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2月1日~1938年2月28日

按照陈训慈与浙江省教育厅协商之运书方案,建德存《四库》及善本改装小船后于1月30日运抵金华,由此再走陆路运龙泉。前陈训慈为安全计,数次呈请迁《四库》于内地。现因南京盛山藏书尽为沦陷,且故宫文渊阁《四库全书》命运堪忧,故教育部主文澜阁《四库全书》迁黔,而浙江省府则不以为然,存置不议。陈训慈奔劳其间,为保《四库》之周全费尽心力。

叔谅(整理者按:即陈训慈)来,知文澜阁《四库全书》于日内可由龙泉起运赴湘。

竺可桢日记·1938年3月25日》

二月一日星期二

读明文归震川、唐荆川、杨士奇诸子之作。归氏文名过其实,殊乏精彩。去夏读归集,涉览其酬应志表之作,尤多驳杂不经心,不足存也。晚明人为文多雕琢,自成格局,与明初大儒之不自名为文而气势磅礴者殊矣。岂亦时运使然耶?(比来神经衰弱,似不以事简而减。盖意乱则神态不定也。昨睡前阅刘文成《松风阁记》,则梦在故乡见美公引我入松山,又以阅黄陶庵《李龙眠画罗汉记》,则梦浏览国画甚多。此类梦尚清适,但亦以见脑力之不逮也。)

为鸡山小学准期开学及今后方针,作致教务主任石克五一信。石君少年老成,代余主校事二年余矣,余在四明讲诵时之弟子也。

步之黄坭巷博物馆办事处,访董聿茂兄,谈论战局。博物馆亦紧缩,仅留二人在兰溪守设备,四人在此。聿茂意在此采集,工具不完,无可为,拟赴兰溪制标本,又有再作西北之游意。聿茂留学日本五年,谈日本民族性颇中肯綮。

前为再迁《四库全书》事与馆藏其它善本,向当局接洽交通处拨车运送,余自金归,史叔同、王文莱以一月廿三日赴兰,次日抵建德,即雇工搬挑,廿八日下船上驶,卅日抵金华,将由此装公路车,分二次运龙泉。今午叔同押书一车至,谈装运情形。午后往站视之,叔同即押运去丽,明日赴龙。今日凡装车三辆,约八十箱。晚文莱来电报谓时局风声稍紧,车供军运,无大者。因念兰溪所存有方志及校精西书,有此公用车,宜并运来。晚作致三峰殿与信,致兰邑陈县长一信,致文莱信。拟致本省各县区民众图书馆公信,又拟送报消息一则。

昨今报载前线战事,虽有剧烈战斗,似仍形胶着状态。津浦路线上敌已于卅日渡明光之池河,然攻定远、蚌埠之企图犹渺远。事实上,不能不放弃左右两翼之路线而仍沿铁路进取。我军固不易收复芜湖,而敌亦自知不能急取铜山,较前一月之着着退守似差洽众望。镇江敌昨晨图渡江未逞,又传北段鲁境我五路攻济宁,至少可分敌南下打通之势。然浙境军力太薄,绍、萧与桐庐前线并可忧也。

二月二日星期三阴晚小雨

今晨八时伯均、永缙二人去金华协助文莱运书来龙泉。(今日又有书一车过境往龙,永缙明日再押车去,伯均或赴兰一行。)

陈纯人先生来谈杭州近情。聿茂兄来留午餐。陆无忌兄来谈政军近事。邑人胡鸣隆来,旧日在中央大学政治系,曾受余教课。渠约余与顾君文渊游松石亭及九华庵。松石亭为城区一著名古迹,有松石根,殆化石也。志称唐人植,胡月樵先生立匾,云系晋物云。荒地中一卑亭,无足观也!

读明文袁伯修、中郎、小修文若干篇。近人颇标揭公安派文学,实多取其糟粕。小修撰中郎集序,精湛透澈,而其风时人效颦不类语,更若为今人之剽窃晚明小品以从事于所谓小品者写照,云:“一二学语者流,粗知趋向,效颦学步,其究为俚俗、为纤巧、为莽荡。”至譬之于棘花之杂群卉,粪壤之乱清泉,其语甚刻。今之海派文人,一何俚俗纤巧莽荡之多耶?其实袁氏公安文学亦正是明代文学模拟刻作当然之反响,其可取在乎敢于打破古人藩篱,而复我本性。故中郎之言曰:“学达即学古,学其意而不必泥其字句。”又曰:“理充于腹而文随之”,“事今日之事亦文今日之文”。而小修之传中郎则谓其振宋元以来之颓风,“以意役法,不以法役意”,使久槁之名卉复放,壅闭之泉复润,使“天下慧人才士知心灵无涯,搜之愈出,各呈其奇而穷其变,然后人人有一段真面目溢露于楮墨之间……各有其长以垂于不朽。”以今语表之,亦即民七年顷《新青年》倡文学革命时之所谓“个性解放”也。今之称公安者虽闻此道,而所学惟其恢奇怪诞,以此新桎梏自加而不自觉,几何而不为三袁之罪人也(《国闻周报》斥今日文艺小说之“差不多”,即斥逐波而无个性意)。

杭州失陷四十日矣,馆工全福以一月十日脱逃,五天返慈溪,来信第云图书馆已有敌居,又言燕子弄、岳坟□有火,语焉不详也。《东南日报》所知亦甚少,报上所载都皆断片不明。地方银行有工人于一月中出来,亦第云新市场无大破坏。所谓维持会人名,报上亦传说不一。今日纯人先生见告,谓从沪友(晤杭来人)转告,知敌以维持秩序,已拉拢谢虎丞长商会,徐曙岑为之秘书(徐工诗,有搜藏,向为清流时访之,不图以支配欲而自误至此)。彼等以不能镇骚动,曾以日机赴沪迎高子白、徐士青、张啸林等四人而不赴,致秩序仍未复。(以下城住户多不迁,故五十万人口,今尚存十万人云)。比日电火已明(艮山旧电厂),惟抢劫仍常闻云。今敌增防富阳,意在固守,战事终结之前收复杭州殆未易软。

今报载政院会议以程潜主皖政,以鹿钟麟继唐生智为军法总监。刘峙原以绥靖主任名义,近必主北路军,而未闻出兵。程代商震,豫兵殆将出动,而唐氏虽称病,是否出视川军,亦可注意者。

胡鸣隆在金坛县党部服务,十一月秒事急离去,自京取道芜湖、屯溪,二十二天始归永康。沿途艰困步行殆五百里,据谓十二月四日过京,自丹阳西未见国军,而中华门方掘沟布防,岂中央之不坚守首都,为保精锐留后来作战地耶?聿茂谈博物馆预算十八、九年初为八万元,廿二年尚四万元,以王馆长不治事,骤减至万九千元,今渐增至二万四千元。此次运出文物极稀,留余杭者多亦陷战区,战后兴复必大难。国中省立博物馆极少,浙省创之已八年,而以主者不得人,不能图进展,亦可惜也。

二月三日星期四阴历正月初四日阴雨

阴雨连绵,竟日不息,本馆运书工作为之中辍,今日无书车过境。晨间编写一月份本馆大事记,历一小时。

竟日作信多笺:答陈寥士谢寄诗。答启林兄述乡事。答望尧为语定西文期刊事。答魏安德为请入青训团。致挺弟与谈家事并托寄来笔记,又附吉(?)君求信。致晓峰为浙大约任课事。致慕骞请渠来永一行,以商余告假赴赣事。(又答黎叔先生、望兄各一信。黎叔先生示以前日省府会议时,厅提《四库》运费之提案,并云已通过矣。)

昨晚晓峰兄自吉安来电云:“近正考试,考毕续课,盼即来吉安专任。”至今仍持专任之前议。余近日为馆务之安定,自身生活之偷闲,与对本馆之道谊,意已略定,守口残局,今此电又使人意不能无动,亟待叔同来,俾与一商,是否可代负责。就兴趣言,自亦以赴赣为得计,适六弟信来,亦劝我应浙大聘,意又为转趋西向矣。

阅西文杂志Current History十二月号,有Andrew Tolstoy着《中日战纪》一文,对于中国军前期作战之评论甚不好,虽若成败之见太深,似为日人宣传,然吾人惑于报上宣传之不见其真,则第三者言亦自有可重视者。其论北方战事,固讥嘲万端,即于上海战事,亦谓中国军虽表现勇敢,然军火落伍,战术亦逊,尤其以将领不善而致败。如谓浦东炮战之太迟,如谓陆战之只赖人众,于我国之观测皆近轻视。此文当作于十一月秒,使在南京陷落后之美人论调,必更以军事万能称慕日本。势利而头脑简单之新大陆富闲阶级之脑筋,如何可期以正义耶?

今报载淮南一带战事剧烈,鲁境我力战有收复济宁之倾向。富阳城西敌尽力筑工事,志在死守。闻此段现任防军自廖磊调粤,来者为薛岳部队;又闻顾文渊言,赵专员告彼有滇军五师本来浙增防,以白崇禧意调津浦南段。(广德、宣城间力战者当即此军欤?)

读顾亭林文二篇,读侯方域、魏伯子文数篇,气虽顺而殊失高雅之感矣。

晚作信竟,九时半就寝。得六弟信,谓次(?)行以汉口生活价高,已偕八姐来沪云。

二月四日星期五阴雨

霍雨连绵,浙境前线无战事,而津浦南段敌军突然自滁州猛攻,结果竟连陷定远、凤阳,日报并传克蚌埠矣。北段无发展,而自蚌北指我军若不在徐州之南拼力抵拒,此线殊为可忧。广德、宣城敌破坏之惨屡见报载,传我游击队亦未必动摇南京。意度李宗仁主皖,于铜山必有积极守御以慰国人也。

以雨故,本馆运书车无过境者。叔同亦滞丽未返金,殆以雨,金华不能装而龙邑不能卸也。读曾文正公文三篇。

访聿茂兄,谈博物馆往事。渠廿二年七月接事,于省帑逐年减发,言外有余慨也。博物馆成立于十八年,博览会结束之后,大兄以前任省委主馆事,故馆直属省府,而静江先生主政,气魄大,定预算为八万元,置古物,延名宿,一时称盛。二十年大兄再任市长,省府遽以方策之介绍,委王念劬(字松渠)先生主馆。盖方为不管厅省委亲友相依,无不出语,乃位置王氏,而干以私人,馆事日废弛。王为举人,而于朴学古物无所嗜,职员竟多军人充数。聿茂仍主自然科学部,亦自守范围,以不娴事不置设备,经费有余,竟以报厅,财厅逐以扣发新经费。王氏所用人至失显微镜而无从究。于时二兄方主厅事,以王太太不理众口,乃俾王去职而以聿茂继承之,谕以发展科学部,而保守历史部。然实际上历史文化部既有基础,自有扩充考订之需要,无适当人才而废之,不能不谓二兄于此乃太消极。虽为省库省不急之钱,然博物馆预算自是大减。聿茂故治动物学,为人敦厚而短于调度。科学标本岁有增益,采集调查颇有成效,而于全部事务之支配,对外之联络,则较忽略,致博物馆三年来在学术界之声望不能增,而新主省教者,则不知其渊源与特性,漫以民众教育机关视之,乃益枘凿矣。近二年陆续复增岁费,亦仅月二千金,视初办时大逊。国内稀有省办兼人文与自然之一完整的博物馆,吾浙有之,而不能充分发皇滋荣,可慨也。阅《胡适文存》材料篇。

今日竟日作信甚多:致启俊答询四库馆藏情形;呈竺师道缺课之疚;致周聘三慈抗敌会(为棉背心捐事);致叶秉六、致蒋瑛年(为农泽校款);致陈逸隆、致郑善林(农泽校事);致雁石(为助款邮失事);答六弟报告家人情形及个人方针;致吉弗;致雪昆(询流通部)。十时寝。

二月五日星期六

雨不已,继之以雪。旁晚见斜阳,雪霁溶,听溜声滴滴,卜明天晴也。

张强邻来访,知之江大学在沪开学。

阅广东《中山日报》,编印俱进步;阅《广西日报》,于抗战论调新闻俱甚尖锐,虽文物逊而果毅远,足愧煞两浙江南文弱之民众矣。

报载前线无重要变动,惟津浦北段敌亦有进展(诸城、蒙阴相继陷),预料淮河对峙中。李宗仁新主皖政,当有以率四方健儿以作一猛击也。宣城西之高淳被我克复。国际消息混沌,国联把戏已使人生厌,要之亦惟西洋思想使大和魂起了作用,统发生此世界第一无赖式之横行,英人固已自供之。英下院保守党议员汉诺之言曰:“中日两国曾和好相处数百年之久,自欧人(殖民主义是已!)莅远东后两国始长在战争中。”渠称许政府之中庸态度,却谓以此愿表其意态上羞恶之感,此言重可味也。

阅严又陵译《群学肄言》情瞀篇,文雅义渊,岂后之率尔采译者可几哉。意译诚有弊,然不学不解文字之陋人,不足与语此也。斯宾塞之《社会学》原文未尝见,然即译文觇之,盖深有哲学意味,非时代之作品而为永存之名著也。(“虽智及之而情所以瞀之者二:所喜者期其不可期,所恶者绝其不可绝,一也。在已则重其所可轻,在人则轻其所宜重,二也。二者薤而众惑生焉。”又曰:“爱憎之情大胜,其智必昏。于己则閣,于人则明。”又曰:“常人无论,即既具知识,于群之法度礼俗,必有所爱憎轻重然否于其间,此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渐摩畜积久矣。以其成之之如是,故虽明知其为心习,常求其勿如是而不能。一事之来。一意之立,已之所左右,皆侪其先成于心者以为程。此成非他,即向之所蓄积渐摩者。夫岂征实询事以定其是非也哉。”

斯氏引法国革命时屠杀贵族近万人,与拿坡仑战役死亡几二百万二事较证之,以为前者为可恕而后者为大凶,而英之常论辄崇拜拿氏而斥责革命中之杀戮,于以断语曰:“心习既成,爱憎凭臆,则虽数明而可稽,事著而可核,且公道大反焉,矧幽远难明,繁赜而不可理者耶。”拿氏之黩武,斯氏所痛斥者也,今日德军阀方肆,过于拿氏之残暴,而英民亦若无睹而徒为空言。呜呼,斯氏所慨为“吾于公道无望已”矣耳。

读历史与舆论,往往奖进罪恶。治史者虽骇拿氏之杀戮,但常称道之为英雄。其实表拿氏之武功,何若表其隐隐持续革命时代之反封建之成业,如见之于施政治之于法典者。若其征伐四方,妄人之为,何足多焉?顾学者传之,舆论多之,于是治兵者必以征服世界为极则矣。威廉第二步武拿氏而不逮者也。田中、荒木、松井,率无赖耳,又何望哉?然不得不谓为荒谬之历史哲学造之孽也!)

清文如张濂亭、吴挚甫诸文,终感孱弱无余味,惟其时近事熟,读之足益气识、助见闻耳,颇思排日抽时尽《清文汇》而阅之。

整理半月来馆中收到文件,拟本馆消息一则。

今日又作信甚多:答姚名达问存书所在;致刘湘女请发布教育消息;致君硕道近况;致二兄一长笺,一月不去信矣,二月不得来信,盖所谓家书抵万金者非欤;以作八弟复信之便遍作致诸侄信:一致迟,慰问其在川有工作否;二复过,以其去秋以后致我二信而未复也(过学医而有文,来信文词渊茂,今亦以文言答之);三致细怜,道乡间琐事;四致远遂,勖明细上进焉。积久信债大体为之一清。甚矣,余甘为信札之奴隶也。(虽耗时日,于自励,□人不为尽无益。)

自十一月中南迁,日记曾中断,以时补之,今日又补写十二月份者一星期,乃始衔接无缺,后当排日勿间为戒。纪浙人之为国贼汉奸者。浙为忠义气节之邦,今复何如,可惊慨也:王克敏(杭县)、汤尔和(杭人)、李思浩(慈溪)、池宗墨(绍兴)、陆宗舆(海宁人)、梅思平(瑞安)。

{致通(?)侄书。以彼初离学校入社会,劝以处世应外逊而内激,和易与人,而仍凛然不磨其本色,静观社会,知其情实,而不为俗习所染,亦不为酬谢自扰太多。又慰以“军事错综纷纭,吾人亦只得从变中体念不变者,不必于时事惊悸过甚”。因劝以业务之暇,“稍稍读古人书,厚植涵养,于事业亦不为无神”。又论蜀中青年多老练果敢,但往往失之浮夸。学其练达而去其虚浮,方为有益。}

二月六日星期日

比来夕常十一时睡,而晨六时便醒,颇觉睡时不足,而晚间常理翰墨,不肯早就榻,此亦一恶习也。

上午天晴,下午又阴霾,三时复雨,继之以雪雹,入晚又淅沥不休,前方战士之寒苦,甚可念也。

作致涯兄信、季愈信;致学素信;致林黎叔先生信。写日记十天。

整理二月来本馆所收西文期刊,促续定之函件,及拟发各县图书馆公信。

上午访盛佩葱先生,访曹君功济于农行。下午张君勤来,聿茂来,陈庆亨来。旁晚苦寂,觉独餐无聊(昨今午刻常约比邻同学顾文渊俱膳)。往约陆元同,陆君方烹一鸡,留我晚膳。膳毕渠谈锋甚健,八时许归。

自金华运书之工作为雨阻,停顿三天,今日自金华开来过永康驶者,凡四大车。据云《四库》善本已装完矣。留兰溪书大抵已由伯均或文莱去运,闻明后日又有一车,当即此非善本部分也。史叔同以三时过境,馆工待之于站,余属其来一叙,渠匆匆竟去,其心性下急,大抵类此也。(性急有时自属必需,但有时太过亦未宜。今日入城一转。车预定到丽暂止。二小时可达,不致天昏也。然余之宽性宜与互剂其平)。

五时接一吉安来电报,初以为晓峰电也,详阅之,则系鲁珍由浙大发来。电云:“教部已三电浙省府速将《四库全书》运往安全地点,并指令浙大协同办理,即派李絜非兄来,请兄赴藏书地方会商。”此事余一月在方岩就省府李秘书长办公室始见教部一电,并从李语得知黄主席不以为然。因原电提及运黔,彼遽谓岂东南土地人民可尽弃欤?余虽感外省究较安全,察情亦不复言。不料教部乃又来二电,立夫先生竟如此重视(或部有人主张之)《四库》欤?抑文津、文渊确知有被劫之虞欤?殊属费解。然今已运龙,在浙境差为安全。今当去电龙泉属暂勿挑入山,以留伸缩,一面当早赴方岩一询真相,以商定之。

君勤自江山(农民银行结束)去沪,今又将赴江一行,道及大兄留乡不动,颇以为非,以为纵不被胁,如被敌占亦自感痛苦。渠曾数函言之,然大兄于此甚坚定,吉第六弟亦以为言,渠仍决定不赴沪也。

与曹功济等论战局动向与甬属安全。闻甬、慈间铁轨皆已拆除,限期甚促,工人手皆胼裂。如此情形,又若当局于甬不主守者。如过江至绍、甬,驻兵当南退奉化(否则当守,则铁路东段正需要),抑系防慈北登陆以夹攻甬、绍欤?不可解也。今报载蚌埠确失,敌攻怀远,北路我亦不利,徐州大有东南北三面受攻势,可虑也。富春江敌渡江不成,但敌在富阳已增兵,扬言五日内取桐庐。前线兵备究何如又不可知,殊闷人也。

二月七日星期一阴历正月初八日

上午仍阴雨,下午一见日光,现又阴霾,如为前方致其悲怨者。

今日叔同自丽水赴龙泉,而文莱伯均留金华未来,大致为兰溪存书未到,故未能装最末一次之车东来也。

竟日未出访友,阅报之外,为馆续办下举各事:(一)拟致全国各省立图书馆、大学图书馆一通函,报告本馆迁书情形,并请续予赞助,互通声气;(二)拟致本馆同仁通函,报告迁馆经过及维持之近状(推己心以及人相系念者应不乏人,且可省对来问者一一裁答也);(三)拟一呈厅文,呈报一月份工作概要;(四)复浙大沈鲁珍一电,告以省府不主迁外省,容絜非到商量,又致龙泉县长一电,代转告史君到龙,书暂勿搬挑山乡;(五)修正补充十一、二月份大事记;(六)致季俞一信,告以馆中近状,此外并整理馆中收发文件。

晚九时卅分寝。

家信二旬未至,烶弟亦竟不报书,望乡殊悬悬,步街头一行。

今之人无才逞勇而自鸣为有魄力者,其实仅魄力果足成事而有裨于人乎?聿茂与我谈,彼谓魄力必与能力相应,无能力而曰魄力,亦犹妄人赛旗绝尘经市,市人群避之,试问果所何成哉?渠老实人,此语讽我浙教某当局,亦可谓深刻矣。

曾文正云:“身体虽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余十九年、廿年在京,自以病后常存恐怨之一念,来主浙馆事,乃倍忙,不甚爱惜精神,体力转稍进步,而于事功亦不为无尺寸之效也。近年则又一时存一爱惜之念,于公事赴之不勇,往往“将前将却”,正中其病。如何戒浪费光阴,而磨练精神,于实在之德业事功,愿自今以自勉之。

忆明季南都既陷,有秦淮乞儿题诗桥畔,纵身入河殉国。其诗曰:“三百年来养士曹,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休存命一条。”(见某笔记。)今外侮至此,非仅域内民族之口鼎比矣,而忆杭建金兰道上,汽车电驰,显然一幅文武尽皆逃之景象也!明末犹有士人正命,今乃攻城陷邑,鲜闻自杀殉国者,则“士曹”气节之失坠,抑尤甚矣!

前月秒接东京寄来《朝日新闻》二天,为十二月廿八、九日者(前后皆不续寄,馆中本定阅)。其廿八日载济南失守写真,而廿九日则将廿四日日军陷杭,大队进入英士街之情形与领馆前之欢呼制版印入之。文莱告我,今始展视之,痛恶难言,岂其专寄此于我馆以示侮辱耶?

广州《中山日报》近来办得颇为精彩,胜于《东南日报》许多。十二月杪载有朱伯康论文一篇,颇有热力而言之有物。其谓日本之发展骄狂,实中国之容忍与自弃所养成,今则为认清时代之历史的焦点,至言也(日财政学家谓日本之金本位币制得于一八九七年因中国之赔款而奠定其基础云云)。阅汉口刊物甚多,多少年使气之作。稳健作者近在报端斥其有背景,讥笑备至。双方皆有成见,此甚可忧事也。

报载我军于六日下午二时收复余杭,湾沚、鲁港亦复,并向芜湖、宣城猛攻,又进逼拱宸桥云。然淮北怀远既失,铜山似岌岌,希望日内北段反攻可有开展也。

二月八日星期二阴历正月初九日

天气晴朗。晨步由义门外望野景。自卫队正在野操,歌声震山谷。此间壮丁组自卫队极认真,应非吾乡所及也。日落西山,又步越高岗至显龙庙。余阳射自山巅,绚烂成晕,青天丽云,斑斑可观,西湖春色,比复何如?敌骑纵横,何日重克湖山耶?

今日为本馆工作:(一)核阅西文期刊续定各信,录出刊名价格,修正信稿,备汇款续定;(二)整理中文、西文期刊,各为类归;(三)拟致本馆各同仁一通函告近状、致勖勉;(四)函省党部索抗敌图片,并复许振东为流通部事;(五)为抗敌照片五十张编缮说明。

接浙大沈善修电,谓絜非未动身,为《四库》书协运事今派彼迳来永,大约四日后可到也。

作信。自上二信外,又致荣(?)惕启兄洪原,又致叔受一信寄甬,附去毛无止一信,请探投。无止十一月三日自巴黎信来,云十二月十日由法船动身,屈指应已到沪,不知是否中止归程,抑已到沪或甬也。

晚间金晓晚来谈(自松阳古市来,湘湖师范已迁彼处)。陆元同旋亦来访。九时卅分去(看书作信,入睡已十一时)。

每日望信辄失望。邮递未隔而家人懒信至此,他日交通阻隔,此情更难堪矣。

永康之俗,俭过于勤,不口在讨究改善生产之道,而但低降最低限度之生活,非智也。

颇闻温州男女之道不饬(或谓男子远游海上者太多亦一因,但吾甬冒海经商者多于是也),不知金俗何如。友言永邑亦有租妻之俗,普通之家藉此助生利者有之,其滥已甚,是亦俭而无节之过也。

今报载我军力攻富阳,似已规复大部分,余杭敌退,我逼闲林埠。报人又传不久复杭,实则敌于杭工事已筑,而沪嘉杭之交通在彼手,运兵便利,彼或不守,志守似非易与也。

晓晚为言平阳北港地方有所谓闽浙边游击战总队部救亡工作训练班者(温州中学等学生从之者不乏人),粟裕(方志敏死后,与项英同为东南共党中心人物)主其事,不重形式(服装简陋不一律,不以等),而以共同生活博青年归向。自早操外,上午上课,下午则跑山,实习游击队战术,尽取共党理论小册为读物,盖此方面活动显已复活,为抗日而合作,但共党决不放弃其政治立场也。因谈教育厅主办之政训团、青训团,徒重形式,而未能注意共同生活,以吸引青年之信仰,且政治训练于思想关系甚大,而未闻生事者,设法延致人文科学之有力导师,以管理来解剖时势国情,以期导率青年,故训练团之成效,诚恐难言。今日接丽水友信,谓两团皆未上课,又闻政训团员或以此质诸办事人,当局答谓非上课为训练,如此生活已是训练云云。其语甚妙!许厅长于此事甚有兴趣,而重视之。顾至今不以揽人才为急,致报到已久,而无以慰远来相就者之望,殊令人莫测高深也。

建设厅任厅长(廷),桂人也,习于桂中重视政治训练之风,重来浙主建设,颇延致青年,同济、浙大及他大学生,初则置之“物产调整处”,旋乃要求龙泉、云和、遂昌三邑已易县长分配此辈,令任地方工作,意谓开放民众运动,将反常辙作一试验也。其中分子复杂,人或诘之,任又令各县长于此辈加以限制,勿令参与重要工作。果然,其举措不定诚可笑,然默观现状,正有人欲利用此抗日之一机会以扩其势力,而国民党知之而不能范之,徒自暗中倾轧,而以后青年思想之趋向,今后政治冲突之埋伏,皆至可虑事也。

二月九日星期三晴下午阴

待书车(自金华来尚有一车非善本书,大约文莱、伯均押行),仍未至。接叔同来信谓,彼以水大,车渡为难滞丽,伯均赴兰运书,不日东来也。

今日办理本馆工作,有:(一)拟呈呈报一月份后紧缩及结束以前工作情形;(二)补正本馆十一月之最近大事记;(三)函复汪闻兴,准许其回里携眷来建继续管书;(四)函复张科长报告运书情形;(五)查本省各图书馆馆名,写信封六十余个,备发通函;(六)批阅新到公文;(七)写同事信封;(八)访县中县团(?)借油印机。

晨间偕金晓晚兄访徐心孚兄,谈近事。渠欲转沪试归金坛探家人,晓晚劝其勿行,以智识分子陷于战区即有被胁之危险,渠曾长富阳,尤恐不便也。

晓晚见告(以渠在松阳,闻之松县府中人),谓原在处属之红军颇有结集松之山乡者,一日忽以书抵县长蒋剑农,谓将有大队部下前来抗日,请在某处接待。一科长衔命往,至则其领袖请协助召集民众大会,其人即席宣告我们现以日军深入,遵令参加抗日,将与日本人算了账以后再说,因此将不再杀保甲长。惟我们系与政府合作,并非投降,如有人说我们为投降者即为汉奸云云。此队伍后即开前方,“再说”二字大可注意。

周恩来中共干部分子自抗日战后常参与蒋公帷幕,大本营组织中分若干部,渠任某部主任云。

今报载于潜电,我军六日下午收复余杭后,当晚敌增援反攻甚烈,至七日晨,我又放弃余杭,现退结余杭山乡,则昨传进规闲林镇者非意想,即已成过去也。又传桐庐新登驻军推进夹击富阳,然富阳敌守甚坚,我方浙皖间之反攻主要目的殆在牵制敌在江北方面津浦线南段之主力战(今载皖将展开惊人血战,考城克复),然据所闻,似已鼓三军之精锐而余杭乍进即退,复杭谈何容易(大报作如此幼稚之宣传,见之评论,殊为不宜),非在浙我师太单欤?

昨晚静思,顿生一感觉:即我之处己对人与赴事,自省与现时代下中国所需要于如我其人者,实甚远!亦可谓我自信不可谓好人、而亲友多衷心犹推为好人、而见闻所及亦深觉滔滔者,于学识、负责、公忠种种,皆较我等而下之者太多。如此一想,可为国家不寒而栗。中国之不能遽见复兴,其原由何假外求,此一念中,基因存焉。

叔同来信云《四库全书》、善本已到龙泉,计八十一箱(每大车一辆约装廿箱至廿八箱),今日续运,计一百十一箱(四箱)(整理者按:原文如此),暂存丽待回车计四十箱,共二三二箱。此中《四库》计一七〇箱,余为善本云。

教厅使来,送来公文,其一为转知教部令迁运《四库》书事,略谓:“奉省府令,知接教部电告文澜《四库全书》应迁黔省,现已去复,内开:《四库全书》正由图书馆长商承教育厅,拟先移本省较为安全区域,并已在妥藏中。承示,当饬厅知照,相应录副转知等因。令仰该馆长知照”云云。此事余前晤李秘书长,已料知其去复大致如此。惟同时望兄函告,谓前日教部又有二次来电坚持须运至省外,省府复电略以贵部仍拟将《四库》书运至省外,希即派员来浙主持搬运云云。此乃黄主席于此事表示不满,即过此以往不肯负责也。同时部又电浙大协助,故浙大特派李君来此,以余地位甚难表示,不知教部是否立夫先生本人如此重视,府电去后,反应又何如也。

挺弟十九日发信,以为已迁,寄丽水教厅转,以致在途廿天。连日甚盼家信,得信知家人近况,颇慰(拟日内赴方岩探询)。

下午访陈纯人,谈一小时,访永康中学胡校长不遇,访图书馆王馆长借书归。十时寝。

灯下顾文渊来谈。写二信,拟文稿。阅《中山日报》社论,论国际大势与时局颇经心结撰也。

二月十日星期四雪。下午雨,旁晚止。

今日在寓写信看报,叔同回来,晚约熟友五人共餐,谈时事甚久。

阅曾文正诗文集若干篇。

报载富阳、余杭战事剧烈。富阳城外山地多以游击而被我占,但敌增援坚守,余杭收复一天而复失,惟东端闲林镇已中裁为我游击队夺取。我空军炸蚌埠,敌偷渡被歼。敌在芜湖有后退模样。闻李德邻(整理者按:即李宗仁,字德邻)到皖率师约十万,尚有孙连仲等部数万,津浦线配备殊充,闻敌如犯陇海路,将有大激战也。

浙境之军队,廖磊调防后,张发奎亦调回。近来主军事者为薛岳将军。薛氏当北伐时,率师下东南,后主黔政(部下皆中央军,非黔人也)。其时又有严重者,擅军□而与左倾者接近,以是不得志下野。传闻在赣隐而躬耕,蒋公曾往访而不见云。又闻在萧山、诸暨间之军队为樊崧甫部,樊本人犹未来浙云。

大兄来信,知近避地张澎溪(离相吞仅七里),谓南山方遍掘壕沟,渠早看到此层,甬江牵动,战事当在江南,渠已备缁服,必要时则投五磊寺,无被累之虞云。

无止已以十二月廿六日返国,自沪转甬一行,将仍之沪暂寓,以浙大情形见询,日前正念及浙大于法文哲学讲席方虚悬,函甬探问,今乃更作一信答之,以住址都良可知,别以一信致都良仲持,便询近状。

作叔同一信。又作致六弟信,附去致八姐信。另以一信寄五姐于慈南,一月余未去信也。复挺弟一信,又附一笺致莹,劝其勤作信。

晚约老同学友徐心孚(尔信)、陆元同、中大旧人张强邻、顾文渊、博物馆董聿茂兄五人同膳。心孚曾宰富阳,于富战形势较熟;元同留意时事尤健谈,军事传闻恐不尽实也。

史叔同押书车赴龙泉,今日事毕,自龙迳开返永康,三时许到,谈运书经过,知留四十箱在丽水,今天雪,放晴即可车运外,余皆运毕矣。余以教育部主内迁西南之周折告之,彼谓据车夫言,远程汽车司机者颇成问题,不仅耗资多也。此事拟容日即赴方岩探府、厅意见,以取决之。

为馆修正公信稿,备印发。

据陈纯人先生见告,本省新组省抗日自卫委员会,合党政各方人员以组织,意在发动民众增进作战力(抗敌后援会取消隶之。)其常委系王先强(省府方面),李赞狂(省党部方面),而新委总干事吴寿彭。据云此君曩颇激进,如有所企图,则各县抗日自卫会必多变化矣。

友朋传述颇有说何敬之(整理者按:即何应钦,字敬之)氏之好货而不为诸将所尊者。何氏首从北伐,尤著声于浙江之平定,其后退谢军柄,于蒋公服膺有加,人或以此多之。然日久渐以好货颇腾恶誉,阅此次韩复榘之观望不前,无充分军火亦为要因,当鲁事已急,韩氏不受蒋公命出兵,及白崇禧以电话促出兵,韩以军器太窳旧为辞,询新式枪械则谓曾有资介军政部已一年矣,而新枪未见,即白询诸蒋,果然,皆何存心不可恃也。此说似中伤中央者,似不可信,然何氏节操渐堕,容非虚传也。{何与顾祝同辈积不相能,北伐初勋(?)诸将多轻视之,则为人多能言之事实。}

二月十一日星期五晴下午阴

今日上午与叔同谈商馆事。作信一笺。为迁书事电话致方岩教厅询问。下午叔同赴丽水,携馆工士茂俱,将滞丽书四十箱令装船押往也。余偕顾文渊同访王式园,剪发洗澡,向晚而归。

为抄录油印诸事,函王毅人馆长,旋介一职员杨君来,以钞件交之。

晚读文文山先生《指南录》,盖文山被陷于元兵,二十日中所作诗也。读其自序,感慨乎言之。时蒙古兵驻高亭山,文山以浙西制抚,欲调富阳兵入城,而已不及。蒙古欲宋当国相见,群议交赞文山一行,议不屈,被留。文山早万险,卒以得脱,而归永嘉行在。所谓求死竟有余生,以成其忠烈之大节也。读当时“富阳兵已退趋婺、处等州”一语,与现事竟成映照。今富阳尚激战中,然省政当局已一再自金华而永康,而一部迁丽水矣!更六百年,而寇势更突过胡元,国军虽忠义昭天,然民心士气似未易言。当年文山幕客文人死难者纷纷,今则安所求之于“学者”哉?

二月十二日星期六旁晚又雨。

自始来永康至今一月有旬日矣,所赁徐拱洛先生余屋为西箱前后间,颇局促,且患暗。昨日与主妇商,将其西端一边间加租与馆(其女原居此者则迁楼上),为充余居,今日上午迁入云。一榻一桌一几二凳,置书箧上,外无长物。室东向,虽小而可人意,以二小时中布置之。乱中得此,意颇自足。

作致晓峰兄一信,未寄,改发一电报。大意云:待絜非未到,俟与洽运书事毕,当与同来赣云。絜非七日离吉安来此,尚未见到,颇思就询浙大近状也。

文莱自金华来电话谓,赴兰,以水大不能行,舟滞天游家,七日方动身,昨到金,明日押书东来。下午为伯均家事发一电话致金华,便道购物。杨某介一徐君为余抄印致各省立图书馆信。

淮河战事剧烈,蚌埠既失,敌在临淮关左右强渡,虽力堵歼之,但我已守第二防线云。

常熟陆无恙(名元同)今日宴友于酒家,约会俱赴,缘有同乡同学钱元龙自上海来,便约诸熟友也。同席董聿茂、徐心孚、何君、钱君及审计处诸人。五时半往,八时而归。敌氛深入,无补于国,而犹耽酒食,思之自恋。钱君谈上海近状颇多。

自温州至上海,海运来往亦无阻,道外海约二天而弱。

据钱君云,进口在吴淞以上,日舰甚多,甚至强民渡小舟亦揭日旗,过此则各国舰有之。自新开河上陆,租界市面甚佳。惟北京路白渡桥以北不能通行,近报载亦开放。又房金、米价石十三四元亦不贵,不如外传之甚。惟国际纵无剧烈变化,而英日在沪租界局部冲突甚可能。即不然,沪与甬瓯交通皆随时可封锁,则甬人避居集沪者,亦必有一日感粮缺与消息隔断之苦痛也。昨宵梦中见五弟行叔,与谈家人情形,娓娓如生时所谈,似为六弟之老实与大意,及七弟对六弟之不协等等。乍醒时犹觉声音笑貌之在目前。人天永隔,归[无期,故国遭难,客魂应有深痛欤?

二月十三日星期日雨下午阴夕有朗月

今日上午拟一种最近本省民众教育馆图书馆宣传工作大纲,凡千余言,欲付油印,托人钞多不便,则自写之,盈二纸。阅今报,忽忽午矣。膳方毕,叔同自丽水回来,谈商运书事。托审计处代印之。致各大学及省立图书馆之通函送来,为腾正不清晰之字,并写信封四十余,明晨付邮。作复许雪昆信。作答大兄一长笺。晚阅《文山集》,十一时寝。

晚刻聿茂兄在博物馆寓邸宴诸友,有野鸽及奉化乡味,谈颇畅。席次自陆无恙(元同)、钱元龙、顾文渊、徐心孚(尔信)诸人外,有奉化吴晨山君,甚健谈,状奉化乡情甚悉。渠谓奉邑以读书明理者多外出任事,留本地者多忠愿怯懦,每为下流横恣者所侮弄。近有曾以附匪被通缉之莠民某,竟以游击自标榜,向县长胁枪,县长林德玺庸驽无能,竟任为壮丁总队长,支巨薪。甬为绅士在外者,多不干与本乡事,美风亦弊不胜言者。

报上消息似不佳,淮河战我已被迫离河而北退平汉线,敌亦进展,富、余无大变化,进展不易可见也。

据方岩所传来消息,我已向某方买到坦克车数百辆,即日运前线。又闻军事当局曾令省府改筑各色飞机场,令坚厚,缘苏联来飞机,飞势疾。据云赣重要机场已改掺水泥筑成云。大致苏借飞机确已到,惟架数则传说多过其实,并衢州防空总站亦不肯示告人云。

四明七邑,似以鄞、慈、定为富庶矣,然习商(整理者按:原文如此。商当为尚之笔误)挥霍,且据巨资者,每投机盈负无定,惟家给人足、财产稳固者,转推象山云。奉化虽不无新富,据云乡人贫苦不少。

奉之西凤、洞蕉,民性强悍而尚义,某君曾以观剧而其戚未约膳,村人詈其无礼,因而刀伤其人云。大抵在定海诸岛为海盗者,多此带人。前年“超武”舰水军人被儿童斗杀,亦此地也。

二兄二月无来信矣,正以为念,将另去信,晚得电云:“建德二信均收,事冗未复,兄安,寓武昌胭脂坪九号,盼续信告我近状”云,其事繁意乱可知也。

二月十四日星期一阴历元宵晴旁晚阴晚又雨

竟日待絜非、待文莱、待慕骞、待安德,皆未至。絜非七日动身,殆以浙赣路车阻在途;文莱云昨动身,今未到,当以交通处无大书车;慕骞余函召而未至。安德在乡,欲出来谋生,余允之矣,而亦未来:皆使人失望也。至旁晚,柳永缙始自金来,赍来文莱信,谓公路局车甚少,书车未能得到,明日未可定也。

待家书,又多日未到,莹之畏于笔墨,令人闷损。

晨为复二兄一电赴电报局(电意告以余与大兄皆好,及余将入赣任课事)。又作致晓峰兄一信。豪楚信来,谓家居闷损,建厅既相需,而至今无复,托转询。即复信促出来再说。君勤自江山来,今日以农民银行车转甬赴沪,以人多欲附车返里一行,仍不果。下午赴农行与曹君功济一谈。

比来夜梦常多,频醒不畅。(昨梦大舅父不讳,舅康强甚,必寿考。殊不异(?)。按:舅父后于廿八年冬去世。卅二年记)而日来又齿痛。(虽以去年吴君治牙不良,一部又蛀蚀,要或内热之反映。)颇念去冬未服补剂,体弱良受亏。今以王馆长之介绍,往梁枫桥巷徐菊仙医士处诊方。

始阅浙大学生历史习题卷,以他事间断,仅阅二本。

报载江淮间我克湾沚,淮南收复凤阳,鲁境收复。战线略有转机,前言之牺牲必大。闻中央于衢州视为一空防重地,近令扩建飞机场,视原场四周加三十米突。(衢县曹功济告我,君勤过衢,见壮丁在场工作。)又闻地方政府有令衢民退出离城六十里地,故城中市面全停。(惟衢自数受空袭,近有高射炮,据云十二尊,或不及此数也。)

川省将领受曾琦先生辈国家主义派影响颇深(闻中下级将领服膺者二百余人),此次颇有参与前方捐躯者。中央干部,如二陈先生近对此辈亦殊谅解其无野心。闻在闽省陈公侠(整理者按:即陈仪,字公洽,号公侠,时为福建省主席)部下卫士,倾向青年党者亦不少。

海外华侨爱国出之真忱,闻对外作战,捐输踊跃,萧吉珊在南洋募救国公债,募得五千万之多。

传闻共产党人于今日政治上凭藉权位以致富存贮者调查甚详,谣言谓周恩来尝以名单呈蒋公,其中孔、宋尚为第三、四位,孙哲生、何敬之竟驾之,可奇也!(此亦姑妄书之。)

今晚六时顾文渊(余邻)寓君在寓宴友,同席徐心孚、胡鸣龙、陆无恙、董聿茂及史、柳二同事,饭后坐谈甚畅,胡君、陆君皆健谈。陆君痛骂陕甘人,责备行政上高级官吏尤激越,谈战事皆以铜山前线引为忧危也。十一时一刻客始散。寝已将夜午。

二月十五日星期二阴雨

赴方岩省政府教育厅洽公事。作文莱信、黄君信、家信二笺。

文澜阁本《四库全书》以上月秒离建迁龙泉,现将葳事(尚有四十箱在丽、龙水运中,百九十箱已达)。而教育部忽于此时主张迁至黔省,已三电省府,一面并电令浙大协助。黄季宽主席坚主不运(故上月杪赴省府时虽闻之,亦不复表示意见),今闻教部仍持前议,乃往探究竟办法(早欲往而以天雨稽延)。上午不及客车,下午二时往。先在教厅与林秘书、郑管秋一谈,四时赴省政府探询秘书长李君益民,谓开谈话会,不屑在会客室坐待阔人,即去之,谓明日来。在途次遇姜卿云及郑烈荪先生。郑先生长高等法院将十年,尚坦质无官气,与谈杭州藏家图书文物不及迁出情形。并晤许蟠云。旋见胡健中来,为明日开会。以洽事未竣,留宿方岩。

据林秘书谈,二月一日省府会议议及《四库》书迁运费事,因适在教部来电主运黔之后,黄主席颇起反感。讨论之初,即述及部电,谓土地人民危险,何靳靳于一书,似可索性不动。当时郑烈荪院长与许蟠云、程先生皆发言,称此书之重要与存本之鲜。李立民秘书长则力陈迁出建德搬至龙泉为本省应有之责任,事属已办,应照拨费(林先生代表许厅长出席,有所说明)。惟王先强厅长(整理者按:王先强时任浙江省民政厅长)竟默不作声(此公为黄季宽之亲信者,而希意承旨如此,可叹)。后以言者多,主席即倖倖谓即作通过云云。黄氏为桂省名军人,曾主浙政,而竟识浅度仄至此。(闻烈荪先生告我,渠在席上耳语,询究为如何一书,是否档案之属。真可笑。不能书犹可说,妄自用则不足言从政矣。)渠对李立民谈,有“《四库全书》即与浙江共存亡”语,虽保省治军本色,然语实粗鄙不伦矣。

杭州藏家自浙西失利至先后退避,其间能运出所藏图书文物者甚少。闻龙游余越园先生所藏书画图籍,八(?)月以前自口出一船,其余托曹君功济代运,仅及一部分。(方志最多,及一部分部分佳画反未运出。)绍兴马一浮先生藏书不少,闻其友助其临时鬻字得五百金,为运资,将书装船悉运桐庐。马先生现至开化,住其友衢州叶渭清(佐文)家。留桐书不再迁上江,犹虞受损也。高欣木先生野侯昆季钱塘世家,藏珍累累,闻近避居寿昌,藏物皆未迁。往岁寿苏会(苏东坡以阴历十二月十八日生日,杭有东皋雅集,岁设宴叙,赋诗作画为纪念)。席上获睹手卷、册页,美不胜收。东人好称述坡翁,果不迁,必为选(整理者按:此字似应为遭,但字形似选)劫无疑矣。邵裴子先生嗜书成癖,晚景艰窘,佐政数月而去,无以供生事,率家人避地富阳之场口(钱均夫先生亦避其地,今已他去。富境江以北剧战,场口已陷,邵先生未去也),其藏书尤恐无力作迁出计。顾昇梅先生以藏墨(渠与陈伯衡皆以藏金石拓片知名)若干箱托存浙馆,意谓不能自迁,斯亦嫁女聊自安之意。其后吾人运书而不及此,亦毁失可虞。此外如邹景叔之古物与其他藏家,皆未有闻。林风眠有宋瓷,日领松村以五百金请让而不许,今概陈于新庐未动,松村可予取予求矣!闻松村在杭,附会风雅,与名流藏家游,悉记其珍品,今与军人俱来,即列表按图索骥,佳物无复倖存。又闻沪来人言,敌在江南大邑,初时秩序甚劣,劫夺无度,继则稍戢,而独蒐索书画古物不厌,□心如此,书厄之浩大可想。太湖区域浙西一带,为吾东南文物精英所聚,此次师败太速,当局不遑恤,私人无力,有力者亦逃命倥偬,如苏之潘氏、常之瞿氏一部分铁剑铜琴楼书为王绶珊得,在海上,大抵必皆陷敌被夺,文物之劫纵非历代首屈,实近百年内乱外战中所未有之烈也。东人尝自豪治中国学术之中心当在东京,旧都早陷,东南尽沦,图籍文物行见大宗东行而无如之何。忍□此语竟将成事实,公私无绸缪之道,大可慨已!

胡鸣龙于役金坛,于失陷先一日偕友出走,自北上至南京,直至中华门郊始见国军。如此重地,防务疏忽至此,岂军事当局早知包围势成,江阴守亦无用,早定不预备作战之计耶?然镇江有天险,亦不战退却,太使有心人短气,为敌人长气焰矣。

二月十六日星期三

在方岩。旁晚返抵永康。

今日上午为迁运库书报告,并探询省府意见,往五峰书院省秘书处访秘书长李立民先生。渠于运龙泉之经费已通过可往领见告外,述及教部三电主运黔事,则仍黄主席于此甚不谓然,近闻部电谓已令浙大派员来浙,省府决不负再迁责,且车辆亦无可拨。余知车辆正集中,实非无法,待部自来负责主运。李亦好意,前于运龙事颇帮忙,今表示坚决如此,盖佐理地位,不能不以黄意为意见也!辞出与望兄一谈。下午访李子翰先生于财政厅,领得省府通过《四库》经费之一部分(汽车费以原案提及记帐未领)。

与林先生谈库书事,渠劝余将已抵龙邑之书运入山乡,以防意外而轻责任,又谈及余赴赣应浙大聘拟告假事,渠甚同情,谓不妨向厅长面陈之。

省党部今日开会,闻最近浙境内左翼分子之活动甚为注意,正筹商对策。健中以抗日自卫会文化部委员之立场,正在起草一种计划。比来人心浮动,青年震于八路军之战绩与共产党方面之动人理论,颇颇倾向。省党部欲发动反潮流,而实力似不及。此种统一合作之后不久之矛盾与磨擦,日渐显著,武汉方面出版界尤闹得剧烈,浙省亦已见其端倪,可叹何极。

沈天白云:浙境兵力主要者有刘建绪部六师四混成旅,及罗卓英十师,则至少正规军为二十万左右;但据省府某君告我,罗部过境已开津浦线,而刘部多新经补充之新兵,闻炮声即慌张,上级将领又不勇于赴战,浙境敌力虽单,反攻进展之难如此,可慨亦可忧也。

程一帆(遂昌人)谈龙泉、云和、遂昌新更县长,开放民众运动,伍厅长介绍青年前往工作者甚多。彼等常举行座谈,县长亦列席,共资讨论,地方稳健绅士皆持怀疑态度,其后效未易知也。

有海盐周洋松者,办党务而貌如商人,往来上海。昨在方岩听彼谈上海自谢虎丞等自杭来,在张啸林宅开会,周凤歧已以谢力劝(谓报上已盛传其罪,不去亦已蒙奸人名),于废历元旦至杭,此后杭市傀儡殆以周为中心矣。

省府陈南章秘书见告,军委会确有令省府将省内主要机场扩充,又闻有某种兵车二百辆自西北来,满装军火,自新、甘经四十天到前线;又谓西南方面军火来源,除粤海外,安南亦为要口。其侄向在军委会军需部分秘密工作,前在唐(?)山各地,今在海防云。

与望兄谈教育厅情形,为之慨然。许厅长自青训团成立后,专力于彼,厅务尽废置不问。林先生谨慎,不为越权,惟应付公牍之不暇,更无推动指导之事。近以民教馆朱馆长辞职,单建周、陈博文辞青训团工作,徐旭东拒不应青训秘书之聘,许颇为懊恼,见人常发脾气,无端疾言厉色,洪君芷坨主青训事务方面事,筹备中颇为得力,而以逾期收一团员,即斥其“专断”,如此率性躁急,如何掌省教,为青年表率耶?

五时返至永康,见李君絜非在。渠受浙大校长命,于九号动身经建德至兰溪(先来一信)为学校办公事,今日到永。盖《四库》运书事,教部意运黔,电令浙大协助,竺师以渠与我等熟悉,属彼来此也。絜非皖人,在中央大学史学系,时曾从余受课,热烈有胆识,近在浙大主编辑,此次迁校为大局保全计,襄主运输事颇有功。

据絜非言,柳师翼谋先生于江南战局逼紧时,呈请教厅拨款迁书,未得允可,及南京城危,不能不仓皇出走,欲运已无车,盛山书藏之精英,遂尽沦于战区,其必为敌之搜劫文物者劫运无疑!皕宋之藏,世方以捆载东瀛为惜,不谓八千卷楼之精华,幸保于江南者,亦仅三十余年,陆存斋有知,应笑端午桥为劳而口功矣!虽然,是谁之过欤?掌教者方逐逐于杂务,其属又斤斤于手续,苏、浙同然,则浙馆犹得以运出善本与其他书数万册为差可自慰,幸矣!

袁守和主北平图书馆迁书至沪,仅及精刊本,文津卒陷于敌,是否能久保于旧都,不可知矣。故宫之文渊阁本库书,在沪为影印之后,闻运京,不知迁出与否。此次教部之特别重视文澜本,盖鉴于盛山及江南公家藏书之覆车,要亦以《四库》存本日稀之故也。

今晚徐心孚兄邀宴,絜非与夏先生等同往。席间陆元同谈常熟之情状甚多而趣,盖吴会附近享受太奢,今次浩劫,佛家或以劫数为劝(?)矣。

二月十七日星期四晴赴丽水。

昨日旁晚富阳夏朴山偕其叔芝生先生来,为富阳难民请求救济事,今日赴方岩谒民政厅长商恳。朴山在馆襄编撰事,与慕骞甚相得,悃愊无华,木讷近仁,方以里山逼近战区,不知其迁出否为念,顷相见知仍留里山家中,常闻炮声,习焉不惊。富春江天险有沙滩,国军守之,故江南乡民多犹不舍庐墓焉。闻邵裴子先生亦在富,与朴山居相近,生事甚艰,无以为迁居计,可念也。

今日偕絜非赴丽水,拟访晤教厅长许君绍棣,缘《四库》再迁事,省、部电讯交驰,仅余副知教厅,而许君在丽水,殆未详悉,又念立夫先生与许有旧,或易接近,故絜非意拟先晤许也。九时以浙大之卡车往,十一时半达丽水,浙大高工主任胡鸣时等俱去。余等先至许寓探问,谓原系每日往碧湖,晚归丽城,近以水大,已携行李往,午膳后开车试行,水大不得渡瓯江。

余以馆事及私谊,以旬日前函召张慕骞来永,慕骞得信迟,十五日自瑞动身,道阻以今日抵丽,在汽车站相值甚欢。

絜非、慕骞,固中大旧友也。三时余等既不能即赴碧湖,遂相偕作郊外之游。城北三里有三岩寺,山景清幽,偕往。寺亦平常,后垣外窗隙见竹影,引人入出,自有天地,悬瀑淙淙,潴为一池,此景甚幽,暂息烽火矣!时宴即归。

余约慕骞来,原为谈商余告假应浙大聘事。今来,闻教部主远迁文澜《四库》书事甚关切,而期其成事。晚在酒家膳,后复谈余事。慕骞为余兴趣着想,初不阻余行,然推其拳拳于馆之心,则深以异日共图兴复为期。并以为宜俟教部于库书定态度后方行,庶不引起误会。谈至九时余,余与絜非及浙大友人四人,同住永发旅社,寝已十一时。

二月十八日星期五晴自丽水至碧湖

浙省政府为训练青年适应战时需要,以为战时政军服务,组设战时青年训练团。又为训练曾任佐治人员兼隐寓救济作用,别设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团。黄主席自居团长名,而由许厅长(副团长名义)实负主持之责,筹备经月,在一月下旬先后入伍。先假处州中学,至月秒迁往丽邑大镇之碧湖。青训团团员已到二千人,政训团约四百人,皆受军事式之约束。许厅长于此事极感兴趣,于青训团尤甚。经常在碧湖办公,青训团秘书(徐旭东不到)由傅荣恩担任,政训团由张彭年任秘书,叶木青主教务股,沈松林主训练股,洪芷坨主事务。以事属草创,教厅承命筹办此事者亦多乏此类经验,故成立将一月,教官未齐,学科方面除短时讲演外,尚少开始训练云。

余与絜非既知许厅长常住碧湖,今日偕胡鸣时、张侠二君同以大车赴碧湖,以渡江有兵车争渡,故至旁午始到达。值老友祝问秋(体育场场长,因场停办,亦改任团事),陪导至其办公室。适届午膳,时侍者送青菜、豆腐各一甑来,许即外室邀我等立而共膳。余夙嗜青菜,本不以不肉食为异,惟有客立食亦似觉矫情耳。饭后叩许以团中近状后,即谈《四库》书教部主再迁黔省事。渠意殊不为然,发言甚多,大抵误此种保全文物为同样具有“逃难苟安”之意味也(惟谓如部中负全责来运,则亦不阻。意谓省不再出费也)。絜非原以部令浙大协助而来,即亦不作主张,惟以教部电交阅,及表示以此报告学校复命耳。午后三时以原车归丽水,以时晏不复回永康,与慕容步街上买龙泉剑归。

本馆丽水流通部为十二月秒建德工作结束后仅存之事业,于上月秒迁书二千册至碧湖,由许雪昆君布置成立,意以供青训团、政训团团员诵览之需。今日午后访张彭年一谈,派一号兵导我至一破庙,即流通部所在。雪昆颇能耐苦,谓借书人多不敷应付云。余以薪金面交,俾寄嘉善战区渠家,并告以俟文莱到,再图改进焉。

抗战以来大学多迁西部(惟上海各大学以租界之畸形关系,自去秋战事告一段落后,今春多有在上海原校或觅新址开学者),时论或非议之,然固未一概而论也!许君询絜非以浙大现时地址后,即谓“我甚不赞成大学之迁移,尤其各学社会科者,正可在此时在本乡任调查宣导之工作”云云。其实救国之道标本多端,以军法训练青年,学者专家不能非,则转安全地,在研究室显微镜下做工作,事功人物亦未可轻视也。大抵年少气盛与记慾强者,虽热心努力有可取,然往往识短量狭。某君既以自居一省教育之首领地位,方以不能统制一大学为怏怏,因此一提某大学,即有一百个“非”字,曷自度其力果真能领导一省教育否耶!

青年训练团、政治人员训练团人员逾二千人,省当局之期望、社会之付托,不可谓不重矣。然领导与教练人才殊难言之。现有一位应占先君任政治训练事,闻彭年言将在湖南请教官,然亦无任何计划(许君曾谓本省教育界能者、有志自效者,在此时势应自来,岂容人召耶?其言似通非通)。吾人亦不能讳言社会成见,误以上课为训练,与团员一部分之意志薄弱,然当局之躁急无远识,谋之不臧,亦不能辞其过。(闻旭东辞秘书之聘,由友言以为无办法故不来,非苟免也。)又闻青年之中途逃亡者有之,当局以为不肯耐苦,意志不坚,其实不足满其知识慾,亦要因。主其事者方以形式与数量自夸耀(谓二期当拟收四千人),不知人文学科不得人才即不能励青年之志气,其前途纠纷有不可逆料者也。

晚与慕骞谈馆事与个人计划,慕骞不阻余赣行,惟期期望库书之得西迁为得云。同宿莲城旅社。

二月十九日星期六自丽水回抵永康,下午赴方岩,向晚归。

偕絜非、慕骞搭浙大大车别丽水,十一时许抵永康。午宴浙大来诸君,及夏芝生朴山于酒家。下午一时余仍以大车偕絜非与胡鸣时赴方岩,为部主运书事,赴省府探询意见也。先在教育厅与黎叔先生接洽,临行见省府之教部第四电,略谓“《四库》书事已令浙大派员来助,兹据浙大电陈已派员来浙,请贵府协助,并将起运期电复”云云。省府办稿者以黄主席意已坚决,仅批“录副存卷,原件送教厅阅洽存查”云云,其不负责之态度显然可见。黎叔先生尝谓此事本无问题,今竟如许转折,意以省府迳办而不付教厅为非也。二时半偕絜非同赴省府,会李秘书长,因公他往,未能晤到,转赴财厅,与子翰先生洽事。五时归永康城,絜非拟明日再往也。

晚作一信。魏安德昨日得余信后来,寄来挺弟信,渠将随我入赣。陆元同来谈机关通弊。十二时寝。

得信多笺,多馆友寄来。又恒丰伍君来信谓谷价至五元三角,来路甚少,本乡民食可忧也。

浙境前方情形,各方传闻不一。大抵自富阳东至萧山江边,仍以刘建绪军力为多,而新补充者类少经验。桂军在浙已大减,最近反攻仍稀效力。闻周凤歧等杂军怂敌渡江,以度实现其省长之梦,果使津浦敌军久挫或转向浙东取攻势,而正规军之配备如此,仅恃游击以困之,特益伤元气矣。

闻嘉兴沈明才谈,敌有苏州治安维持总会,会长为郭剑石,嘉人也。浙西民风故薄,固有认贼作父者。然浙东汉奸蠢动,得意者亦大有人也。

二月二十日星期雨在永康访晤“吕将军”

慕骞与朴山下午同赴里山取自己书。作信致管秋,致黎叔先生,报七弟,致魏君。聿茂来谈博物馆事。

为运书事发致教部吴俊升兄一电,自为译寄。归途访絜非于旅社,谈浙大近事。访王式园一谈,又偕絜非访吕戴之先生。晚应中大胡生鸣龙(隆)君宴约,同席仍为心孚、元同、文渊、聿茂诸君。絜非与彭君本同学,亦被邀同与。在胡君为尽地主之谊,然吾辈在患难中而常有酒筵,席散静思,不免内疚也。

二十年前,余方在中学就业,闻本省督军兼省长为吕公望,不知其永康人也。吕字戴之,永人,以其夙著声师旅,又热心地方公益,故永人无贤愚,皆称吕将军。上月吕侄神斧君来访,托致拳拳,又数为式园言请介绍,今日式园畀我一刺为介,絜非亦有入境访耆老者意,俱往。至□枫桥巷大宅,堂悬旧联(其写人八十生日时用),稍待,值东阳赵伯苏亦在内,亟速主人出。吕年六十,而清健如五十许人,相见极谦和,闻吾等来将二月,谓曷不早告。余等盛称此间自卫军多将军导率功,又称永俗之朴厚。吕言此间之练自卫队二十余队,匪首就范收编者四十余首领(一部分就地收编,第三四流较驯者送宣处长),故闾里无警云。吕极谦谨,喜接近青年,以尚有客,即告别。临别拍余肩,如甚稔,属常来谈谈。虽属不庄,亦自亲切有味也。

王式园盱衡今省府人物,又论省府通过设纺织厂购手车救济难民之困难问题,言颇有见。聿茂谈西北情形及动物性质,颇有味。马步芳前治兵青海,值聿茂随军委会西北实业考察团同往,因谈话不通,及阅兵相召未往,认为“瞧不起”他,于其行派勇士相需,几遇险。马治兵有名,但粗率。马则自认为黄帝裔,惟宗回教,与汉人易接近,此种心理甚宜宣导,俾成境内回民之共信也。

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一

[自廿一日至月,日记原册页尽,只记作息要端于别纸,至十四年后之冬日,在杭检视旧记,小纸犹附册中,为草草补写于此,亦聊存往事之鸿爪而已。]

今日上午作竺师一信。至汽车站送浙大友人之行。陆元同谈近事。与史君商定馆中同人薪。下午作吴俊升(教部高教司长)学友信,为《四库全书》宜由部费主迁及浙省府颟预情形。又以一信致道藩先生,张方为教部次长也。

二月廿二日星期二晨步出,方大雾也。

今日一天作信甚多。馆务大事记所以存他年史实者,今日改正交謄入之。致絜非、文莱、魏君;致金志父、胡君、董君;又函复唐继笙、张强邻、赵仲苏。又为家乡事致函烶四弟、伍象三(经手事)、启林兄、涯民兄(托鸡山校事)。

韩培实海宁人,浙馆已疏散之文牍员也,今来访,闻已谋得事云。编造报销账。

二月二十三日

为丽水书,文莱下午随史叔同去丽,文莱今方回来,七弟亦同来。七弟谈别后流迁在金华政工方面工作情形。

作二兄一信,告个人流迁与保书之情形,以库书运黔经费事致道藩先生信请转去。

作大兄信寄慈溪家中,商接眷西征之计。附去仲回侄一信及莹信,告近况,并定应浙大聘与偕眷入赣之计。访医治胃气,四时归。与慕骞散步,谈商馆事前途。

二十四日星四1

今以不少时间补二月中旬之日记,及馆务大事记。发电报,复永缙信。为公事访永邑白县长。便访王式园。阅《大公报》。得二兄自汉来信,略知其从幕生活之艰辛。得明锡信、五姐信。晚忽大风。与张谈中大学风与治学工夫。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省府设抗日自卫委会,黄动好训话,缕缕空无所补,设施矛盾甚多,本省政治多危机也。

1编者按:“星四”,当为“星期四”,日记原文如此,整理者照录。

慕骞既来永康,欲访问邑故老,遂偕渠访王毅人馆长,访卢士希。下午又访问修志委员会,询其工作人员以采访保存之情形。

作信多笺:复无止,复胡哲(?)庵,复明锡;致凌纯声,致雪昆,致望尧,致六弟。与慕骞谈久。卢氏书斋称小抱经堂,有孚川先生之字,见其先人文存。程士毅君谈永邑修志情形,知金属八邑,现有浦江、义乌、武义、永康四邑在修志中。

二十六日星期六

董聿茂兄来,商图书馆与博物馆之公事。作信,致晓峰、鲁珍、沧师。作六弟信。七弟返金华。下午与陆元同及慕骞散步西津桥畔。三时后补上中旬日记。晚读文文山集。十时寝。

二月二十七日星期日

早起。天乍明即偕慕骞与魏生安德同出,至西津桥畔,迎出日。遇摄影师,遂为在桥畔三人留一影。他年俱返湖上,此影亦流离琐尾一纪念也。访曹君功济,十时归。文渊来谈。下午假寐。三时史君文莱来,商定定西文期刊事。得石信,张信,周信。作信多笺:致袁守和于长沙,致林黎叔、望兄。史、王说及所闻于在金军人口中之战局。晚写金海观、伍远题、许廑父。十二时寝。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决定返慈溪家乡一行,携眷入赣,应浙大专任教授之聘(案:约在三月三日到家,十日离家来永。补记)

晨起甚早,系附银行便车。过东阳、嵊县、新昌,至新昌宿。新昌有大佛寺,正殿释迦佛,高号称十△丈,在建筑史与迦蓝中俱有名。同行者蒋君宏绪约往同游,动身时已向晚矣,步入一观,天色将冥,匆匆便归,止宿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