代总统的名义去,还是宣布下野之后再去,抑等候重庆陷落之后,以流亡元首的资格去?他答不出来。我以为德公如果对政治还没有灰心的话,这时候应该放弃代总统的职位,宣布组织一个新政党,然后到外国去。
今天下午和黄恩礼兄到赤柱,研究如何改造昨日定下来的小房子。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上午到公遂兄的住所,参加一个谈话会。教授有一篇颇长的说话发表,他的意见很有精彩。他说到共产党所提出的人民民主的定义,他说国际共党情报局的要人已经下过定义了,说人民民主便是无产阶级专政。他又说,我们谈政治固然要有理论,但不可迷信理论,做政治活动理论固然紧要,眼光更紧要,眼光的决定是有几分靠直觉的。
傍晚郑彦棻要我和他同去看教授。教授有些不愿意在家里见他,跑到跑马地一个朋友寓所里使他们两人会见。郑以蒋总裁代表的身分向教授问好请益,教授的回答颇为冷淡。他认为目前的国民政府已经是完全绝望的了,挣扎也属枉然。
童冠贤向我们报告他和李代总统的谈话经过。大家都觉得李代总统这一次到香港,准备再去美国去【 】的行动很不聪明,将来会演变到使他进退失据,狼狈不堪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雷丽琼、李瑞珍想创办一间小学校,要我向熊瑞兄开口,请他从经费方面出力。原则上他是答允了。下午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顺便请他的儿子学农君诊视牙齿。和云五先生谈了一小时的话,他还送我一套他收藏的明清名人百家手扎【札】影印本。他[并]告诉我,他的译书和组织出版社的计划。这一位半途出家的老政治家,在政治舞台上遭了一场惨败之后,所受的打击很大,现在还有很浓的兴致做这些谋生事业,很是难得。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倒坭公司的情形看来很不好,恐怕会把资本亏折净尽。原来的计划既不周,人事的配备又不甚好,现在要从新整顿也不容易。这不能不怪我自己当初太过轻信余敬之的话。中午和焰生、应湘、恩礼、冯节、保垣喝茶。焰生还是大发议论,发牢骚。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到兵头花园散步,到他们寓所吃晚饭。饭后宋应华来到,大家谈倒坭公司的现状,实在使人失望。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又到石澳住了两天。昨日汪孟晋来信,邀到他的寓所吃晚饭,才同振姊出来香港。在孟晋那里看到恂恂姑和她的姘头李医生。恂姑憔悴消瘦得十分利害。听说李医生待她并不好,真不知是何冤孽。
又和一班朋友谈到李德邻先生出国的问题。本来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共产党,但是出国问题所考虑的却是如何对付蒋介石,实在令人难解。德邻先生如果把代总统的地位看得很重要,那末他不应该离开政府,如果看得不重要,为甚么还一定要带着这头衔去呢?
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
上午和国符、公遂两兄到赤柱看房子。他们虽也有意到赤柱居住,但对于简陋的房子却无法接受。中午和应湘、恩礼及其他做生意的朋友到先施公司楼上吃茶。吃午茶是谈生意的机会,也是做生意的人应酬和休息、娱乐的机会。下午和友兰、佩兰、在渭谈了半天关于如何经营事业的问题。铸秋从台湾来了,同到耿民兄那里吃晚饭,纯明夫妇也来参加。晚饭后再分别到应湘和敬之两处,讨论倒坭公司的事。公司的现状实在使人担心,当初真不该轻信敬之的话。
十二月二日 星期五
万濮诚来谈立法院秘书处旧事,历一小时不休,殊觉厌听。中午瑞元兄邀到被称为白华俱乐部的群益行吃午饭。丽琼、瑞珍把她们筹备中的小学校进行情形详细见告,并嘱我向熊瑞兄请协助经费。下午到北角看过牙科医生王学农之后访曹少岩。和铸秋、耿民同吃晚饭于冼太太家里,谈做出入口生意。九时许又到应湘兄那里跑一趟。
十二月四日 星期日
携正儿参加香港知用学社社友郊游聚餐会,目的地为沙田。去时熊瑞兄自己驾车,回来乘火车。参加社友共十余人,多是抗战后在香港入社的。聚餐地为华侨工商学院,讨论恢复社刊和下一次的聚餐地点。散会后访朱朴之、莫国康、李圣五,仅李在寓,谈一小时。
十二月五日 星期一
李德邻先生于上午九时离港飞美,我到启德机场去送行。他坚决要带着代总统的头衔前往,实在令人不解。港政府方面只有几个中级官吏到场警卫,广西方面许多平日和德公很有关系的人物都没有到场。外交部长叶公超、立法院长童冠贤,算是到场的政治上最重要的人物。他本年一月廿二日在南京到总统府就职那天,情况的黯淡和今天是差不多的。他到美国在政治上会有甚么成就吗?恐怕只能做一流亡的元首而已。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二
到太子道访曾三姑和林柏生夫人,和柏生夫人谈汪夫人和她的几个儿女的现状,大家叹息许久。大儿子孟晋到了香港,把家当都从赌金中输光了。小儿子流落上海,书读不成,差不多变成小流氓。第二女儿彬彬姑做了洋尼姑,去了美国。第三女儿恂恂姑和一个南洋土生的华侨医生扎【轧】姘头,很不得意,憔悴可怜。大女儿美美姑和何文杰结婚,生了两个女儿,景况也很穷困。汪夫人自从京沪沦陷共手之后,从苏州监狱移到上海监狱,待遇甚苦,已经没有从前在苏州那样优待舒适。儿女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她,即使记得,也无从为力了。曾三姑把两本照片给我看,都是汪先生和汪夫人从最年轻的时候起,陆续摄影下来的。其中有些汪先生亲笔加以记注,可以说是他两人传记的一部分。看完了这两本照片,更加使我发生许多回忆和感慨。
十二月七日 星期三
公共汽车上常有可怜的小孩子伸手乞食。放眼四顾,挤挤拥拥急遽匆忙的人群中,又到处都是衣食住宿没有着落的人。和朋友相遇,他们神色言谈之间,更无一不是徬徨着急的。这样的社会如何可以和平相处,如何不乱。
黎蒙告诉我,李德公从此间广西省银行和其他有间【关】的地方,尽力筹措,带了卅万美元到美国去。从这一点看,可见他并不是作短期赴美乞援的打算的。
十二月八日 星期四
上午访立法委员席振铎,下午和友兰、佩兰谈经营事业。友兰详说立法委员彭镇寰兄在荃湾开办小农场,辛苦经营,自己和太太、儿子亲自动手制豆腐,饲养猪只的情形,令人佩仰。过去靠政治吃饭的人,现在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晚饭后到某旅店探视一批正从成都逃难到港的立法院职员。他们逃难的狼狈和未来生活的顾虑,成为见面谈话的中心。
十二月九日 星期五
莫子纯重庆来信,说刘健群如何对立法委员们说我做秘书长没有尽职,又说,孙科长树培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也诃【阿】谀新人,说我的坏话。他信中表示愤愤不平。其实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局面之下,各人为着自己的安全,为着自己的出路,说些不由衷的甚或违反良心的话,也是很难怪的。中午和晚间都到应湘兄的寓所吃饭。晚饭后和他夫妇到电影院看了两小时的电影。
十二月十日 星期六
中午请柏生夫人吃茶。她现在也从事商业,做经纪,东奔西走。下午和曾献生谈了许多省港报界的事情。晚间到骆克道,和涂公遂、王鸿韶、黄如今一道吃晚饭。饭后闲谈,对李德邻先生这一次出国,大家发表许多意见。我说德邻先生这一次出国对和不对,应否带着代总统的衔头去,这一些争论真有些像明末梃击案和红丸案的争论一般,有些令人莫明其妙的。离开骆克道,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谈译书和他的出版计划。他又把赵松云写的绝交书的影印手卷送我一份。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一个人到赤柱看新租寓所的修葺工程。下午到黄恩礼兄寓吃晚饭,原来今日是他夫人的生辰,请了好几个熟朋友吃饭打牌。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一
一班在抗战期间以谈政治而结识的朋友,现在来到香港的已经近二十人。今日在半岛酒店聚餐。想起在重庆的时候,每一次的聚谈总在三四小时以上,谈了好几年,并没有甚么行动。回到南京仍旧一样的谈,现在这清谈的机会是不可得了。傍晚和应湘兄夫妇同去看卓别麟的《大独裁者》[9]。吃过晚饭,又同到恩礼兄寓,谈生意经。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二
到陆祐【佑】行请左达明医生诊治颈上的癣疾。他说这不能说是癣,是一种神经性发炎。他用电疗给我医治,说下星期二还要电疗一次,希望可以医治好。这一块毛病从九月中旬起,到如今已经两个多月,用过好几种药膏药水,都不能够根治,实在令人厌闷。中午和应湘、恩礼渡海,察看建筑住宅的地皮,结果并不满意。晚间在应湘兄寓吃晚饭,谈开设公寓的计划。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四
倒坭公司的资本被主持的冯某扯去经营他的建筑事业,以至业务陷于困境。现在他的建筑业也因资本不继而生恐慌。因为要救出我们在倒坭公司所投的资本,不能不设法去帮助冯某的建筑业,使他【它】复苏。昨日渡海到浦江村去踏看他的建筑情形,又大家反复讨论了许久。如何帮助冯某的原则是定了,怎样去实行,还要费不少的精神。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五
两个月来和应湘、恩礼共同计划的好几件事,都不能够实现。向香港政府承办运销建筑用沙,我们投的票仅是次小的,因此我们失败了。在湾仔光明街向某一地主订约代建房屋,一切手续都弄好。今日下午到律师楼签约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两点规定,我们不能同意,又中止签字。倒坭公司的业务已经弄到毫无生气。在这个一百八十万人口,争夺、欺骗、诡诈、阴险、冷酷满布的社会,要找一件谋生的事业实在是一件莫大的困难。两个月的奔走调查,迄今似乎还没有一点头绪。晚间到应湘兄寓和他夫妇吃晚饭,饭后和他们谈起我们这两个月的苦撑和前途的荆棘,大家都不觉长长的叹两口冷气。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六
恩礼兄很早便到山村道来,带来一些新的希望。昨日那一种令人灰心的情境,真有点柳暗花明之感。光明街代建房屋已经可以勉强同意,今日到律师楼签了一部分的合约,下礼拜一便可完成一切手续。恩礼兄又从新建的大娱乐场月园里面,租到了两间地位很好的小店,很可以做些游客的生意。今天便为着计划这两件事,忙碌了一天。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二
光明街的合约昨日已经完成。派去海口销售火水的朋友又来电催促增加五千罐的货物,说那边的销场很好,利润甚丰。大家临时决定增加三千罐,今日已经由轮船运出。这两天大家都增加了钱的希望,也增加了办事的忙碌。夜间我们都在恩礼兄的寓里计划讨论,直到午夜才大家分手。
给知用学社月刊写了一点关于学社成立的杂忆。冯介如兄来谈,提出在香港恢复知用中学的计划。学社成立已经廿七年,知用中学也成立了廿五年,在华南教育文化上具有颇大的贡献,在创社的时候是意料不及的。如何继续发扬光大这点精神,确值得我们今后的努力。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蟾宫商店(即设在月园游乐场内的小商店)今晚举行股东会议,大家推定恩礼兄做总经理。中午请汪彦慈兄吃茶。因为许久不见面,说话特别多。吃过茶又到赤柱跑一趟,寓所的粉刷仍未完工,要礼拜六才能迁入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整天都在九龙。上午和童冠贤、任国荣、林作民、黄佩兰几个人聚谈。童冠贤得到的消息说,台湾方面现在计划新年后举行临时国民代表大会,一面罢免李宗仁,一面请蒋复职。想不到蒋、李的离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下午又和熊在渭、黄佩兰谈了许久的生意经。中午在耿民兄那里吃午饭,晚间在纯明兄那里吃晚饭。他们两夫妇都一样的对于眼前的生活和未来的处境发生徬徨和忧虑,并且是一筹莫展。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访毛庆祥兄于渣华街。他虽然是替蒋总裁经管机要文电多年的重要角色,现在决心脱离政治,从事经商。他打算到山打根去,经营渔业,托我打听有甚么商人[是]从那里回来的,并且帮他去弄护照。晤黎蒙。他告诉我白健生的部队给共产党消灭了十分之八九了,而且这些部队一样的腐化无能,大家所属望的反共主力如今也完事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昨日从石澳迁居赤柱。家人是下午三时到新寓,我和正儿下午六时到新寓。新寓虽湫隘,但面临大海,门前即为海滩,环境殊为幽静,没有车马和市声的喧阗。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中午到九龙塘访何炳贤,在他那里吃午饭,和他谈了三小时。他描述过去日本人入寇的时候,陈璧君和他【她】的儿子、侄儿和一班攀附人物的贪污跋扈的事实,汪文婴那种暴戾阴险的行为更是闻所未闻的。汪家现在的破落残败和陈璧君个人的牢狱受苦,可以说都是陈璧君个人种落的种子最多。
上下午都到九龙城参加两次的谈话会,对于目前的国内政局互相发表意见。一班落难的政治朋友又想举【 】办一间学校,今日大家讨论得最多。这一件事已经谈得很久,看情形未见得能够办得起来。连日与恩礼、应湘谈到他们的义德华行的结束或者紧缩的问题。一面感觉得生意的不好做,一面更感觉得商场上的利害计算,把一切的人性、友情完全泪【汩】没了。
* * *
[1] 数日后即3月2日,在广州的郑彦棻(署名“幹”)即密电“溪口蒋经国兄”,指出“立院卒能在京复会之原因(一)策动在京复会者有坚强组织获得领导与积极行动(二)广州迎接不周(三)童贯贤陈克文内心亦倾向在京集会”;对复会的后果作出分析;并建议为应付当前形势计,应公开谴责童贯贤不遵民主方式咨询众意,表示顾全大局赴京参加,但要正式提议立院迁穗开会;又估计(副院长)刘健群有可能赴京,等等(台北“国史馆”入藏登记号002-080200-00659-004)。可见当时蒋介石虽已下野,但对政局包括立法院的操控并不曾放松。
[2] 任国荣,1908生,广东惠阳人,中山大学毕业后赴法国留学,获巴黎大学科学博士。回国后历任中山大学生物系教授、系主任、理学院院长等职,曾任教育部侨民教育委员会常务委员。1949年赴香港,先后任教于珠海大学、新亚书院和香港中文大学。
[3] 罗万伡,1898—1963,台湾南投人,攻法律、政治,1919—1928留学日本和美国,第一届立法委员。
[4] 此时郑彦棻继续努力影响政局:前此两日即5月3日,他通过“(上海)市府陈秘书长初如”急电蒋经国,报告有人“倒童(贯贤)”,谓童已赴澳门并致电陈克文辞职,但消息尚未发表,而此事可能影响李宗仁赴穗,云云;并说“为示团结”,正在设法消除倒童的空气(台北“国史馆”入藏登记号002-080200-00660-015)。
[5] Robert E.Sherwood,Roosevelt and Hopkins:an Intimate History (New York:Harper 1948),当时之中译本为薛伍德著,李秋生译《罗斯福与贺浦金斯》(上海:中央日报社,1948),此为罗斯福总统与其亲信贺浦金斯在政治上紧密合作之秘史。
[6] 哈代的《归来》当指Thomas Hardy,The Return of the Native(1878),当时中译本为哈代著,海观译《归来》,上海:正风出版无限公司,民国37年(1948)。James F.Byrnes,Speaking Frankly(New York:Harper,1947)为罗斯福总统助理的回忆录,当时中译本为贝尔纳斯撰,中央通讯社总社编译部译《美苏外交秘录》,南京:中央通讯社总社,1947。
[7] 这当是由Victor Hugo的著名小说Les Miserables所改编者。此书曾经多次搬上银幕,未知是何版本。
[8] 即米高梅公司 (MGM)在1949年发行的歌舞电影片“Take Me Out to the Ball Game”,由Busby Berkeley导演,Gene Kelly,Frank Sinatra,Esther Williams 等主演,故事以棒球为背景。
[9] 此卓别林(Charlie Chaplin)最著名的影片The Great Dictator发行于1940年,以后经常上演,历久不衰。
一九五〇年
一月一日 星期日
香港知用学社社友假座赤柱乐记酒家举行第廿八次每月聚餐会。我做东道主,到十八人。讨论印行港社二周年纪念特刊和恢复知用学社,并改选职员,推苏熊瑞兄做总干事。
一月二日 星期一
应湘兄夫妇和恩礼兄夫妇携同小孩子来访,三家人同到乐记酒家吃午饭。小孩们在门外沙滩玩了半天,大人们乘机谈谈生意。天气好,风景好,乐记的菜也很满意,倒不失为一个快乐的假期。
一月三日 星期二
从赤柱坐了半小时的公共汽车才到湾仔,下车走到光明街,巡视一回我们承建的房屋工程,再到应湘兄他们的写字楼。到广西省银行走了一趟。姓赵的总经理和姓黄的副经理只和我点点头,以后便不理会我了。我和他们并无甚么得失,也没有甚么来往,他们这样的冷酷待我,我苦思不得其解。也许是我现在不做官了罢。
一月四日 星期三
黎蒙介绍见黎耀华君。彼新近从东京回港,从事港口贸易数年,与谈对日贸易情形。彼盛赞日本战后复原成绩。
因浦江村建筑事,前日见胡百全律师一次,今日又往见他的助手黎君。到告罗士打行见司徒宽,谈广州近状。广州陷入共手后,他留在那里很久。他希望在那里继续做生意。现在生意无可做了,他还不明白是甚么原因。我告诉他,广州的钱庄、银行都给共党弄到不能开门了,共党不许经济生活有所谓信用的存在,一切经济那得不陷于僵化。商人在共党认为是剥削阶级,你们藉营商钱,那得不倒霉。
李永懋兄与许女士在虎门号轮船上结婚,朋友都到船上观礼,在那里吃喜酒。
一月五日 星期四
黄旭初先生中午的时候,到我们吃茶的地方见我,和他谈了不少的时候。我劝他往台湾跑一趟,他似乎不很愿意。这位统治了广西近二十[年]的老人,现在已经是既没有雄心,也没有甚么政治上的见解的寓公了。
到如云酒店访李孝同兄。他告诉我,行政院的老朋友管驭白兄已经在重庆被中共以国特的罪名拘捕,行政院的高级职员同时被捕的还有两个秘书。孝同兄一面为这些被捕的朋友着急,一面大骂阎锡山、贾景德。说这两个老糊涂,他们的老妈子、汽车伕,连老妈子的丈夫,车伕的老婆都坐飞机走了,剩下行政院的高级职员无人去管,以致被捕。他又说这两个老贼只会说漂亮话,一点事不会做。他两个一日在行政院,我便一日不回去行政院。
一月六日 星期五
到思远兄那里,和冠贤、思远谈论些关于财务的事情,在他那里吃中饭。吃饭的时候黄季陆、陈顾远、黄如今、袁其炯、熊在渭诸兄均在座。对于台湾目前的局势,大家发表许多意见。美国人是决定不用军事来援助了,我们自己守不守得住呢?饭后访许静仁先生,[他]午睡还没起来,未获晤谈。
晚间和应湘兄同到恩礼兄那里吃晚饭,讨论关于共同经营的各项生意。九点过后,恩礼兄自己驶车送我到统一码头,改坐公共汽车回赤柱。
一月九日 星期一
加雪兄在广州沦陷之前是决心不离开广州,并且决心在共产党统治之下继续在知用中学教书的。我常常从他夫人的口里得到他的消息,说他来信,说广州的情形很好。最近他忽然从广州来到了香港,今午和他见面。他说这两三个月的广州生活,精神上坐牢的痛苦实在熬不住了,虽然有心靠栊【拢】,到底高攀不上,非退出不可。他还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两个儿子给共产党工作的情形,令人发笑,也令人可怕。
顾先生和童先生约到顾先生的寓里,谈了两三个钟头,都是讨论如何维持今后个人的生活方法的。他们想化一点小钱造一所小房子,同时给我一点钱替他们做生意,藉以维持今后的最低生活。他们处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之下,怎样去做政治活动呵。我接受他们的付托,又不知怎样去对他们负责。
一月十日 星期二
邀请《南华日报》的旧同人二十人茶叙。分别已经十八年,除少数人没有到,大部分都来了。大家虽各有各的职业,各有各的性情,相见都很高兴。
一月十一日 星期三
孟馀、冠贤两夫妇来赤柱寻觅住宅,孟馀先生自己开的汽车。先和他们到大潭村看了一所旧式房子,旁边一所新式设备的房子也去看过。旧式房子不只没有新式设备,并且很为破败,要加修理,只是租钱便宜。他们对那所新式房子虽然健羡,并不敢过问。后来到海滩散步,他们说现在他们每人所有的财富都不超过一万元,都想统统交给我,要我替他们做些生意点钱,好维持未来的生活。
一月十二日 星期四
上午到福佬村道和冠贤、友兰、国荣、佩兰谈顶办学校的事,仍不知能否实现。福佬村道一带在行人道上拥挤着许多昨日九龙城空前大火产生的难民。这些难民大部分都是国内逃避共祸出来的,一再受着灾难,那种痛苦凄凉的情状,令人不忍卒睹。中午到半岛酒店参加聚餐会。到宣铁吾、丁文渊、沈芷人、毛庆祥、谢耿民、刘任、宋逢恩、李学灯、卜道明,共十二人。朋友相逢,都不外忧虑个人生活和叹息时局两种话。
一月十三日 星期五
替顾、童两先生租赁赤柱的房子还没成功,童先生交给我四十两金子,托我给他做生意。生意很不易做,看一班朋友的困难,比自己的困难还要难过。
上午先到跑马地访舜华兄夫妇,随后才到上环写字楼。中午和吴业兴吃茶,他经营的出入口生意似乎很不错。他说,我如果愿意,可以和他合作。但是因为以前轻信余敬之的话,上了冯某的当,吴虽系近二十年的旧友,仍然不无戒心。
一月十七日 星期二
运销火水到海口这一笔生意已经结束,到海口经营这事的李国梁兄已经回来。结算下来,颇有盈余,每千元可以分到纯利一百七十余元。两个月的时间,有此结果,大家都有些高兴。昨夜大家欢饮一顿,还有两三个朋友特地到跳舞场跳舞。
陈国强和他的夫人同到义德华行,谈浦江村建筑事。他夫人比他精明得多了,难怪国强给冯某骗绐了许多钱。傍晚顾先生又自己驾车到赤柱看房子。一位黄姓太太要把她经营的工厂房屋连地皮一并出卖。价钱不算很高,只是环境差些,改做住宅不十分合理想。顾先生夫妇看过之后也是这样说。
一月十九日 星期四
丽琼和瑞珍创办培德小学,要我向苏熊瑞兄接洽,请他加入一点股份,并且借一笔开办费。经过好几次的接洽,今天再到他家里,把收据送给他,请他把钱交我转交。他两夫妻先向我诉说一番自己的经济苦况,把自己向银行借款的借据拿出来给我看,又把其他朋友向他们借钱的借据拿出来。后来又把丽琼怎样看他们不起,怎样背地里说他们的闲话,丽琼的丈夫在美国的时候怎样的出假支票,数说一番。最后把他们已经答应的钱拿出一半,其余一半,还要改过收据,约定归还的日期,才肯拿出来。一场交涉,我虽然是中间人,又是两方面最熟的朋友,却使我心中感觉到异常的痛苦。
一月二十日 星期五
接办浦江村的建筑工程,和冯湛耀谈判已经一个月,还没有成功。今日又为此事与陈国强夫妇、余敬之、周应湘讨论两小时。敬之这时候才说,冯竟真是一个骗子,假使他早说,或者以前他不那么替他说许多好话,我们今日便不至有这许多的麻烦了。
下午渡海访韦贽唐、黄中厪,均不遇。访汪文婴夫妇。他们现在的经济情形大概是很拮据了。他们急于要把现在的寓所顶出去,再到钻石山造一所小房子居住。他们说汪夫人现在上海监狱里,待遇很苦。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和冯某谈判关于浦江村的建筑合约,费了许多时间,总算得到一个协议。但事后恩礼认为不满意。原来我和恩礼、应湘于谈判中互相误会了彼此的意思,以至有这样的结果。不过结果虽不十分如意,也并不是完全无利润可图的。
傍晚走了半小时的路,访顾先生于坚尼地道,谈一小时多。顾先生对于目前中共的措施作了许多很中肯的批评,认为中共的领袖们对于工业城市的治理和外交的知识、能力都太欠缺,不能够有甚么成就。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与冯某谈判的合约,反覆了不知多少次,今日又功败垂成。在这个诡诈欺骗,见利无【忘】义的社会里,这一个谈判给我不少的经验和教训。傍晚和翁平约吴业兴、叶一舟喝茶,谈大华铅笔厂出顶的事。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昨日为冯某的事跑了不少的路。恩礼和几个朋友主张用强硬的手段,把冯某拖到差馆,迫他承认归还借款。后来向律师征询意见,律师认为这方法不妥,才作罢。世途的险巇,人情的不可靠,真使人望而生畏。今日再和冯某谈了许多话,这人的信用虽已无存,看来似乎还不是存心作恶之徒。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和冯某谈判的事,今日发生很大的变化,可以说我们失败了。冯某埋怨恩礼、应湘,说他们两人过于刻薄,所以第三者抱不平,出来解救他。这话虽不见得是真正的原因,不过他们两人流于刻薄却是事实。做事过于精明,待人失之忠厚,往往以为自己可以占上风的,有时反为自己吃亏,自己害了自己。这一次的事我便有此感觉。
晚间到顾先生寓所吃晚饭,冠贤先生夫妇也来了,谈在赤柱替他们租房子,和大家合股经营小饭馆的事。冠贤先生又报告他从黄雪邨口中所得,关于李德邻先生到美后和美国当局往来的一切情形。雪邨是前几日才从美国回来的。据雪邨说,德邻先生现在决定不回国,也决不解除代总统的职务。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上午到赤柱街一一一号至一一四号,量度房屋的尺寸,计划如何修葺,准备一部分做小饭馆的生意,一部分做顾、童两先生的寓所。近午应湘夫妇来,大家去看饲养猪只的地点。下午携正儿渡海,到熊瑞兄寓,商量经营树胶厂事。
二月二日 星期四
冯某的事,始终谈不好,恐怕要被他拖欠一万七千元。最可恶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入商场,而且是朋友的钱多,偏偏遇到这样没有信用的人。这固然怪社会的坏人多,其实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轻信朋友的说话,至有此麻烦。
二月三日 星期五
黄宇人十二月底交来港币三千元,托我替他做生意。昨日对我说时间已经不少了,没有甚么好消息,想把这一笔钱取回。我当然答应他,请他今日来取回去,并且照金银市场的金息算回利息。他不知道生意不是一个半个月便有机会钱的,自然他只有这点子本钱,急功近利亦是人情之常。他今日和他的太太来取钱,我把本利还给了她,又附一封说明的信。虽然是事实,不能够在这短时间给他钱,心里实在是歉然。
二月五日 星期日
清晨加雪兄从石澳走路来访。今日是知用学社社友聚餐会,他是特意来参加聚餐的。十二时过后,社友陆续到齐,共十八人。朴生、瑞元两兄是新社友,朴生是从澳门来的。这一次的聚会,除报告社务外,还讨论出版和办学两件事。散会后,到七姊妹宏道倒坭公司,谈谈公司的现状。这全是冯某经手的事,没有一些令人满意的地方。
二月六日 星期一
永兴建筑公司的写字楼开办起来了,电话今日也通话了。这是我和应湘、恩礼三个人合作的机构,看今后能否藉这一个机构在商场上做些事业出来。下午到熊瑞兄寓,参加关于开办胶厂的筹备会议。胶厂原日的主人是一个姓曾的东莞土财主。他说共产党得势后,他已经无法在内地立足,今后他只有躲到这里来做制造的事业了。
二月八日 星期三
清晨到九龙诺士佛台十四号,在那里和恩礼兄、汪薇小姐会齐,把租顶这一所公寓房子的定金交给原经办的电影明星王人美小姐和张太太。到下月一日起,这一所小公寓便归我们经营了。好几个朋友都乐意参加这一宗生意,由当初四个股东增加到八个股东,大家又推我做主持这件事的首脑。许多朋友喜欢和我们合作,使到我们增加做事的兴趣。恩礼兄尤觉得兴奋。
二月九日 星期四
冯某今日居然来还钱。虽然数目未足预定要还的数目,到底实践了一部分的诺言。应湘、恩礼两兄得还了过半数的债款,对他的印象好了些。我心里始终认为冯某不是一个绝坏的人,不应对他不留余地,也由这一点得到几分证明。
下午到漆咸道黄荫甫寓,参加经营胶厂的股东会议。胶厂的名称定为“九龙”二字,推定林汝衡[1]兄为经理。黄主席旭公的儿子也来参加,他代表的股本是二万元,大概是旭公的。晚间到顾先生寓,和童冠贤夫妇一同在那里吃晚饭。顾太太自己做的菜,很不错。谈做卖买【买卖】和他们两家迁居赤柱的许多问题。童先生交我四十两金子,也是希望急功近利,很快便有利水可拿的。
二月十日 星期五
这两天天气很暖,和初夏一样。湿气很重,地面和曾经泼水一样潮湿。徐雨法来,说生活已频【濒】绝境。政府已经到了台湾,这些从政十多年的小公务员真是走头【投】无路,可怜极了。我又有甚么可以帮助他们的地方呢?
振姊因染头发,皮肤中毒发痒。今早去请医生诊治,白化了数十元。晚间李永懋请吃晚饭,到张纯明夫妇、耿民兄和公琰夫人。这些交谊很密的朋友,都因为大家生活困难,很久未曾见面。
二月十七日 星期五
昨日旧历除夕,今日元旦。去年除夕,一个人留在南京,过着生平未曾有过的寂寞、凄凉的一个除夕。那时候,共产党军队还没有渡江,国民党还掩【淹】有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现在不过一年的光阴,江山已经完全变色,我们这一批国民政府的公务人员,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前途正不知如何是好。昨宵小孩子们高兴万分,静女和她的丈夫、女儿回去婆家过年。我吃过饭,很早便上床了。今晨照旧起来后,到海滩作徒手操。吃过早饭,佣人和正儿去香港看热闹,振姊到隔壁打牌,我一个人躲在小阁楼上,清理账目。这里虽然是远隔市区的海边小村落,居民还是很热闹的庆祝他们的新年。过午,余敬之和应湘、恩礼两夫妇先后来贺年。
三【二】月二十日 星期一
在赤柱海滩旁边的小寓所里,本来想静静的休息三天的。结果三天里天天都有朋友来。昨天加雪兄夫妇带了小孩子来,应湘兄夫妇、梁康平兄都来了,大家盘桓了一天。今天新年后第一次到香港。先到舜华兄寓、敬之兄寓及恩礼兄寓贺年,然后回到写字楼。罗便臣道建屋的协谈已经完成,明天即可签订合约。晚间到应湘兄寓,参加他的生辰小宴会,吃了不少的酒。
三【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购买罗便臣道地皮和建筑房屋两个合约都签订了,经营诺士佛台公寓的计划也将于下月一日开始。这两个计划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今年的生意可算有了基础。罗便臣道的计划,是由应湘、恩礼和我三个人之外,再加上翁平,共四个人合资经营。诺士佛台的计划预定参加的共有八人如下:恩礼、应湘、汪薇、林达、莫毅、朝汇,加上我。此外朴生和国梁两人共做一份。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诺士佛台的公寓,大家赞成用和德堂的名义去经营。今午举行股东会议,众推我做经理。林汝衡(林达)兄提出我去过【过去】的政治关系,恐怕有人借此造是【事】生非,影响我们的生意。主张我从事实上作内部的控制,对外界的接触愈少愈好。这种顾虑是颇有理由的。
傍晚渡海看朱星门夫人,是张平群兄从美洲来信,托我去看她的。晚间和汪孟晋几兄妹和林汝衡夫妇一同吃酒。恂恂姑的姘头李某快要到英国旅行了,他们给他饯行。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在街上遇到张梁任兄。他诉说因为政局的变动,他所经营的保险公司和其他的企业都跟着关闭了。他的德国太太还留在美国,孩子在国内读书,他的负担很重,私人的经济状况到了很严重的时候。他说我们这些国民党的知识分子,已经遇到了极大的考验。我们要问我们自己,我们有甚么本领在这社会去【内】生存发展。他说我们现在要更刻苦奋斗,不必灰心短气,不必怨天尤人。我们两个人这样在街边谈了半个多钟[头]。像梁任兄和我这样的知识分子,现在留在港澳的为数很多,没有几个人不为着生活发愁焦急,能够不怨尤的是少之尤【又】少的。
昨晚恩礼兄请到他寓里吃饭,大家在那里打牌,闹了整整一夜,天亮大家才分手。回到赤柱睡眠半天,下午带正儿去买他需要的书,一并约应湘兄夫妇吃茶,谈诺士佛台公寓的事。大家同意请应湘兄夫人做公寓的管理员。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诺士佛台公寓今日已经接收。和应湘兄夫妇于上午渡海,到那里点收家俬和一切设备。原来经营的张太太和电影明星王人美小姐亲自移交。下午到律师楼办完了一切应办的法律手续。傍晚再和周太太到那里,处理些工人和住客的事情。有两个住客当面提出要求减租,还有两三个迁到别处去的。目前香港的住屋已经有供过于求的趋势,我们的公寓在开始的时候遇着这样的情形,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三月七日 星期二
诺士佛台的生意虽不算很好,[但]因为内地被轰炸封锁,逃难来港的人续有增加,所以住客颇见拥挤,看起来总不会蚀本,要比蟾宫商店强些。应湘夫人住在那里做管理员,兴趣甚佳,将来总可以维持一个小康的局面的。蟾宫商店昨夜举行股东会议,一、二两个月虽然每月有三四千元的收入,结果还是蚀本。要想[出]一个保守的政策,这政策如何实现,着实是很大的困难。
六日前开给张某的一张支票,今日银行退还了,理由是签名不正确。到银行查询,才知道我留在那里的签名式过于草率,以至【致】和支票的签名不符。这样耽误了朋友几天,心中实在不安。草率误事,不止这一张支票,这真是我到了现实【在】还不能够完全免除的劣性根【根性】。
三月十八日 星期六
害了几天咳嗽,每天早晨暂时不敢到海滩上做柔软操。
回顾这几个月所做的生意,一部分因为轻信人言,上了人家的当,以至一万多元落了空,能否全部收回来,还不敢说。又一部分虽然有利可图,到底是有限的。不要说本钱是朋友凑合的,即使全部归我个人,所得盈利还不够我个人养家。连日几个朋友聚谈,看国内的局势,饥馑满布大陆,看香港的商情,也日见困难。因此大家都觉得前途黯淡,我个人更觉得焦烦。只有一面力图挣扎,一面再加节省寓所的开支。把一个从乡间带来的女工,相随几年的,遣散了她。一切的开销都要节省到一千元以下。
三月十九日 星期日
礼拜日本来不打算离开赤柱的寓所,因为十四号公寓增辟房舍,不能不去看看工程。随后又去看汪文婴夫妇,带同他们的小孩子去吃[下]午茶。下午同文婴去访林汝衡,谈了一回【会】,同到青山道参观林汝衡的制造鞋面的工厂。这工厂现在每日可以制造鞋面二千对,规模还算不差。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一
李愚生兄来,说有些余资,问有无生意可做。因为过去几个月的经验,真使我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余资。林汝衡、汪彦芳、汪彬姑和恩礼兄合资建筑一间房子。房子造好了,工程不很结实,出租出卖都发生困难。他们背地里说恩礼的闲话,因为工程是恩礼负责的。朋友合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上午到福佬村道和一些搞政治的朋友谈天,对于李、白的失败,大家发表了许多意见。我说李德邻恐怕是再不能够回来中国了,白健生恐怕会变成张学良,再不会有自由的日子。大家都很同意这看法。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赤柱和香港间的公路交通,因为一辆军车失事,梗塞了半天,下午才到写字楼去。和恩礼、朝汇计划试办开设透明胶制品工厂。决定先集资六千元,购买机器,利用恩礼兄的寓所作临时工场。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下午访王云五先生于英皇道。他把他编译现代名著精华丛书的计划告诉我,并且把一本关于英国政制的书给我翻译[2]。我觉得他这个计划一方面介绍现代的西方名著,一方面适合目前的知识分子的需要和购买力,颇有成功的希望的。因此我也乐得替他做一部分翻译的工作。
晚间应苏熊瑞兄的约,到他的寓所吃晚饭,朴生兄和瑞元兄夫妇亦在座。原来是借此谈接济赵策六师的办法的。饭后开一名单,在香港的高师同学,能够按月凑集一点钱的,最多不过二十人,凑集的钱总合起来也不能超过二百元。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上午和振姊、正儿同到九龙青山道,参加培德小学的校董聚餐会。这学校是雷丽琼、朱瑞珍两位创办的,一些熟朋友出过钱的都被邀请为校董。今日到校的还有锺天心夫妇、翁平夫妇、苏熊瑞夫妇。学校的规模虽小,一切的布置也还表示一种整齐、清洁和向上的精神。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行政院老同事管参事驭白兄从重庆逃脱了共产党的统治,来到香港,诉说经过和目前的困苦。他最后说,旅馆的侍役也愿充当。老朋友的困难真是万分同情,但目前自顾不暇,也惟有相对叹息耳。下午访顾教授,他要把些现款交给我,托我代为经营生意。生意不易做,心中殊觉犹疑。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陪永懋兄到九龙看房子。他虽然叫穷,虽然也交钱给我,托我代他做生意,看他对于房子的要求标准相当高。他并不很穷,最少还不知道穷的味道。朋友中能够和他一样过生活的恐怕少得很。看了房子,同去探访张纯明兄。他寓所内确充满了困难的气味。虽然多时不见面,大家心里明白,也不愿多谈困苦。随意寒喧【暄】一阵,即告分手。
三月三十日 星期四
上午和恩礼兄同赴沙田,察看修理那里的旧警署工程,[估计]到底需要多少工料,永兴公司能否承接这工程。立法委员刘友琛和吴康教授想利用这旧警署来办学校,想请永兴公司给他们修理。傍晚到湾仔访翁平,谈暹米卖日的事,恐不易成功。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回到写字楼前,先到警察总署移民局,给朴生兄查询关于离港后再回来的入境证办理手续。香港政府对于前往台湾、琼州的政治人员请求签发入境证非常不易允许。朴生兄想到台湾再回来,冒用商人的名义,恐怕不易成功。
管驭白又来,再三请设法留在香港做生意,不想再回行政院去做公务员。公务员固然不好做,其实在驭白个人[而言],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他似乎还不明白,他个人的长短优劣在甚么地方。一个人真不容易有自知之明的。
【至此日记的主要部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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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林汝珩,又名林达,曾经担任汪伪时期的广东教育厅厅长。
[2] 此书即日后出版之罗逊著,陈克文译《英国法律与政府》,香港:华国出版社,1950,原书为F.H.Lawson,Chapter 3:“English Law and Government”,in J.L.Brierly,ed.,Law and Govern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