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圖:

比(五家) 閭(五比) 族(四閭) 黨(五族) 州(五黨) 鄉(五州)

遂圖:

鄰(五家) 里(五鄰) 鄼(西里) 鄙(五鄼) 縣(五鄙) 遂(五縣)

軍圖:

伍(五人) 兩(五伍) 卒(四兩) 旅(五卒) 師(五旅) 軍(五師)

按:比、鄰皆五家,閭、里皆二十五家,族、鄼皆百家,黨、鄙皆五百家,州、縣皆二千五百家,鄉、遂皆萬二千五百家。家出一人,則伍五人,兩二十五人,卒百人,旅五百人,師二千五百人,軍萬二千五百人。

大司徒 :「令五家爲比,五比爲閭,四閭爲族,五族爲黨,五黨爲州,五州爲鄉。」

遂人 :「掌邦之野,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四里爲鄼,五鄼爲鄙,五鄙爲縣,五縣爲遂。」

鄭玄註曰:「田野之居,其比伍之名與國中異,異其名者,示相變耳。遂之軍法,追胥起役,如六鄉。」

今按:論語曰「與爾鄰里鄉黨」,禮記曰「得罪鄉黨州閭」,則鄉遂比鄰以上之名,蓋古有之。但周徹通行井田,每井八家,而此以五家起數,自不相合,豈周制本以五井各相連保?在鄉則謂之比,而積至於鄉;在遂則謂之鄰,而積至於遂。出軍則緣此而遂爲伍兩卒旅之編歟?蓋井出一家,家出一人,即左傳所謂「廬井有伍」之法,通乎天下侯國。故比閭族黨之名,由此以起,而遂得通稱之耳。若天子畿内,自當以五十井出五人,或五井十年一更番而爲伍,寬於諸侯十倍矣。故其鄉遂之名,亦不異也。若據周禮鄉遂之法而家出一人爲軍,則井田既廢,死徙出鄉,而一切賦民之政也,不太重乎!此與下文小司徒卒伍法當互看。

春秋 襄公三十年,左傳曰:「子産使廬井有伍。」

杜預曰:「廬,舍也。九夫爲井,使五家相保。」

今按:一井九夫,除公田一夫,則爲八家。八家之中,若使五家相保,則餘三家,又當割别井二家以凑合成伍矣,豈不紛亂邪!故左傳此言,正可以證「五井各出一家」爲伍之法也。

小司徒之職,頒比法於六鄉,乃會萬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爲伍,五伍爲兩,四兩爲卒,五卒爲旅,五旅爲師,五師爲軍。

賈公彥疏曰:「下文云 『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五家爲比,家出一人,則是一比。在軍爲伍,在家爲比[1]。五州爲鄉,萬二千五百家,在軍爲師,亦萬二千五百人。」

今按:此皆六鄉之事也。不言「遂」,其事相同,故鄭玄曰「遂之軍法如六鄉」。古法以萬人爲軍,其曰「萬二千五百人」者,本四師萬人也。後人多加一「師」耳,鄉亦多加一「州」,遂亦多加一「縣」。其義詳辯於後井邑丘甸圖引小司徒井牧田野文下。

以起軍旅,以作田役,以比追胥,以令貢賦。

鄭玄註曰:「田,謂獵也。役,工力之事。追,逐寇也。胥,伺捕盜賊也。貢,謂嬪婦百工之物。賦,九賦也。鄉之田制與遂同。」

今按:役只指田獵之役而言,以爲工力之事則非矣,蓋工役不在軍旅之内。貢賦與後引小司徒「井牧」條下註又不同。賈疏以下條所言是采地之法,故貢但言農衡地事,而采地之内,無口賦出錢入天子之法,故以軍賦言之。其説亦自互異殊,不知周禮之貢賦皆非古法。辯並見第二卷大宰九賦條下。

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數: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

今按:上、中、下地,猶言上、中、下農夫也。其家之人,即所食者也。可任之人,即其中强力可用者也。前引孟子周室班爵禄下已及此文詳解之矣。

「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以其餘爲羨,唯田與追胥竭作。」

賈公彥疏曰:「其餘爲羨者,一家兄弟雖多,除一人爲正卒,正卒之外,其餘皆爲羨。竭,盡。作,行也。非直正卒一人,羨卒盡行,以田與追胥之人多故也。此謂六鄉之内,上劑致甿,一人爲正卒,其餘皆爲羨卒。若六遂之内,以下劑致甿,一人爲正卒,一人爲羨卒,其餘皆爲餘夫,饒遠故也。」

今按:上劑,猶言重役,如家有可用者三人,而全役三人也。下劑,猶言輕役,如家有可任者三人,而止役二人也,此終上文「可任」之意。起徒役毋過家一人,賦已重矣,而正卒之外,鄉遂皆有羨卒,雖以遂遠,稍寬餘夫,而凡一家之可任者,大抵皆爲兵矣,民何以得盡力於農畝哉!竊意家出一人者,當於八家中止以一家出一人,其餘則以備正卒之更番也。如盡數夫家,皆出一人,則但可言於本鄉耳。蓋田即豳風「二之日其同」之武功。追胥則同鄉防盜寇之私事也。若其他公家賦役,則已有六軍之正副,而又以起羨卒,是秦法也,豈先王之政哉!軍賦之外,又有工役,亦屬力役之征。别引王制及均人之言,見第二卷王畿郊野圖下。

王畿六鄉六遂

六鄉

六遂

王畿方千里,六鄉六遂當爲十二分。以一面五百里分十二分,則每分當有四十一里强。若加都鄙,則鄉遂只在二百里内,十二分之,止當有十六里强。

大國三鄉三遂

三鄉

三遂

大國方百里,三鄉三遂當爲六分。以一面五十里分爲六分,則每分當有八里强。若加都鄙,則鄉遂只在三十里内,六分之,止當有五里耳。

次國二鄉二遂圖

二鄉

二遂

次國方七十里,二鄉二遂當爲四分。以一面三十五里分爲四分,則每分當有九里弱。若加都鄙,則鄉遂只在二十里内,四分之,止當有五里耳。

小國一鄉一遂圖

一鄉

一遂

小國地方五十里,一鄉一遂當爲二分。以一面二十五里分爲二分,每分當有十二里半。若加都鄙,則鄉遂只在九里内,二分之,則爲四里半耳。

司馬 :「凡制軍,萬二千五百人爲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二千五百人爲師,五百人爲旅,百人爲卒,二十五人爲兩,五人爲伍。」

鄭玄註曰:「軍、師、旅、卒、兩、伍,皆家所出一人也。天子之軍,周爲六軍,諸侯之大者三軍。詩大雅常武曰 『整我六師,以脩我戎』,大雅棫樸曰 『周王於邁,六師及之』,此周爲六軍之見於經也。」

又,鄭玄因臨碩[2]引詩「六師」之文以難周禮而釋之曰:「春秋之兵,雖累萬之衆,皆稱 『師』,詩之『六師』,總謂六軍。蓋師多則以 『軍』爲名,次以 『師』爲名,少以 『旅』爲名。『師』者,舉中之言。然則『軍』之言 『師』,乃是常稱,不當以此獨設難也。」[3]〇此言軍、師可以通稱之意,故朱子曰「六師,六軍也」。

旴江李氏曰:「此則六鄉爲六軍,遂之軍法如六鄉,則六遂亦爲六軍。注疏謂天子六鄉六遂,合有十二軍,而止六軍,何也?蓋六鄉爲正軍,六遂爲副卒,至於大國之三鄉三遂,次國之二鄉二遂,小國之一鄉一遂,莫不皆然。但以王家迭用之,則常六軍耳,故止言六軍。此鄉遂制軍之法。」

今按:萬二千五百人爲軍,當作萬人爲軍,説見前小司徒卒伍法下。鄉遂出軍有正副之説,詳見下文。〇又按:周禮一鄉五州,二十五黨,百二十五族,五百閭,二千五百比,自比長下士以上,其官三千五十六,凡六鄉之官一萬八千三百三十六一。遂五縣,二十五鄙,百二十五鄼,五百里,二千五百鄰,自里宰下士以上,其官六百五十六,凡六遂之官三千九百三十六。總二萬二千二百七十二人。一軍五師,二十五旅,百二十五卒,五百兩,二千五百伍,自伍長下士以上,其官三千一百五十五,凡十二軍之官三萬七千八百六十。雖事有通融,職有兼攝,而官屬亦甚衆矣,若盡其他官數,又可筭乎!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周雖尚文,政多由舊,宜亦不甚相遠也。五家即設一下士爲長,將焉用之,雖以王畿之富禄,必不能供矣。即此一端已可見周禮之謬妄,而謂爲「周公致太平之書」,豈不誤哉!

書費誓曰:「魯人三郊三遂。」

孔穎逹疏曰:「三郊三遂,謂魯人三軍。周禮司徒 『萬二千五百家爲鄉』,司馬法 『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小司徒云 『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是家一人一鄉爲軍。天子六軍出自六鄉,則諸侯大國三軍亦爲出自三鄉也。周禮又云 『萬二千五百人爲遂』,則六遂亦當出六軍,鄉爲正,遂爲副耳。鄉在郊内,遂在郊外,諸侯之制亦當鄉在郊内,遂在郊外。此言 『三郊三遂』者,三郊謂三鄉也。蓋使三鄉之民,分在郊内,三遂之民,分在郊外,鄉近於郊,故以郊言。」

今按:魯有「三郊三遂」,是諸侯信有鄉遂矣。但鄉遂之所以分,特以約道里之遠近耳,故近國爲鄉,近疆爲遂,則輸納之時,得以均勞佚也。若以分田定賦,則外寬中窄,勢必不齊,故出軍之法,宜通乎一國之田賦,而豈可以鄉遂分哉!禮家於鄉遂之外,又分都鄙而制賦,因亦異焉,則煩瑣甚矣。辯見第二卷王畿郊野圖及後引公劉 、閟宫詩下。

詩大雅公劉篇曰:「其軍三單。」

鄭玄箋曰:「大國之制三軍,以其餘卒爲羨。今公劉丁夫適滿三軍之數。單者,無羨卒也。」

孔穎逹疏曰:「大國三軍,亦是周制,而謂公劉之時已作三軍者,以三代損益,事多相因,其法與周同也。夏、殷大國百里,周則大國五百里,大小懸絕而軍數得同者:周之軍賦皆出於鄉,家出一人,故鄉爲一軍,諸侯三軍,出其三鄉而已,其餘公邑采地不以爲軍。若夏、殷之世,則通計一國之人總計之。大國百里,爲方一里者萬,爲田九萬夫,田有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二而當一,半之得四萬五千家。以三萬七千五百家爲三軍,尚餘七千五百,舉大數,故得爲三軍也。次國七十里,爲方一里者四千九百,爲田四萬四千一百夫,半之得二萬二千五十家,二軍當用二萬五千人,少二千九百五十人,以羨卒充之,舉大數亦得爲二軍也。以小國五十里,爲方一里者二千五百,爲田二萬二千五百夫,半之得一萬一千二百五十家,以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少一千二百五十人,不滿一軍,舉大數亦得爲一軍也。如此計之,夏、殷國地雖狹,亦得爲三軍矣。」

今按:公劉,殷時諸侯,已有三軍,可見成周「列爵惟五,分土惟三」之制,自虞、夏以來未有改也。特禮家以七十里、五十里之國軍數不足,遂以諸公五百里、諸侯四百里、諸伯三百里、諸子二百里、諸男一百里爲周制,而又附會夏、殷無羨卒之説,是三代之制大相懸絕矣,此豈聖王繼治同道之意哉!蓋公劉詩意,本謂天子六軍則有副卒,而大國但有三軍之單,蓋因成周有天下而追論王迹始基時耳,豈謂諸侯之國亦有副卒之軍邪!〇又按:尚書大傳云:「百里之國,三十里之遂,二十里之郊,九里之城。七十里之國,二十里之遂,九里之郊,三里之城。五十里之國,九里之遂,三里之郊,一里之城。」其數具見第二卷諸侯郊野圖下矣。夫鄭玄論小司徒「井牧之法」,主於一井三家之説;詹道傳論孟子「班禄之制」,則主三分去一之説;而孔穎達此疏,則又專主「二而當一」之説。夫百里之國,以孔氏所用九萬夫之半,蓋通國論三軍之正也,故數尚有餘,而副亦不足,若七十里、五十里之國,則不足又不待言矣,而况於書傳所限鄉遂之法乎!其説眞有不可通者,故委之於夏、殷之制,殊不知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固周制也。禮家本以城郭溝塗三分去一爲定法,雖詹道傳亦所不廢也,孔氏本宗鄭玄者,何以獨遺此乎!又其疏禮坊記則謂「畿内出軍,鄉爲正,遂爲副」,諸侯亦有鄉遂,謂之鄉則每鄉當有萬二千五百人矣,謂之遂則每遂亦當有萬二千五百人矣,謂之三鄉三遂則合之當有七萬五千人矣,是一正一副之數也。而春秋傳疏又謂「諸侯出兵,先盡三鄉三遂,鄉遂不足,然後總徵境内之兵」,則與此疏所謂「諸侯三軍,出其三鄉而已,其餘公邑采地不以爲軍」者,又何其自相牴牾邪!大抵禮家之説,駁雜失眞,孔氏本無定見,故其言多出入耳。且如天子六軍,將以待四方之變,故宜有副,諸侯三軍已足守國,而謂其亦有副,可乎!鄉遂家出一人,賦亦重矣,而都鄙又有計地之兵,兵則太衆,而民何以堪邪!故求「其軍三單」之本旨,而諸説皆不足信矣。餘見下條。

詩魯頌閟宫篇曰:「公車千乘,公徒三萬。」

鄭玄箋曰:「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大國三軍,合三萬七千五百人。言三萬者,舉成數也。」

孔穎逹疏曰:「大國之賦千乘,司馬法 『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計千乘有七萬五千人,則是六軍矣。與下 『公徒三萬』數不合者,二者事不同也。禮 :天子六軍,出自六鄉,萬二千五百家爲鄉,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地官小司徒曰 『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是家出一人,鄉爲一軍。此則出軍之常也。天子六軍,既出六鄉,則諸侯三軍,出自三鄉。下云 『公徒三萬』,自謂鄉之所出,非此千乘之衆也。此云 『公車千乘』,自謂計地出兵,非彼三軍之事也。二者不同,故數不相合。所以必有二法者,聖王治國,安不忘危,故令所在皆有出軍之制。若從王伯之命,則侯國之大小,出三軍二軍。若其前敵不服,用兵未已,則盡其境内,皆使從軍,故復有此計地出軍之法。但鄉之出軍是正[4],故家出一人。計地所出,則非常故,成出一車,以其非常,故優之也。」

孔穎逹坊記疏又曰:「王畿之内,六鄉之法,家出一人,萬二千五百家爲鄉,則萬二千五百人爲一軍。凡出軍之法,鄉爲正,遂爲副,遂之出軍與鄉同。其公邑出軍,亦與鄉同,故鄭註匠人云 『采地制井田,異於鄉、遂及公邑』,則知公邑地制與遂同。其公、卿、大夫采地,既爲井田,殊於鄉遂,則出軍亦異於鄉遂也。故鄭註小司徒 :『井十爲通,士一人,徒一人;通十爲成,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終,革車十乘,士一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爲同,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此謂公、卿、大夫采地出軍之制也。其王畿之外,謂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皆出鄉遂,故費誓云 『三郊三遂』,是諸侯有遂也。其諸侯計地出軍,則司馬法云 『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出長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謂諸侯邦國出軍之法。」又成元年,春秋左傳疏曰:「古者用兵,天子先用六鄉,六鄉不足取六遂,六遂不足取公邑采地及諸侯邦國。若諸侯出兵,先盡三鄉三遂,鄉、遂不足,然後總徵境内之兵。」

今按:孔氏後疏謂「鄉、遂出兵同法,鄉爲正,遂爲副。則三鄉三遂,各三萬七千五百人矣」。前疏但言「三鄉不及三遂者,舉正以見副,如天子六鄉六遂,正副本十二軍,而止言六軍」云爾。二疏雖言有詳略,本一義也。但其意以鄉遂家出一人爲出軍之常,三鄉則爲正軍三萬七千五百人,故舉成數而言「公徒三萬」耳。若「公車千乘」則别爲一法,不與「公徒三萬」合數,故以甸出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釋之,而曰「諸侯邦國計地出軍之制」。計地者,計井也,蓋又指都鄙而言矣。則鄉出一軍者,三鄉之賦也;甸出一車者,都鄙之賦也。鄉遂家出一人,自爲正副;都鄙則計地出軍,以足千乘。「其賦非常,優之」者,謂六家出一人,輕於鄉遂也。此其爲數,比六軍又加一倍,皆强解耳。殊不知司馬法又言「通十爲成,成百井,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則一乘總三十人也。一乘總三十人,則千乘當爲三萬人,與魯頌正合,此可見萬人爲一軍矣。但百里之國爲井者萬,當以十井起乘,而不當以百井起耳。以百井起乘,此萬井之所以止得百乘,而禮家遂增國爲三百一十六里之方,賈氏因以司馬此法爲畿地之制歟?如此則與「家出一人」之禮不合,故陳祥道亦謂周家無十家出一人之役,而反以輕賦爲非先王之政矣。自「萬人爲軍」之制不明,而説者紛紛不一,惑亦甚焉。同一國也,同一民也,鄉遂、都鄙,豈可分爲二制哉!其詳已辯於前王畿郊野圖及後井邑丘甸圖下矣。然陳祥道於鄉遂出軍之法與孔疏不同,豈亦有疑其説乎?今載於後而别論之。

陳祥道曰:「諸侯地方百里,其賦雖止於千乘,而兵不過三軍。三軍,五百乘之所出也。千乘,闔境之所出也。何則?鄉萬二千五百家,合三鄉則三萬七千五百家,『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則三軍爲三萬七千五百人矣。司馬法 『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合七十五人,則一卒所餘在後車矣。後卒復以五十人合二十五人爲一車士卒,則所餘五十人,又在後車矣。凡三卒而車四乘,三旅而車二十乘,三師而車百乘,三軍而車五百乘,由此推之,天子六軍則車千乘矣。此車人參兩以相聮紏之法也。詩曰 『公車千乘』,又曰『公徒三萬』,則千乘之賦,豈特三軍而已哉!」

今按:鄉遂之軍,孔穎逹以爲「家出一人」,則鄉、遂各萬二千五百家是也。而此外都鄙之軍謂之「計地所出」,則甸出一車七十五人是也。陳祥道以其説之不通,則以「百里之國,其賦千乘」爲率,由一車七十五人論之,則千乘得七萬五千人,以家出一人論之,則合三鄉三遂以爲七萬五千人。大國三軍止該三萬七千五百人,而數加一倍者,合三鄉三遂則爲六軍矣。是三鄉爲正,三遂爲副也。但以五百乘爲三鄉所出,五百乘爲闔境所出,其言「闔境」,即以爲三遂矣。此與孔疏鄉遂、闔境之説,所指不同。若其所謂鄉遂皆家出一人,則一而已。三鄉三遂,積至七萬五千人,而以分配千乘,則每乘七十五人,五百乘爲三萬七千五百人,合於三鄉之數。而「每乘七十五人」者,則謂之「車人參兩以相聮紏」,此即臨陣對敵之法也,蓋不主「邦國計地出軍」之説,大略得之矣。然三鄉之外尚有三萬七千五百人,則固三遂之數也,茲亦三鄉之副乎?故曰千乘之賦,豈特三軍,猶天子六軍七萬五千人,止當千乘之數,而萬乘之賦,則亦不止於六軍也。軍而有副,又萬二千五百人之中,數多二千五百,終與「公車千乘」、「公徒三萬」之本文不相凑合,烏足以解後人之惑哉!又其論畿内、郊、甸、稍、縣、都之制,具從鄭玄鄉遂、公邑、采地之分,而於此則似以鄉遂通言諸侯闔境者,豈以邦國制野之法異於畿内歟?此皆不可曉也。諸家論兵與古人合者惟管子耳,今附於後。

管子小匡篇曰:「桓公欲脩政以干時於天下,管子作内政而寓軍令焉。三分齊國,以爲三軍,萬人爲一軍,三軍教士三萬人。」

今按:齊桓軍制與魯頌相合,必古法也。三軍爲三萬人,則天子六軍當爲六萬人矣。周禮以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内多二千五百人,豈非妄加之數乎!

論語 :「孔子曰:『道千乘之國。』」

馬融曰:「『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出革車一乘』,然則千乘之賦,其地千成,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

包咸曰:「道,治也。千乘之國者,百里之國也。古者井田,方里爲井,十井爲乘,百里之國,適千乘也。」

邢昺疏曰:「馬云 『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者,謂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也。包以古之大國不過百里,以百里賦千乘,計之每十井爲一乘,是方一里者十爲一乘,則方一里者百爲十乘,開方之法,方百里者一爲方十里者百。每方十里者一爲方一里者百,其賦十乘。方十里者百,則其賦適千乘也。孟子云 『公侯之制,皆方百里』,包氏不信周禮有方五百里、四百里之封也。」

三山李氏曰:「按司馬法 『六尺爲步,步百爲畝,畝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出革車一乘』,則千乘之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5]。若以孟子所言 『周公封魯,地方百里』,則無緣有千乘,司馬法之言,不足信也。包氏註論語 ,以爲 『古者井田,方里爲井,十井爲乘』,百里之國,通計萬井,則魯地方百里當有千乘矣。合從包氏説。」

安城劉氏曰:「王制謂 『公侯之田皆方百里』,以武成 『列爵、分土』之説推之,與王制合,是魯當有百里之土田明矣。而古者以田賦出兵,據司馬法及小司徒之説推之:則成方十里,爲田百井,出車一乘;同方百里,爲田萬井,止出車百乘;十同爲十萬井,始得出車千乘。其十萬井,開方爲方三百十六里餘六十步有畸。然其里數增多,不合於侯封百里之制,故李氏以爲當從包氏之説。」

今按:馬氏引司馬法「成方十里,出革車一乘」之説,則以百井出一車也。然百里之封,爲方十里者百,僅能出百乘,不及千乘之數,則不得不增爲三百一十六里有畸之方,以附於周禮 『諸侯封疆方四百里』之説。宜爲三山李氏、安城劉氏所不取焉。唯包氏之註與孟子合,可以見大國之賦,十井出一車,而百井出一車者,則天子畿内之賦也。詳見下條。

邑圖

井井

井井

四井方二里則爲邑。

丘圖

邑邑

邑邑

四邑方四里則爲丘。

甸圖

丘丘

丘丘

四丘方八里則爲甸;兩旁各加治洫者一里,共方十里則爲成。

縣圖

甸甸

甸甸

四甸方十六里,加甸旁積四里,方二十里則爲縣。

都圖

縣縣

縣縣

四縣方三十二里,加甸旁積八里,共四十里則爲都。

同圖

都都

都都

四都方六十四里,加甸旁積十六里,方八十里;又加治澮者兩旁各十里,共方百里則爲同。

按:禮家言邑、甸、縣、都多矣,而義各不同。此言四井之邑,四丘之甸,四甸之縣,四縣之都也。邑則又有國邑之邑,小邑之邑;甸則又有甸服制甸,都甸之甸;縣則又有縣内之縣,邦縣之縣;都則又有國都之都,邦都之都。皆各言一地。其他言州言里者,亦多類此,不可强合爲一也。

井邑丘甸總圖

邑 邑 邑 邑

丘 丘

邑 邑 邑 邑

邑 邑 邑 邑

丘 丘

邑 邑 邑 邑

中間一甸,共六十四井;旁加一里,共三十六井。通共百井,與後一成圖同。若除治洫地,則方八里而爲甸。若併治洫地,則方十里而爲成。此八里、十里所以爲甸、成之别也。甸旁一里雖止言治洫,而治溝者亦在内矣。

一成之圖

此與前井田溝洫圖同。井十爲通,畿外大國出車一乘,本論語包咸注。通十爲成,成百井,天子出車一乘,本司馬畿内法。

邦國一同之圖

成十爲終,終千井;終十爲同,同方百里,通計萬井,是爲百成之地。據包咸説,畿外大國當出車千乘。據司馬法,畿内采地當出車百乘。畿内、畿外方百里之地,鄭注皆謂之邦國。

天子畿内之圖

同十爲封,封十萬井;封十爲畿,畿方千里,畿百萬井,天子出車萬乘。

小司徒之職,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爲井,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四甸爲縣,四縣爲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税歛之事。

鄭玄註曰:「此謂造都鄙也。采地制井田,異於鄉遂,重立國。小司徒爲經之,立其溝塗之界,其制似井字,故取名焉。曰 『井牧』者,春秋傳所謂 『井衍沃、牧隰臯』者也。隰臯之地,九夫爲牧,二牧而當一井。今造都鄙,授民田,有不易、有一易、有再易,通率二而當一,是之謂井牧。九夫爲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邑丘以出田税,溝洫爲除水害。四井爲邑,方二里。四邑爲丘,方四里。四丘爲甸,方八里。旁加一里,則方十里爲一成。積百井,九百夫。其中六十四井,五百七十六夫,出田税;三十六井,三百二十四夫,治洫。四甸爲縣,方二十里。四縣爲都,方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6],乃得方百里,爲一同。積萬井,九萬夫。其四千九十六井,三萬六千八百六十四夫,出田税;二千三百四井,二萬七百三十六夫,治洫;三千六百井,三萬二千四百夫,治澮。井田之法,備於一同。今止於都者,采地食者皆四之一。其制三等:百里之國凡四都,一都之田税入於王;五十里之國凡四縣,一縣之田税入於王;二十五里之國凡四甸,一甸之田税入於王。地事,謂農牧衡虞也。貢,謂九穀山澤之材也。賦,謂出車徒給徭役也。司馬法曰:『六尺爲步,步百爲畝,畝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十爲通。通爲匹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爲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終,終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爲同,方百里,萬井,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

賈公彥疏曰:「此謂造都鄙者,鄉遂、公邑之中,皆爲溝洫之法,此則爲井田之法,異於鄉遂及公邑。不言公邑者,公邑亦與遂同也。重立國者,都鄙是畿内之國也。饒沃之地,九夫爲一井。隰臯之地,九夫爲牧,二牧而當一井。今造都鄙,授民田,不易者家百畝,一易者家二百畝,再易者家三畝。『通率二而當一』者,是三家受六夫之地,故云 『二而當一,是之謂井牧』。云 『甸方八里,旁加一里,則方十里爲一成』,一成之内方十里,開方之,得百井,井有九夫。『六十四井,五百七十六夫,出田税』者,此就 『甸方八里』而言。八里之内,開方之,八八六十四,故云 『六十四井』。井有九夫,故 『五百七十六夫』。井税一夫,故云 『出田税』。云 『三十六井,三百二十四夫,治洫』者,此據甸方八里之外,四面加一里爲成而言。成有百井,中央八里,除六十四井,餘有三十六井。井有九夫,故三百二十四夫。治洫,不使税。四丘爲甸,據實出税而言,故不言成也。獨言治洫者,溝亦在内矣。四甸爲縣,甸方八里,縣應方十六里,云 『方二十里』,據通治洫,旁加一里爲成而言。縣方二十里,四縣爲都,故方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自此已上,並據通治洫而言。旁加十里,乃得方百里爲同。同積萬井,九萬夫,據百里開方而言。百里者,縱横各百,一行方一里者百,百行故萬井,一井有九夫,故有九萬夫。其 『四千九十六井,三萬六千八百六十四夫,出田税』,此據從甸方八里出田税。四甸爲縣,縣方十六里,四縣爲都,都方三十二里,四都方六十四里。據六十四里之内,開方之縱横各一里一截,爲六十四截;行别有六十四井,六十四行計得四千九十六井;井有九夫,計得三萬六千八百六十四夫,是實出田税者。『二千三百四井,二萬七百三十六夫治洫』,此據甸方八里,旁加一里爲成,是不出税而治洫之夫也。從四成積爲一縣,縣方二十里。四縣爲都,都方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開方之,縱横各一里一截,爲八十截。一行八十井,八八六十四,爲六千四百井。就裏除四千九十六井,其餘二千三百四井在。井有九夫,二千三百四井爲二萬七百三十六夫,不出税,使之治洫也。云 『三千六是井,三萬二千四百夫,治澮』者,此據四成爲縣,縣方二十里,二十里更加五里,即爲大夫家邑也。縣方二十五里,四縣是小都,五十里是六卿之采地。四都爲方百里一同,即爲三公、王子母弟之大都也。但據百里開方之,既爲萬井;就萬井之内除去六千四百井,其餘三千六百井。井有九夫,則爲三萬二千四百夫,不出税,使之治澮也。『井間有溝,成間有洫,同間有澮』,是井田之法備於一同。按諸男之地四之一,故云 『采地食者皆四之一』。云 『其制三等』者,謂家邑、小都、大都。云 『百里之國凡四都,一都之地税入於王』者,百里國謂大都也。四都謂方五十里者。四小都成一大都,一都之地税入王,其餘三都留自入。云 『五十里之國凡四縣,一縣之地税入於王』者,『五十里之國』謂小都,一縣田税入於王,餘三縣留自入。云 『二十五里之國凡四甸,一甸之田税入於王』者,『二十五里之國』謂家邑,四甸之中以一甸之税入於王,其餘三甸留自入。言此欲見 『四丘爲甸』是家邑,據税於王者而言;『四甸爲縣』是小都,亦據一縣税入於王者而言;『四縣爲都』是大都,亦據一都税入於王者而言。故云 『井田之法,備於一同』。今止於都者,采地之税四之一也。賦謂軍賦,采地之外皆有公邑,公邑之内,口率賦錢,入於王家。采地無口率之賦[7],唯有軍賦,革車、匹馬、士徒而已,故鄭引司馬之法證之。司馬法言 『畝百爲夫』,謂一夫之地方百步。『夫三爲屋,屋三爲井』,謂九夫爲井,似井字。云 『井十爲通』者,據一成之内,一里一截,縱横各十截,爲行一行,十井十行,據一成一畔通頭,故名 『井十爲一通』。『通爲匹馬』者,十井之内,井有九夫,十井爲九十夫之地,宫室、塗巷三分去一,唯有六十夫地在。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三夫受六夫之地,三十夫受六十夫之地。唯三十家使出馬一匹,故云 『通爲匹馬』。云 『士一人,徒二人』,三十家出三人。士謂甲士,徒謂徒卒。云 『通十爲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者,一成之内有十通,言 『三百家』者,亦如前通率法。一成之内,地有九百夫,宫室、塗巷三分去一,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二而當一,故一成唯有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此謂天子畿内采地法。然司馬法又云 『四丘爲甸,出長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彼謂畿外法,故甲士少,步卒多。此士十人,徒二十人,比畿外甲士多,步卒少,外内有異故也。云 『十成爲終』者,謂同方百里之内,十里一截,爲縱横各十截,爲十行,行别十成。言 『十成爲終』,據同一畔終頭而言。云 『終千井』者,十成,成百井,故 『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云 『十終爲同,同方百里』者,萬井也。云 『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者,所計皆如上一成爲法,其餘可知。凡出軍之法,先六鄉;賦不止,次出六遂;賦猶不止,徵兵於公邑及三等采地;賦猶不止,乃徵兵於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此軍皆出於鄉遂;賦猶不止,則諸侯有遍境出軍之法,則千乘之賦是也。」

今按:小司徒此禮,本不可通,註疏雖詳,義皆牽强。竊意此法本爲制軍而設,其間有誤字闕文。如「四縣爲都」之後,本脱「四都爲同」一句,而四井、四邑、四甸、四縣,「四」字皆當作「五」,惟四丘、四都當仍爲「四」耳。如此則甸外何必旁加一里哉!夫井出一人,則五井爲邑,邑出五人而爲伍;五邑爲丘,丘出二十五人而爲兩;四丘爲甸,甸出百人而爲卒;五甸爲縣,縣出五百人而爲旅;五縣爲都,都出二千五百人而爲師;四都爲同,同出萬人而爲軍。故井出一人,則同爲萬人,井出二人則同爲二萬人,井出三人則同爲三萬人,此魯頌「公徒三萬」所以爲大國之賦也。鄭玄以爲「采地制井田,重立國」,賈公彥以爲「畿内之國」,何所據哉!蓋畿外諸侯,一國之地當有鄉遂,而此則通言都鄙,又小司徒之所經也,故遂隨文附義,莫覺其非。夫一成方十里百井,均也。井地既均,賦役宜一。以方十里之成,爲田百井,除去中間六十四井出税,以其緣邊三十六井治洫。方百里之同,爲田萬井,除去中間六千四百井出税且治洫,以其緣邊三千六百井治澮。一甸内外,遂分兩制,此何義哉!蓋其爲説本與班固「一同百里,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之法同出「甸方八里,旁加一里」之宗。而班固則以三千六百井爲除去之數,鄭玄則以三千六百井爲治澮之夫,其法又自不侔也。夫禮本無「旁加一里」之文,而强附益之,卒亦莫能通也。故四甸爲縣,本方十六里,既加甸旁四里,爲二十里,又於其外加五里,以爲二十五里之國。四縣爲都,本方三十二里,既加甸旁八里,爲四十里,又於其外加十里,以爲五十里之國。四都本方六十四里,既加甸旁十六里,爲八十里,又於其外加二十里,以爲百里之國。又以其所食者皆四之一,此皆强解經文「四」字之義。故於百里之國,則四都之中食其一焉;五十里之國,則四縣之中食其一焉;二十五里之國,則四甸之中食其一焉。井田之法,雖備於一同,而天子所食,則自四甸、四縣以至於四都之一,故曰「止於都」,以見經文不言「同」之意也。然於四甸則須加「至二十五里」,四縣則須加「至五十里」,四都則須加「至百里」,然後成國,則又曷若直正以文之誤字乎!而都外不言「同」,則又所重在天子之食,不在采地之封;而食采地四分之一,又非分田制禄、各有定分之意;又以百里、五十里、二十五里爲畿内三等之國。皆無據之臆説也。已詳辯於第二卷引王制天子三公之田視公侯及大司徒諸男之地食者四之一下矣。其解「井牧」,既曰「二牧而當一井」,則宜通二爲一,覈歸實田矣。而又據司馬法之言,謂「十終爲同,同三萬家」,又以「一井九家,除宫室、塗巷三分之一」,所存六家,又以「二當一」之法折爲三家,故一同本九萬家,而曰「三萬家」也。夫宫室、塗巷除去三分之一,與班固除三千六百井之法,又自不同,姑從别論。但自四井積至四都,皆論已井之實田也,故註以「一成之地,六十四井出税,三十六井治洫」,又據此以定三等采地之里數,而末復引司馬法「一同三萬家」之説,則前所言者,又似牧而未井矣,何其自相戾邪!夫一同三萬家,亦不知司馬法本指何在?若果主於通二爲一,則但可言於隰臯未井之前,而計井成甸,計甸出車之際,又惡可不據井之實數乎!且一井九夫,除公田一夫,實止八家,而一井起三家,則三分九家之一也,將通公田而計之邪?其數必有所不能行矣。世儒論此,類多不同。如孔穎逹疏公劉「制軍」,則但主通二爲一,而不及三分去一之法;詹道傳釋孟子「制禄」,則但主三分去一,而盡廢通二爲一之文。皆由不知畫野當論實田,故多不合,而「一同三萬家」之説,則尤不通耳。然司馬法之言,雖多繁雜,而古法庶有存者,今論列於下云。〇司馬法此條,所謂「井十爲通,通爲匹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爲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終,終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爲同,方百里,萬井,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云者,賈公彥以爲畿内采地法也。又司馬法有云:「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丘有戎馬一匹,牛三頭,是謂匹馬丘牛。四丘爲甸,出長轂一乘,馬四匹,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戈楯具,謂之乘馬。」賈公彥以爲畿外邦國法也。夫畿内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凡三十人,則士多而徒少;畿外一乘,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凡七十三人,則士少而徒多。因以此爲内外之别。今以一同出車百乘言之,則成出一車之所積也,又積而至於百同,則萬乘矣。此其所以爲畿内之制歟?但禮家以都鄙異於鄉遂,故目爲公、卿、大夫之采地耳。若畿外大國地方百里,其賦千乘,則一通當出一車,十通爲成,當出十車,故一同爲車千乘也。然則一同百乘,豈可以語畿外國哉!司馬法所言,雖内外異制,其爲成出一車,一也。然於天子則畿方千里,其數可通;諸侯則地方百里,其數不足。故班固有「同十爲封,封方三百一十六里」之説,此與孟子「儉於百里」之制相背。故包咸曰「十井爲乘」,何休亦曰「十井共出兵車一乘」,皆自通出一車爲義,然後合於孟子之言。而司馬法「甸出一乘」之制,又豈所以語畿外國哉!蓋凡兵賦有平時制軍之法,有臨陣禦敵之法。司馬法前所言「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者,平時制軍之法也;後所言「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者,臨陣對敵之法也。平時制軍,本有常數,故就一軍而制其卒伍,則皆用「五人爲伍,五伍爲兩,四兩爲卒,五卒爲旅,五旅爲師,四師爲軍」之法,此一定而不可易者也。至於應敵,則臨時量其衆寡,隨所部分。如武王「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是一乘以十人爲兵也;楚子乘廣,「廣有一卒,卒偏之兩」,是一乘以百五十人爲兵也。此豈可以常數拘哉!然其臨時分數,亦必用卒伍之法,而廣之曰卒曰兩,未嘗改常名焉。故七十五人者,非常數也。若一乘而以七十五人爲常,則千乘當爲七十五萬人,不合三軍之數,而諸儒之説,不得不附會矣。然一乘出三十人,則疑其猶爲古制焉。夫車中一人爲御,其二則左持弓、右持矛者,止三人耳。車中之制,以十人爲一甲,三十人爲三甲,則十人之内,選一人之有材藝者,共三人焉,皆以主車,謂之甲士。若其臨時部署,以制戎車,則車中與爲御、爲右者三人,皆命卿大夫有將略及武藝者爲之,若左傳載晉里克帥師、梁由靡御、虢射爲右之類。將兵與常御不同,故御不居中,而以將其前,所謂甲士則夷於群卒之中矣。若常額三十人之中而有士十人如司馬法所云,則士烏用如此之多哉!故三十人者,止以共守一車,而就其中署甲士三人耳,皆卒也,一車之常賦也,畿内、畿外之制未有異焉。其不同者,則畿内萬乘,畿外千乘,萬乘之賦起於成,千乘之賦起於通。通爲十井,成爲百井,畿内則成出三十人,通出三人,畿外則通出三十人,井出三人,相去十倍耳。所以然者,蓋王畿地廣十倍公侯之國,故一成十通,或以十年一更番,而同歸於五井起五人爲伍歟?自是而積焉,千乘爲三萬人,萬乘爲三十萬人,則與「公徒三萬」之言相合。由此推之,天子六軍,亦不過六萬人耳,而何以加五倍哉!此所謂副卒也。蓋以三十萬人分爲六軍,則每軍五萬人,居重馭輕之勢,自不當與諸侯同例也。又以五萬人五分之,以待王畿守衛之居中,四方征討之更調,則每軍之分,適得萬人,合於「萬人爲軍」之數。然總而言之,比於諸侯雖多五倍,而十井僅出三人,亦輕於諸侯十分之一矣。古者,天子之於諸侯,燕賜厚而納貢薄,凡征討之事,恒出六師,畿内之役,十倍諸侯,則薄賦其民,以厚根本,先王重内輕外之政,豈有私乎!大國制軍三萬賦,十倍於畿内,亦豈不欲寬民哉?謂非是不足以守國耳,此皆井田之所出也,雖司馬法亦未别鄉、遂焉。但禮家泥於六鄉六遂各出六軍之説,則合十五萬人,已倍於六軍之數矣。而此外復有丘甸之制,遂謂:「出軍之法,先六鄉,次六遂;賦猶不止,徵兵於公邑及三等采地;賦猶不止,乃徵兵於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皆出於鄉遂;賦猶不止,則諸侯有闔境出軍之法。」此與孔穎逹閟宫疏所謂「侯國從王伯之命出軍,敵猶不服,用兵不已,則盡其境内,皆使從軍」意同。然以鄉遂論之,自五家爲里,積至五州之鄉,萬二千五百家而制一軍,則爲家出一人。以丘甸論之,自八家爲井,積至四丘之甸,五百一十二家而起一乘,則爲六家强而出一人。故朱子曰:「周制都鄙以四起數,至六家始出一人。鄉遂以五起數,家出一人爲兵,以守衛王畿,役次必簡,用之最輕。」此又似謂鄉遂之兵無所調發也。孔、賈「鄉遂出賦不已」之説,其果然與夫「一家而出一人」與「六家而出一人」相去五倍,鄉遂苟無調發,則亦宜與丘甸同耳,而其賦如此,鄉遂豈不重於丘甸邪!朱子雖欲强爲之解,亦難以文其政之不均矣,盍亦直斷其爲臆説乎!且先王之用兵也,諸侯會以聽禁,未嘗遠出兵車,故書曰「六事之人,恭行天罰」,詩曰「整我六師,以脩我戎」,孟子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若方叔征荆而以車三千,則總計六軍所部之車數,此皆天子畿内自出六軍也。惟所至之鄰境,則各從其方之便而有應援之兵,其他則無所煩焉。何則?畿内之兵衆,本有餘也,而謂徵兵諸侯不已,必盡其境内,此豈先王懷萬邦之政哉!陳祥道曰:「賈公彥言:『出軍之法,先六鄉,次六遂,次公邑都鄙,乃徵兵於諸侯,不止,則諸侯闔境出焉。』然先王之於天下,大則有方伯,小則有連帥,其待卒應變,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各適其事之遠近而已。方伯、連帥所不能克,然後鄉遂之士應之。左傳曰:『五侯九伯,汝實征之。』又曰:『諸侯敵王所愾。』則出軍之法,顧豈先虛其内以實其外哉!」此謂倉卒之變,方伯、連帥可以因近地之兵而專成者耳。以此矯賈氏虛内之失,是或一道也。若山堂章氏論天子命將而曰:「古者畿内之兵不出,所以重内卒,有四方之役,即用諸侯。」是專用諸侯之兵供重役,而畿内無所調發也,而可乎?夫諸侯之兵不足以當畿内之衆,責之重役,夫豈能勝?至於軍興餉餽,雖難遠輸,囊槖裹糧之外,亦必輕賫,隨宜處備,豈可盡煩諸侯哉!故先王之寬商賈,於此亦賴其貿遷,若周禮賈師所謂「凡國之賣買,各帥其屬,嗣掌其月,師役、會同亦如之」者,而所調發之軍,亦使分供百役。故所至之地,秋毫無犯,而歸市者可以不止,芸者可以不變也。豈若後世之毒天下而不知恤者哉!〇又按:天子之兵,出於畿内,本皆農也。當其未爲兵時,三時務農,一時講武,則武事其所素習者也。每歲則計其丘甸所應出之兵,至冬番上,統於司馬,當時必有部分之制,而今不可詳矣。要之先選其忠勇尤精武藝者以衛王宫,則不復他用,蓋古者禁兵不出,以重宫衛故也。其次則以守京城,其次則以聽四方之征調,其次則以應卿、大夫、士、車馬、僕從之役,其次則以供送迎賓客、擔擎來往之事,此皆可以更番上下者也。其供百役者,一時奔走未遑,則姑聽其終事,若番上之兵,豈可使之偷惰哉!故宫衛之徒,宫正領之,城守之衆,祈父領之,各有專官掌其政令,教之時肄,以精其能。雖軍政寓於四時之田,而閒暇之日,則恆所訓練也,兵非常習,安可言練!如此則武藝益精,不患於弛,而天子萬乘三十萬人之中,調用自足,且兵精而亦不貴於多矣。奚必取賦不止,而盡徵天下之兵乎!〇又按:大國三軍,井賦三人;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皆井賦四人。重於大國四分之一者,必以次國、小國外事之役不及大國之多,其法自有以均通勞逸,而亦不至於偏重歟?别有説在前郊野圖下。〇又,司馬法謂「兵車一乘,馬、牛、戈楯備具」,是計地令民自出也,此非民所能爲。孔穎逹疏坊記一段,深得先王之意,今附於下云。

孔穎逹坊記疏曰:「據司馬法之文,諸侯車、甲、牛、馬,皆計地令民自出。若鄉遂之衆七十五人,則遣出 『革車一乘、甲士三人、馬四匹、牛十二頭』,恐非力之所能,皆是國家所給。故周禮巾車職云:『毀折,入齎於職幣。』又周禮質人云:『凡受馬於有司者,書其齒毛,與其賈。馬死則旬之内更。』司兵云:『及授兵,從司馬之法以頒之。及其受兵輸,亦如之。』是國家所給也。」

今按:天子畿方千里,歲入本充,凡車、甲、兵、戈、牛、馬之類,皆能自備。如周禮所載,則有巾車以授車,有馬質以授馬,有牛人以共牛,有司兵以授兵,有司甲、司戈楯、司弓矢以各授其器,不待取具於民間也。假使民間爲之,則器物不齊,烏能賴其用哉!不惟不能賴其用,而煩擾殆有甚焉。故禮「問國君之富,則數馬以對」,詩言「秉心塞淵,騋牝三千」,又言「思無疆,思馬思臧」[8],皆諸侯自養馬之證。齊景公千乘,大國也,一車四馬,故有「千駟」之富,則天子萬乘,當有四萬匹,此常數耳。鄭玄因見校人「天子十二閑,其數止於三千四百五十六匹;諸侯六閑,其數止於千二百九十六匹」,而鄉師、均人皆掌牛馬之政,縣師、遂人、遂師、遂大夫皆及六畜之稽,牛馬亦與焉,遂以爲校人之馬,皆君所制,非爲馬賦。而司馬法「甸有戎馬四匹,長轂一乘」,此爲民出軍賦,無與於國馬之數。陳祥道因之,亦謂周制「凡軍之馬出於民,校人所養者,特給公家之用」,而反以齊景公千駟過於天子十二閑之數,謂其僣侈踰禮。於是官民通牧之説行,而小民受養馬之害矣。夫周禮末世之見也,豈足盡信哉!先王之制,一乘賦三十人,止供力役,故孟子但言有力役之征,而未嘗及出車備器之説。惟以一車四馬,乃三十人之所共守,説者因以爲丘甸所出耳。其實車、馬、甲、兵,各從官給,雖有革車、輕車、衝車、輜車、副車之異名,亦隨公家所部署耳,别無副焉。此外又有所謂牛車者,則民間私用之車,而不與於兵車之賦也,此其所以事不煩而民不擾歟?且器物既成,不皆屢換,雖有損折,舊貫猶多,數歲較中,隨宜脩補,其費亦易給也,比於民間歲備,豈不力省而功倍哉!故孔氏此疏,可謂深得先王之意矣。然於春秋 成元年「作丘甲」,疏則又曰:「長轂、車、馬、甲、兵、戈楯,皆一甸之民所共。鄉遂所用車馬、甲兵之屬,皆國家所共。以一鄉出一軍,則是家出一人,其物不可私備。若一甸出車一乘,則一乘甲兵,甸之所賦。」觀此,則前疏所謂「國家所給」者,乃謂鄉遂以其家出一人,役重不能堪也。而七十五人之制,鄉遂所無,蓋指丘甸而言矣。鄉遂則役重而賦輕,丘甸則役輕而賦重,以此通融,政亦繁瑣,孰若均爲一法乎?故竊謂周制田皆八家同井,而兵皆一乘三十人,固無鄉遂、都鄙之别也。前已備論之矣。〇又按:古者兵賦出於井田,國無養兵之困;而兵器製於官府,民無備物之勞。此法之甚善者也。至於歲冬番上爲兵,非有四方征調,則一年常在京師,其有巡邏擔擎之事,不過役於四郊五百里之内,無戍邊漕運之勞。至於後世,則戍邊漕運,皆取於軍,甚至工役,亦取用焉,軍亦有所不堪矣。凡此皆由不知古者制軍之法故耳。或曰:工役古有别征,漕運原非古法,則信然矣。謂戍邊之事,古亦無之,程子何以有「古者戍役防秋」之説,而朱子引之以釋采薇之詩邪?曰:程子之説,蓋亦後世之見也。今觀采薇之詩,其辭意似爲勞將士而作,但以其有「我戍未定」之一言,而遂謂之「遣戍役之詩」。殊不知古者諸侯之國各自爲守,如韓侯之國近於追貊,則使之纉祖考而榦不庭,因百蠻而受北國;與夫晉使重耳居蒲以備狄,趙使李牧居鴈門以備胡,固不待天子發兵爲之守也。若「玁狁孔熾」而出六軍以征之,待其事平,而始復如。周公征東,三年不歸者,亦以戍名,則出於不得已耳,不可以爲常戍之證也。苟謂「番兵出戍,兩期而還」爲定制,則逆人情、冗國費甚矣,此豈先王之政哉!

春秋 成公元年:「作丘甲。」

胡康侯曰:「周制: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爲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然則一丘所出十有八人,積四丘而具一乘耳。今作 『丘甲』者,即丘出一甲,是一甸共百人爲兵矣。」

今按:杜預註謂:「甸出長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甸所賦,今魯使丘出之,譏重歛也。」此則丘出甸賦,加四倍而爲三百人矣。夫「甸出一車,凡七十五人」之説,本非諸侯軍制。蓋甸有四丘,即一成之地也,成爲百井,自井出一人,至成當出百人而爲卒。大國一同之地,爲成者百,則得萬人而爲軍卒者,蓋即古百夫長總領之甲名也。井出一人則一卒,百人爲一甲;井出二人,則二卒二百人爲二甲;井出三人則三卒,三百人爲三甲。由是而積至萬人,則大國三軍之數也。今魯丘出一甲,則四丘爲四甲而有四百人矣。夫四丘共出三百人爲三甲,此舊法也,而今丘各出百人焉,故謂之作「丘甲」耳。杜預之説本魯國之常,惜乎其不知此也。其詳已辯於前,而成公益兵之罪亦自見矣。

班固曰:「殷、周以兵定天下矣。天下既定,戢藏干戈,教以文德,而猶立司馬之官,設六軍之衆,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方十里;成十爲終,終十爲同,同方百里;同十爲封,封十爲畿,畿方千里。有税有賦,税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爲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井定出賦,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

今按:班固此條,純用司馬法「一乘七十五人」之説,略不及於鄉遂制軍之法,其所去三千六百井,亦不合於三分去一之數。此與註疏之説不同者也,其餘則固禮家之意。夫以七十五人起一乘,則萬乘當爲七十五萬人,兵亦烏用如此之衆哉!前已屢辯其非矣。但曰「因井田而制軍賦」,則有合於先王之意耳。蓋制地分田,容民畜衆,則均丘甸之征,而立卒伍之部,家有土著,用異市驅,故歲以冬更,丁皆壯役,所謂寓兵於農者如此。若夫三時務農,一時講武之法,乃通在鄉。同纉武功者,言以爲更番之備耳,非專指番上卒伍之兵也。卒伍之兵,已有部分,宜專肄習,不然則訓練不精,何以應敵。古者寓軍政於四時之田,蓋都試也,豈特講武於一時哉!而况徭役車徒,官有常用,倉卒變生,不時調發,豈宜取辦於田畝邪?唐太宗日引諸衛、將、卒數百人,教射於顯德殿庭;宋初,有「日習武技」之法,後又有「夏三月止習短兵、春秋大教弓射」之詔。其知此矣。胡康侯云「侵伐事畢,則車復於甸,甲散於丘,卒還於邑」,是謂從田畝調兵,而非國家所素備也。夫兵農雖同原迭用,而其業不得不分,若臨時就農取兵,則緩急難齊,可及於事哉!此迂儒之談耳。其説蓋本唐之府兵,然亦不知府之所籍,皆以材力入選,而常加訓練之兵,其器具雖民自備,而亦輸之庫,不待臨時取辦也。故因井田制賦之法而併及之。〇又按:朱子曰:「萬乘之國,天子畿内地方千里,出車萬乘。千乘之家者,天子之公卿采地方百里,出車千乘也。千乘之國,諸侯之國。百乘之家,諸侯之大夫也。」又曰:「百乘之家,有采地者也。」所謂采地者,蓋本諸班固。然班固以百里出車百乘,而朱子則以百里出車千乘,有不同焉。何則?諸侯一同百里當出千乘,而天子一同之地則出百乘,此天子、諸侯出車輕重之差也。前已論之矣。夫天子之公卿,十取萬乘之一,豈宜以百乘言哉!既曰千乘之家,又豈宜以地方百里言哉!故千乘之家方千里,内取萬乘之什一也;百乘之家方百里,内取千乘之什一也。以地方百里言千乘之家,則王畿之内爲方百里者百,是爲百而取一矣;以地方百里言百乘之家,則不得不增千乘之國爲三百一十六里之方矣。此其爲説各有不通者也。至以家乘爲采地所出,則又不可。夫公、卿、大夫、士所食之采,即爲助法之公田,有分地者也。車乘則通國之所賦,就其中十分而取一焉耳,豈有專地哉!故以采地即爲出車之處則非矣。餘見下文。

孟子曰:「萬取千焉,千取百焉。」

朱子曰:「臣之於君,每十分而取其一分。」

今按:臣取於君之乘皆賦其人,千乘爲人三萬,百乘爲人三千,計丁出役,以供輿夫出入、賓客將迎之用者也。十而取一,但可言於當國大臣之一人耳,以其官盛務繁,用度宜廣,必以什一,庶不困窮。若其餘諸卿,則事務漸少,數宜有差。天子之卿,不必皆千乘也;大國之卿,不必皆百乘也。否則天子有三公、九卿,如皆千乘焉,則萬乘之中去九千乘矣;大國有三卿,如皆百乘焉,則千乘之中去三百乘矣。九室之車餘幾哉!故畜馬乘、伐冰之家,皆諸侯之大夫也。則但有畜馬、伐冰之夫,以供其出入之用而已,固不與百乘之家同等也。觀孔子稱陳文子之富,止於「有馬十乘」,亦可以見不皆百乘之證矣。且「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則非强家又安能行弒君之事哉!故十分取一之乘,專爲當國者而言,故如此其多也。多與之乘,聽其制用而不稽其所餘,則當國者不患於貧,而亦如用己財無妄費矣。此民賦之所以有常,而國用之所以不困歟?若有調發,則公私同征其乘,非私家所得專也。〇又按:鄭玄釋「賦」,以爲「出車徒給繇役」,繇役即車徒之繇役也,豈若今之别有一項均繇差役哉!今之弓兵、舖兵、獄卒、驛卒、祗候、馬丁之類,皆均繇之所編也。軍旅之外,别應均繇一年,猶漢所謂正卒給中都官,唐所謂防閤、庶僕、白直、執衣也,古者豈能無是役哉!故千乘之家、百乘之家與夫十乘之家、畜馬乘之家,其所役門幹僕隷之等差皆取足於軍旅。而軍旅之中,自禁衛之兵不出,率以一年罷遣外,其餘諸役皆可按季更番。至於後世士大夫之從人,猶名軍將。而宋建隆以後,常以軍供百役,如京諸司庫務役兵與夫馬逓舖兵、祗應,以至迎送官員,擔擎來往,皆取諸兵士,則意其猶古法也。夫迎送官員、擔擎來往之事,則周禮罪隷註所謂「小役若牽徬」者是也。此四時常有之事,宜皆役之罪隷,罪隷不足,而濟之以無事之兵,亦庶幾焉。但黄河執役,并修葺倉、營城池,此宜專役於冬月者也。不出於「歲用民力三日」之内,而併取於軍,則一切之政而與古異矣。嗟夫!兵農既分,而税混於兩,尚安望其能有條理哉!詳見第四卷宋田制及卒役條下。又考司厲之職掌「男子入於罪隷,女子入於舂、藁」之奴,是爲奴婢,即漢之隷臣妾也;司隷掌隷法,有「搏盜賊,役國中之辱事,爲百民積任器[9],凡囚執人之事」。皆奴婢之任役使者也。古者皁隷之役,必亦以奴婢爲之,故有罪隷之法。但當時化行俗美,犯者不多,恐不足以充用,則亦必以出於車乘者爲常役耳。〇又按:成周賦税雖出於民而輸於官,然必有長吏督率之者,故敘鄉職以附於後。

鄉職

周禮里宰 :「每里下士。掌比其邑之衆寡與其六畜、兵器,治其政令。以歲時合耦於鋤,以治稼穡,趨其耕耨,行其秩序,以待司之政令,而徵歛其財賦。」

今按:里宰,即古之邑宰也。孔子云「千室之邑,可使爲宰」,則因其聚廬,所治必廣,非必二十五家之里也。蓋古者天子畿内,提封萬井,當有八百萬家,合千室而置一邑,爲宰者已有八千,設官太衆矣,而况未必限於千室始置一宰乎!竊意古者邑之置宰,雖有力者主之,大抵由民所推,故俸禄皆民自給,不預於天子設官之數。家臣亦然,觀原思爲宰,而孔子與粟九百,蓋自分其禄以食家臣也。推此義,則邑宰必非若卿、大夫、士之有公田矣。不然,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當時豈無邑宰與其有司衆職,而設官如是其簡邪?故知周禮官數之多,皆盡鄉職而又濫焉,非古意矣。衆職,謂分任邑中比閭族黨之事者,如漢三老、嗇夫、游徼之類是也。故賢者以之申明教化,老者以之督勸農桑,壯者以之催徵追捕,皆邑中之所自署,亦非若漢三老之有秩而官給禄也。法從鄉立,豈不易簡哉!且同井八家,田皆均授,凡有輸納,止於五百里之間,家家可以直逹,人人可以親齎,或配貼通融,或分番更代;户無貧富之可言,事無安危之可擇,惟虞畏法,莫敢推奸,故徵令一行而事畢集矣。豈若宋以里正爲衙前而展轉避役者哉!知古鄉職之法,則可以知末世之弊矣。

孟武伯問:「求也何如?」子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爲之宰也。」

子游爲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子夏爲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仲弓爲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子路使子羔爲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爲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原思爲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今按:千室之邑有邑宰,百乘之家有家臣,皆謂之宰。如仲弓爲季氏宰,原思爲孔子宰,家臣也。其餘則皆邑宰,費雖季氏邑,然其采地之公田在是,遂爲季氏所據耳,實亦邑宰也。宰雖有邑長、家臣之不同,而其職一也。觀孔子告仲弓「先有司」之一言,則宰固當有有司分任其事矣。此數條足以見古人爲宰之道,大抵以學道愛人爲主,而舉賢才以分任有司之事,則民心附而數可稽,上令行而事易集,否則雖欲言治,皆苟而已。

禮記學記曰:「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

鄭玄曰:「術當爲遂。古者仕焉而已,歸教於閭里,朝夕坐於門,門側之室謂之塾。」

今按:此皆鄉學之教。及年十五,擇其俊秀者,升於國學而爲士,餘則歸農矣。公羊傳所謂「里巷中爲校室,選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旦開門坐塾上」,亦學記之意也。蓋欲使民勸,莫切於舉善而教不能,故曰「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此豈俗吏所能爲哉!

* * *

[1]「爲比」原脱,據周禮小司徒疏補。

[2] 原作「臨穎」,據毛詩棫樸疏改。

[3] 見毛詩棫樸疏。自「春秋之兵」至「總謂六軍」爲鄭玄答臨碩之辭;自「蓋師多則以軍爲名」至「舉中之言」,爲鄭玄注周易之文;自「然則軍之言師」至「不當以此獨設難也」爲孔穎達之疏。

[4] 原作「俱鄉之出軍是正」,據毛詩閟宫疏改。

[5] 原作「三百六十一里有畸」,據論語學而注、詩傳大全卷二十改。

[6]「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原作雙行小字。

[7]「采地無口率之賦」,周禮小司徒疏作「邦國都無口率之賦」。

[8]「思無疆,思馬思臧」,毛詩駉作「思無疆,思馬斯臧」。

[9]「爲百民積任器」,據周禮司隷作「爲百官積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