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桓谭《新论》
《后汉书·桓谭传》说桓谭“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杨雄辨析疑异”。古学就是古文经学。他以反对谶纬著名,《后汉书》本传载有他反对谶纬的疏文。他著有《新论》二十九篇,据李贤注:“《新论》,一曰《本造》,二《王霸》,三《求辅》,四《言体》,五《见征》,六《谴非》,七《启寤》,八《祛蔽》,九《正经》,十《识通》,十一《离事》,十二《道赋》,十三《辨惑》,十四《述策》,十五《闵友》,十六《琴道》。《本造》、《闵友》、《琴道》各一篇,余并有上下。”全书现已佚。
《弘明集》卷五有《新论形神》一篇,历来认为这是关于桓谭思想的一篇重要资料。近来关锋同志对于这篇的著作人提出怀疑。《弘明集》明藏本及明汪道昆本,在《新论形神》下,题“晋桓谭”。据梁元帝在《金楼子》中说有两个《新论》,一个是桓谭作的,一个是华谭作的。关锋同志指出,“晋桓谭”应该作“晋华谭”。因此这篇《新论形神》与桓谭无关(见《王充哲学思想研究》附录)。
怀疑是不必要的。因为《弘明集》的别的本子(高丽、宋、元藏本),皆题“桓君山《新论形神》”,并没有“晋”字。《弘明集》于《新论形神》的题目注云:“君山未闻释氏之教,至薪火之譬,后之言者乃暗与之会,于论形神已设,故有取焉尔。”另本作:“臣澄以为,君山未闻释氏之教,至于论形神,已设薪火之譬,故有取焉尔。”澄是南齐时的陆澄。他在他的《法论》目录中正是这样说的。目录中标题是《桓君山新论形神》。可见陆澄和《弘明集》的编者僧祐都认为这是“君山”作的;“君山”是桓谭的字。
宋朝李昉等辑的《太平御览》卷八七〇引《新论》一段,也标题为“桓谭《新论》”,可见题“晋桓谭”者,只是明朝人的差误。
关锋同志另外一个疑问是:僧祐编辑《弘明集》,大部分是收拥护佛教的文章;至所收反对佛教的文章,都是很容易驳倒的。《新论形神》主张神灭的论点,不容易驳倒。僧祐为甚么收它?梁武帝为甚么也喜欢主张神灭论的《新论》?其实《弘明集》于《新论形神》下的小注,正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小注说明,对于这篇文章所以“有取焉尔”,正是因为其中的“薪火之譬”。这个譬喻有两面性,可以作为神灭的譬喻,也可以作为神不灭的譬喻。《弘明集》的《新论形神》篇后,紧接着就是慧远的《沙门不敬王者论》,其中的第五篇论“形尽神不灭”。慧远说:“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弘明集》的小注说“后之言者乃暗与之会”,正是指此而言。这个小注说明了僧祐为甚么选中《新论形神》,也可以说明梁武帝为甚么也不反对《新论》。
除关锋同志所举的以外,还有一个可疑之处,即李贤所说的《新论》篇目中,并没有《论形神》。这个怀疑也是不必要的。《新论》的篇目,如《祛蔽》、《辨惑》大概都是有关于破除迷信的,“论形神”可能即是其中的一部分。
《新论》的辑本:
(一)《桓子新论》,清孙冯翼辑。其中未收《论形神》,大概是因为明人误题“晋桓谭”之故。
(二)《新论》,清严可均辑,见《全后汉文》卷十四。他正是把“论形神”一段辑在《祛蔽》篇内。
二 《白虎通义》
经学是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在思想上统治人民的工具。汉朝的统治者对于怎样加强这种工具是很注意的。汉宣帝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举行过一次会议,召集了当时有名的学者讨论经学上的问题。“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义,上亲称制临决焉”(《汉书·宣帝本纪》)。在这个时期,经学上的主要问题是《公羊传》与《穀梁传》的同异。《公羊》和《穀梁》都是《春秋》的传,而对于《春秋》的有些解释,不完全相同。《春秋》在当时有法律和道德规范的两重作用。对于这些不同之处,何去何从,在统治者看起来,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汉书·瑕丘江公传》说:“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穀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议三十余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由是《穀梁》之学大盛。”就是说,在这会中,提出了三十多个具体问题,让《公羊》、《穀梁》两派,各用自己的经义,试行解决。结果是《穀梁》一派得到胜利。因为宣帝的祖父卫太子喜欢《穀梁》,所以宣帝也喜欢《穀梁》。《瑕丘江公传》说这个会是在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召开的。可能是由这个会发展为甘露三年“讲五经同异”的大会。
甘露三年的会议,是在石渠阁举行的,所以称为石渠会议。《汉书·艺文志》著录《书》九家内,“议奏四十二篇”,本注:“宣帝时石渠论。”《礼》十三家内,“议奏三十八篇”,本注“石渠”。《春秋》二十三家内,“议奏三十九篇”,《论语》十二家内,“议奏十八篇”,《孝经》十三家内,“《五经杂议》十八篇”,以上本注并云“石渠论”。这些都是石渠会议所留下的文件,也是当时参加会议的人的发言稿。“杂议”跟“议奏”不同,议奏是专论一经,杂议是杂论五经,所以叫《五经杂议》(见孙诒让《白虎通义考》,载《籀庼述林》卷四)。
这部杂议是刘向作的。刘向也是研究《穀梁》的,也是这个会议的参加者(见《瑕丘江公传》)。《唐书·经籍志》有刘向《五经杂义》七卷,大概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五经杂议》。这些议奏和杂议,现在都已不存在了。
过了一百多年,建初四年(公元79年),汉章帝又在白虎观召集了一个会议,“讲议五经同异”。这次会议是以石渠会议为模范的,但是规模比石渠会议大得多。参加的人不仅有“诸儒”,有“诸生”,还有很多的官僚。会议连续开了几个月,遗留下的文件,有《白虎议奏》和《白虎通义》。《白虎议奏》大概像《石渠议奏》,是专论一经的。《白虎通义》亦名《白虎通德论》,是通论五经的,如石渠会议的《五经杂议》,是班固作的(据孙诒让《白虎通义考》上)。这部书现在还存在。《白虎议奏》现不存在。
白虎会议和石渠会议虽然都是关于经学的会议,但意义不同。石渠会议中的主要斗争是《公羊》和《穀梁》两家的斗争,这是今文经学内部的斗争。白虎会议的目的,在于重整今文经学,以反对古文经学,这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的意义。
在西汉末、东汉初,唯物主义思想有很大的发展。如杨雄、桓谭都拥护古文经学,反对今文经学和谶纬的宗教迷信思想。这对于当时的统治集团是一个很大的威胁。白虎观会议的目的,在于重新肯定董仲舒所倡导的今文经学和宗教迷信思想,企图以此加强对于人民的思想统治。《白虎通义》实际上是一部今文经学的手册或字典,是今文经学和宗教迷信思想的集中表现。
关于《白虎通义》的注解:
(一)卢文弨校本(辑入《抱经堂丛书》内)。内附庄述祖撰《白虎通义考》及庄述祖所辑《白虎通阙文》。
(二)《白虎通义疏证》,清陈立撰。这部《疏证》是在庄述祖和卢文弨的校本的基础上撰成的,是现有的一部比较完全的注解。
三 《论衡》
王充是古代一个大唯物主义者。他的著作很多,流传到现在的却只有一部《论衡》,这也是他著作中的主要的一部。照汉朝著作家的习惯,《论衡》的最后一篇,就是作者的自传,题目叫《自纪》。在这一篇里,王充列举了他的许多著作的名目,并且说明他撰写这些著作的原因和意图。
王充也做过当时的小官。《自纪》里说,在他做官的时候,很多的人都来亲近他。可是在他退职闲居的时候,就是老朋友也都离他而去。他愤恨这种趋炎附势的风俗,因此作了《讥俗节义》十二篇。《讥俗节义》就是批判当时风俗道德的书,故又称为“讥俗之书”。
《自纪》又说:当时的统治者也很想做些事情,可是不知道应当做甚么,做的也不甚得法,因此虽然费了很多心思,却达不到目标。王充认为这是很可怜的。因此他作了一部“政务之书”,企图对于当时的政治作一种指导。《自纪》没有说明这部书共有几篇。
《自纪》又说:王充认为当时有许多宣传宗教迷信,虚妄不实的书。这些书和当时流行的文章,“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论衡》这部书的主要目的是反对当时官方哲学的“天人感应”等神秘学说,破除迷信。《佚文》篇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一言以蔽之曰疾虚妄。”“疾虚妄”故求实诚;下文说:“故作实论。”有人据此认为王充还有一部著作,名《实论》。这是错误的。“实论”是就《论衡》的特点说的。“实论”就是论实际事物的真实情况,不加多也不减少,“如衡之平,如鉴之开”,所以名《论衡》。下文说:“论衡者,论之平也。”《论衡》的主要精神是平实。《后汉书·王充传》说:王充“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现在除阙《招致》一篇外,其余八十四篇基本是原来的样子。《自纪篇》说“吾书亦才出百”。照这句话看,《论衡》原来应有一百多篇(刘盼遂有《王充论衡篇数残佚考》,见《古史辨》第四册,又见黄晖《论衡校释》附编五)。可能在范晔的时候,《论衡》就只存八十五篇了。
《自纪》又说:王充晚作“养性之书”十六篇。“养性”《太平御览》引作“养生”,是讲究卫生、却病延年的书。主要的方法是调节饮食,爱惜精神,适当服药。
《对作篇》又说,王充曾两次上书,陈说关于救荒的事,一名“备乏”,一名“禁酒”。
袁宏《后汉纪》说王充早年做了一篇文章,题目为《六儒论》(亦作《大儒论》)。这些文章现在都遗失了。
王充关于天文学的见解,《晋书·天文志》载有一些资料。照《天文志》所说,当时的天文学者有三家:“一曰盖天,二曰宣夜,三曰浑天。”“盖天说”认为“天似盖笠,地法覆槃,天地各中高外下”。“宣夜说”认为“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故苍苍然也”。“浑天说”认为“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天地之体状如鸟卵,天包地外,尤壳之裹黄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然,故曰‘浑天’”。据《天文志》,王充“据盖天之说,以驳浑仪”。《论衡·谈天篇》说,“天有形体”,“天体非气也”,则是驳“宣夜说”。
《论衡》是古代最有战斗性的唯物主义著作。后人对于它的批评或赞扬,也就是思想斗争的一种表现。
封建统治阶级的学者们,对于《论衡》,有两种估价。一种认为《论衡》是一部有价值的书,但其价值仅在于文章好,其中有些新奇的论点,可以作为谈话的资料,即所谓“谈助”(袁宏《后汉纪》说:蔡邕得《论衡》,“恒秘玩以为谈助”)。宋朝的高似孙《子略》说:“谈助之言,可以了此书矣。”清朝初年的熊伯龙比较能认识《论衡》的价值,他在《无何集》里很称许《论衡》中破除迷信的部分;但又曲解《论衡》,认为王充推崇孔子,《向孔》、《刺孟》二篇系伪作。封建统治阶级是不能认识《论衡》的真正价值的。
另外一种见解就简直公开反对《论衡》了。宋朝的黄震说:王充“初心发于怨愤,持论至于过激,失理之平正”(《黄氏日抄分类》卷五十七)。向来统治阶级对于反抗它的理论,如果不能驳倒,就说它是过激。清朝乾隆帝亲自反对《论衡》,认为是“非圣灭道”。他说:“夫时命坎坷,当悔其所以自致坎坷耳,不宜怨天尤人,诬及圣贤。”(《四库全书总目》)
至清末,民主革命开始,章太炎始对于《论衡》作了应有的估价,说它是“正虚妄,审乡背;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摘,不避上圣;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至于今尟有能逮者也”(载《检论》卷三《学变》)。
关于《论衡》的注解和研究的著作:
因为封建社会中的学者没有给《论衡》以应有重视,在过去,《论衡》没有正式的注解;各种版本错字很多。至清朝,才有少数学者作了一些关于《论衡》的考订和校勘工作。最近黄晖和刘盼遂以前人的工作为基础,作了《论衡校释》和《论衡集解》,对于研究《论衡》有很大的帮助。
(一)《论衡校释》,黄晖撰,商务印书馆版。
书中《自序》述校释《论衡》所用的方法。有六附篇:附篇一《论衡佚文》,附篇二《王充年谱》,附篇三《论衡旧评》,附篇四《王充的论衡》(胡适作),附篇五《论衡版本存佚考》,附篇六《论衡旧序》。
(二)《论衡集解》,刘盼遂撰,古籍出版社版。有附录,内容略等于黄书的附录三、五、六。
刘书在训诂和校勘方面,新见解比较多,但收集的资料没有黄书丰富。盖欲以新说见长,不以收罗资料为贵。二书可参看。
(三)《王充:中国古代的唯物主义者和启蒙思想家》,彼得洛夫撰。
(四)《王充哲学思想研究》,关锋撰,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四 《灵宪》
张衡是东汉时期的一个大文学家、大科学家和哲学家。在科学方面,他对于天文学特别有贡献。他主张浑天说,作浑天仪以说明天象,又作候风地动仪以记录地震。在著作方面,他作有《浑天仪》,这是对于浑天仪的说明。又作《灵宪》,提出了一个唯物主义的宇宙形成论。《后汉书·张衡传》说:张衡“著灵宪算罔论”。是否于《灵宪》之外,还有一篇《算罔论》?李贤注说:“衡集无《算罔论》,盖网罗天地而算之,故名焉。”在唐朝的时候,张衡的全集还没有遗失。李贤知道其中没有《算罔论》,大概《灵宪算罔论》就是《灵宪》这一篇的全名。
张衡还作有《髑髅赋》。赋中说,他遇见庄子的髑髅;庄子借髑髅发言,讲了一些庄子的哲学思想。
张衡原有诗文集十四卷,现在遗失了。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有辑本。严可均辑本见《全后汉文》卷五十二至五十五。
五 《潜夫论》
《潜夫论》是王符的主要著作。《后汉书·王符传》说:“符独耿介不同于俗,以此遂不得升进。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三十余篇,以讥当时失得,不欲章显其名,故曰《潜夫论》。其指讦时短,讨谪物情,足以观见当时风政。”《潜夫论》的意思就是隐居无名的人所发的议论。
现有的《潜夫论》三十六篇,大概就是原来的样子。其中《本训篇》提出了一个唯物主义的宇宙形成论。《卜列篇》和《巫列篇》对于当时的宗教迷信提出批判。其余各篇,对于当时的政治社会情况,提出批评。
关于《潜夫论》的注解:
《潜夫论笺》,清汪继培笺。
六 《昌言》
东汉末年仲长统作《昌言》,对于当时的社会政治有所批评。原书三十四篇,十余万言。现全书已佚。《后汉书·王符传》中抄有三篇。严可均辑本见《全后汉文》卷八十八至八十九。马国翰辑本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儒家类。《后汉书》本传中,还载有仲长统的论文一篇,诗二首,宣传道家思想。
《后汉书》把王充、王符、仲长统三人的传合为一卷,又对于这三个人,作了一个共同的评论,说:“数子之言当世失得,皆究矣。然多谬通方之训,好申一隅之说。”就是说,这三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是“离经叛道”的。这三个人在当时都是政治地位很低,对于当时的宗教迷信和政治风俗,都有所批判。这三个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当时政治社会的批判者;王充是这些批判家在哲学方面的代表。
七 《太平经》
《太平经》是道教中一部比较早的经典。在汉顺帝的时候,有个人叫宫崇,他向皇帝献了一部书,名《太平清领书》。据说,这是他的老师于吉(或作干吉)所得的神书(见《后汉书·襄楷传》)。又有一说,“于吉从帛和受《素书》二卷,乃《太平经》也”(见《仙苑编珠》)。
这些宗教中的传说,并不都是历史事实,但是从这些传说中,可以看出,《太平经》原来只有两卷,后来经过很多人的推演、附会,逐渐成为一部一百七十卷的大书。
这部书的内容很庞杂,现在学术界对于这部书的评价,也很有争论。有的人认为其中完全是宗教迷信,全书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有的人认为这部书是农民反对地主阶级剥削和统治的经典。实际上,这两方面的思想,这部书都有。这部书是原始道教的经典。原始道教是接近于农民的。它既然是一种宗教,当然有宗教迷信,当然也可以为统治阶级所利用;但因它接近农民,所以其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农民的要求和愿望。《太平经》不是一人一时的著作,对于其中的各篇,应当具体分析。
东汉末年的农民起义是以原始道教为其组织形式的。据说,当时农民起义的领袖张角,有《太平经》(见《后汉书·襄楷传》)。可见《太平经》在东汉末农民起义中是起积极作用的。
《太平经》原有一百七十卷,现在《道藏》中的《太平经》只有五十七卷。《道藏》里面,还有一部《太平经钞》,是唐朝人从《太平经》中节录出来的一个节本。这个节本只有十卷,但是它保存了《太平经》全书的面貌。
近来王明把残缺的《太平经》和《太平经钞》归并起来,用“并,附,补,存”的四种办法,作成《太平经合校》(中华书局版)。这是现存《太平经》的一个最完全的本子。关于《太平经》的佚文和资料,也都搜集在这部书内。
在这些资料的基础上,可以对于原始道教的内容作进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