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彭绍升

附汪缙、罗有高

一 略传及著书

当汉学风靡天下之际,学者均不肯道宋学,更不敢讲佛学。乃有彭绍升其人,竟由儒入释,不效宋儒之阳儒阴佛,直捷了当,自成和会儒释一派,不可谓非豪杰之士也。绍升,字尺木,又字允初,法名际清,号知归子,长洲人。世为儒,父兄皆以文学官于朝。绍升年二十余,治先儒书,以明先王之道为己任,兼通晦庵、象山、阳明、梁溪之学说,治古文,出入韩李欧曾。以乾隆三十四年,成进士,选知县,不就而归。既而专心净土,尤推重莲池憨山,竭力宏扬佛教。年二十九,即断肉食。又五年,受菩萨戒,自此不近妇人。尝言志在西方,行在《梵纲》。晚岁,屏居僧舍者十余载,日有课程,虽病不辍。卒于嘉庆元年(纪元一七九六),年五十七。

著书有《一乘决疑论》,以通儒释之阂;著《华念佛三昧论》,以释禅净之诤;又著《净土三经新论》。此外有《居士传》、《善女人传》、《净土圣贤录》,皆为世传诵。绍升之文集,专阐扬内典者,为《一行居集》;讲论外典者,为《二林居集》。

二 学行

绍升尝曰:“吾于观艮二卦,见圣人之心法焉。《诗》曰: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缉熙者,观也;敬止者,艮也。乾知大始,其观之所从出乎!坤作成物,其艮之所自成乎!是故观艮者,乾坤之门户也。《论语》体之为学识,《中庸》标之为明诚,千圣复生,无以易此矣。”(《二林居集·读易》) 是明明以天台之止观通《易》也。又曰:“知至云者,外观其物,物无其物,是谓物格。内观其意,意无其意,是谓意诚。进观其心,心无其心,是谓心正。由是以身还身,以家还家,以国还国,以天下还天下,不役其心,不动于意,不淆于物,是谓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二林居集·读古本〈大学〉》) 此则以华严之理事无碍通《大学》也。绍升不但究心教理,而且笃修净土,名其居曰二林;一梁溪之东林,为高攀龙讲学之所;一庐山之东林,为释慧远结白莲社之处,莲社实我国净土开宗,故绍升托意于是,明其世间法则有取于梁溪,出世法则有取庐山也。夫自宋明以来,儒者讲学,殆无不参用佛说,而表面则又辟佛,且其所窃取者,大率禅宗,禅宗末流,大率口头参究而缺少行持,明季莲池大师(祩宏) 住持云栖,欲挽其弊风,极力提倡净土之教,以实行矫正之,于是云栖之远绍庐山,一时称盛。绍升既不蹈宋明儒者之旧辙,且由儒归禅,由禅归净,提倡实行,更不蹈禅宗之旧辙;其特立独行之概,有足多者。然戴东原则极不以为然,谓其诬孔孟,亦兼诬程朱。(《东原集·答彭进士允初书》) 考证家之眼光,当然如是。

汪缙,字大绅,号爱庐,休宁人。居吴,终于诸生。罗有高名台山,号尊闻居士,江西瑞金人,乾隆三十年举人。绍升叙《汪子文录》云“予年二十余,始有志于学,其端实自汪子大绅发之”;又谓:“予之于汪子之言也,一以为创获,一以为固然,其不合者希矣。持以示人,人莫测其所谓,独罗子台山,见而识之曰:是无师智之所流也。汪子既乐与余言,及见台山而大乐,遂乐与台山言,又乐与余言台山,其言台山也,不独赞叹而已,诋诃笑谑,无不有也。其于予也亦然,时或与台山言予,诋诃笑谑,无弗有也。”(《二林居集》) 是知三人为学之途径,大率相同,其交谊之深,又可想见。惟大绅卒于乾隆五十七年(纪元一七九二),年六十八。台山卒于乾隆四十四年(纪元一七七九),年四十六。皆在绍升之前。

大绅曾以《易》理,融贯净土曰:“众生本来成佛,必以净土为归者,何也?则以阿弥陀佛,为万佛之师,《易》所谓大哉乾元;净土为阿弥陀佛所摄,《易》所谓至哉坤元也;乾坤合撰,万物之所以资始资生也。身土交融,众生之所以去凡入圣也。”(《汪子文录·读净土三经私记叙》)

有高有云:“物之争也以我,其忘争也以无我,我也者,器之景,昧性而妄有执者也。”(《尊闻居士集》) 此则有取于释氏身器之说,而其《无量寿经起信论叙》,则亦极赞净土功德。

要之此三人者,志同道合,其始皆有用世之心,后皆由儒入佛,且皆笃修净土,表里如一,其学行远过于宋明儒者之矫饰,故能自成一派,开后世居士之风,于思想上有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