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BOAC机票已经办好,准备了两个多月的去印尼计划,明日便可动身。昨晚苏[熊]瑞兄饯行,今晚启义、应湘、显书、仲伟、汝衡、汪湄、国梁、朝汇、苏瑞彭诸兄又在金城酒家请酒。本来将消息留到最后才告诉他们,盛情到底推却不了[1]。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振姊、蕴明、毅夫送到启德机场,十二时起飞。机上甚舒适,英人的招待殊周到。下午五时廿分抵曼谷,一千一百卅四英里航程,曾无半点不便之感。下机后天气突觉炎热,脑胀头昏。寄宿离曼谷约二十里的郊外K.L.M.航空公司旅馆,明早转机飞耶加达。机上同座为一青年商人,姓陆,在西贡经营洋杂生意。据谈越南华侨殊恨中共政府,盼国民政府能早回大陆。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上午八时从曼谷转乘K.L.M.(荷兰航空公司)班机南飞。十二时到星加坡,停留一小时余,下午一时廿分乘原机飞耶加达,三时半抵达。汤良礼兄[2]到机场迎接,一切手续得顺利迅速完毕。出机场前每一乘客须到小密室内受身体检查,余因得汤兄向有关[方面]关照,虽入密室,只受简单询问即出室。事后汤兄问在室内作何状,留多少时间,彼似亦未知此事之内容。汤兄以汽车来接,即宿于汤兄寓所。汤夫人殷勤招待,盛意可感。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早餐后,到印尼外交官邸,晋谒外长苏巴佐。先由官邸派汽车来接,偕良礼兄同往。到官邸时约为上午八时。仅数分钟,苏巴佐即入客室握手为礼。苏年已近六十,发斑白,短须一撮作英海军式,身短不过五尺三四寸,穿淡灰色洋服,双目耿耿【炯炯】有神,精力充沛,态度诚恳,温文有礼。互通寒喧【暄】后,苏首先提到反共工作,其次问及台湾是否迅能反攻大陆,其后又略谈目前国际大势。关于首一问题,余表示愿尽余个人力量,为中印先作沟通非正式之密切关系工作,并于华侨方面促进其协助印尼政府之努力。次一问题余表示,中日和约迅可签订,美方对台援助包括经济及军事日在增加。最近美海军部长访台,尤给予国府以莫大之兴奋。大陆上游击队势力颇强,人心莫不痛恨中共。惟反攻之实行尚有待于世界局势之开展。苏又表示,希望余在此行动小心秘密,勿为反对者所知。余告以余此来系以商人名义,真正知余之任务者,仅极少数有关之人物耳。最后余表示,此后能否随时请谒,苏言当然可以,可请良礼兄约时。余又言,余拟留此一个月,俟新阁成立后,即回香港转往台湾报告。苏言甚好,希望余能在此看清楚此间情势,徐图今后工作之进行。谈话时间约半小时。苏说话甚坦白无保留,不作外交词令。惜余英语不甚好,未能畅所欲言,又以初次会晤,不宜作长谈,故至此即行告辞。
谈话时苏坐余右,良礼兄坐余左。良礼兄除作简短介绍外不作他语。起立时由良礼兄代余手递礼物两件,一为麻织通花桌布,又一为明建窑秋叶洗。苏亲手收受,再三道谢。中间苏尚说及新阁组织,谓现情报部长Mononutu将任外长,财长一职尚未决定云。说及共党在印尼之活动,彼表示极为忧虑,再三说情势殊属危险。余言香港及星洲政府对于中共之活动取缔极严,印尼政府似不宜过于宽大。尤可注意者,即不宜使共党拥有武力。国民政府之失败即容许中共拥有武力,不知印尼共党之武力如何。此点彼甚注意,惟言印共之武力并不甚大。辞出官邸后,乘外长车前往良礼兄设于银行区之公司写字间。(印尼现内阁已于上月廿三日辞职,新阁迄未成立,苏以辞职之身,故未能作决定性之谈话)
耶城面积甚广,居民二百万。据苏外长言,耶城较伦敦为大。昨在飞机上所见之耶城,为广漠之热带绿树丛中,到处嵌以赤色屋顶之建筑物,色调之美为他处城市所未见。来往汽车途中所见,则为普遍之小建筑物,楼房大建筑比例绝少。街道多宽直,惟市政甚幼稚。市容既欠整齐,卫生工作尤为缺乏,到处秽积。在政府官署中心区之一道运河,即秽水黄混,废物浮积,无数男女成群结队于河边沐浴洗衣,男裸其外身,女系稀薄之长裾【裙】由胸及足(即纱笼)遍体淋漓。美言之如出水芙蓉,恶言之则为落汤之鸡,亦足见一般社会生活情形之苦,而市政之管理为如何矣。
中午在良礼兄写字间晤马树礼兄及华侨商总会主席梁锡佑先生,同往小馆子吃午饭。据马、梁两君言,此间华侨普遍反共,中共虽活动甚力,惟形势日见与中共不利。午饭后回汤寓休息,读报及其他刊物。印尼经济日见困难,工潮在不断酝酿中,武装分子(当系共党)在国内之活动,抢劫焚烧,时有所闻。武装分子有多及数百人者,此诚为印尼前途之隐忧也。
三月三十日 星期日
终日未出门,作长函将会见苏巴佐先生经过报告外交部。以碍于邮件或被检查,未将谈话内容详述也。读第五期Indonesian Review,对于印尼建国历史及其精神得到更多之了解。印尼之所以追随印度外交及同情埃及与伊朗,不仅以回教关系,同时亦以此等国家对印尼独立首先予以支持。且回教国家以独立自主外交相标榜,盖均系饱经殖民地之统治,同声相应,同病相怜,有由来也。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随良礼兄到其写字间,就近到华侨商业中心区走了一遍,并看了两三家书店。一间全是出售共党宣传物的长城书店,又一间是仍然拥护国民政府,专售中华书局为国府审定各种教科书的国民书店。就两间书店的营业情形说,一般侨民心理似乎仍然是爱护国民政府的多。马树礼、梁述祖两兄的话确不是无根据者。此间报纸要下午才出版,星期和假日无报,报贩卖报仍可随意要价。此真为文化发展之障碍,亦可视为文化落后之标帜【志】。
四月一日 星期二
读《苏加诺总统传》,及郑永怀中译《印尼建国五原理》。印尼之能成为独立国,固大部分出于第二次大战日本失败投降后世界大势使然,惟苏加诺领导之功更不可没。五原理之提出,系于众议纷纭,历久不决之情势下,苏加诺独能力排众议,适应内部团结之要求,诚不失为有远见有魄力之大政治家。苏加诺对于世界历史及政治科学富有研究,对于自由与民主之原则深信不移。目前虽备受共产国际之压迫,彷徨歧路,苏基曼内阁之倾覆,韦波璐内阁之成立,在苏总统之内心中当感极大之苦闷,[但]以彼过去为印尼独立奋斗之历史与威望,想仍能保持自由民主之大方向,不至陷国家于极权统治之漩涡中也。良礼兄于晚饭后得韦波璐内阁已成立之消息,大感失望,认为今后将与美国距离日远,政府有日益趋向苏联集团之可能。以余局外人观之,不免过于忽视苏加诺之领导,及印尼独立之精神与历史矣。
四月二日 星期三
韦波璐新内阁已正式发表,并自兼外长。印尼文各报评论不一,中文报在中共控制下者洋洋得意,认为新阁将改变外交政策,疏美而亲苏。以余观之,印尼之外交政策决不能大改变,已将剪报及余个人意见寄台湾参考。
新阁成立后良礼兄似感失望,对于建立国民政府与印尼政府间非正式关系的工作骤形灰心。昨夜与彼长谈,劝彼不必心急。今日彼态度始转好。下午在车上忽提及请我政府协助印尼政府解决收回依利安问题,此亦不失为一种外交运用方法。因此饭后详读有关该问题之论述文字。午间遇国民书店少东郭武林君,详谈印尼华侨情形。郭君闽人,年甚青,头脑清楚,拥护国民政府,反对共党统治,对印尼政情亦极明其大体。
四月三日 星期四
耶城的市政和商场上的一般效率自然远逊于香港和其他许多现代城市。一个从香港到来的客人自然对于此间的一切情形都觉新异生疏,但此间并没有香港那样的每日充满报章的自杀新闻、骗案和强奸的记载。此间虽也有抢劫和偷窃,但和香港比较起来,真是卑微不足道。此间的情调是比较安闲恬适的,虽然也有人觉得是不够活跃或懒惰,其实社会生活不一定是要紧张和仓惶的。新政府宣布它的施政方针着重维持治安和提高人民生活。印尼的治安不尽出于人民生活的不安,一部分出于国际政治阴谋的煽动分化,一部分则由于行政经验和效率之缺乏。新政府如能注意到这些根本的原因,是不难恢复国内的秩序,和增进经济的发展的。
和良礼兄到耶城最大的两间书店,想买些有关印尼的英文书刊或地图,竟一样都买不到,便是印尼文的地图也没有。这个新国家要想使外人能够对他【它】了解,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四月四日 星期五
回良礼兄寓所途中,偶与营业汽车司机攀谈。彼原系广东大埔人,到耶城已十年以上。问营业佳否,彼频频摇头,谓在此谋生殊难,如稍有余资决回祖国。在荷兰殖民地长期统治之下,剥削为统治者之基本政策,资源虽富,决无补于当地人民生计之改善。故在目前,印尼之经济建设虽有赖于外国之援助,但当局者仍不免迟回瞻顾,疑虑丛生,以至因接受美援而发生阁潮,实非无因。吾人必须认识目前印尼之所谓独立外交,疑忌美援,其动机并非欲在世界舞台上改取亲苏政策。有识之美国人士已有见及此者,主张援助必须缓慢进行,急则生疑生变矣。
此次新阁人物十八席位中在六十以上者二人,四十以下者二人,余概在四十五岁左右,平均四十八岁余,大都系民族独立运动中之狂热民族主义者。此等年青政治家自然富于改革与冒险之精神,但不免缺乏远见与忍耐,此应为理解印尼现政治局势者所必须注意之事。然此外尚有一点,即其领导人物苏加诺总统固富于世界知识与夫饱具政治经验之伟大斗争政治家,在目前之印尼政治制度下,总统之权力极高,似无虞此一群少壮人物前进过速,误入歧途也。
四月五日 星期六
良礼兄屡次提及,以前[彼]在香港和外交部司长薛寿衡兄所谈,由我政府补助经费,作彼在印尼作宣传工作事。良礼兄认为薛经允许,未能实行为失信。其实薛只表示关于侨民登记及建立非正式外交关系如能收到相当效果,则补助经费非不可能。现在良礼兄竟认为已经允许未能实行,又言彼已对苏巴佐外长报告,我方已作此承诺,且谓此种承诺系协助苏巴佐者,未免远离事实矣。彼为此事常常对我发牢骚,因为既非正式约定,又无文字记载,只好支吾以对,免伤朋友感情。最可异者,即彼到香港既再三声明非政府或苏巴佐代表,而且彼来访我嘱向台湾接洽,又系纯由彼个人自动。在理不能谓为台湾自求于印尼政府或苏巴佐,最少此乃双方合作,双方有利之事,不能于尚无若何具体成议之前,遽尔责台湾不肯以金钱援助也。
今印尼政府已改组,苏巴佐已下野,前议恐已不能进行。惟良礼兄之态度终觉使人难于索解。彼对我个人甚尽友谊,住于其家,借钱与我使用,大小事务悉心予我以方便。但彼对我政府耿耿不能去怀,谓政府只给我以美金六百元,除来往旅费、治装费,及购买礼物外,只余港币三百元带来,戋戋此数如何能作活动?话虽不错,惟彼亦太不了解我政府目前处境之困难矣。在我亦明知此行过于冒昧,且行前印尼政府正闹倒阁风潮,新阁未立。不过以彼既有诚意邀我前来,欲借此机会来此一观情势之演变,看能否为两国未来关系稍竭棉薄而已。我现在处境实在十分窘迫。但既已到此,只能暂时忍耐,精神之不安难以文字记述也。
四月六日 星期日
良礼兄往晤苏巴佐回来,谓苏告彼,苏将任苏加诺总统之特别顾问。又言苏巴佐现正积极准备于普选中争取胜利,希望此间华侨及台湾能予苏以实质的支持即金钱的支持,更希望经台湾介绍,使予向此间美国方面作援苏的接洽。良礼兄并言,现时印尼的主要执政党——国民党——倾苏联之色彩甚浓,如苏巴佐派之马斯由美派无外力之支援,恐共党势力将日见增涨。为反共与建立中印(尼)两国未来之良好关系,支持苏巴佐之议殊可加以慎重之考虑也。
下午马树礼兄与朱昌东兄(前驻印尼领事)来访,因与树礼兄谈援苏之事。彼亦认为必要,且属可能。晚间与马、朱两兄同访胶商苏君亮先生,即于苏宅吃晚饭,饮酒谈天。苏君亮为闽人,性豪爽,酒量亦宏。
四月七日 星期一
借苏君亮汽车与树礼兄访吴慎机(《天声报》发行人)、章义勋【勋义】、王季高(《自由报》编辑)、郭美丞(华商总会主席)及我国驻印尼国民党支部。党部负责人不在,章亦未回家。与吴慎机谈及支援苏巴佐事。吴认为华侨若不支持若干印尼政治人物,将来即无人代表华侨在印尼国会发言,此论殊觉扼要。惟此事究应如何谨慎进行,方能收到实际之效果,更【亟】宜事先详为考虑也。
四月十日 星期四
前晚丘佐荣先生请吃晚饭,今晚吴慎机先生又请吃晚饭,两次参加客人都差不多相同。在这两次席上会见《天声报》、《自由报》的主持人和执笔者,又会见一部分的侨领。他们都是热烈反对中共的人士,最近做着许多在这里和中共斗争的工作,而且收获很大的胜利。他们都认为和印尼的反共政治领袖如苏巴佐等的合作,协助他们是正确的和必需的工作。惟他们对于良礼兄过去的态度发生反感,说他态度骄傲,不能真正认识此间华侨的实际情况,缺乏共同合作的精神。他们再三要求我留在印尼,劝我接受广肇学校校长的职务,大家努力推进侨胞的文化教育工作。我个人的工作计划现在很难在此作一决定,我必须回到香港和台湾,和朋友甚至和政府作一度商量,才能决定我是否长期留在此间。
四月十二日 星期六
章勋义先生请吃晚饭。章先生是此间华侨社会中有名的“杜月笙”,洪顺义公会的主席,也是耶加达反共华侨领袖之一。座中的客人和前两次丘、吴两先生请客时差不多。我到得早,章先生和一位《自由报》的编辑林先生一开口便和我谈到此间华侨应做协助苏巴佐政治活动的工作。他们认为苏是有政治前途的人,而且同情中华民国。他们又主张扶助良礼兄,使他能成为印尼的国会议员。他们希望我能够在这两项工作上从中努力。座中所谈的,大部分都是关于近日他们和此间共产党斗争的情形,和今后如何应付的方法。他们的努力和热心殊觉令人兴奋。
四月十三日 星期日
上午访睨任兄夫妇于交通旅馆。陈奕楼先生来谈,并同吃午饭,同到此间的客藉【籍】人俱乐部走了一趟。那是他们谈天聚赌的地方。下午睨任兄同学李君来,接我们到丹绒不绿港口海边游览。从香港来的人看这里的海泳场所真是一无是处。既无风景可言,污秽零乱,一若毫[无]管理也者。荷兰人之统治殖民地,其能力实远不及大英帝国。回来已近黄昏,就一广州小馆吃晚饭。
四月十五日 星期二
昨日整天未出门。今晨先到《自由报》访徐琚清、林云谷、谢佐宇,后到《天声报》访吴慎机、张自铭,下午访马树礼、林云谷、朱昌东。与朱昌东夫妇、马树礼共进晚饭。今天会晤诸人的主要目的在讨论今后如何在政治上与苏巴佐、汤良礼这一方合作。过去朱昌东、吴慎机对汤甚多不满之词,以汤纯粹以印尼人之立场,轻蔑国民政府与华侨。经数日来余与汤之谈话,汤似已知过去态度实欠健全,今日与吴、朱讨论甚久,两人似亦并无成见。林对于合作主张最力。若余回港前能使两方面更为接近,渐渐发生友谊,以促进将来之具体合作,则亦为不虚此行矣。
铸秋兄来信,盼余能于廿日前后回港,在【与】彼晤谈。现在看来似难于彼时成行。此来不易,甚不愿于诸事尚无头绪之前即行离去。
据马树礼兄谈,此间侨领闽派与客家派虽反共之主张相同,惟于权力与地位之间仍不免随时有互相争持,各不相下之势。此于与印尼政治人物合作,不免发生障碍。
四月十六日 星期三
良礼兄自言,年来做生意甚得手,去年差不多做了五十万美元生意,今年也很不错,今日一日便成交了二千美元。他说,“两年前我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乞儿,去年我才回复了一个人,现在我已是伟人了。”又说,“以前我穷到无力吸香烟,现在非美国幸运牌不抽了。以前没有办事所,随街闲逛,现在已经有了讲究的办事处了。现在虽没有汽车,但是随时可以购买了。”言下颇为得意。
傍晚访苏君亮。据说有华侨梁某新近参加回国观光团,从北京回到印尼,曾秘密告诉他说:观光团到北京见毛泽东与周恩来,团员有问毛、周以印尼政府声明侨居印尼之外人如非自动声明脱离印尼国籍,即自动成为印尼人,华侨到底做中国人好还是做印尼人好?毛答云,两者均无不可,随人自择。如觉为个人之事业与工作计以做印尼人为佳,即不妨做印尼人;反之即可做中国人。惟无论如何,回来中国还是当中国人看待。(此处删除78个字)
四月十七日 星期四
苏君亮与朱昌东均说,今后华侨在印尼已无法立足矣。印尼人现时动辄勒索华侨,华侨财产毫无保障,如何可以长久维持其固有权益。彼等举例云,茂勿某富侨家忽来军官一人,声言要借住其屋,并言限期迁出,否则命令征用,结果送若干万盾了事。但是[此]后有无尤而效者,不敢必也。又耶城内华侨所开交通旅馆来住军官多人,每日吃喝所费不少,均不付值,亦久不迁出。结果每人送一万盾始离去,事前事后均无处可以作有效之投诉。余意在过渡期间此类事[情]实所不【难】免,华侨应协助印尼政府,使其早日恢复国内治安,然后私人权益始有所保障。否则华侨无保障,印尼人亦何尝有保障乎?
梁锡佑先生来谈甚久,希望我政府能指定专人来此,并拨定经常费协助侨胞作反共工作。他说现在政府在马来亚、安南、暹罗、菲律宾耗费不少,独对于有侨胞二百万之印尼弃而不顾,殊不可解。此言不无相当道理。良礼兄对台坭输入印尼甚感兴趣,发表许多议论。此事虽与中印(尼)两国贸易及友谊有益,但困难甚多,恐非一二人之力在短时间内能做到也。
四月十八日 星期五
中央通讯社特派员谢善才来谈。该社现时每月经费只得美金一百六十元,每日只能发电报三十字左右。以印尼这样在东南亚占有极重要地位的国家,我们的宣传报导机构只有这一点经费,实在是太不成话了。
中午由良礼兄介绍,见印尼外交部副秘书长慕沙,并同到班竹兰广东馆吃午饭。印尼外交部,部长之下设秘书长,又分三司,每司设副秘书长一人。三司一为政治司,一为职务司,一为行政司,慕氏为职务司之副秘书长,负责有关移民及护照等事项。吃饭时谈及中印(尼)建立非正式关系问题。慕言,可以坦白说,公开的进行虽然做不到,私人间的非正式往来,使彼此能交换意见,互通讯息,建立友谊,彼愿极力协助。谈及与台湾通讯,彼言以由香港转递为佳。询彼印尼是否将完全拒绝美印(尼)安全公约。彼言不至如此,惟安全公约与对日和约实为新内阁对即将复会之国会极感棘手的两大问题。临别以申请取道星洲回港之申请书托彼代向英领馆办理,彼欣然接受,谓明日即向英领事交涉。
分手后良礼兄再三言,慕沙甚贫困,现每月只有一千五百盾(约等[于]港币五百元)薪金,家有四子女,妻为美国人,实不足以养家,使安心工作,[因此]常谋调往国外任职,即前外长苏巴佐亦常有出国之想云。观慕氏服饰颇形劣弊,良礼兄之言当非过甚之词。良礼兄又言,此等官吏皆为有力之反共人物,吾人欲加强印尼政府之反共力量,不宜令此等人轻易离去政府。彼个人虽常资助彼等,惟能力有限,希望此间华侨及中国政府能予以迅速切实之援助。言下颇怪此间华侨领袖之漠不关心,或做事过于迟缓者。在此情况之下,官吏之接受外国利诱,贪污作弊,自为极易发生之事。近闻印尼政府内部贪污之风甚盛,似更可信。印尼政府目前财政困难日见严重,贪污之风一长,隐忧正复无穷,不知彼当局者曾注意及此否。
四月二十日 星期日
前星期章勋义先生和林云谷先生谈到要在政治上和苏巴佐先生及汤良礼兄合作,而且想帮助良礼兄做一名印尼国会议员。今晚特由章勋义先生出名,在梁锡佑先生家里宴请良礼兄夫妇,藉作初步的接触。参加宴会的良礼兄夫妇、章勋义、梁锡佑之外,尚有徐琚清、谢佐宇、林云谷、王季高等。席间谈笑甚欢,大家都得些好印象。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章渊若(力生)兄从三宝垄来耶城,会于吴慎机先生寓。渊若兄到印尼后竟成为虔诚之耶教徒,殊出意外。
四月三十日 星期三
廿五日偕良礼兄夫妇、睨任兄夫妇同游万隆。即日下午四时到达,住最时髦之Saway旅馆。廿六日到万隆附近名胜游览,陈奕楼先生招待甚殷。廿七日上午离万隆,十二时回到Sindanglaya,住吴慎机先生宅。廿七晚及廿八晚均住宿吴宅。两日内与慎机先生、马树礼兄、章力生兄、朱昌东兄等详谈对印尼国民外交及侨务问题,均获具体结论。廿九日上午经茂勿回抵耶城。此行虽为时甚短,经过地方却不少,对于印尼之农村情形,及农民生活之外貌,并得作一粗浅之观察,对于了解印尼问题补益不少。荷兰人之统治,对于印尼之开发与建设亦不是毫无成绩也。
五月一日 星期四
中午与良礼兄同访章勋义先生,谈政治合作。章为最热心之反共人士,不尚空谈,重实行,与良礼兄谈话甚投机。晚间与良礼兄同到印尼外交部副秘书长Moesa先生家,与移民局局长J.Adiurnata先生及侦探局局长K.Sasrodanukusumo会晤,大部分时间均系彼等以印尼语讨论,如何与我国交换有关共产党活动情报问题。最后彼等决定,凡所商谈均暂不报告于其政府,彼等并盼余回台报告后早日回耶。
五月二日 星期五
昨日耶城工人庆祝五一节情形:共产党攻击前内阁不遗余力,高举列宁、斯达林、毛泽东像,而不及苏总统像。其所采策略恰好和我今日译完秘鲁共产党Eudocio Ravines所作,名为《延安路线》那一篇文章所宣布的国际共产党策略一样,真不禁为印尼前途忧。
章力生来谈,[谓]此间反共侨领大家意见纷歧,背后互有怨言,这如何能集中力量,以对付共同的敌人?侨领都有意留我在此,印尼政府高级官昨夜的表示,也极力主张我回去后应该早些回来。我如果真的要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如何使这一班侨领能够互相合作,否则一切都谈不到。章勋义和梁锡佑、吴慎机之间,即显然有相当之距离,不是一言两语可以使他们衷诚团结的。
五月四日 星期日
昨晚苏君亮先生请吃晚饭,马树礼、朱昌东、梁锡佑均在座。饭后谈此间侨务及对印尼国民外交,历时颇久,惜仍无具体结论。今晚续会于快乐世界,参加者为梁锡佑、朱昌东、马树礼、章渊若、吴慎机。大体上希望我中央能指派一人或若干人负[责]此间有关外交侨务及党务之领导工作,并拨固定经费,不足由此间侨胞筹补之。
昨日下午访章勋义先生。据说印尼政府派人向彼表示,印尼新年即到,政府经费困难,希望此间反共华侨能有以济其困。章言此间侨领热心做事者少,能慷慨解囊者更少,以此感觉应付之极难,嘱代为详报于我中央。
苏君亮与朱昌东一再强调,印尼人没信用,凡与其交手做生意者无不失败。又言印尼宦吏贪污嗜利,反复无情,讹榨勒索无所不用其极。故彼两人主张,吾人应尽可能速离此地。其实吾国华侨移殖此地已数百年以上,中经变乱,受虐待残杀者不知凡几。目前之波折困难,亦不过其中之片段耳,岂能以一时之艰困,便将数百年之努力尽付东流耶?且所谓无信义、贪污、勒索,何国无之,岂独印尼人为然。
五月六日 星期二
上午到移民局办理离境手续。一位年纪相当大的印尼女职员来接待我,她能说英语,态度很客气,办事也敏捷,不过二十分钟一切都办好了。一月来凡我所遇到的印尼人,不论是营业汽车司机和三轮车的车夫,似乎都很诚实客气,并不像朱昌东、苏君亮他们所说那样狡狯无信义。晚间到苏君亮先生家里吃晚饭,和他谈及印尼前途问题。他认为印尼在五年十年之内是不能够使政治上轨道,国家是不能够安定繁荣的。他的理由是印尼的政治人物过于自私自利,只贪图享乐,绝无为国牺牲精神。他又说,印尼现在所走的道路便是我国过去所走的旧路,非失败不可。君亮的话虽不免带有偏见,但不是全无道理的。
到K.L.M.航空公司,确定于本礼拜五(九日)乘Garuda公司的飞机前赴新加坡,在那里住三日,下礼拜一飞回香港。
五月七日 星期三
在良礼兄家里住了一个多月。行将回港,今晚特别请他夫妇在一家耶城最有名的西餐室吃饭,并请马树礼兄夫妇作陪。
五月八日 星期四
中午郭美丞先生父子请吃午饭,谈印尼各华侨学校的教科书问题。印尼当局最近宣布禁止中国共党所编印之各种华文教科书十数种,对于郭氏父子所经售之正中书局出版各华文教科书,则予以极大之便利,足见印尼当局对中共态度之一斑矣。郭为闽人,其所经营之南洋书店绝对不售关于共党之书报,报童持袒共报纸求售,亦严词拒绝,态度至为认真,可谓诚笃人也。
五月九日 星期五
梁锡佑先生到华侨公会晤谈,与余送别,并送咖啡及虾片。谈及此间侨务及反共工作,深以中央年来漠视印尼侨务,对侨领反共工作又不加以支持,极为愤慨。梁氏之外,其他侨领如吴慎机、章勋义、朱昌东等,亦屡次作此表示。又彼等均一致希望余能再来印尼,共同从事华侨文教及国民外交工作,诚意甚为可感。余又为梁氏言,据余所知,耶城一般青年教师对于侨领未能对彼等奖掖,且间有视彼等为雇佣者,颇有反感,希望各侨领能注意及此,梁颇首肯。惜以时间短促,未能为其他侨领恺切说明。此对于培植后[辈]之道,关系殊为重要也。
十二时半到机场,海关及移民局应办手续均极简便完成。关员问有无外币,答有,余将来时所得签证交彼,并言未经兑汇。彼即他去,并未将外币加以点验,看数目是否相符。检验行李时,问有无特殊物品,答无,亦即不再过问,亦可谓过于尊重客人矣。香港海关绝不会如此客气。
苏君亮、朱昌东、马树礼、陈睨任,及中山学校李校长,党部颜某、邱某两先生,及中山大学同学李某等到机场送行。下午二时起飞,五时半到新加坡,陈长乐先生到机场相接。
五月十日 星期六
此次旅行印尼,虽系奉外交部之非正式命令,并得外交部拨给旅费,惟到印尼后,旅费已罄,四十日之食宿全出良礼兄之私人招待。游万隆及其他有关社交便利,均出于耶城侨领之好意协助。如无朋友之协助,则必感异常之狼狈,一无可为。言谈中知与不知之友人所以如此亲切待余者,似多出于卅五年复员期间,余主持复员运输事宜所得之小声誉。余为政府服务十五年之久,只得此一点成绩,到处为人称誉,思之殊觉汗颜。惟从另一方面言,为国服务,但能实心任事,便可得社会同情,做公务员亦并不甚难也。
五月十一日 星期日
此间要见的朋友昨日见过面了。长乐先生带到他家里见他太太,随后两人到一家马来饭馆吃午饭。菜肴自然是完全马来款式,长乐先生并且用手取食,也完全和马来人一样。他说我喜欢这样吃法。他虽然是此间生长的侨生,到底是在英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喜欢这种吃法,实在有些奇怪。马来人的许多习惯尽管和我们不同,到底不觉得有甚么可厌之处。惟用手取食这一项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昨晚和罗广霖医生、余敬豪、汤良礼[3]同吃晚饭,饭后游大世界娱乐场,还到一处海滨夜市地方。从这些地方的夜生活来看,新加坡真不愧为英国人的东方之珠,繁荣远驾香港和耶加达之上。虽然树胶现在正跌价,商人大呼痛苦,马来半岛又在马共的威胁中,新加坡的繁荣似乎还不曾受到若何影响。
清晨莫倚泉兄驾车来接,到郊外各地游览。中午刘攻芸兄来访,同往郊外哥尔夫球会午餐。彼处风景甚佳,汤良礼兄、何永佶兄亦同行。永佶兄已五年不见,不期在此相会。下午与余敬豪兄游博物院及海军基地。博物院前一无名之华人铜像,系欧洲雕刻家史德龄所赠。此像圆头大耳,精神果敢沉毅,代表开发南洋华侨之精神,令人肃然起敬。附近尚有另一铜像,系新加坡辟埠创始人英人Stamford Raffles之像,亦令人于赡【瞻】仰之余,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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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克文先生于1952年衔“国民政府外交部”密命作印尼之行,现台北“国史馆”档案中存《外交部——印尼杂卷》(入藏登记号020-010899-0036),共394页,其中266页为克文先生此行以函件或册页形式呈“国府外交部”的报告,以及相关往来书信,“外交部”负责此事者为薛寿衡司长;克文先生遗留档案中亦有此行文件及报告。
[2] 汤良礼为十数年旧交(见1937年年初日记),亦是为克文先生此行筹划及提供助力最多者。
[3] 汤良礼先生显然是与克文先生同时或在其前飞新加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