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毛奇齡字大可又老晴 稿 李日焜次暉  沈吕祚御几 較

典制錯

千乘之國

千乘,諸侯之國,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朱氏曰:「乘車之説,疑馬氏爲可據。馬説八百家出車一乘,包説八十家出車一乘。一乗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牛馬、兵甲、芻糧具焉,恐非八十家所能給也。」又云:「此等處祗要識得古制大意,細微處亦不必大段費力考究。」吴氏曰:「八百家出一乗,則千乘爲八十萬家矣。古車無實稱故然耳。」許氏曰:「馬氏謂公方五百里,其食者半,則爲十二萬五千井,比上數爲多;侯方百里,其食者三之一,則爲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井有奇,比上數爲少。」又有一説:王畿百里之内爲六鄉,一鄉一萬二千五百家,出軍則家一人。每乗戰士七十五人,合六鄉僅得千乗,所以天子六軍。孔子之言,亦可該天子之國,但不能盡舉畿内耳。

自周制失傳,春秋、戰國間人皆各據一説,言人人殊,及群儒繼起,而錯雜尤甚。然亦須彼此參酌,略求可安。宋儒既不讀書,無考究,而一有不得,便云不須大段費力,則其自改《大學》,補格物,明云「十物格九物不妨,一物格九分不可」。乃當此《論語》開卷一手面典故,人人所當講析者,而一分不曉,格物安在?間查此「千乘」舊註,似馬融、包咸兩註俱錯,然寧取包註者。古侯國百里以開方計之,則方百里者,萬里也。方里爲一井,每井八家,則萬里者實有萬井八萬家。而包註據《公羊》之説以爲言,謂軍賦十井不過一乘。公、侯封百里,當有千乘;伯七十里,便降爲四百九十乘;子、男五十里,袛二百五十乘耳。今以侯國而稱千乘,則適與十井一乘之數恰合,故曰尚可取也。若馬註,則據齊景公時司馬穰苴所著《司馬法》一書爲言,謂百畝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出革車一乘,則是百井出一乘,與包註之十井一乘已增十倍。所云侯國百里有萬里、萬井者,核之不過得百乗爾。經明云「千乘之國」,而袛以百乘解之,而猶曰「馬説爲可據」,則直洵口去取,茫然不懂其就裏,固無論也。然且馼包説之謬,謂每出一乘,當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牛馬、甲兵備具,非八十家所能給。亦曾略考此數語出自何書,可 能與馬、包兩註較合與否,而朗朗言之。夫此非周制,并非今所傳《周禮》與《春秋》内外傳策書之文,不過《司馬法》之見經註者。而《司馬法》有兩出車制。其在《春秋》註,有甸車之制:凡一甸六十四井,出一車,則每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牛馬、甲兵具備,如朱氏所引者。若馬氏所據,在《周禮》註,是成車之制:一成百井,出一車,則每車甲士十人、步卒二十人,合三十人。雖成包溝洫,其百井與甸之六十四井相等,而士卒、牛馬與甸大别。至包氏《公羊》説,則併徒役、畜輦一槪無有。今欲據成車之制以難包氏,而其所引者是甸車而非成車。但偶一舉引,而必錯如是。則其所云不須考究者,雖自文其陋,然亦竟不考究已耳,何必錯也!

特包氏所據,亦非是者。古者國地不盡井,井地不盡賦。百里之國,必先去宫城、都邑、陂池、園囿、山川,沈斥、廛廬、經術,三千六百餘井,又去三鄉、三遂、都邑、邊鄙,但任役而不征稅者三千七百餘井,其任賦車者止十之三耳。以三千未盡之井而十井一乘,則三百乘尚不足,可以之當千乘乎?

乃若馬氏,自知成車之法與千乘不合,因自校其數,謂一國千成須得地方三百 一十六里有畸,唯公、侯之國,乃能容之。此自爲立説,竝不引《周禮》「公方五百里 [1] ,侯四百里」爲言。其直據《周禮》解經,獨鄭玄有之,竝非馬融,然總非是者。《尚書》「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正與《王制》、《孟子》「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三等竝同,故《易》曰建侯象雷震,地止百里。而《春秋傳》亦明曰「列國一同」,一同者,百里也。《周禮》,戰國人書耳。況馬氏立説,袛據《司馬法》,竝非《周禮》。而東陽許氏又謬引《周禮》以相難,則又錯矣。且其以鄉遂賦人之法强合千乘,且謂王畿亦然,更屬多事。《周禮》鄉遂公邑賦徒役與都鄙縣甸計地出車乘兩不相合,即其所賦徒役,在喪祭、蒐狩外,縱佐軍政,亦袛爲甲兵、行兵,并以充輜仗、轝輦諸役,竝不與車卒相爲比配。況其所配者仍是甸車之《司馬法》,大荒唐也!

此制在《春秋》昭五年論晉車賦,有云「十家九縣,長轂九百」,長轂者,兵車也,是一縣出車一百乘矣。又云「其餘四十縣,尚遺守四千乘」,是十縣可出一千 乗。乃考之《周禮·小司徒》註,則四甸爲縣,縣方二十里,實得二千井一萬六千家,計之約二井十六家共出一車,而牛馬、甲士皆不在内。則以百里計之,不及十國之三,而千乘已備具矣。然且甸稍鄙都别有盈縮,抑或周制另有法,與《周官》司徒諸職别有關會,皆未可知。此真策書本文,較之《公羊》、《司馬法》之見經註者頗爲可信。不知前儒何故無引及者,予故痛諸説之謬而并及之。

釁鐘

釁鐘,新鑄鐘成,而殺牲取血,以塗其釁隙也。

釁是血祭名。古凡造宫室、器皿 [2] ,必血祭以饗其成,謂之釁禮。故《周官·大祝》「隋釁」,或作塗血,或作薦血,總是血祭。其後俗註始兼有血塗釁隙之説。《襍記》「成廟則釁之」,豈有以血塗廟屋隙者?況《天府》「釁寶鎮」、《月令》「釁龜策」,有何罅隙,而以血塗之?故禮曰釁者,所以交于神明之道也。今註塗釁隙,而于血 祭薦血反不一及,是全不知有釁禮者矣!況釁禮袛用羊、犬、豭、豚,而竝不用牛,此用牛,是戰國變禮須註明者。《周禮·羊人》「禳、釁,供羊牲」,《雞人》「禳、釁,共雞牲」,《禮記》「宗廟之器,釁之以豭、豚」,不知何時以太牢作釁鐘之祭。此亦説經者一關節,不容不註及也。

遠宗曰:「註疏引《周禮》,誤以『寶鎮』作『寶鐘』証釁鐘事,亦是笑話。但不知傳寫有誤?抑本註如此?」

以皮冠、以旃、以旂、以旌

皮冠,虞人所有事,故以招之。庶人,未仕之臣。通帛曰旃。士,謂已仕者。交龍爲旃。析羽而註之旗竿之首曰旌。

《周官·司常》原有「交龍爲旃,通帛爲旃,析羽爲旌」三句,特所用不合。《孟子》引齊景公事,見《春秋傳》:「齊侯田沛,招虞人以弓,不進。辭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其言與《孟子》不同。古孤卿建旃,故旃招大夫,以《王制》上大夫聯孤卿也。逸《詩》「翹翹車乘,招我以 弓」,則弓本招士之具。若以旃招士,則旃爲諸侯所建,畵以交龍。以旃招庶人,則《聘禮》卿載旃,通以大赤帛爲之,是《春秋傳》有解而《孟子》無可解者。俗儒謂旃無文采而龍善變化,皆臆斷也。此爲《孟子》解,當據《司常》「大閲」文。凡大閲治徒役,必有諸侯、卿大夫、士及州里庶人。顧士本有位,惟諸侯得召之,而侯車載旂,故即以旃招士。孤卿可召庶人,而卿車載旃,故即以旃招庶人。是《傳》之招以其物,而《孟子》之招則以所招之人之物,不相悖也。若大夫車載旌物,今仍以其物招之,亦尊大夫耳。此庶田禮與閲禮可通証者。孟子時不見策書,此與「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事,皆不合本傳。苐此關掌故,須有分曉,豈可註《孟子》而反與《孟子》以紕漏如此?

若合符節

符節以玉爲之,篆刻文字,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則左右相合以爲信也。

符節不用玉。《周官·掌節》有玉節、角節、金節、銅節,竹節、羽節即旌節,而玉節最尊。惟天子、諸侯有徵守、治兵、恤荒、和難諸事,始用玉節,與命圭等 以九命爲長短差次。不惟不是符節,兼無篆刻、分合之數,幾見命圭、琬琰,天子與侯國有各藏半者?況明曰「符節」,則《司徒·掌節》有「門關用符節」文,《秋官》小行人掌六節,亦有「門關用符節」文,且曰「以竹爲之」,則無他註矣。是以其製不可考。舊註皆曰如今之竹使符,《漢·文紀》應劭註謂:「以竹箭五枚,長五寸,鐫刻篆書,第一至第五。國家當授兵,遣使至郡國,合符,符合乃聽受之」。雖不知與古法合否,要其爲符節,則如此註,總錯耳。

張文檒曰:「圭、璋、龍、虎諸節,其合或以胃,或以邸,或以函。蓋即璽節、旌節,或辨印章,或認羽物,無有如券契齒牙彼此分執者。惟符節無考,舊皆以漢制解之。顔師古註《漢書》,有郡守分符法:天子與郡守各分其半,右留而左與之。然是符,不是節,且竝不是玉,亦不云有篆刻。即漢制亦半屬不合,不可解。」

徒杠、輿梁

見「器用」條。

* * *

[1]  「百」,原作「伯」,據《周禮》卷三改。

[2]  「皿」,原作「血」,據文意改。

刑政錯

「敬事而信」三句

程氏曰:「此言至淺,然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國矣。聖人言雖至近,上下皆通。」楊氏曰:「此特論其所存而已,未及爲政也。」

五者非條非件,亦全亦偏,似鮮倫脊。然聖人立言,比之雲霞在天,隨意卷舒,與後人脩詞但取齊習者有别。此不過舉其要者言之。大抵治國袛治事、治人二端,敬事則事無不治,愛人則人無不治。斯二者已約略盡之矣,乃復參舉三大政:一在約信,如傅别、禮命、質劑、要會皆是也;一在節用,如九貢、九式、斂弛、均節皆是也;一在時使,如力政、徒役、師田、簡稽皆是也。此亦有何流弊?而又以爲其言淺近,引程、楊諸説,謂此特論其所存,未及爲政。夫未有行政而不先存心者,亦未有行政而袛存心者。且猶是五者,何以行之只淺近,存心便深遠?且此時存心不是學問究將見諸行事者,不知存心而已將終及爲政,抑不及爲政?又不知存心幾何時可及爲政?此皆周章無理之極至者。然且曲爲補救,不但不及爲政,并引程氏 不及禮、樂、刑、政以補救夫子淺近之弊。夫節用、時使,謂不及禮、樂、刑則有之,未爲不及政也。且敬事何事?禮本兼樂,而禮職、刑職,則正敬中之二事。是夫子之言無所不該,而儒者抄變,其説謂竝不一。及觀其又云五者以敬爲主,且刪去「事」字,獨存「敬」字,則直是斥事爲廢功用。道學淸班居官主敬,一大流毒,此聖學之禍,不可不察也。

宋理宗時,吴興沈仲固云:道學附和,實繁有徒。原有噓枯吹生之勢,然徒取自便,全不爲用世起見。一言政事,便斥爲庸官俗吏;偶有治財賦者,必以聚斂目之;開閫域者,必以麄才起釁罪之。凡爲郡守、爲監司,袛營建書院、刊註語録,便是能事。後至淳祐間,每見逹官朝士憒憒冬烘,敝衣草食,高巾破履 [1] ,講主敬之學。其時賈似道欲久專大柄,遂盡用此輩列之淸班,幸其結舌寒蟬、無所掣肘,以致萬事不理,喪身亡國,禍不在典午淸談下矣。此沈氏所言,切中存心主敬、不及爲政之弊,因備録之。

使民以時

時,謂農隙之時。

使民有使民之時,非農時也。若苐以農隙爲時,則不違農時矣。考《王制》「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而《周官·均人》又以豐凶較公旬之政:豐年三日,中年二日,無年一日。則豐凶已成,何有農隙?況使民不止公旬有,即以農事使民者,如「三日于耜,四日舉趾」,則使民耕植之時。「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則使民刈獲之時。「龍見而畢務,火見而致用」,則使民興築之時。「仲夏斬陽木,仲冬斬陰木」,則使民樵採之時。「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則使民謹出入、脩橋道之時。故《春秋傳》曰「凡啟塞,從時」,謂凡事之啟與事之塞,皆當從其事之時,正「時」字明註也。若農隙之時,則但以治兵言。《左傳》治兵振旅、蒐苗獮狩「皆于農隙以講事」,講事者,講武事也。孟子當戰國時,日講武事,故曰「不違農時」、「不奪農時」。今明云「使時」,而斤斤以農隙言,錯矣。《漢·食貨志》古有出民、入民之時,凡春出冬入、朝出夕入,皆有官使之,便是時使。即「比年入學」、「三 年賓興」,亦引《論語》「使民以時」爲説,此真善于説經之言!

民信之矣

倉廩實,武備修,然後教化行,而民信于我。

民信是一政,不是政之效,與兵、食絶不相關,故下文稱三者。若必兵、食足而民始信,則二者矣。且亦惟絶不相關,故可去兵、又去食。若信由兵、食,則兵、食一去,而民信將并去矣。子貢既問政,則子所答者,是民信之政,如子稱「敬事而信」、子夏云「君子信而後勞其民」。其能信者,則如子路治蒲,恭敬以信;其不能信者,則如秦商鞅徙木立信。總是爲政中另一條件,不必足兵、食而後民信,亦不是「民信于我」。信之者,我有以信之也。

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言食足而信孚,則無兵而守固矣。

本文明云「去兵」,而註曰「無兵」,且于聖賢究竟相商至意茫然不解。亦思所 云去兵者,謂既足而去之耶?抑未足而不使足便是去耶?夫「不得已」,非荒札即軍旅也。荒札、軍旅正需兵、食,未有既足而反使去者。若原是未足,則不足不可言去也。且兵無去法也。《周官》用井制,藏兵于民,民即兵也,兵去即民去。雖鄉遂、公邑賦徒役,與稍縣、鄙都征車乘稍有不同,然其所賦人則未有在民外者。惟春秋季世,漸設行徒,如魯僖伐楚,早有蒸徒增增列于車外,而齊以内政征兵,晉則毀車爲行兵,吴且興甲士以爲徹行之兵。故《左傳》有「崇車」、「崇卒」之文,而晉悼行軍别名卒乘。卒者徒兵,乘即車兵。是車兵之外别有徒兵,而車、徒兩兵則又别出之丘甸賦車、鄉遂賦人之外,自爲聚散。故兵、民兩離,民可留而兵可去。豈有夫子論政而不遵周制,反取春秋之變法以爲説者?

蓋子貢所問,原是問政,故夫子以政答之。即足兵一政,竝非修武備之謂,其平日行政時早立一足之之法。如司徒諸職,凡族師、遂人各校夫家之衆寡可任役者,而丘甸諸長則又簡井邑之車乘、牛馬可供賦者;及有事,而司徒征徒庶,以旗致萬民,小司徒即會萬民之卒伍以赴軍旅;其間鄉師以下,各帥其夫役,簡其兵器,治其馬牛、車輦,以受法于司馬。即天官宫伯各官、各守者,亦且作宫衆以佐戎行。 此兵政也,此無時不足者也。乃一旦有荒札之事,則當行荒政;又或有軍旅之事,則當行軍政。萬一凶而又荒,如《大學》所云「菑害竝至」、子路所云「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者,則在荒札時,固當大弛力征。凡虞衡場圃,皆不興地守地職諸役。而即使强敵在境,惟移民通財,庶冀補救,故食政不去。而至于族師起徒,遂人較役,丘甸治車輦、牛馬,凡會司徒而致司馬者,皆一槪屏去。蓋食不足以養衆,則析骸易子,聚益多累,反不若因民以守、所稱相保相比者之足以自固。故曰去兵,此去兵之政,而未嘗于兵有去留也。兵不可去也,又非曰使不足便是去也,兵無不足時也。

嘗推其實政,知夫子此言正老實經濟,凡有志聖學皆所當著眼者。考古制軍法,天子六軍,其所征之數,袛不過七萬五千人,而王畿千里,實有五百十萬餘家。以一家三口約計之,其爲民而不爲兵者約數百倍于爲兵之數。則民果能信,是以一千五百數十萬之民而去此七萬五千之兵,何不可也?

若去食,則并荒政之薄征亦去之,此易曉者。然是去而不征,非征之而又去也。

「知及之」章

知足以知此理,而私欲間之,則無以有之于身矣。

此本論爲政以及之民者,凡十一「之」字,俱是一義。乃動輙以「理」字當之,則仁能守理,已自難通。仁是何物,而反使守理?況莊以蒞理、動理不以禮,則大無理矣。故明儒盧荷亭説此書 [2] ,大爲惋歎,特鮮所考據,雖其説頗辨,而尚未了徹。按:包咸舊註謂:「知能及治其官,而仁不能守,雖得之,必失之。」此以「之」字屬官位解。然以仁守官,則與《易·繫》「何以守位曰仁」相合;以荘蒞官,則與《曲禮》「蒞官行法」相合。至于「動之」稍礙矣!惟顔特進云:「知以通其變,仁以安其性。十一『之』字,俱指民言。」 [3] 此極有見。但其曰通變,曰安性,則反以「知」、「仁」二字從民上見得,與「莊蒞動禮」全于君身見莊禮者仍是兩截。殊不知知足以及民即「知臨爲大君之宜」,仁足以守民即「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知仁在 我,不在彼也。此夫子論居官臨民之法冣了徹者。若徐仲山《日記》亦云:「及之,是及民,以下諸『之』字,皆是『民』字。」此是傳是齋講學諸君主客所定 [4] ,皆可信之言。

章大來曰:「包註以仁守作守官位解,與《繫詞》『何以守位曰仁』相合。朱氏既不從包説,而作《易本義》,引陸氏《釋文》及晁氏僞《古易説》,將《繫詞》 『仁』字改作『人』字,此有意改經者。按:《漢書·食貨志》曰『守位以仁』,蔡邕《釋誨》曰『故以仁守位,以財聚人』,皆據《繫詞》語,然皆是『仁』字。包註雖不足,顧與《易·繫》何與,而必改此字?且陸、晁劣學,説書冣叵信,其校經字,豈反過于蔡邕之書石經者 [5] ,而可爲據耶?」

片言折獄

片言,半言。言出而人信服之,不待其詞之畢也。

此又杜撰矣。《吕刑》「明淸于單辭,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單辭者,片言也。古折民獄訟,必用兩辭。故《周官·司宼》「以兩劑禁民獄」,先取兩券而合之,使兩造獄詞,各書其半,即今告牒與訴牒也。及聽獄後,復具一書契而兩分之,使各録其辨答之詞于其中,即今兩造兩口供也。則是折獄之法,前券、後契必得兩具。券不兩具,即謂之單詞。單詞不治。如《司寇》禁獄,凡不齎券,即自坐不直,不俟上于朝而遽斥之是也。契不兩具,則謂之不能舉契,亦不治,如《春秋》晉聽王訟,「王叔氏不能舉其契,王叔奔晉」是也。是半券半契,總無折理,惟子路明決,單詞可斷,在他人豈能之?若半言服衆,則不惟無據,且有必不然者。夫折獄之言,即爰書也。爰書無煩詞,即微子路,亦原無多其説者。若聽獄時所言,則苟能明決,全言何害?古云「爲政不在多言」,未聞折獄貴寡言也。如謂民易悦服,不待詞畢,則聽折之折,竟溷作折服之折。《尚書》「非佞折獄」、「惟良折獄」,此經文實字,何可使嫌溷若此?

文輝曰:「『片』字《説文》作判木解,謂半木也。其字形即木( )。字之半。( )。片言,片中之言,即券契文也。故史凡片言相合、片言投契,亦猶是兩人之言。即物之一片,亦分物之半,如李陵令軍士人持一半冰,『一半』註作『一片』,可見。」

肆諸市朝

肆,陳尸也。《大全》:大夫以上于朝,士以下于市。

註但解「肆」字,原屬疎略。若小註分朝、市辨大夫、士之等,則又襲《檀弓》「肆諸市朝」之鄭註,多少不合。嘗考諸禮文,凡肆尸者,必隨其刑之所在,不止肆市。然亦竝無肆朝者。據《王制》「刑人于市,與衆棄之」,此肆市説也。若《周禮》,則必分貴賤而别其所在。大抵司寇掌殺,刑鄉者,肆國市三日;刑遂者,肆遂三日;刑縣者,肆縣三日。惟公族與大夫以上則刑于甸師氏而不肆,總無刑于朝并肆朝之禮。即《春秋》「晉尸三郤于朝」,本是賊殺;「楚殺令尹子南于朝」,又是專殺,竝非典制。是以舊解「市朝」,非市與朝,謂市如朝也。《史·孟嘗君傳》稱過 市者曰「過市朝」,司馬註曰:「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則雖連稱市朝,實只是市間。嘗執此説,似亦近理,既而讀《國語》臧孫論五刑:「大者陳之原野,少者致之市朝。」謂之「三次」,則明分野與市與朝爲刑次之三,焉得以「市」、「朝」二字并作一次?但儒説自錯雜,或分大夫、士,或分王朝、列國大夫、士,總無實據。先仲氏嘗謂:據註不如據本文,今《國語》大文明曰「大者」、「少者」,實以事之大小爲言,則市、朝之分,以事不以人,以事重輕,不以人貴賤。則以經証經,似説之較可信者。經典既闕軼,而《王制》、《周禮》半屬後起,所賴學者多學而明辨之。若槪置不問,則渾沌而已,註經何爲?

敬事而信

敬其事而信於民也。

「信于民」,大錯。信是君信,不是民信,此與《大學》「與國人交,止於信」,《論語》「民信之矣」、「上好信」、「恭、寛、信、敏、惠」、「信則民任焉」、「君子信而後勞其民」皆同。而《集註》于此六處皆曰「信于民」,並不註一「信」字實義, 一似信是爲政之效,則「信」字亡矣。不知此「信」字原有傅别、禮命、質劑、要會諸實政。且信是五德,與仁、義、禮、智同,有本體,有功夫,至施之爲政,又各有作用,何曾是效?説見「民信之矣」、「君子信而後勞其民」諸條。

辟草萊任土地

辟,墾也。任土地,謂分土授民,使任耕稼之責,如李悝盡地力、商鞅開阡陌之類是也。

此本二事:墾草萊是盡民力,「任土地」是盡地力,兩各不同。今「辟草萊」不註,而「任土地」則反曰分田與民,使任耕稼,則以任屬民,非任土地矣。考戰國秦制,有墾令二十條,如官不留簿書、禄仕食口、勿使衆、勿取工庸、無逆旅之民、抑商估、令少禁軍、市有女子類,皆去其妨民力者。若任土地,則當時稱爲度地,又稱算地。惟恐民勝地則民力有餘,地勝民則地力不足,故爲國任地,除山林藪澤、谿谷流水、都邑城郭外,分田計畝數,使地力堪任,有任地待役之律。此專較地力,不止督民盡力者。今曰「李悝盡地力」,則見《漢·食貨志》尚有「李悝爲魏文作盡地力之敎」,參較地畝而增減其粟。若「商鞅開阡陌」,則直是變法改井畫而阡陌之, 與任地何涉?

* * *

[1]  「巾」,原作「中」,據匯解本改。

[2]  盧荷亭,即盧格。格字正夫,號荷亭,東陽人。成化辛丑進士,任貴溪令。著《荷亭集》。

[3]  顔特進,即顔延之,字延年,祖籍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南朝宋文學家,與謝靈運齊名,並稱「顔謝」。卒後,追贈散騎常侍、特進。

[4]  據毛奇齡《西河合集·傳是齋受業記》:「傳是齋者,仲山尊人大司馬公所居齋,而司農倪公贈名者也。」傳是齋是徐咸清父人龍所居齋,倪元璐所賜名。

[5]  「過」,原作「通」,據文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