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有南北軍之屯。
山齋易氏曰:「古者前朝後市,王宫在南,故漢宫門屯衛兵,則以南軍名。宫城之軍,既謂之南,則京城之軍,遂謂之北,所以别也。」又曰:「北軍徼循京師,屬中尉,别有壘垣軍門,必有漢節而後入。南軍列於宫垣[1],北軍亦不得入。」
山堂章氏曰:南軍有郎衛、兵衛,掌天子宿衛。北軍止於護城。
今按:南軍猶今之親軍,北軍猶今之京軍也。或曰:親軍環衛於前,故曰南;京軍護從於後,故曰北。
惠帝七年,帝崩,太子即位,吕太后臨朝稱制。八年,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禄爲上將軍,居北軍;吕王産爲梁王,居南軍。太后誡産、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爲變。必據兵衞宫,慎毋送喪,爲人所制!」太后崩,遺詔:吕産爲相國。諸吕欲爲亂,未敢發。朱虚侯章有氣力,居長安宿衛,以吕禄女爲婦,知其謀,陰告其兄齊王襄,令發兵西,己爲内應,以誅諸吕,立齊王爲帝。於是齊王發兵擊濟南,遺諸侯王書,陳諸吕罪,産等遣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謀曰:「諸吕欲危劉氏,今我破齊,是益其資也。」乃諭齊王與連和,以待吕氏變,共誅之。齊王乃還兵西界待約。時太尉絳侯周勃不得入軍中主兵。酈商老病,其子寄與禄善。勃乃與丞相陳平,使人劫商,令寄紿説禄曰:「高帝與吕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諸侯亦以爲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不急之國,乃將兵留此,爲大臣諸侯所疑。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歸相印,與大臣監而之國。齊兵必罷,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禄然其計,諸吕老人或以爲不便,猶豫未决。九月,平陽侯曹窟見産,會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告産,且趣産急入宫。窟聞其語,馳告平、勃。勃欲入北軍,不得。襄平侯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納勃北軍。復令寄説禄解印,以兵授勃。勃入軍門,令曰:「爲吕氏者右袒,爲劉氏者左袒!」軍中皆左袒。然尚有南軍。乃召朱虚侯章佐勃,勃令章監軍門,令窟告衞尉:「毋入産殿門。」産欲入宫爲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勃尚恐不勝,未敢公言誅之,乃謂章曰:「急入宫衞帝!」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宫掖門,見産廷中,遂擊殺之。帝遣謁者持節勞章,章欲奪其節,不得,則從與戰[2],因節信馳,斬長樂衞尉吕更始。還,報勃,勃起拜賀。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吕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遣章告齊王罷兵,灌嬰兵亦罷歸。
今按:兩漢書皆無兵志 ,惟遷、固於高后紀序南北軍之説。北軍居外,中尉掌之;南軍居内,衛尉掌之。軍分内外,各有司存。而太尉尊官,位在丞相之下,專掌武事,蓋本兵之重任也,南北二軍,宜皆統焉。然非有漢節,則軍壘亦非太尉所得而入。既以紀通持節矯入北軍,則南軍亦可以入矣。然曰「尚有南軍」,則南軍時爲吕産之所制,猶恐不能勝耳。故先以計使曹窟告衛尉毋入産殿内,蓋衛尉者,必平、勃先所更置,以陰携産黨者也。而劉章又本親臣,久居宿衛,則使監軍門而予之以北軍千餘之卒,因入未央宫掖門誅産,此皆假紀通之節而制權者也。未央宫,天子所居也,宿衛之臣,可以入焉。長樂宫則太后所居也,别有長樂衛尉,各掌其宫而不常置,時則吕更始爲之。雖章以宿衛之臣,亦不易入,故必因謁者之節而後能通,此可以見漢南北軍制之嚴矣。昔成王將終,命大臣相康王。方是時,掌親兵者,太公望之子伋也。宰臣召公奭命仲桓、南宫毛取二干戈、虎賁百人於伋,以逆嗣子。伋雖掌兵,非有宰臣之命,不敢發也;召公雖制命,非二諸侯將命以往,伋亦不敢承也。如此則體統尊嚴,樞機周密,而兵權散主,安有偏屬一人之患哉!觀周勃以太尉掌武,又與丞相協謀,而南北軍皆不得入,然猶能監護諸將也。苟有天子之命,則亦倚太尉以行焉。漢制庶幾近古矣。詳見後分敘南北軍條下。〇謁者亦郎衛之官,屬郎中令,掌賓賛受事及上章報問。漢皆用孝廉,年五十威容嚴恪能賓者爲之。
南軍,衛尉主之,掌宫城門内之事。
百官表 :「衛尉,秦官,掌宫門衛屯兵。」
師古曰:「漢書儀云:『衛尉寺在宫内。』胡廣云:『主宫闕之門内衛士,於周垣下爲區廬。』」
今按:南軍,即自郡國番上爲衛士一歲者。
郎中令,秦官,掌公殿掖門。其屬有諸郎,掌守門户,出充車騎,多至千人。武帝更名光禄勲,期門、羽林皆屬焉。
武帝始微行,詔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以六郡良家子選給,常執兵迭從[3],比郎,以材力爲官,名將多出焉。又取從軍死事者之子孫養羽林,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平帝又更期門爲虎賁,主宿衛。
師古曰:「羽林,宿衛之官,言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今按:六郡,本南軍衛士所當番上之郡國也,但於其中選良家子能騎射者爲長從耳。期門,父死子代;羽林,死事者子孫。皆家世爲之。故朱子曰:「漢時宿衛皆是子弟,不似今用軍卒。」
徐氏官考曰:「周之兵制,宿衛常養之兵則有虎賁之士八百人,而虎賁之禄比下士,足以代耕,蓋庶人在官者也。漢期門千人,而秩比郎,亦虎賁之遺意歟?」
今按:虎士八百人,非兵也,食禄之士也。漢貴游子弟宿衛宫門之内,即此制。
漢舊儀曰:「殿外門舍屬衛尉,殿内門舍屬光禄勲。」
山齋易氏曰:「古者環衛有二等,宫正則領貴游子弟[4],宫伯則領宫徒從事[5]。漢有衛郎、衛兵,亦此制歟!論者以衛兵既屬衛尉,而郎中令均是宿衛,皆爲南軍,此殆不然。郎衛、兵衛,固均爲宿衛之職,而郎中令、衛尉所掌,又皆宫門内外之事。郎中令更爲光禄勲,殿外門舍屬衛尉,殿内門舍屬光禄勲,其職實相關,特有内外之别耳。此正周官所謂宫正、宫伯之職歟?兵衛之屬衛尉者,固可考知。若光禄勲之屬官郎將,是皆親近天子之官,别爲一府,非可屬之南軍。所謂守門户、充軍騎者,若今之環衛出爲天子導從儀衛而已,非可以軍名也。
今按:「宫正掌王宫之戒令、糾禁。以時比宫中官府、次舍之衆寡。國有故,則令宿。辨内外而時禁,稽其功緒,糾其德行,幾其出入,均其稍食[6]。」「宫伯掌王宫之士庶子。掌其政令,行其秩序,作其徒役之事。授八次八舍之職事。若邦有大故作宫衆,則令之。」夫宫正則曰「均稍食」,可見其皆食禄之貴游,故以德行爲主,欲其暱近,皆正士也。宫伯則曰「作徒役」,可見其爲領軍之兵衛,故以政令爲主,欲其徼候,皆同心也。此兵衛之所以爲南軍,而郎衛不得以軍名也。郎衛雖不得以軍名,而亦執戟以衛王宫,如周書虎賁之類,蓋亦侍衛之要職焉。故東萊吕氏曰:「古者執戈戟以宿衛王宫,皆士大夫之職。無事而奉燕私,則從容養德,有膏澤之潤;有事而司禦侮,則堅明守義,無腹心之虞。」然則古者郎衛之職,殆不止於守殿門、充軍騎而已。〇又按:後志虎賁、羽林俱掌宿衛侍從,故謂之長從。
北軍,中尉主之,掌京城門内之兵。
百官表 :「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師。武帝更名執金吾,屬官有中壘等令、丞。」
胡廣曰:「衛尉巡行宫中,則執金吾徼於外,相爲表裏,以擒奸討猾。」師古曰:「徼,巡繞也[7]。」
今按:北軍自三輔番上,以掌京城門内兵者,一曰巡徼京師,一曰戍中都官,又曰給中都官,皆此兵也。但其部分之法,則不可得詳耳。中尉屬官有中壘,則北軍别有壘垣軍門。自周勃爲太尉,亦必得漢節而後入。蓋壘門者,重兵所屯之處,其地甚嚴,漢初已設,則不待武帝分置中壘校尉而始有壘門矣。補兵志曰:「南軍則衛士是也。北軍在未央宫北爲軍壘,置中壘守之,有事屯兵其中,事已輒罷。武帝時有諸校,則常屯矣。」蓋漢初未有中壘校尉,所謂中壘者,乃屬於中尉之令、丞也。中壘之設,宜常屯重兵,補兵志何所據而以爲事已輒罷邪?
武帝增置八校尉。
帝用兵四夷,發中尉之卒,逺擊南粵,恐内無重兵,或致生變,於是創置七校尉,募知胡事者爲胡騎,知越事者爲越騎。又取中尉屬官所謂中壘者進爲校尉,凡八校尉。
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内,又外掌西域。
師古曰:「掌北軍壘門之内,而又外掌西域。」
屯騎校尉掌騎士。
歩兵校尉掌上林苑屯兵。
越騎校尉掌越騎。
如淳曰:「越人内附以爲騎也。」
長水校尉掌長水宣曲胡騎。
師古曰:「長水者,胡名也。宣曲,觀名。胡騎之屯於宣曲者。」
胡騎校尉掌池陽胡騎,不常置。
師古曰:「胡騎之屯池陽者。」
射聲校尉掌待詔射聲士。
服虔曰:「工射者也。冥冥中聞聲則中之,因以名也。」應劭曰:「須詔所命而射,故曰待詔射也。」
虎賁校尉掌輕車。
師古曰:「自中壘至虎賁,凡八校尉,城門不在此數中。」
外又有城門校尉,掌京師城門屯兵,有司馬、十二城門候。
城門初無兵,自戾太子事後置,以城門校尉一人領之。
師古曰:「八屯各有司馬,門各有候。」
今按:城門亦北軍城内之兵,今另設一校尉,專以領之,百官表列於八校尉之前。今考武帝擊南粵,在元鼎五年;戾太子反,在征和二年。則城門校尉之置,當在八校尉之後,不在八校尉數内,然亦北軍之所分也。陳氏博議以十二城門兵爲南軍,則非矣。得無以後志載光武中興之制,城門之中,正南平城門、北宫門屬衛尉,通列於城門校尉,而因得與南軍相關邪?然「王商以特進,孔光以太傅領城門兵,得舉吏如五府」,則其任亦甚重矣。
山齋易氏曰:「漢初中壘本中尉之屬,有令、丞。至武帝始陞爲校尉,止於七校,加以中壘,則並七爲八矣。或曰:武帝之八校,北軍也。大抵軍之在北者皆名北軍,故八校亦可以北軍名之,特非中尉之北軍耳。官表不言八校屬中尉,疑中壘自此專統北軍,與中尉異司。若謂中尉自是不領兵,而北軍始不屬中尉,則武帝改中尉爲執金吾,果何職歟?嘗考之,執金吾自掌中尉之北軍,八校自掌八校之北軍,以其各有司存,故史氏特以校尉列於城門之後。惟中壘校尉自别掌北軍壘門内,特與金吾相關屬,若所掌西域,則無與乎金吾也。蓋執金吾秩中二千石,而八校尉皆秩二千石,其位亦重矣,此則校尉之不屬執金吾也。李德裕謂「武帝内增七校,中尉實司其任」,蓋亦後世諸儒之論耳。」
山堂章氏曰:「武帝既增校尉,恐中壘之權太重,又於光禄勲之下,旋理會增添,於是增羽林、期門,以益南軍,大概令二軍之勢均。胡廣曰:『衛尉巡行宫中,則執金吾徼於宫外爲表裏。』唐李揆曰:『漢以南北軍相制者此也。』」
又曰:「南北軍之制,内外足以相制,表裏足以相應,高祖之法,可謂規模宏逺矣。漢初定天下,京師之屯,惟此二軍。諸夏本根,所係甚重,故高祖於衛尉、中尉之任,皆不輕授。周勃雖以南北軍,成誅吕安劉之功,及文帝自代邸入未央宫,夜拜宋昌爲衛將軍領南北軍,則勃已不與兩軍之政。其後除右丞相,亦旋歸政柄,蓋前日之以北軍制南軍者,特一時之權宜而已。南北軍本以相制,而文帝以宋昌兼領,失本意矣。然出於倉卒周防之謀,故隨即罷衛將軍,仍以其兵分屬焉,是雖出於一時權宜,而於南北軍之制,初未嘗有所更易,此漢初兵制之善者也。其後武帝内增七校,以壯翼衛之勢,又恐北軍偏重,則置期門、羽林與夫城門之兵,兵籍紛紛,而南北軍之制隳矣。」
今按:八校尉之置,所以分中尉之權也。八校尉之軍,舊皆三輔番上,爲中尉之所專統,特以中壘令、丞設軍壘,别置精兵,以備警急耳。今中壘陞爲校尉,專掌壘門屯兵,不屬中尉。蓋八校尉之所掌者,取選募之精兵分屯城内,但其所領事有時在外,如長水、池陽之類,故其分屯不常專在一所,而實則猶存城内北軍之名也。惟中壘猶與中尉相關,而中尉之所掌已分執金吾之職,尚不廢徼巡京師與戍中都官之舊耳,其實兵權已屬中壘,不相統制矣。此武帝慮患防奸之術也。但章氏謂武帝既增校尉,恐中壘之權太重,又於光禄勲之下,增置羽林、期門,則明指中壘兼統七校尉,如光武之以北軍中候監五營校尉也。殊不知中壘與七校本皆秩二千石,不相統屬,自足相制,烏得云中壘之權太重邪!且期門之置,在八校尉前二十六年;羽林之置,在八校尉後八年。本爲長從而設,豈以中壘權重之故哉!又謂增羽林、期門以益南軍,則羽林、期門本屬光禄勲宫殿門内之官而執兵迭從者,不可以軍名也,亦以衛尉所掌南軍與宫内事有相關,故遂誤以爲南軍耳。又三輔黄圖謂「中壘、屯騎,虎賁、屯兵[8]、越騎、長水、胡騎、射聲,八營宿衛王宫」,亦非矣。蓋此八營皆北軍也,豈以光武時併爲五營校尉,皆掌宿衛兵,而遂謂八校尉亦同其制歟?大抵章氏之説,本於補兵志 ,多雜後來改更之制,不若易氏考究之精詳也。〇又按:武帝八校,部署太多,事無統紀。夫本兵之權,宜在司馬,漢之太尉,古大司馬之任,而列於三公者也。兵政苟不盡以相屬,則樞機要務,孰與綱維邪?自元狩間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寵及親嬖,而兵不在焉,非復古者夏官之舊矣,然此豈自武帝始哉!高帝躬親征伐,武事不以屬人,自是有事則置,無事則省,太尉之設,亦不常也。文帝初自代來,未敢以兵權授漢老臣,但以其腹心分領,故薄昭爲軍騎將軍,宋昌爲衛將軍,而虚太尉不置者二十六年,則太尉亦不過偶因四方兵事而設耳。幸而國勢方張,猶能駕馭,異日乾綱少解,兵柄下移,則人持私見,異同莫得其協和,將各專成,進退每牽於衆主,欲其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難矣哉!然則光武併爲五營而監於中候,蓋有以知其勢不可行矣。
山堂章氏又曰:「漢初南北軍亦是更番調發,一歲一更,初無定兵。自武帝置八校,則募兵始此;置期門、羽林,則長從始此。」
又曰:「漢兵出於民,凡其往來繇戍者,道中衣糧悉自備,從軍旅賫,或自貸子錢。家兵猶未衣食於縣官,而其所賦於民者,殆不過庫兵車馬之資而已。調兵逺征則食其所至郡國之粟,此其所以無列屯坐食之費也。」
又曰:「西漢之世,財用沛然,以京師無重兵耳。高帝征黥布,發關中兵,及惠帝末年,發車騎、材官詣滎陽,皆調兵民間,因事設屯,事已即罷,非繫京師所養之兵。」又曰:「杜佑通典謂 『漢氏重兵悉在京師』,是不然。西漢之初,正以京師無重兵。嘗以後百官志考之,總計南軍爲九千四十六人,北軍爲四千五十人。惟城門屯兵數無可考,以宫掖門司馬所領者推之,多者七百二人,少者止三十人,况十二門止於一校,必非重兵所在,多不過三千人耳。總是三者,而京師之兵不滿二萬人,此光武中興之兵制也。武帝增置,亦不過倍之云爾。若高、文之世,未有增置,則其數當益少於此也。豈得云重兵悉在京師哉?」
今按:章氏據後志計漢兵之在南北軍者不滿二萬人,而著其財用沛然之美,蓋書生姑息之見也。此但可語光武中興罷兵之制耳,豈安不忘危之常道哉!漢初之制,殆不如是。周制天子六軍,當有六萬人,而副卒五倍,合爲三十萬人。漢高去古未逺,必嘗聞此矣。其置南北軍,雖無以稽其正副之實,亦豈宜不備六軍之制哉!故南軍自郡國番上爲衛士,北軍自三輔番上給中都官,會合全數,總成六軍,寧不謂之重兵乎!杜佑之説,蓋本此意。宋韓絳亦曰「漢、唐重兵在京師,其邊戍裁足守備而已」,皆不爲無見焉。然後志不滿二萬之數,正中興時制也,豈宜據以爲舊法哉!但舊法於古六軍正副之數,則容有不及耳。何則?井田既廢,失業者多,欲使千里之畿盡同萬乘之賦,則民數未明,經綸不及,遂以分番天下,姑具六軍,雖逺兵欲其習勞,外帥欲其殺勢,未免於後世功利之見,而因民定數,使之不困供輸,此亦高帝隨時制賦之宜也。然六軍之單,必不可少,蓋不如是,不足以守衛京城,控制四國,故慎選精兵,更番入直,貴精而不貴多焉,主於能守其國而已。故有事調發,則徵郡國兵而禁兵不出,意其京師無副卒耳。當時兵出於民,凡所調發,雖繇戍之逺,道中亦自備衣糧,所戍之地,皆以過更錢爲久計,從軍或自貸子錢,雖庫兵車馬,亦令人自出,不限於先王官給之制,是養兵之費不出於官,猶有寓兵於農之遺意焉。惟逺征食郡國之粟,此則衰世因糧於敵之餘習,而亦以節畿内之財也。以此制兵,國宜常裕,而况其軍未必有副卒乎!故當天下既平,相安無事,繼以文、景,恭儉財用,自宜沛然,豈以京師宜重之地而可太减從輕乎!雖其數不若後志所言之少,然亦僅能自守而不足以充調發。是以武帝好大喜功,狹小祖宗制度,首開募兵之端,不吝養兵之費,而高帝之法始一小變矣。然所募者不過習知胡越事之人,與能擊匈奴之勇敢士,而南北軍之番上者,固仍舊也。又選募貴精,兵無冗濫,初亦未至有大費也。及兵釁既開,漸多增置,飲食蓋若流矣。迄於昭、宣,募兵益廣,動踰萬人,於是列屯坐食,官困養兵,而高帝制兵之意,遂大失焉。光武中興,人方厭亂,乃懲前朝黷兵之禍,欲要一時節力之名,先省京師居重之兵,復罷郡國都試之法,則衛士所存之番皆非素練者矣。當寧謐之初,亦無不可,如後世何!彼徒知西漢時國富民安,可以無兵守固,謂雖去兵可也,而京師單弱,尋至募增,明帝以後,募兵益困。東漢之衰,蓋由光武啓之矣。光武亦書生耳,豈足以當高帝之材略哉!後儒特以西漢兵無可考,而光武能復漢儀,遂據後志以定高祖制兵之額,而反譏杜佑「重兵悉在京師」之言,此豈識時務明逺猷者邪!故曰章氏之論,書生姑息之見也。〇又按:朱子有曰:「自六國至秦、漢以下,未有長征兵。」今以漢募兵事觀之,則長征兵不待唐府衛法壞而始有矣。然長征與長從不同,自其扈從而言則曰長從,自其調征而言則曰長征,豈漢昭、宣以後募兵雖廣,而事已即罷,故朱子云然邪?詳見後引唐李林甫募長征兵條下。
山堂章氏又曰:「古者禁衛兵不出,漢初猶得古意,京師兵不以出征。武帝元鼎六年,發中尉卒擊吕嘉,則失之矣。」
今按:禁兵者,宿衛之兵也,以其守王宫而重之,其不出宜矣。若畿兵,則古者邦畿千里出車萬乘,分番城守,餘卒尚多。故四方征調,每發六軍,畿兵無有全然不出之理,則武帝之發中尉卒擊吕嘉,未爲非古也。但漢世京師六單無副,不足以備征調,故高帝之制,南北軍不出,而有事常調郡國之兵,則武帝不能守成法矣。然高紀十一年嘗發中尉卒軍霸上,則距長安東三十里耳,固亦守護京城之事,非調征也。吕嘉,南粵相也。〇又按:「漢兵散在郡國,則爲王侯郡守之兵,宜嚴爲之禁,非有銅虎符爲驗不可發兵,是以兵散天下而權歸一人。此漢防微杜漸,制兵之大略也。古者以牙璋起旅,漢初則以羽檄召兵於郡國,後用銅虎符。」此亦章氏之説也。史記 孝文帝二年,「初與郡國守相爲銅虎符」,銅虎符者,發兵之要驗也。然在戰國時,魏公子無忌猶取魏虎符以奪晉鄙軍,漢氏已爲天子,豈得久無虎符,而至文帝時始置邪?觀齊王襄欲發兵誅諸吕,其中尉曰「欲發兵,非有虎符驗也」,則惠帝時已有虎符矣。謂文帝時始,史誤傳耳。然則用羽檄召兵,蓋高帝時事也。觀高紀八年[9],「以羽檄徵天下兵,未至」,而封趙將四人各千户,則銅虎符之制,尚當在其後耳。師古曰:「檄者,以木簡爲書,長尺二寸,以召兵。其有急則加鳥羽,示速也。」應劭曰:「銅虎符,國家當發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聽受之。」張晏曰:「符以代古之圭璋,從簡易也。」師古曰:「與郡守爲符,各分其半,右留京師,左以與之。」
光武京師南北軍如故,於北軍則併胡騎、虎賁二校爲五營,以北軍中候易中壘以監之;於南軍則光禄勲省車、户、騎三將及羽林令,衛尉省旅賁及衛士一丞。
今按:後志北軍中候一人掌監五營:屯騎、越騎、歩兵、長水、射聲,各校尉一人,掌宿衛,俱屬北軍中候。武帝原置中壘、胡騎、虎賁,并前五營,共八校尉。今以胡騎併入長水,虎賁并入射聲;而中壘舊領北軍營壘之事,今省中壘,但置中候以監五營;而光禄勲掌宿衛宫殿門户,衛尉掌宫門衛士、宫中徼循,旅賁、衛士,皆衛尉之屬也;又有執金吾掌宫外戒司、水火非常之事。此皆中興制也。執金吾本中尉舊領中壘者,今中壘爲中候,則與執金吾分爲二職矣。光禄勲與衛尉本二職也。又有城門校尉掌洛陽十二城門屯兵,而其正南平城門、北宫門乃屬衛尉,則衛尉以南軍而制京城内也。中候本掌北軍營壘,而宿衛兵皆屬焉,則中候以北軍而制宫門内也。其内外相維,慮甚密焉,意其更番之法,則必郡國爲南軍,三輔爲北軍,一如其舊。説者乃因光武兵制南北相通,遂謂皆從郡國番上,若遺三輔然者。竊謂光武中興,變更制度,雖多沿名失實,而高帝之法,或亦不能盡廢焉。
建武六年,詔罷郡國都尉,并職太守,無都試之法,惟京師隸兵如故。七年,罷天下輕車、騎士、材官、樓舩及假軍吏[10],悉還民伍,惟更踐如故。九年,省關中都尉。
山齋易氏曰:「漢太守謂之郡將,兼領武事;都尉掌佐守,典武職。在王國,則相比郡守,中尉比都尉,皆掌兵之任。若三輔,夾輔京邑,錯列畿甸,其勢甚邇[11],則兵事非所掌,故都尉與兵卒不屬左右京輔[12],而特屬中尉之北軍,其番上亦然。」
張晏曰:「材官、騎士習射御、騎馳、戰陳,每以八月,太守、都尉、令、長、丞會都試,課殿最。」
師古曰:「假軍吏[13],軍中權置吏也[14]。自函谷關以西皆名關中。」
今按:關中,即三輔地。光武罷郡國關中都尉,而太守不復都試,惟京師番上之兵如故。觀禮儀志言「罷饗衛士,必勸以農桑」,則衛士之番上者,固未廢也。然所以罷外兵者,恐無用之人冗食,蓋貴精而不貴多之意也,故其詔曰:「國有衆軍,並皆精勇」。其罷天下輕車、騎士、材官、樓舩及假軍吏悉還民伍,則高帝一歲爲材官、騎士之制盡廢,而專恃京師之兵矣。古者天子萬乘,分爲六軍,以待天下之變,未嘗不恃京師之兵也。然天下諸侯各有兵衛,變生倉卒,皆足防微,非有不得已之重役,不勞天子命將出師,而六軍副卒,更調有餘,亦豈資兵於京師之外哉!今南北二軍雖猶重内,比古六軍,僅能自衛,而郡國罷兵,緩急無備,既無以戒不虞而威不軌,乃專倚京師,異日疲於奔命,安能保其不乏乎!天生五材,誰能去兵,去兵非制國之常道也,况緣邊亭堠,不易盡除乎!故易氏謂 「光武罷都尉,終建武之世已不能守前法,輒復臨時補置」,是以增屯設戍,營塢漸多,果至京師之兵不勝徵發,而長從募士日益衆矣。故其季年,馬援擊五溪蠻,募十二郡士及弛刑四萬餘人,而明帝以後,又歲募郡國中都官死罪繫囚出戍,聽從妻子,自占邊縣以爲常,凡徙者皆給弓弩衣糧,不得不困於養兵矣。故光武之罷郡國兵及都試,書生之見也,東漢之衰,實自此始。然則兵可以精選,而豈易遽去哉!前論杜佑謂漢重兵悉在京師,已發其意矣。章氏又别有通論兩漢南北軍本末二條,併附於後云。
山堂章氏曰:「漢以南北軍相制,然二軍衛士皆調發郡國材官、騎士更番爲之,初未始有定在之兵。自武帝用兵,增置八校,募知胡人事者爲胡騎,知越人事者爲越騎,皆屬中尉,而北軍始有召募之兵;復恐中尉之權太重,而於光禄勲增置羽林、期門爲宿衛,與衛尉同掌宫門,而南軍始有長從之兵。方漢之初,京師兵猶未逺出,至武帝則發中尉卒擊南粵,而京師之兵始從逺調。昭、宣以來,禁旅之列屯如故,有警則發,雖金城去京城遼絶,而羽林孤兒、胡騎、越騎亦從此而遣矣。自是而後,益募外兵以從軍,而更代之法寖弛。至光武,一切倚重於京師之兵,而郡國都尉并省,而不知漢初京城之兵亦從郡國番上也,此後所以有列屯養兵之費歟?」
又曰:「高祖之世,南北二軍不出,而民兵散在郡國,有事以羽檄召材官、騎士,以備軍旅,以將軍將之,事已則罷。京師止南北軍,皆郡國番上無定在之兵也。自武帝置八校,大抵以習知胡越人充之,則募兵始此;期門、羽林皆家世爲之,則長從始此。蓋自是有養兵之病,而京師之兵制壞矣。元狩以後,兵革數多,民多買復,調發之士益鮮,於是發及謫吏,次及謫民,次及謫戍,次及七科謫,異時以隸於都尉者充兵,故其伍符甚整。及常兵不足,調及他衆,甲伍必紊,而郡國之兵制又壞矣。昭、宣以來,其弊日甚,募及奔命,調及惡少,發及刑徒,選及三百石吏,而又以羽林、胡越騎從事,是南北軍出矣。紛紛無復定制,皆自武帝啓之。及光武一起而變之,兵制蕩然矣。自光武罷都試,而外兵不練。疆場之間,廣屯增戍,列營置塢,而國有征伐,終藉京師之兵以出。蓋自建武迄於漢哀[15],匈奴之寇,鮮卑之寇,歲歲有之,或遣將出擊,或移兵留屯,連年暴露,奔命四方,而禁旅無復鎭衛之職矣。營衛選衰兵亦單弱,外之士兵不練,而内之衛兵不精,盜起一方,檄被三邊,興發甲卒,取辦臨時;戰非素具,每出輒北,於是羌寇輒盛,移兵赴逺,民不堪命。此其興兖、豫之兵,擊象林萬里之寇,李固所以力爭也。桓、靈之世,雖能委任段熲,盡滅諸寇,而黄巾遂作,所在盜賊,不可勝數。黄巾既殄,而蕭墻禍作。蓋自中世以後,令出房帷,政歸臺閣,宦戚更領兵權,迭相傾奪,然五營畏服中人,陳蕃、竇武欲誅宦者,北軍不助,遂又夷滅何、武。袁紹懲其事,欲籍外兵以除之,實召邊將,閹宦雖除,而董卓之勢已成。義兵四起,群牧争政,漢遂三分。原漢盛衰,皆兵之由,而光武實爲之。」
今按:章氏謂南北二軍皆調發郡國材官、騎士,京城亦從郡國番上;又謂武帝增置八校皆屬中尉;又謂羽林、期門爲南軍之兵。皆本補兵志 ,與漢舊制不合。辯已見前矣。買復,猶言買閒。漢世復除之條最多:買爵至千夫則復,入粟受爵至五大夫則復,民産子則復,罷癃則復,功臣後則復,流民則復,養民馬則復,宗室有屬籍及關内侯則復,或賜外繇、或著外繇、或除更繇;有復其繇役者,有復其税租者,有終其身者,有復其家者,有復一歲者,有復二歲、三歲者,有復十二歲者,有復終身者,有復後世者。然多衰世之事也。故元紀曰「用度不足,民多復除,無以給中外繇役」,正謂此也。七科謫,吏有罪一也,亡命二也,贅壻三也,賈人四也,故有市籍五也,父母有市籍六也,大父母有市籍七也,本張晏註。伍符,軍士五五相保之符信也,本李奇註。召邊將,謂董卓時以并州牧將兵也,事見靈帝元和六年。漢初用都尉兵征伐,後用京師兵,又其後用州牧兵,此漢兵之三變,亦章氏之言也。章氏謂漢之兵制,至光武盡壞,是則然矣。但最失古義者,惟在士人不得與宿直執戟之列,而郎官三署盡爲諸黄門之廬,三公權輕,而宦官勢重,此其所以流禍之逺也。不然則兵制雖或少踈,政權猶未失馭,患亦何自而生哉?故林氏謂禁嚴之地,大臣皆不預聞,則凡可以轉移人主之心志,惑亂人主之視聽,無所不至,異日之變可見者,正以其不任三公而大司馬不得預兵政故也。雖然,自西漢不以太尉爲專官,而本兵無統久矣,况光武又多置黄門乎!及靈帝崩,而何進欲召董卓誅宦官,太后不聽,曰:「中官領統禁省,漢家故事,奈何與士人共對事乎!」則知士人不爲郎中久矣。自士人不爲郎中預宿衛,而五營兵士畏服中官矣。此豈一朝一夕之故哉!
後魏孝文帝定都洛陽,選天下勇士十五萬人爲羽林、虎賁,以充宿衛。其後詔軍士自代來者皆爲羽林、虎賁。司州之民,十二夫調一吏,爲四年更卒,歲開番假,以供公私力役。
今按:魏孝文帝季年,自代遷洛陽,治司州,亦以外兵爲衛士,畿兵供公私力役。公役蓋備京師之徼循,私役則給百官之僕從,大抵皆仍漢舊也。但宿衛則選勇士十五萬人,又有代來軍士;而力役則十二夫所調一吏之中,更卒四年之内,歲皆分番而上。似乎宫衛人多,京衛人少,輕重之勢,大有不同。至其養兵之費,則京衛皆自備衣糧,而宫衛選留者當自縣官給食,不可以爲盡同於漢焉。自漢以來,兵皆無志 ,無以考其詳。魏承漢後,略如東京南北軍故事,觀其置領軍將軍以領中壘,則光武五校之制也。州郡典兵,各置都督,尋加四征、四鎭將軍之號,又置大將軍、都督中外,兵柄世在司馬氏,而魏祚以移,豈非政權偏屬之過哉!晉武平吳,悉罷州郡兵,則矯枉過直矣,故陶璜、山濤皆言武備不可廢。及永寧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無備,天下遂大亂,其後刺史復兵民之政,州鎭愈重,凡有征調,多發奴兵,兵既無制,而晉亦隨亡。自宋以下,皆仍晉舊。當其時,内外多虞,兵力不足,或倩民丁,或募武士,而江東白丁,輕進易退,卒以敗師;由是盡户發丁,王公子弟亦皆從役,重以將由上御,士無專統,其兵制不足言矣。惟西魏文帝時剏立府兵之法,輕重不偏,内外相制,而又兵出民間,不資官養,於後世獨稱善焉。
周太祖宇文泰輔西魏文帝時,用蘇綽言,始倣周典置六軍,籍民之材力者爲府兵,身租庸調,一切蠲之,刺史以農隙講閲戰陳,馬畜糧糒[16],六家供之;合爲百府,每府一郎將主之,分屬二十四軍。泰任總百揆,督中外諸軍事。柱國六員,各督二大將軍,凡十二大將軍,每大將軍各統開府二人,開府各領一軍。
今按:府兵皆選民之材力者籍之,則羸弱不入府籍者不得爲兵,但以供軍耳。六家供之,其法本於司馬法載成周「甸出一乘」之説,一甸六十四井,爲家者五百一十二,每乘七十五人,則六家零七分强而出一人。或謂宇文周制府衛,七家共出一兵,則緣六家七分强而舉成數言也。朱子則謂「都鄙以四起數,六家始出一人」,蓋世儒所傳聞如此,宇文周實倣此耳。鄴侯家傳曰:「周初置府兵,皆於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選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調,郡守農隙教戰閲兵仗,衣馱牛驢及糗糧旨蓄,六家共備;撫養訓導,有如子弟,故能以寡克衆。隋受周禪滅陳,而天下一統,府兵之力也。唐朝因之,平定天下,亦府兵也。」則府兵非自唐始,皆仍周舊耳,時尚未改州郡爲府,以其爲兵所藏而有府名耳。郎將,即唐折衝都尉之職也。鄴侯,李泌也。
北齊兵制,别爲内外,領之二曹[17],外歩兵曹,内騎兵曹。十八受田,二十充兵,六十免役,頗追古意。
今按:下條言隋承周、齊府兵,則北齊此制亦府兵也,但其説不詳耳。
隋兵制大抵仍周、齊府兵之舊而加潤色,其十二衛:曰翊衛,曰驍衛,曰武衛,曰屯衛,曰禦衛,曰候衛,各分左右,皆置將軍以分統;而諸府之兵,有郎將、副將、坊主、團主,以相統治;其外又有驃騎、車騎二府,皆有將軍。後更驃騎曰鷹揚郎將,車騎曰副郎將,外置折衝、果毅,此府兵之大略也。
今按:通鑑 隋煬帝大業二年[18],「增改左、右翊衛等爲十六衛[19]」,蓋十二衛之外,有左右備身府、左右監府門,共爲十六也。唐之府兵,皆因隋舊,則十六衛者,本隋所置也。然武德初,止十二衛,七年增爲十四衛,至太宗始備十六衛,而終唐之世,凡言兼將者,皆止十二衛,何邪?按,隋百官志云:「左右翊衛所領名驃騎,左右驍衛所領名豹騎,左右武衛所領名熊渠,左右屯衛所領名羽林,左右禦衛所領名射聲,左右候衛所領名佽飛,而總號衛士。」則驃騎、豹騎、熊渠、羽林、射聲、佽飛六者,乃十二衛所部宿衛之士以爲六軍也。唐改翊衛爲左右衛,屯衛爲威衛,禦衛爲領軍衛,候衛爲金吾衛,其驍衛、武衛,皆仍隋舊。故百官志曰:「左右衛掌宫禁宿衛,凡五府三衛、折衝府驃騎番上者,受其名簿而配以職。驍衛掌同左右衛,凡翊府之翊衛、外府豹騎番上者,分配之;凡分兵守諸門,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則與左右衛分知助舖。武衛掌同左右衛,凡翊府之翊衛、外府熊渠番上者,分配之。威衛掌同左右衛,凡翊府之翊衛、外府之羽林番上者,分配之;凡分兵主守,則知皇城東面助舖。領軍衛掌同左右衛,凡翊府之翊衛、外府射聲之番上者,分配之;凡分兵主守,則知皇城西面助鋪及京城、苑城諸門。金吾衛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堠、道路、水草之宜;凡翊府之翊衛、外府佽飛番上者,皆屬焉;師田,則執左右營之禁,南衙宿衛官將軍以下及千牛番上者,皆配以職。每左右二衛置上將軍一人,大將軍各一人,將軍各二人。」李泌以爲即周開府之任也。五府三衛,謂親衛、勲衛、翊衛,以華胄子孫爲之,謂之資蔭,皆官也,而屬於左右衛,分爲五府:親衛之府一,曰親府;勲衛之府二,曰勲一府、勲二府;翊衛之府二,曰翊一府,翊二府。每府中郎將、左右郎將各一人。五府中郎將掌領親衛、勲衛之屬宿衛者,總其府事,左右郎將貳焉。番上者,以名簿上於大將軍而配以職。若翊府之翊衛,則諸衛之所分配,此皆以其番上者而言也。外府,即折衝以儲軍伍者也,而外府番上宿衛之兵如前所云,驃騎、豹騎、熊渠、羽林、射聲、佽飛者,乃其所統也。若左右備身府,即唐左右千牛衛也。左右監門府,即唐左右監門衛也。其上將軍、大將軍、將軍之置與十二衛同。但千牛掌侍衛及供御兵仗,其備身、主仗之人,皆以門蔭子弟年少姿容美麗者補之,爲貴胄起家之良選。監門掌諸禁衛門籍之法。其兵則皆驍、威領軍六衛之所分守,而外府番上之兵皆非所領,故不得與於十二衛也。或以爲十六衛總府衛之番上者,恐折衝府與六府三衛[20]各有所分配,而千年[21]、監門不在折衝番上之内耳。然有千牛而侍衛肅,有監門而禁衛嚴,則亦宫城内外之要職焉,周官有八次八舍之法,此十六衛所緣以起者歟?杜牧原十六衛曰:「貞觀中,内以十六衛蓄養戎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以儲兵伍。或有不幸,寇兵四作,此時戎臣當提兵居外;至如天下平一,暴悖消削,此時戎臣當提兵居内。當其居内也,官爲將軍,兵散諸府,三時耕稼,一時治武,騎甲兵矢,裨衛以課,父兄相言,不得業他,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爲帥,雅亦不能使爲亂耳。及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受命於朝,不見妻子,斧鉞在前,罰賞在後,以首爭首,以力搏力,飄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爲帥,雅變不能爲叛也。自貞觀至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遂篡,此柄統輕重,制障表裏,聖筭聖術也。」觀此,則十六衛所蓄之戎臣,有事皆可以爲將,而所領之兵,則固出於十二衛所隷之折衝府也。當其調發,則朝廷以符契下州刺史,與折衝勘契乃發,以屬於提兵之將,事畢而散於野,則又統於折衝,而隷於十二衛矣。故方鎭表曰:「高祖、太宗之制,兵列府以居外,將列衛以居内,有事則將以征伐事,已各解而去。兵者,將之事也,使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如此則兵權散主而亂無由生,豈非杜牧所謂「聖筭聖術」乎!唐之府兵本因隋制,故備論十二衛以發其端云。餘詳見後南北衙引林駉説下。
唐高祖初起兵,開大將軍府。以建成爲左領大都督,領左三軍;太宗爲右領大都督,領右三軍;元吉統中軍。發自太原,有兵三萬人。及諸起義以相屬,與降群盜[22],將兵二十萬。武德初置軍府,以驃騎、車騎兩將軍統之[23]。析關中爲十二道,曰萬年道、長安道、富平道、醴泉道、同州道、華州道、寧州道、岐州道、幽州道、西麟道[24]、涇州道、宜州道,皆置府。時以天下未定,舉關中之兵,以臨四方。三年,更道爲軍。六年,以天下既定,遂廢十二軍,改驃騎曰統軍,車騎曰别將。居歲餘,十二軍復,而軍置將軍一人。軍有坊,置主一人,以檢察户口,勸課農桑。
今按:此唐高祖時關中府兵之制未及天下也,改十二道爲軍,會要以爲十二衛將軍,取威名素著者爲之,分關内諸衛隷焉。云勸課農桑者,見兵農猶未分也。葉適謂府衛既成,農遂不復爲兵,兵亦不復爲農,兵農之分,終不復合,此蘇老泉之遺論也。彼蓋徒知後世人無計口受田之法,而爲兵者多是無田之家,故云然耳。殊不知諸府初行,本因周、隋舊制,六家而出一兵,故兵有土著據依之實,人無市驅渙散之虞。散歸雖隷伍符,亦得不離本業,此杜牧所謂「兵散諸府,不得業他,籍藏將府,伍散田畝」者也。蓋與漢初調兵制同,猶存古者寓兵於農之意焉。驃騎、車騎,即統府兵之將也。若征調領兵之將,則有建成領左三軍,太宗領右三軍,元吉領中軍。
太宗貞觀十年,更號統軍爲折衝都尉,别將爲果毅都尉。諸府總曰折衝府。凡天下十道:一曰關内,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號,而關内二百六十有一,皆以隷諸衛。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爲上,千人爲中,八百人爲下。府置折衝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别將各一人。三百人爲團,團有校尉;五十爲隊,隊有正;十人爲火,火有長。每人兵甲糧裝各有數,皆自備。輸之庫,有征行則給之。年二十爲兵,六十而免。其能騎射者爲越騎,言其勁勇能超越也,其餘爲步兵。每歲季冬,折衝都尉率其屬教戰。其隷於衛也,左、右衛皆領六十府,諸衛領五十至四十,其餘以隷東宫六率。凡發府兵,皆下符契,州刺史與折衝勘契乃發。若全府發,則折衝都尉以下皆行;不盡,則果毅行;少則别將行。當給馬者,予其直市之,每疋與錢二萬五千。刺史、折衝、果毅歲閲不任戰事者鬻之,以其錢更市,不足則一府共足之。凡當宿衛者番上,兵部以遠近給番,五百里爲五番,千里七番,一千五百里八番,二千十番,外爲十二番,皆以月上。若簡留直衛者,五百里爲七番,千里八番,二千里十番,外爲十二番,亦月上。
今按:唐之諸衛,環衛京師,以隷外府之兵。而十道諸府,則分列州鎭,謂之折衝。章氏所謂「府兵雖散在諸道,然折衝都尉並遙隷於諸衛」是也。折衝府雖各在外治兵,而官實内任,故百官志係於諸衛之後,不列於外官之中,欲使聮屬於内焉。蓋其職與漢都尉同,但不似都尉之爲外任官耳。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蓋所選材力之士,而以折衝府統之,使得專肄,如漢之材官、騎士統於都尉而課都試也。季冬率屬教戰,正指都試,非謂練卒,歲止一次而已,如此則兵皆常練,無不可用之人矣。故二十爲兵,六十而免,中間四十年既隷戎籍,所業在兵,時或散罷就田,可以不廢生理,故志謂「府兵之置,居無事時耕於野」,得寓兵於農之大意焉。折衝府數,會要與陸摯、杜牧之説多寡不同,意者各據一時所見,或所傳聞異辭耳。今姑以唐志爲正,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關内二百六十一,皆以隷諸衛。其隷諸衛也,左右衛皆領六十府,諸衛領五十至四十,餘則以隷東宫六率,李泌以爲「東宫六率領六至三」。蓋十二衛者,天子之宿衛也。東宫有左右率府,擬左右衛;左右司禦率府擬左右領軍衛;左右清道率府擬左右金吾衛。則太子之宿衛也,以此分配,則盡六百三十四府而分隷於十二衛與東宫六率矣。太子六衛,理不可虛,以兵分衛則可,以府分隷則不可,故章氏曰「太子管軍,非古制也」。然太子所隷之兵,亦必止於其所當番上之府耳,其餘固皆隷於十二衛也。章氏以爲「唐置十六衛,外統關内,天下諸府番上宿衛」者,是不知監門、千牛四衛不與於領番上之兵也。考之六典 ,十二衛與六率分隷之兵共隷三百一十九府,而左右衛止共領五十府,領軍衛六十府,其餘或五十府、四十九府,六率不過五府、三府,與唐志 、李泌所傳之數雖有不同,而大略不甚相遠矣。然府各有名著爲定額,似以二千里上下之府,歲立常番。而十道之中,如劍南、嶺南所極之地,不止二千里外者,亦當在番上之列矣。雖番分十二,十二月之内始一月上,勢必有所不及,此不過寓控制遠方之術而已,於政未爲盡便也。又十道總立六百三十四府,而關内一道獨得二百六十一府,其餘九道僅總得三百七十三府。要之近地府密,遠地府踈,詳内略外,亦恐地遠則勢有所難行歟?然而地近則役煩,亦可想見矣。天下之府凡六百三十四,李泌以爲通計六十八萬人,而以約番上十二衛及東宫六率。如前六典所分三百一十九府,約得三十一萬九千人,則宿衛之兵,當天下府兵之半,分爲數番,每月更上。以後日張説募兵之數約之,則京師常有十二萬人,足備天子六軍正副之數,而番下者亦足以爲州府居守之資。此居重馭輕,亦制兵之善術也。至其有事調發,雖當遠府,而所隷之衛,皆得與聞焉,否則何取於以府隷衛哉!故典要云:「折衝府每歲十一月,以衛士帳上於兵部,以俟征發,天下衛士六十餘萬。」六十餘萬云者,其即李泌六十八萬之數歟?以六十餘萬之衆而通謂之衛士,可見其皆隷於十二衛矣。然兵部者,本兵之任也,故徵發之數、給番之差總制焉,又以見十二衛之有所統矣。其應番之府,而兵先調發,則必有代之給番者,且二千里内外有衆六十餘萬,更番之人不患於寡,餘兵隷在折衝,緩急自能相應,故雖遠在邊陲,兵威亦足遙制。李泌曰:「府兵分隷京師,諸衛有寇,則以符契發付邊將,無寇分番宿衛。」蓋言邊地在京西而當二千里内外者,所發之兵固亦應番宿衛之士。然亦可見府兵初行,但有征調而無久戍矣。因調兵而成久戍之例,因久戍而淹更番之期,府兵之困,蓋由於此,其法安得而不壞哉!詳見下二條。○符契,銅魚符、木契也。六典曰:「凡國有大事,則出納符節,辨其左右之異,藏其左,而班其右,以合中外之契焉。銅魚符,所以起軍旅、易守長。兩京留守,若諸州軍折衝府諸處、捉兵鎭守之所及宫總監,皆給銅魚符木。所以重鎭守,慎出納。車駕巡幸,皇太子監國,有兵馬受處分者爲木契。若王公以下、兩京留守及諸州有兵馬受處分,并行軍所及領兵五百人、馬五百疋以上征討,亦給木契。」
玄宗開元十年,張説爲相。先是,緣邊戍卒常六十餘萬,説以時無强寇,奏罷二十餘萬,使還農。上以爲疑,説曰:「臣久在疆場,具知其情,將帥苟以自衛及役使營私而已。若禦敵制勝,不必多擁冗卒,以妨農務。」上乃從之。
今按:唐初,邊鎭雖無過更,亦有折衝之府待番宿衛之兵,布列近邊,就田爲守。故府兵在州,事關刺史,實邊鎭之所倚重也。但其兵上隷京師,諸衛有寇,則以符契發付邊將,邊將不得而專焉。然行者近不踰時,遠不經歲,未嘗有久戍之役。久則自高宗時,劉仁軌圖吐蕃而師老厭戰始,此説出於鄴侯家傳 ,非無徵也。則泌謂「舊制,戍邊三歲一代」者,亦後來所增,非唐初之制矣。張説時本無强寇,而戍兵常至六十餘萬,徒資將帥自衛營私而已,此外役之所以難堪而府兵之所以日耗歟?説知其情,而奏罷二十餘萬,宜矣。但不能脩復府兵之法,以嚴天子有道之守,邊將安得而不握重兵哉!○又按:唐天下十道,共府六百三十四,爲兵六十八萬人,内番上十二衝及東宫六率者,大約正副十二萬人,則存府之兵,尚有五十六萬餘人。當時府兵貧弱,逃亡略盡,諸衛士又多不補,宿衛不能給,舊額數必不充然,而緣邊戍卒乃有六十餘萬。且張説所經疆場,止是朔方一面,其戍卒鳥得如許之多哉!此可見高宗以後,邊將調發府兵,就留久戍,而益府增兵,因亦不少,此百姓之所以困,府兵之所以亡,而宿衛之士不得不募矣!衛士既募,府兵不番,而近鎭之兵,遂爲邊將所據,居重馭輕之權失,而尾大不掉之勢成,國威安得而復振哉!
自高宗、武后時,天下久不用兵,府兵之法寖壞,番役更代多不以時,衛士稍稍亡匿。諸衛府兵,自成丁從軍,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雜徭,寖以貧弱。至是益耗散,宿衛不能給。張説乃請募壯士充宿衛,不問色役,優爲之制,逋逃必爭出應募。上從之。旬日,募得精兵十三萬,分隷諸衛,更番上下,兵農之分,自此始矣。十一年,尚書左丞肅嵩與京兆、蒲、同、岐、華州長官選府兵及白丁一十二萬,謂之「長從宿衛」,一年兩番,州縣毋得雜役使。十三年,更命長從宿衛曰「彍騎」,分隷十二衛,總十二萬人,爲六番,每衛萬人。
范祖禹曰:「唐制諸衛府有爲兵之制,而無養兵之害,田不井而兵猶藏於民,最爲近古而便於國者也。開元之時,其法寖隳,張説不究其所以而輕變之,兵農既分,卒不能復。夫三代之法,出於聖人,及其末流,未嘗無弊,不過舉其偏以補其不及而已。若并其法廢之,而以私意爲一切苟且之制,此後世所以多亂也。」
今按:此載張説募兵事,見通鑑及兵志。先言募精兵十三萬,分隷諸衛;次言選十二萬爲長從宿衛,則不隷諸衛而爲長從,歲皆二番;次又以長從宿衛名「彍騎」,仍隷十二衛,而分爲六番。蓋一事而三更其制,至後始定名「彍騎」耳。故鄴侯家傳載此事云 「張説募士材力者十三萬人,玄宗以 『彍騎』名」,張説傳亦云「請一切募勇强士,得勝兵十三萬,分補諸衛,以强京師,後所謂 『彍騎』者也」,則爲一事。可知彍騎初本長從宿衛,曰長從則不復以府兵番上;既又分隷十二衛,則不與於折衝府,而折衝之任益輕矣。募兵之術,凡有數端:如晁錯言「賜高爵,復其家,與冬夏衣,廪食」,亦募也;李泌言「鑄鐵器,糴麥種,以募戍卒耕荒田」,亦募也;常清言「出内帑錢,市於京師募兵」,亦募也。賜爵復家,非時宜所急,而子直則費又不貲,不知張説當時用何術以募邪?夫一兵之資,本有戎器、馱馬、鏑幕、糗糧之備,舊皆六家所供,今募直亦豈宜少此數哉!然猶恐人不樂從,故優其科條,復繇給賜,必從厚焉,此非出内帑錢,何以充之?其視民間出一府兵者,費常加重,故曰「府兵廢而唐有養兵之困」。況所募之士,不問所從來而但取材力,則兵不土著,鄉井無歸,徇利忘身,不自愛惜,一不得志,安保其不渙然離乎!是不若府兵之有實地也。當府兵之初行也,每府番上,太宗必引於殿庭,親自教射,加以賞賜,及分隷十二衛,皆選勲德信臣爲將軍,故撫綏訓練備至,其蓄養有恩如此,兵安得而不盛乎!其後邊將占役日久,宿衛更番不時,終身爲兵,雜繇不免,府兵之壞,良以此耳。章氏謂:「唐以遠近分番,皆以一月,恐太紛擾。又在二千里外者亦不免爲,府兵之所以壞。」此知其一耳,未爲探本也。以古者畿内制兵論之,每井歲以一番,道路不過五百里之内,而府兵之番則皆月上。總而言之,大約五百里之府,每歲僅有二月之役,若二千里之府,則役止一月而已。況番兵郡國,秦、漢以來,率以爲常,在後世民,亦不以遠爲病也。如太宗時亦此府兵,何嘗有病於遠哉!但番上一月即更,似乎紛擾,然亦恐如漢戍邊三日之可以貼更錢也。故其壞也,特在更番不時,撫馭失道耳。瓊山丘氏曰:「府兵無事則番上宿衛,有事則調發出征。雖曰寓兵於農,暇則耕稼,然軍府雜郡縣之中,士卒混編民之内,其他繇役科征,未能盡蠲。況又承平日久,兵政廢弛,番易更代,多不以時,非法徵求,分外驅役。此其立制非不善,而其行之既久,終不能以無弊也。」此數言者,蓋得府兵所以壞之意矣。○彍騎,弓騎也,又名射騎。胡三省曰:「引滿曰彍。」
天寶八載,停折衝府上下魚書。先是,折衝府皆有木契、銅魚,朝廷徵發,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累驗皆合,然後遣之。自募置彍騎,府兵日益隳壞,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復點補,故時府兵入宿衛者謂之侍官,言其爲天子侍衛也。其後本衛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隷;長安人羞之,至以相詬病,必曰侍官云。其戍邊者,又多爲邊將苦使,利其死而沒其財。由是應爲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時李林甫爲相,遂請停上下魚書;其後徒有兵額官吏,而戎器、馱馬、鏑幕、糗糧並廢矣。其折衝、果毅,又歷年不選,士大夫亦恥爲之。彍騎之法,天寶以後,稍亦變廢,應募者皆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時承平日久,議者多謂中國兵可銷,於是民間挾兵器者有禁;子弟爲武官,父兄擯不齒。猛將精兵,皆聚於西北,中國無武備。而禄山之反,禁兵皆不能受甲矣。
今按:百官志 :「折衝都尉,師役則總戒其資糧、點習而府之[25]。兵則起於六家而供一役,州刺史所得領焉。諸州爲支郡,各隷於道,每道置使,治於所部之大郡。」使,即采訪使之類,謂之監司,非係邊防,未有旌節也。邊方有寇戎之地,則加以旌節,謂之節度使,而稱節鎭焉。此高宗永徽中,以都督帶使持節時事,而節度使猶爲都督之帶銜耳。至肅宗至德初,方以節度使爲專官,而一道之事無不領矣。杜佑曰:「初,節度與采訪各置一人。天寶中始一人兼領之,勑采訪使但舉大網,郡務並委郡守。至德之後,改爲觀察,皆併領都團練使。分天下爲四十餘道,大者十餘州,小者二三。」馬端臨曰:「唐之州縣,不過一使臨之,節度多兼觀察,又各道雖有度支、營田、招計、經略等,使亦多以節度兼之。蓋使名雖多,而主其事者,每道一人而已。」觀此,則節度使本即都督,而其權所以爲重也。又六典云:「諸州折衝府捉兵鎭守之所,皆有銅魚;諸州有兵馬受處分者,皆有木契。故書契之下,都督與郡府相累驗皆合,然後發兵。如調山東卒戍邊,皆待符契也。其後府兵法廢,兵遂領於鎭將。故憲宗元和末年,烏重爲横海節度使,建言:『河朔藩鎭所以能旅拒朝命者,由諸道州縣各置鎭將領軍,收刺史縣令之權也。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雖有奸雄,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領刺史領之。』故遂詔刺史領諸道支郡兵馬。」觀此,則唐初刺史雖隷於都督,而府兵實刺史所領矣。蓋府兵之法,皆仍後周,其置府兵,本以郡守農隙教試閲兵仗,衣糧六家供備,則兵實郡守所督,而以屬於府也。故唐之發兵,教習不精者,罪及刺史,有由然焉。夫兵廢官輕,則士大夫恥爲矣,此上皆言府后,以下則言彍騎也。時府兵法已廢,而猶云然者,見府兵已不與宿衛,而其府猶存虛額也。人皆逃亡,無兵可調,故停魚書,此爲邊將而言也;魚書停而邊將之發兵,不待請命矣。舊時府人目番上者爲侍官,指武后時言,蓋當時番上府兵,常爲朝要子弟所私,人以爲有權,故稱侍官,蓋禮重之詞也。其後府職日賤,皆不肯爲,則以爲辱矣,故人亦稱侍官,以詬病之,胡三省曰「詬病猶恥辱也」。戍邊者本調山東府兵,因爲邊將所苦,則人不樂爲,然州縣亦必發之,故劉仁軌兵疏 曰:「州縣調發,類不以實,壯而富者以財免,貧雖老弱亦不得逃焉。是應爲府兵者,皆州縣之所抑勒也,安得而不盡亡匿哉!」然而精兵聚於西北者,通鑑 開元二十五年:「李林甫爲相,請令中書門下與諸道節度使量軍鎭閑劇利害,審計兵防定額,於諸色征人及客户中召募丁壯,長充邊軍,增給田宅,務加優恤。」此即所謂長征健兒也。邊將之兵,既得自選,及停折衝府上下魚書,而兵遂盡爲邊將所擅矣。又僖宗乾符五年,「河東節度使寶瀚發土團千人戍代。土團不發,求優賞,諭給錢三百,布一端」,則當時諸鎭已有所謂土團者,亦必待於給賞而發,此唐養兵之費所以爲廣歟?餘詳見下條。○又按:張説募彍騎止以宿衛也,謂之「長從兵」;李林甫募健兒,則以戍邊也,謂之「長征兵」。長從者,以扈從言也;長征者,以調征言也。有長從而府無番上之兵矣,有長征而邊有常養之兵矣。故朱子曰:「自六國至秦、漢以下,皆未有長征兵,都是調發於民。及唐府衛法壞,方有長征兵。」蓋謂此也。○禄山反見後方鎭條下。
德宗貞元二年,上與李泌議復府兵,泌因爲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與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畝,每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累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閲,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賜勲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踰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爲洮河鎭守使以圖吐蕃,師老厭戰,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日久,府兵寖隳,爲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畫則苦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内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説始募長從兵,謂之 『彍騎』,其後益爲六軍。及李林甫爲相,奏諸軍皆募人爲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爲梗。向使府兵之法常存,安有如此上陵下替之患哉!陛下思復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
今按:符契累驗,詳見上條。折衝都尉與漢郡都尉,皆典兵之官。漢之都試,郡縣之官盡會;而唐則折衝都尉教戰,不及刺史者。蓋都尉本郡佐,而折衝府與州異司,或難齊一,故不並言耳。然而將帥按閲,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則刺史亦應與都試之事者矣。便道罷之者,胡三省曰「罷兵使各隨便道歸農,不必還至京師而後罷也」。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者,即李泌所謂「山東之人西戍者,皆人齎練數百疋自隨,爲三年之計者也」,此特言邊戍衣糧自備耳。若出征則官給之,觀劉仁軌言「往在海西,百姓爭欲從軍,或請自備衣糧,謂之 『義征』」,可見征伐之際,衣糧當從官給矣,代戍則自齎繒帛出征、自備衣糧。雖皆征調,事各不同,至後則戍邊者亦給食焉。詳見下條。益爲六軍者,時禁中已有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神策軍,謂之神策六軍。或以十二衛合左右爲六軍,非也。李林甫奏諸軍皆募之兵,謂之長征健兒,云諸軍者,謂諸軍鎭也,蓋謂戍邊發耳。俟河中平者,時李懷光反河中,方致討也。觀李泌此説,可以見唐初本無調兵遠戍之事,特起於劉仁軌,自後遂定爲三年更戍之例矣。戍卒顧戀田園,恐累宗族,不敢外叛内侮,此見府兵之善也。但天寶時已募彍騎,不用府兵,而府兵僅存貧弱者爲邊將所番調耳;府兵屬於邊將,其後又得自召募而京師兵弱矣;邊將雖兵强,而召募者多市井鬻販之人,不足恃也已。故鄴侯家傳曰:「唐舊志戍邊者三年一代,後以其勞於道路,乃募更住三年者,賜物二十年段。開元中,遂令諸軍皆募,謂之健兒。李林甫又請諸軍召募長征健兒,以息山東兵士。於是師不土著,無家庭之顧,殺帥自擅之兆生矣。」正謂此也。此與下條本一時之言,但詳略不同耳,故備載之,以互相發。○又按:古者天子無遣兵戍邊之法,蓋諸侯之附近者民自爲兵,且田且守,如宋之以鄉兵爲團也。豈惟後世哉?在成周時,韓侯之國介於追貊,而能控制百蠻,此正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之事也。唐初邊境不屯重兵,亦緣太宗用兵神武,威震蠻方,略示計謀,則擒頡利,虜高昌,破吐谷渾,降薛延陀,四夷皆懾服矣。先聲所至,何待戎兵,故府兵就田,亦足自備,蓋庶幾守在四夷之意焉,然其德豈眞足以服百蠻者哉!不數十年,府兵盡爲邊鎭之戍,而京師無復宿衛之番,外重内輕,勢成倒置,非惟不能制外夷之侵陵,而先已啓邊將之背叛矣。李泌雖惓惓欲復府兵,而徒法亦何以能自行哉!
三年,上復問李泌以復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徵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斗直錢百五十,爲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饑亂,經費不充,就使有錢,亦無粟可糴,未暇議復府兵也。」上曰:「然將奈何?亟滅戍卒歸之,如何?」對曰:「陛下誠能用臣言,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賤,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之,何爲不用!」對曰:「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以牛運糧,糧盡,牛無所用,請發左藏惡繒染爲綵纈,因党項以市之,每頭不過二三疋,計十八萬疋,可得六萬餘牛。又命諸冶鑄鐵器,糴麥種,分賜緣邊軍鎭,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其餘據時價五分增一,官爲糴之。來春種麥亦如之。關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獲利,耕者寖多。邊地居人至少,軍士月食官糧,粟麥無所售,其價必賤,名爲增價,實比今歲所減多矣。」上曰:「善。」即時命行之。泌又言:「邊地官多闕,請募人入粟以補之,可足今歲之糧。」上亦從之,因問:「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對曰:「戍卒屯田致富,則安於土,不復思歸。舊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將滿,下令有願留者,即以所開田爲永業。家人願來者,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遺之。據應募之數,移報本道,雖河朔諸將得免更代之煩,亦喜聞矣。不過數番,關中已實,則戍卒皆土箸,不假征戍矣。因遂以爲府兵,移舊府名即而置之,分隷京師諸軍、諸衛,有寇則以符契發付邊將,無寇分番宿衛,府兵成矣。」上曰:「此乃神謀也。」既而戍卒,應募願耕屯田者十五六。
胡三省曰:「色斑斕謂之纈。」
今按:唐之戍邊,自劉仁軌始,本以符契調發府兵,遂爲三年一更之制。然府兵初戍,猶能以繒帛自隨,爲衣糧久備,至後役困難堪,亡匿略盡。而所調山東戍卒,雖仍府兵之額,已皆鳥合之人,蓋自是貧弱者多,始有月糧之給焉。故李泌言山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歲食粟二百四萬斛,其所由來者漸矣。泌之意,欲留戍卒屯田,俟其食足,因復府兵,時遭饑歉,恐不可留,故云「未暇議府兵也」。此爲邊鎭而發,蓋將圖吐蕃耳。邊鎭復府兵,而曰「有寇則以符契發付邊將」,可以見邊將之不得專矣。府兵本隷諸衛,時已有六軍,故併諸軍言。又云「無寇分番宿衛」,則緣邊之府亦在番兵入衛之列者歟?夫戍邊之番不息,而養兵之費日多,民貧國困,廪藏皆虛,惟有屯田一事,庶足供軍策之善者也。惜乎德宗政多姑息,心又猜防,泌蓋有以量其不可盡言者矣。卒至宦官典兵於内,方鎭專兵於外,何足以議成功哉!
方鎭者,節度使之兵也。原其始,起於邊將之屯防。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鎭,而總之以道。曰平盧道,曰范陽道,曰河東道,曰關内道,曰河西道,曰北庭道,曰安西道,曰隴右道,曰劍南道,曰江南道,曰河南道。此自武德至天寶以前邊防之制。其城、鎭、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已而更曰大都督。至太宗時,行軍征討曰大總管,在其本道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以後,都督帶使持節者,始謂之節度使,然猶未以名官。睿宗景雲二年,以賀延嗣爲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自此而後,接乎開元,朔方、隴西、河東、河西諸鎭,皆置節度使。及范陽節度使安禄山反,犯京師,天子之兵弱不能抗,而諸鎭之兵共起誅賊,當時號「九節度之師」。大盜既滅,而武夫戰卒有功者,皆除節度使。由是方鎭相屬於内地,大者連州十餘,小者猶兼三四。兵强則逐帥,帥强則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取捨由於士卒,往往自擇將吏,號爲「留後」。以邀命於天子,力不能制,則忍恥含垢,因而撫之,謂之姑息之政。由是號令自出,以相侵擊,虜其將帥,并其土地,天子熟視不知所爲,反爲和解之,莫肯聽命。始時爲朝廷患者,河朔三鎭。及其末,朱全忠以梁兵、李克用以晉兵更犯京師,而李茂貞、韓建近據岐、華,妄一喜怒,兵已至國門,天子爲殺大臣,罪已悔過,而後去。及昭宗用崔召梁兵以誅宦官,劫天子奔岐,梁兵圍之逾年。當此之時,天下之兵無復勤王者。向所謂三鎭,徒能始禍而已。其他大鎭,南則吳、浙、荆、湖、閩、廣,西則岐、蜀,北則燕、晉,而梁盜據其中,自國門以外,皆分裂於方鎭矣。
山堂章氏曰:「唐初,以軍、鎭、城、守捉兵,置都督於邊,以制夷狄也。以府兵番上於京師,置十二衛以制外兵也。至於府兵壞,而爲射騎;射騎又壞,内兵既弱,則邊兵爲患。禄山反,以邊兵致變,則吐蕃、回紇乘間入矣。」又曰:「邊兵弱則夷狄爲患,畿兵弱則邊兵爲患。推唐弊源,只緣開邊大廣,則都督兵不得不多,都督兵多則畿兵弱,不應不爲患矣。」
今按:唐地東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萬六千九百一十八里。舉唐之盛時,開元、天寶之際,東至安東,西至安西,南至日南,北至單于府,南北如漢之盛,東不及而西過之。蓋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諸蕃及蠻夷稍稍内附者,即其部落置州縣。凡州府八百五十六以羈縻之,其大者爲都督府,以其首領爲都督刺史,皆得世襲,雖貢賦多不上户部,然皆邊州都督都護所領。此其開邊之廣也,務廣地而不廣德,所恃者畿兵耳,畿兵既不足以制之,則邊兵且自爲亂,何足倚以制夷狄哉!節度初置,猶未名官,至於景雲,乃始專設,其後諸道因同此號,得以軍事專殺。行則建節,府樹六纛,外任之重莫比焉。故容齋洪氏曰:「唐制節度使,分天下爲四十餘道,大者十餘州,小者二三州,但令訪察善惡,舉其大網。然兵甲、財賦,民俗之事,無所不領,謂之都府,權勢不勝其重,能生殺人,或專私其所領州,而虐視支郡。然每道不過一使臨之耳。」鄱陽馬氏亦曰:「天寶分西北十道節度使,以其兵防邊耳,未有世襲之節度也。自安、史亂,而後河北三鎭有世襲節度使矣,然未有東南世襲之節度也。自黄巢亂,而後東南徧海内皆爲世襲節度矣。」觀此,則節度使之官定於景雲,而盛於至德也。天寶元年所分十節度,曰安西,曰北庭,曰河西,曰朔方,曰河東,曰范陽,曰平盧,曰隴右,曰劍南,曰嶺南;而劍南、嶺南不在西北,然止爲防邊而設耳。至肅宗至德之後,以禄山作亂中原,用兵增置漸多,遂至分爲四十餘道刺史,皆治軍城,遂有防禦、團練、制置之名,要衝大郡,皆有節度之額,寇盜稍急,則易以觀察之號,而天下紛紛矣。故葉適謂:「禄山起於倉猝,未至無可經營。無故增立節度使,徧滿四方,天下分裂,唐自壞耳。」併記於此,以見節度使建置之由。安、史者,禄山與子慶緒及其將史思明也。餘見前天寶八載停折衝府上下魚書條下。安禄山反,見通鑑 天寶十四載。九節度,謂朔方郭子儀、淮西魯炅、興平李奐、滑濮許叔冀、北庭李嗣業、鄭蔡季廣琛、河南崔光遠、河東李光弼、澤潞王思禮也。是時監軍者宦官魚朝恩爲觀軍容使,而觀軍容使之名始此,事在通鑑 肅宗乾元元年。本年,平盧軍亂,立裨將侯希逸爲軍使,詔以爲節度副使,而節度使由軍士廢立自此始。河朔三鎭,魏博治魏州魏郡,鎭冀治鎭州常山郡,盧龍治幽州范陽郡。德宗建中二年,則魏博留後田悦、鎭冀留後李惟岳、盧龍留後李正已先反,其後三鎭皆僣號稱王,久征不服,至復其官爵而始定。穆宗長慶元年,則盧龍兵馬使朱克融殺其節度張弘靖,鎭冀兵馬使王庭凑殺其節度田弘正。明年,則魏博兵馬使史憲誠逼其節度田布自殺,而皆自爲留後,朝廷尋皆赦之,而以爲節度使,此所謂姑息也。朱全忠、李克用初以討黄巢,僖宗中和二年,以全忠爲宣武節度使,鎭汴州,爲梁地;三年,以李克用爲河東節度使,鎭太原,爲晉地。至昭宗乾寧元年,封克用爲晉王;天復元年,封全忠爲梁王。李克用以晉兵犯京師,在僖宗光啓元年,時尚未爲晉王也。全忠自未封梁王之前,並無以兵犯京師之事,至天復三年,誅宦官,梁兵始至京師。而此以梁兵言於晉兵之前者,蓋錯綜以成文耳。李茂貞,鳳翔節度,鎭岐;韓建,鎭國節度,鎭華;又有王行瑜爲靜難節度,鎭邠。皆於昭宗景福二年及乾寧元年舉兵犯京師,殺大臣如杜讓能之類,罪已詔見光化元年。其後所存大國,止有吳、浙、荆、湖、閩、廣、岐、蜀、燕、晉,而其餘皆爲梁所併矣。
唐所謂天子禁軍者,南北衙兵也。南衙,諸衛兵是也。北衙,禁軍也。
林氏駉曰:「唐制有八衛,各分左右。自左右以至千牛,此唐之十六衛也。宿衛所任之人,始以大臣兼領,自六軍禁衛皆用市人,其選始輕。禄山、吐蕃之變,神策禁軍,外入赴難,國家遂以倚重,悉命中人主之,其勢遂横。自是南衙日輕,北衛日重矣。夫所謂禁軍者,太宗舉義兵,起太原,已定夫下,悉罷還歸,而願留宿衛者三萬人,給以渭北腴田,號曰 『元從禁軍』。其後諸軍名 『北衛』者,豈太宗初制哉?且唐之十六衛,已備漢人南北軍之制,以衛尉護南軍,以金吾巡北軍。今十六衛已有金吾將軍掌金吾巡警[26],是北軍已寓其間。觀白集所謂 『國家設十六衛者,猶漢之有南北軍』,其知之矣。而其元從禁軍,亦猶官制員外之置,初非禁衛正兵也。今以禁衛爲北衙,衛兵爲南衙,以備漢制,豈不過歟!北衙既横之後,外庭諸臣,莫之誰何。推言其故,皆外臣不與禁軍,專歸宦者,爲患至是也。」
今按:漢南北軍之制:北軍者,執金吾所掌京城巡徼之兵;南軍者,衛尉所掌宫城宿衛之兵。而光禄勲在南軍之内,則掌郎衛之官者也。武帝雖增置期門、羽林,然亦光禄勲之屬也。至光武,以五營校尉屬中壘,本北軍也,而得入宿衛;城門校尉,亦北軍也,而衛尉乃以屬焉。則雖有南北軍之分,而亦互相制焉。至其所謂光禄勲、執金吾與衛尉之舊職,則固未嘗盡廢也。今唐之十六衛,左右監門,則漢宫掖門之職,而屬於衛尉者也;左右千牛衛,則漢期門、羽林之職,而屬於光禄勲者也。四衛者雖亦與宿衛,而諸府番上之兵非有所領,故言衛者常止以十二焉。自隋以後,雖猶存光禄寺、衛尉寺之名,而光禄之所掌者移於饌羞酒醴之微,衛尉之所掌者止於儀仗兵器之末,其職皆非漢舊矣。十二衛中有金吾,則猶漢執金吾之職也。衛雖分爲十二,各有司存,而郎衛兵衛、南軍北軍,固已混於其中矣。諸衛既爲南衙,則漢之南北軍皆南衙也,特别立禁軍名北衙,則亦自分南北耳。説者遂以南衙爲漢南軍,北衙爲漢北軍,殊不知諸衛之爲南衙,以其屯於宫南,禁軍之爲北衙,以其爲北門長上而在禁苑耳,與漢南北軍之制異矣。林氏敘白樂天之説已明,而何後人猶仍其誤哉!長安志曰:「禁苑在宫城之北。」
初,高祖以義兵起太原,已定天下,悉罷遣歸,其願留宿衛者三萬人。高祖以渭北白渠旁民棄腴田分給之,號「元從禁軍」。後老不任事,以其子弟代,謂之「父子軍」。及貞觀初,太宗擇善射者百人,爲二番於北門長上,曰「百騎」,以從田獵。又置北衙七營,選材力驍壯,月以一營番上。十二年,始置左右屯營於玄武門,領以諸衛將軍,號「飛騎」。高宗龍朔二年[27],始取府兵越射、步騎[28]置左右羽林軍爲内仗。武后改「百騎」曰「千騎」。睿宗又改「萬騎」,分左右營。玄宗改爲左右龍武軍,皆用唐元功子弟,制若宿衛兵。是時,良家子弟避征戍者,亦皆納資隷軍,分日更上如羽林。開元末年,禁兵寖耗,及禄山反,天子西駕,禁軍從者裁千人,肅宗赴靈武,士不滿百,及即位,稍復調補北軍。至德二載,置左右神武軍,補元從,制如羽林。總曰北衙六軍。時郭子儀領朔方全軍東討,置元帥府,收其子弟有衆三萬,分番於行在宿衛。又擇善騎射者,置衙前射生手千人,亦曰「供奉射生官」,分左右廂,總號曰「左右英武軍」。中貴監之,以備出入翊從。其後射生軍又號「寶應軍」。
今按:高祖初下京城,即以元從義兵之願留宿衛者,給以渭北白渠之田,置營以處,而使驍衛將軍主之。太宗以元從軍爲龍武,分爲左右,置將數員分掌。又於元從揀善射者百人,分兩番於北門番上[29],從獵謂之「百騎」,後漸衆,改爲「千騎」,於北門别置營壘,猶統龍武軍。其後轉多,改爲「萬騎」,而名「羽林軍」,分左右,置將軍員如龍武,羽林盛而龍武衰焉。初,元從軍老及闕,必取其家子弟鄉親代之,及置羽林萬騎,但取材藝矣。此本鄴侯家傳。是神武[30]、羽林,本皆元從軍也,但羽林於元從中取善射有材力者耳。今唐志乃謂「高宗取府兵越射、步騎[31]置左右羽林」,則似羽林選於府兵之中,而不皆元從也。觀鄴侯「羽林萬騎,但取材藝」之言,則不皆元從,亦可知矣。龍武、羽林,雖各置將軍,然高祖時元從主於驍衛,太宗時領於諸衛,本皆與於宿衛之人,未嘗漫然無所屬也。至張説一切請募彍騎,而諸軍諸衛,各以募充,不相統攝,兵皆召募,市販遂多,故禁軍漸耗而護從乏人。至神武增置,并羽林、龍武各分左右二廂,而禁内始備六軍之制,於是遂爲北衙六軍矣。此由强臣悍將,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備禁軍也。寶應軍,即英武軍,不在六軍之數。肅宗赴靈武即位,見通鑑 至德元載。
上元中以北衙軍使衛伯玉爲神策軍節度使,鎭陜州,魚朝恩爲觀軍容使,監其軍。初,哥舒翰破吐蕃臨洮西之磨環川,即其地置神策軍,以成如璆爲軍使。及安禄山反,如璆以伯玉將兵千人赴難,伯玉與魚朝恩皆屯於陜。時邊土陷蹙,神策故地淪沒,即詔伯玉所部兵號「神策軍」,以伯玉爲節度使,與陜州節度使郭英義皆鎭陜。其後伯玉罷,以郭英義兼神策節度。英義入爲僕射,軍遂統於觀軍容使。
今按:鄴侯家傳謂「郭子儀收復京師,元帥府兵多鎭於陜,而魚朝恩皆得監之」,則朝恩所監者不止神策軍,而亦不自監九節度師始也,特觀軍容之名,始於監九節度耳。其後代宗時,程元振亦以宦官監元帥府軍,遂爲故事矣。夫宦官所以不可委任事權者,以其暱近天子,而易爲奸,依憑城社而難於去也,況使監兵,豈不害政之大哉!當穆宗時,朱克融、王庭凑之作亂也,一呼而亡卒皆集。詔徵諸道兵討之,諸道兵既少,皆臨時召募,烏合之衆。又,諸節度既有監軍,其領偏軍者亦置監陳,主將不得專號令戰。小勝則飛驛奏捷,自以爲功,不勝則迫脅主,將以罪歸之;悉擇軍中驍勇以自衛,遣羸懦者就戰,故每戰多敗。又凡用兵舉動,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從;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戰。中使道路如織,驛馬不足,掠行人馬以繼之,人不敢由驛路行。故雖以諸道十五萬之衆,裴度元臣夙望,烏重、李光顔,皆當時名將,討幽、鎭萬餘之衆,屯守踰年,竟無成功,財竭力盡。史憲誠逼殺田布,朝廷不能討,遂併朱克融、王庭凑以節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迄於唐亡,不能復取。此非宦官監軍之所由致乎!宦官之横益甚,而諸道之忿益深,雖宦官亦不能自保矣,可不戒哉!○裴度,河東節度。烏重,横海節度。李光顔,忠武節度。皆奉命討賊者。幽、鎭,朱克融也,亂自朱克融始,故以幽、鎭言。節授三鎭,再失河朔,詳見前方鎭條下。
廣德元年,代宗避吐蕃幸陜。朝恩舉在陜兵與神策軍迎扈,悉號「神策軍」。天子幸其營。及京師平,朝恩遂以軍歸禁中,自將之,然尚未與北軍齒也。永泰元年,吐蕃復入寇,朝恩又以神策軍屯苑中,自是寖盛,分爲左右廂,勢居北軍右,遂爲天子禁軍,非他軍比。朝恩領之,又請以京兆之好畤,鳳翔之麟遊、普潤,皆隷神策軍。明年,又以興平、武功、天興隷之。
王子充曰:「舊史官制,羽林、龍武、神武謂之北衙六軍。會要 貞元十四年,始詔神策左右軍置統軍,品秩同六軍。神策不在六軍之數,明矣。」
今按:永泰,代宗年號。貞元,德宗年號。貞元十四年在永泰元年後三十二年。苑中,禁苑也,王應麟曰:「苑地廣,故唐世多於苑中用兵。」
朝恩罪誅,以劉希暹代爲神策軍使。希暹復得罪,以朝恩舊校王鶴駕代將。德宗即位,以白志貞代之。及李希烈反,河北盜且起,數出禁軍征伐,神策之士多闘死者。建中四年,下詔募兵,志貞爲使,請嘗爲節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歿,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豪富者緣爲幸而貧者苦之。神策兵發殆盡,志貞陰以市人補之,各隷籍而身居市肆。及涇卒潰變,戢伏不去,帝遂出奔。及志貞流貶,神策軍都虞候李晟與其軍之他將,皆自飛狐道西兵赴難,遂爲神策行營節度,屯渭北,軍遂振。
今按:李希烈本淮西將,殺節度李忠臣而自爲留後。至建中三年反,時田悦與李正已子李納、李惟岳、將王武俊,而朱沘弟朱滔亦尋與武俊等皆在河北作亂,故曰河北盜且起。神策都虞候李晟等方奉命討悦,未克,詔朔方節度使李懷光督神策軍助討,不利,云「神策之士多闘死」,當在此時;又如建中四年,神策將劉德爲淮西兵所敗之類。涇卒者,涇原節度使姚令言之兵也。以李希烈寇襄城,發涇原兵救之,因賞薄,遂作亂於京師,而德宗遂幸奉天,令言亦反。是年十二月,白志貞貶爲遠州司馬。飛狐,今大同府廣昌,入懷仁縣界,可由代州河東至奉天之道。時晟討朱滔等,退保定州,故從飛狐道出也。晟爲行營節度,屯中渭橋,事在本年十一月。
貞元二年,特置監勾當左右神策軍,以寵中官,而益大將以下。又改殿前左右射生軍曰左右神威軍,置監軍使。神策、龍武皆加將軍,以待諸道大將軍有功者。自肅宗以後,北軍增置,軍名頗多,而廢置不一,惟羽林、龍武、神武、神策、神威最盛,總曰左右十軍。
今按:上元中,神策軍置節度使,而以中官爲觀軍容使監之,其後盡統於觀軍容使。及李晟入援,置行營於渭橋,而復以爲節度,京師神策軍則置大將軍以下。而後罷置節度使,特置監勾當,即監軍也。神策初本不在六軍之數,至是則盛矣。射生軍即英武軍,今以其累有清難功,故復賜名神威軍,併得列於十軍焉。
其後京畿之西,多以神策軍鎭之,皆有屯營。京師之人[32],皆恃勢凌暴,民間苦之。貞元十二年,左右神策軍、將軍爲護軍中尉、中護軍,皆古官。帝既以禁衛假宦官,又以此寵之。時邊軍衣饟多不贍,而戍卒屯防之給最厚。諸將務爲詭辭,請遙隷神策軍,廪賜遂贏舊三倍,繇是塞上往往稱神策行營,皆内統於中人矣,其軍乃至十五萬。順宗即位,王叔文用事,欲取神策兵柄,以奪宦者權而不克。元和二年,省神武軍。明年,又廢神威軍,合爲一,曰「天威軍」。八年,廢天威軍,以其兵騎分隷左右神策軍。
今按:神武軍雖省而未廢,神威軍則已廢矣,其軍俱合名「天威軍」。及又廢天威軍,則神武軍猶存也,併神策爲八軍矣。故昭宗時既廢神策軍,而猶有舊六軍之名也。事在下條。
僖宗幸蜀,田令孜募神策新軍爲五十四都,離爲十軍,令孜自爲左右神策十軍兼十二衛觀軍容使,以左右神策大將軍爲左右神策都指揮使,諸都又領以都頭。景福二年,昭宗以藩臣跋扈、天子孤弱,議以宗室典禁兵。及伐李茂貞,乃用嗣覃王允爲京西招討使,悉發神策五十四軍屯興平,已而兵自潰,茂貞逼京師,昭宗爲斬神策中尉西門君遂[33]、李周潼[34],乃引去。乾寧元年,王行瑜、韓建及茂貞連兵犯闕,天子又殺宰相韋昭度、李蹊,乃去。太原李克用以其兵伐行瑜等,行瑜弟同州節度使行實入迫神策中尉駱全瓘、劉景暄請天子幸邠州,都頭李筠以其軍衛,帝出幸莎城、石門,月餘乃還。又詔諸王閲親軍,收拾神策亡散,得數萬。置殿後四軍,嗣覃王允與嗣延王戒丕將之。三年,茂貞再犯闕,覃王戰敗,昭宗幸華州。明年,韓建畏諸王有兵,請皆歸宅,不令典兵,又奏罷殿後四軍,於是天子之親軍盡矣。都頭李筠石門功第一,建復奏斬之,遂殺十一王。及還長安,左右神策軍稍復置之,以六千人爲定。
今按:僖宗幸蜀,以黄巢入長安而走興元也,事在廣明元年。田令孜、西門君遂、李周潼、駱全瓘、劉景暄,皆宦官也。殺西門君遂、李周潼事在景福二年。殺韋昭度、李蹊及李克用,討王行瑜,與天子幸汾及莎城、石門,並在乾寧二年。王子充曰:「莎城在啓夏門外,屬京兆府萬年縣石門鎭,在京兆府藍田縣西南四十里。」
是歲,左右神策中尉劉季述、王仲先以其兵千人廢帝,幽之。季述等誅。已而昭宗召朱全忠兵入誅宦官,宦官覺,劫天子幸鳳翔。全忠圍之歲餘,天子乃誅中尉韓全誨、張弘彥等,以解梁兵,乃還長安。於是悉誅宦官,而神策左右軍繇此廢矣。諸司悉歸尚書省郎官,兩軍兵皆隷六軍,而以崔判六軍十二衛事。六軍者,左右龍武、神武、羽林,其名存而已。自是軍司以宰相領。
今按:昭宗以乾寧三年幸華州,光化元年始還長安,而劉季述等幽帝在光化三年,云「是歲」者,蓋承復置神策之年而言耳。劉季述等誅而昭宗復位,在天復元年。朱全忠誅宦官,在天復三年,蓋崔所召。已見前方鎭條下。劉季述、王仲先、韓全誨、張弘彥,皆宦官也。諸司,有司之事也。兩軍,左右神策之軍也,崔雖兼判之,而亦有名無實矣。
及全忠歸,留步騎萬人屯故兩軍,以子友倫爲左右軍宿衛都指揮使,禁衛皆汴卒。令立格募兵於市,而全忠陰以汴人應之。死,募士悉散去。全忠亦兼判左右六軍十二衛,於是天子無一人之衛。昭宗遇弒,唐乃亡。
今按:全忠歸鎭留屯,事在誅宦官之後。崔爲全忠所殺,在天祐元年正月。全忠弒昭宗,在本年八月。
唐書兵志曰:「唐有天下二百餘年,而兵之大勢三變,其始盛時有府兵,府兵後廢而爲彍騎,彍騎又廢,而方鎭之兵盛矣。及其末也,强臣悍將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置兵於京師,曰禁軍。其後天子弱,方鎭强,而唐遂以滅亡者,措置之勢使然也。」蓋府兵之制,居無事時耕於野,其番上者宿衛京師而已。若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輒罷,兵散於府,將歸於朝。故士不失業,而將帥無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漸,絶禍亂之源也。及府兵法壞而方鎭盛,武夫悍將雖無事時,據安險、尊方面[35],既有其土地,又有其民人,兵甲財賦,以布列天下。然則方鎭不得不强,京師不得不弱。夫置兵所以止亂,及其弊也,適足以爲亂;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養亂,故兵之始重於外也,土地民賦非天子有;既其盛也,號令征伐非其有;其末也,至無尺土而不能庇其妻子,宗族以滅亡,可不哀哉!
今按:唐志 歐陽文忠公之論也,迹其本末,治亂昭然,有天下者可以監矣。
山堂章氏曰:「唐自世業府兵之制壞,而猶有軍府屯田營田,以捍要衝,以助兵食。玄宗開元末,天下屯田,入穀幾二百萬斛。憲宗元和中,韓重華屯田于振武,歲收粟二十萬石。文宗太和末,畢諴營田邠寧,歲收三十萬斛。皆省度支錢以數百萬計。至於五代易置,天子皆以兵,於是不聞有屯田者。惟見石晉括民穀,周氏鬻營田,而隷營田之民於州縣,遣使均天下之田税而已。然則兵民之分,始於府兵之壞,而極於屯田之俱廢,天下安得不以養兵而困哉!」
今按:屯田,因兵屯得名,則固以兵耕。營田,募民耕之,而分里管業,以居其人,故以營名。屯田以兵,營田以民,雖各異制,而亦相通。屯田之議,雖起於晁錯、趙充國,然戰國時燕、趙皆以一國自當匈奴,庸非其民皆營田以爲守乎?此李泌所以惓惓爲德宗言屯田也。故屯田雖止爲一方屯戍而言,然實寓兵於農之遺意焉。至五代盡廢屯田,而養兵之費,一取於民,何以能給乎!其得國不久而遽失也,宜哉!此誠足國安邊之要務,故附論於此焉。
後唐莊宗同光三年,帝以軍儲不足,謀於諸臣,莫知爲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以爲:「古者量入以爲出,計農而發兵,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税農以養兵,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農損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捐省輸税,苟除折納、紐配之法,農亦可以少休矣。」竟不能行。
胡三省曰:「折納,謂抑民使折估而納其所無。紐配,謂紐數而科配之也。」
今按:亂世諸臣論兵類,皆功利之見,惟此數言得養兵之本,故特録之。
* * *
[1]「南軍列於宫垣」,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惟南宫列於宫垣」。
[2]「則從與戰」,據資治通鑑卷十三漢紀作「則從與載」。
[3]「常執兵迭從」,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掌執兵迭從」。
[4]「宫正則領貴游子弟」,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宫伯則領貴游子弟」。
[5]「宫伯則領宫徒從事」,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宫正則領宫徒役事」。
[6] 原作「均其稍令」,據周禮宫正改。
[7]「徼,巡繞也」,漢書卷十九百官公卿表作「徼謂遮繞也」。
[8]「屯兵」,三輔黄圖卷五作「歩兵」。
[9] 事見漢書卷一高帝紀十年,疑「高紀八年」當作「高紀十年」。
[10]「假軍吏」,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軍假吏」。
[11]「其勢甚邇」,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其勢甚逼」。
[12]「故都尉與兵卒不屬左右京輔」,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故都尉、尉丞、兵卒不屬郡卒」。
[13]「假軍吏」,後漢書卷一光武帝紀注作「軍假吏」。
[14] 見後漢書卷一光武帝紀李賢注,疑「師古」當作「李賢」。
[15]「漢哀」,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兵考作「漢衰」。
[16]「馬畜糧糒」,資治通鑑卷一百六十三梁紀作「馬畜糧備」。
[17]「領之二曹」,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領之二冑」。
[18] 見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隋紀 大業三年,疑「二年」當作「三年」。
[19]「增改左、右翊衛等爲十六衛」,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隋紀作「又增改左、右翊衞等爲十六府」。
[20]「六府三衛」,疑當作「五府三衛」。
[21]「千年」,疑當作「千牛」。
[22]「與降群盜」,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與降郡盜」。
[23]「以驃騎、車騎兩將軍統之」,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以驃騎、車騎兩將軍府之」。
[24]「西麟道」,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西麟州道」。
[25]「師役則總戒其資糧、點習而府之」,舊唐書卷四十四職官作「以從師役,總其戎具、資糧、差點、教習之法令」。
[26]「今十六衛已有金吾將軍掌金吾巡警」,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五兵考作「今十六衞已有金吾將軍掌京城巡警」。
[27] 原作「高宗龍翔二年」,據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改。
[28]「越射、步騎」,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越騎、歩射」。
[29]「北門番上」,玉海卷一百三十八兵制作「北門長上」。
[30]「神武」,疑當作「龍武」。
[31]「越射、步騎」,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越騎、歩射」。
[32]「京師之人」,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軍司之人」。
[33]「西門君遂」,新唐書卷五十兵志作「西門重遂」。
[34]「李周潼」,新唐書 卷五十兵志 作「李周」
[35]「尊方面」,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一兵考作「專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