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以私門授徒,爲儒學之祖,學者承業,傅授不絕。雖秦焚書禁學,漢初諸大師猶抱遺經以教於民間。田何之《易》,伏生之《害》,高堂生之《禮》,與乎三家之《詩》,《春秋》之有《公》《榖》,皆是也。漠人皆謂六藝出於孔子,故史遷著之於其書,自漠以來,學者無異言,所爭特在述作之間而已。近人始有謂孔子不修六經之説。吾则以爲《詩》《書》《禮》《樂》者,周人之舊傅,而赖儒者傅之;《春秋》者,孔子所修,以其義口授弟子,其後爲《公》《穀》二家之傅;《易》爲卜筮之書,不與《詩》《書》《禮》《樂》同科,《十翼》之作,當在孔子之後,《易》之成爲儒者之業,當又在《十翼》既成之後。然經學乃漢代之學周,自有經學,吾國人思想始一纳之於經學之下,此爲春秋戰國所必無之事。秦人一统,學者或有經學之運動,卒成焚坑之福,以爲是古非今者戒。以至漢武之世,始告成功焉。經學雖成功於漢代,經之名则戰國已有之,故苟子言“誦經”,莊子言“六經”、“十二經”。盖以自上所傳來者爲經,而以後起者爲傅,故司馬談言“六藝經傳以千萬数”。經傳之名,秦、漠之際必已流行也。蒙師文通於《經學抉原·傳記篇》已嘗論之,今可勿論。惟宋以来所謂“十三經”者,《孟子》爲儒家,《論語》亦宜在儒家之列,《公羊》《穀梁》《孝經》《禮記》《爾雅》皆在傳記之列;漠傳雖不以《左氏》爲解經之書,亦多誦習之,獨《周官》所傳周制與諸經多異,自後人言之,皆爲經學,自漠人视之,宜其不以《周官》《左氏》二書爲经也。漠初經學,皆在民間,文帝始立《詩》博士,翟醋所謂“一經博士”者也。然武帝以前之博士,如唐之翰林,所以處一切方術之士。當時博士之性質,當於今所謂專家,本不爲教官。趙岐謂文帝立《論語》《孝經》《孟子》《爾雅》於學官,或由當時此四者皆置博士,故爾云然,學官則本無有也。漢人言經,皆指五經,故劉歆謂“《詩》始萌芽”,翟酺謂“置一經博士”,皆不及此也。自漢武立五經博士,置弟子员,於是博士始爲教官。漠代用人之法,自武帝而立,凡有三途:一曰學校,二曰選舉,三曰微辟。取人既不使異端雜進,學校爲教化之原,以經學爲之倡,宜乎一道同風。自此以後,不復有大違經旨之思想起於其問也。自經學深人於人心之後,則又不赖乎學校。北魏以来,學校多以處貴青之士,何與於經學之隆污乎?學官所立,考試所用,惟關於注家之盛衰,乃經學範圍以内之事,若唐之《五經正義》,明之《四害》《五經大全》是也。自漢以來,所謂經者,雖有“五經”、“七經”、“九經”、“十三經”之殊,自經義言之,皆不出乎五常日用之道,以經文言之,文字間有訛脱,篇章間有遺亡,不能復漢人之舊,然大體固無殊也。

《易》分上、下经。《上經》始乾终離,爲卦三十。《下》始咸终未濟,爲卦三十四。《象》上下、《象》上下、《繁辭》上下、《文言》《説卦》《序卦》《雜卦》十篇爲《易》傳,所謂《十翼》者也。《漢書·蔡文志》云“《易》细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龔向農師曰:“‘十二篇’下,常脱‘經二篇”三字。十二篇者,古文也;二篇者,今文也。今文祗有上,下《經》,故《志》所周王孫、服光、楊何、王同之傅,施、孟、梁丘之章句,皆二篇。费氏《古文易》则合《十翼》爲十二篇。《儒林傅》云‘费直《易》無章句,徒以《象》《象》《繁辭》十篇之言解説上、下《經》’,(“之言”舊“文言”,據王树相校改。)是其明證,故《志》分别言之。《志》於《尚書》云‘《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经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陽經三十二卷’,於《禮》云‘《槽》古經五十六卷,經十七篇,(依校改。)后氏、戴氏',於《春秋》云‘《春秋》占十二篇,經十一卷,公羊、穀梁二家’,皆先言古文,後言今文,《周易》例亦常同。學者習見费氏本,故輒删‘經二篇’三字耳。”龔先生謂《志》有脱文,是也,謂今經無《十翼》,猶難信據。以經文惟有上下二经,學者於《十翼》可以不注,不能以此遂謂今經無《十翼》也。《十翼》本不與經連,與經連者,鄭玄、王弼之本。(龔先生謂王弼始以傳與經速。)唐孔颖達《正義》用王弼《注》,《漢志》云“别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脱去‘无咎’、‘海亡’,惟费氏經典古文同”,今所行者,即费氏本。宋呂祖謙依《澳志》考部《周易》,朱子據之以作《本義》,以復费氏之舊。元董楷作《周易傳義附録》,以程子在前,故以朱就程,程所用爲王弼本,遂亂朱本。後之刊《本義》者仍之,又非朱子之舊也。

《漠書·藝文志》云:“《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玛五十七篇。經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歇陽經三十二卷。”古文者,孔壁所得;今文者,伏生所傅也。《藝文志》云:“秦燔害禁學,濟南伏生獨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於齊、魯之間。訖孝宜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於學官。《古文尚害》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壤孔子宅,欲以廣其宫,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於是懼,乃止不壤。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献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脱簡一,《召誥》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筒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脱字數十。”是古文較今文爲完具也。伏生所傅二十九篇者,一《竞典》,二《皋陶漠》,三《禹貢》,四《甘誓》,五《湯誓》,六《盤庚》,七《高宗肜日》,八《西伯战黎》,九《微子》,十《牧誓》,十一《洪範》,十二《金滕》,十三《大誥》,十四《康誥》,十五《酒誥》,十六《梓材》,十七《召誥》,十八《洛》,十九《多士》,二十《無逸》,二十一《君》,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顧命》,二十五《康王之誥》,二十六《誓》,二十七《吕刑》,二十八《文侯之命》,二十九《秦誓》。《秦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加《泰誓》一篇,而合《康王之誥》於《顧命》,仍爲二十九篇者。(《尚書釋文》引马融说“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街”以下,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同《相命》)大、小夏侯本也;又分《盤庚》爲三,以成三十一之敷者,陽本也。《古文尚害》於伏生所傅之外多十六篇,一《舜典》,二《泪作》,三《九共》,四《大禹》,五《稷》,六《五子之歌》,七《胤征》,八《誥》,九《咸有一德》,十《典》,十一《伊訓》、十二《肆命》、十三《原命》,十四《武成》,十五《旅獒》,十六《同命》。《九共》分爲九篇,則爲二十四篇。二十四篇,合與伏生所同者二十九篇,则爲五十三篇。而劉向《别録》,桓潭《新論》皆謂五十八篇。《漠志》謂“五十七篇”,颜師古云:“鄭玄赞云:‘後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鄭注《書敛》,又謂“《武成》亡於建武之陈”,则仍五十八也。其五篇,则《盘庚》爲三,與《泰誓》三篇故也。(論篇目分合,本先生说。)或疑馬融疑《泰誓》,则古文不應有《泰誓》馬融雖疑《泰誓》,不能謂古文家皆疑之也。《泰哲》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爲今文,馬融之所以疑之,豈不以古文家取之耶?段玉裁改“今文”爲“今之”,非也。漢代經文之發现,史家時有失記,如《易》之中古文,即不明其來源。《尚書》亦然。《儒林傅》及《論衡》皆記張霸僞马“百兩篇”,而成帝以中書校之,则中《尚》尚不止孔壁所得之数。《王莽傅》有《嘉禾》,注《周禮》引《周官》,皆在孔壁逸書之外。杜林又有漆書,皆在伏生所傅、孔壁所得、河内所發之外者也。二十九篇者,伏生所傅之数;五十三篇者,孔壁所得之数。以《尚》爲備固妄,而《尚書璇鈐》所謂“百雨篇爲《尚》,十八篇爲《中候》”之说,亦無據也。然《尚害》百篇與孔子作《書序》之,皆與《書绰》有则。後人多疑《書敛》,不爲過矣。束晉偶古文,则於《堯典》分出《舜典》,於《暴陶謨》分出《益稷》,謂伏生誤合,遂爲三十三篇,而别造二十五篇,《大禹》,二《五子之歌》,三《胤征》,四《仲之誥》,五《誥》,六《伊訓》,七、八、九《太甲》,十《咸有一德》,十一、十二、十三《命》,十四、十五、十六《泰誓》,十七《武成》,十八《旅獒》,十九《微子之命》,二十《蔡仲之命》,二十一《周官》,二十二《君陳》,二十三《畢命》,二十四《君牙》,二十五《同命》,合爲五十八篇,唐孔颖達《正義》用之,而真者亦賴以傳焉。

《漢書·藝文志》云:“《詩》经二十八篇,鲁、齊,韓三家。《毛詩故訓傳》三十卷。”古皆經傳别行,《毛詩》之經失载耶?抑同於三家而略之耶?《文志》又云:“孔子纯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

經學通論 不獨竹帛故也。”意謂經多殘圆,《易》以卜筮之害,免於秦火而全,《詩》则因爲人所諷誦,能記憶之,故無殘,非謂漢人始著竹帛也。三家之詩,説解之異耳。三家經文之異於毛者,獨《毛詩》多《小雅·南陔》以下六亡篇之序。然則謂四家經文皆同,無不可也。唐孔颖述《正義》用《毛傅》《鄭》,三家皆广,赖有此耳。段玉裁訂《毛詩故訓傳》之目爲三十卷,《國風》則《周南》《召南》《邶》《邮》《》《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豳》,《小雅》則《鹿鸣》《南有嘉鱼》《鸿雁》《節南山》《谷風》《甫田》《鱼藻》,《大雅》則《文王》《生民》《蕩》,《周颂》则《清廟》《臣工》《予小子》,《鲁颂》《商颂》各爲一卷,亦未知其果爲《毛傅》之售否?

《漠書·藝文志》云:“《禮》古经五十六卷,經十七篇,后氏、戴氏。”又云:“自孔子時而不其,至秦大壤。漢興,鲁高堂①生傅《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后倉最明,戴德、戴型、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於學官。《禮》古經者,出於鲁淹中及孔氏,與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禮經》既殘阙,博士教授各以意爲先後,故大、小藏不同。劉向校書,又重爲之訂正,故《别録》十七篇之次序,又與大、小戴異。邵懿辰、黄以周必以大戴爲最常,殊可不論矣。鄭玄注《儀禮》,於文字則今古並用,擇善而從,於篇目次第则用《别録》,唐買公彥疏之。《大戴》篇目:《士冠》第一,《昏》第二,《士相见》第三,《士丧》第四,《既夕》第五,《士虞》第六,《特牲》第七,《少牢》第八,《有司微》第九,《鄉飲酒》第十,《射》十一,《燕》十二,《大射》十三,《聘》十四,《公食大夫》十五,《》十六,《喪服》十七。《小戴》則《士冠》第一,《昏》第二,《士相見》第三,《鄉飲酒》第四,《鄉射》第五、《燕槽》第六、《大射》第七,《士虞》第八,《喪服》第九,《特牲》第十,《少牢》十一,《有司》十二,《士喪》十三,《既夕》十四,《聘》十五,《公食大夫》十六,《覲》十七。《别録》則《士冠》第一,《昏》第二,《士相見》第三,《鄉飲酒》第四,《鄉射》第五,《燕禮》第六,《大射》第七,《聘禮》第八,《公食大夫》第九,《》第十,《丧服》十一,《士喪》十二,《既タ)十三,(土虞)十四,《特性》五,《少牢)十六,(有司It.

鄭玄《六藝論》云:“戴德傅記八十五篇,則《大戴禮》是也。戴聖傳禮四十九篇,此《禮記》是也。”河間、孔壁所得書,皆有《古文禮記》。《漢書·藝文志》云“《記》百三十一篇”,鄭玄《六藝論》亦謂“《記》百三十一篇”,則百三十一篇者,《古文禮記》之數也。《釋文·敘録》引《别録》“《古文禮記》二百四篇”,《隋書·經籍志》云“劉向得一百三十篇,又得《明堂陰陽記》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記》七篇,《王史氏記》二十一篇,《樂記》二十三篇”,則《釋文》引《别録》,乃兼數《明堂陰陽》等,又脱“十”字耳。百三十篇無《樂記》,今《禮記》有《樂記》,曾子子思、苟子、公孫尼之類,皆在百三十一篇之外,而小戴取之,知小戴即有取於百三十一篇之記,亦必有取於其外者也。四十九篇者,《曲禮》上下、《檀弓》上下、《工制》、《月令》、《曾子周》、《文王世子》、《禮運》、《禮器》、《郊特牲》、《内則》、《玉藻》、《明堂位》、《喪服小記》、《大傅》、《少儀》、《學記》、《樂記》、《雜記》上下、《喪大記》、《祭法》、《祭義》、《祭統》、《经解》、《哀公間》、《仲尼燕居》、《孔子開居》、《坊記》、《中庸》、《表記》、《缁衣》、《奔喪》、《間喪》、《服間》、《間傳》、《三年間》、《深衣》、《投壶》、《儒行》、《大學》、《冠義》、《昏義》、《鄉酒義》、《射義》、《燕義》、《聘義》。《喪服四制》是也。鄭玄爲之注,唐孔颖《正義》用之。

①编按:“堂”字原周,今補

《漢書·藝文志》云“《周官》經六篇”,即所謂《周禮》也,来自河間。六篇者,六官各爲一篇:一日《天官冢宰》,二曰《地官司徒》,三日《春官宗伯》,四日《夏官司馬》,五日《秋官司寇》,六日《冬官司空》。《司空》篇亡,以《考工記》補之。束漢亦有数本,鄭玄《注》采用之,贾公彥爲之疏。宋俞庭椿爲《周禮復古编》,取五官以補《冬官》,此《四庫提要》所譏爲好爲異説,終以自蔽者也

《漢書·蔡文志》云:“《春秋》古經十二篇,經十一卷,公羊、毂梁二家。”古經一公爲一卷,今經则以閔公附莊公,何休所謂“子未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也”。《漢志》“《左氏傅》三十卷”,“《公羊傅》十一卷”,“《梁傅》十一卷”。漢世經傅别行,漠人皆謂《左氏》不傅《春秋》,则古經宜非《左氏》所傅。使爲《左氏》所傅,何云“不傅《春秋》”?漢世惟占今二本,今《春秋》反附《三傅》以傅,故《春秋》有三本。骨杜预注《左氏》,唐孔颖達爲之疏。漠何休注《公羊》,唐人徐彥爲之疏。骨范寧注《梁》,唐楊士勋爲之疏。

《漢書·藝文志》云“《孝經》一篇,十八章”,“《孝经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師古曰:“劉向以爲《庶人章》分爲二,《曾子敢問章》分爲三,又多一章,凡二十二章。”《漢志》又言:“‘父母生之,殖莫大焉’,‘故親生之膝下’,諸家说不安處,古文字讀皆異。”漠代古文無傅人,梁代乃有孔安國《注》。今所傅者,唐明皇《注》,宋邢昺《疏》。日本傅來之《古文孝經》,則僞書耳。

《漢書·蔡文志》云“《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兩《子張》”,如淳曰:“分《堯曰》篇後‘子張何如可以從政’以下爲篇,名曰《從政》。”又曰“《齊》二十二篇,多《周王》《知道》”,“《鲁》二十篇”,此三家之異也。自張禹兼講《鲁》《齊》,擇善而從,號曰《張侯論》。鄭玄又考之《齊》《古》,正《鲁》讀。魏何晏作《集解》,宋邢昺爲之疏。

《漢志》:“《孟子》十一篇。”内七篇,趙歧爲之注,外篇遂亡。宋偶孫疏。

《漢志》:“《爾雅》二卷,二十篇。”今惟十九篇,晉郭璞注,宋邢昺爲之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