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沉集传
召诰
左传 曰:“武王 克商 ,迁九鼎于洛邑 。”史记 载武王 言:“我南望三途,北望岳 鄙,顾詹有河 ,粤詹洛 伊 ,毋远天室,营周 居于洛邑 而后去。”则宅洛 者武王 之志,周公 、成王 成之,召公 实先经理之。洛邑 既成,成王 始政,召公 因周公 之归,作书致告,达之于王。其书拳拳于历年之,久近反复乎夏 商 之废兴,究其归,则以諴小民为祈天命之本,以疾敬德为諴小民之本,一篇之中屡致意焉。古之大臣其为国家长远虑盖如此。以召公 之书,因以召诰 名篇。今文、古文皆有。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 ,则至于丰 。 日月相望谓之望。既望,十六日也。乙未,二十一日也。周 ,镐京 也,去丰 二十五里,文 武 庙在焉。成王 至丰 ,以宅洛 之事告庙也。惟太保先周公 相宅。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 ,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 成王 在丰 ,使召公 先周公 行,相视洛邑 。越若来,古语辞,言召公 于丰 迤逦而来也。朏,孟康 曰:“月出也。三日,明生之名。”戊申,三月五日也。卜宅者,用龟卜宅都之地。既得吉卜,则经营规度其城郭、宗庙、郊社、朝市之位。越三日庚戌 [1] ,太保乃以庶殷 攻位于洛 汭。越五日甲寅,位成。庶殷 ,殷 之众庶也。用庶殷 者,意是时殷 民已迁于洛 ,故就役之也。位成者,左祖右社、前朝后市之位成也。若翼日乙卯,周公 朝至于洛 ,则达观于新邑营。 周公 至,则遍观新邑所经营之位。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郊祭天地也,故用二牛。社祭用太牢礼也。皆告以营洛 之事。越七日甲子,周公 乃朝,用书命庶殷 侯、甸、男邦伯。 书,役书也。春秋传 曰:“士弥牟 营成周 ,计丈数,揣高低,度厚薄,仞沟洫,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材用,书糇粮,以令役于诸侯。”亦此意。王氏 曰:“邦伯者,侯、甸、男服之邦伯也。庶邦冢君咸在而独命邦伯者,公以书命邦伯,而邦伯以公命命诸侯也。”厥既命殷 庶,庶殷 丕作。 丕作者,言皆趋事赴功也。殷 之顽民若未易役使者,然召公 率以攻位而位成,周公 用以书命而丕作,殷 民之难化者犹且如此,则其悦以使民可知也。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币,乃复入锡周公 ,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诰告庶殷 ,越自乃御事。 吕氏 曰:“洛邑 事毕,周公 将归宗周 ,召公 因陈戒成王 ,乃取诸侯贽见币物,以与周公 ,且言。其拜手稽首,所以陈王及公之意。盖召公 虽与周公 言,乃欲周公 联诸侯之币与召公 之诰,并达之王,谓洛邑 已定,欲诰告殷 民,其根本乃自尔御事。不敢指言成王 ,谓之御事,犹今称人为执事也。”
“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 之命,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奈何弗敬? 此下皆告成王 之辞,托周公 达之王也。曷,何也。其,语辞。商 受 嗣天位为元子矣,元子不可改而天改之,大国未易亡而天亡之,皇天上帝,其命之不可恃如此。今王受命固有无穷之美,然亦有无穷之忧,于是叹息言王曷其奈何弗敬乎?盖深言不可以弗敬也。又按:此篇专主敬,言敬则诚实无妄,视听言动一循乎理,好恶用舍不违乎天,与天同德,固能受天明命也。人君保有天命,其有要于此哉?伊尹 亦言“皇天无亲,克敬惟亲”,敬则天与我一矣,尚何疏之有?天既遐终大邦殷 之命,兹殷 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厥终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徂厥亡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 后王后民,指受 也。此章语多难解,大意谓天既欲远绝大邦殷 之命矣,而此殷 先哲王其精爽在天,宜若可恃者,而商 纣 受命,卒致贤智者退藏,病民者在位,民困虐政,保抱携持其妻子哀号呼天,往而逃亡,出见拘执,无地自容,故天亦哀民而眷命用归于勉德者,天命不常如此。今王其可不疾敬德乎?
“相古先民有夏 ,天迪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 ,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 从子保者,从其子而保之,谓禹 传之子也。面,乡也。视古先民有夏 ,天固启迪之,又从其子而保佑之。禹 亦面考天心,敬顺无违,宜若可为后世凭借者,今时已坠厥命矣。今视有殷 ,天固启迪之,又使其格正夏 命而保佑之。汤 亦面考天心,敬顺无违,宜亦可为后世凭借者,今时已坠厥命矣。以此知天命诚不可恃以为安也。
“今冲子嗣,则无遗寿耇。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稽,考;矧,况也。幼冲之主于老成之臣尤易疏远,故召公 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遗弃老成,言其能稽古人之德,是固不可遗也,况言其能稽谋自天,是尤不可遗也。稽古人之德,则于事有所证。稽谋自天,则于理无所遗。无遗寿耇,盖君天下者之要务,故召公 特首言之。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王不敢后,用顾畏于民碞。 召公 叹息言王虽幼冲,乃天之元子哉。谓其年虽小,其任则大也。其者,期之辞也。諴,和;碞,险也。王其大能諴和小民,为今之休美乎?小民虽至微,而至为可畏,王当不敢缓于敬德,用顾畏于民之碞险可也。
“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 。旦 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时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 洛邑 ,天地之中,故谓之土中 。王来洛邑 ,继天出治,当自服行于土中 。是时洛邑 告成,成王 始政,故召公 以自服土中 为言。又举周公 尝言,作此大邑,自是可以对越上天,可以飨答神祇;自是可以宅中图治。成命者,天之成命也。成王 而能绍上帝,服土中 ,则庶几天有成命治民,今即休美矣。○王氏 曰:“成王 欲宅洛邑 者,以天事言,则日东景,夕多风 [2] ;日西景,朝多阴 [3] ;日南景短,多暑;日北景长,多寒,洛 ,天地之中,风雨之所会,阴阳之所和也。以人事言,则四方朝聘贡赋道里均焉,故谓之土中 。”
“王先服殷 御事,比介于我有周 御事,节性,惟日其迈。 言治民 [4] 当先服乎臣也。王先服殷 之御事,以亲近副贰我周 之御事,使其渐染陶成,相观为善,以节其骄淫之性,则日进于善而不已矣。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 言化臣必谨乎身也。所,处所也,犹“所其无逸”之“所”。王能以敬为所,则动静语默,出入起居,无往而不居敬矣。不可不敬德者,甚言德之不可不敬也。我不可不监于有夏 ,亦不可不监于有殷 。我不敢知,曰:‘有夏 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 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 夏 商 历年长短所不敢知,我所知者,惟不敬厥德即坠其命也。与上章相古先民之意相为出入,但上章主言天眷之不足恃,此则直言不敬德则坠厥命尔。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王乃初服? 今王继受天命,我谓亦惟此夏 商 之命,当嗣其有功者。谓继其能敬德而历年者也。况王乃新邑初政,服行教化之始乎?
“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 叹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无不在于初生习为善则善矣,自贻其哲命。为政之道,亦犹是也。今天其命王以哲乎?命以吉凶乎?命以历年乎?皆不可知,所可知者,今我初服如何尔。初服而敬德,则亦自贻哲命而吉与历年矣。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宅新邑,所谓“初服”也。王其疾敬德,容可缓乎?王其德之用而祈天以历年也。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彝,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 刑者德之反,疾于敬德,则当缓于用刑,勿以小民过用非法之故,亦敢于殄戮用治之也。惟顺导民,则可有功。民犹水也,水泛滥横流,失其性矣,然壅而遏之,则害愈甚。惟顺而导之,则可以成功。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显。 元,首也。居天下之上,必有首天下之德。王位在德元,则小民皆仪刑用德于下,于王之德益以显矣。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 历年,式勿替有殷 历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其,亦期之辞也。君臣勤劳,期曰我受天命大如有夏 历年,用勿替有殷 历年,欲兼夏 商 历年之永也。召公 又继以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盖以小民者,勤恤之实受天永命者,历年之实也。苏氏 曰:“君臣一心,以勤恤民,庶几王受命历年如夏 商 [5] ,且以民心为天命也。”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显。我非敢勤,惟恭奉币,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雠民,殷 之顽民与三监 叛者。百君子,殷 之御事庶士也。友民,周 之友顺民也。保者,保而不失。受者,受而无拒。威命明德者,德威德明也。末,终也。召公 于篇终致敬,言予小臣敢以殷 周 臣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当终有天之成命,以显于后世。我非敢以此为勤,惟恭奉币帛,用供王能祈天永命而已。盖奉币之礼,臣职之所当恭;而祈天之实,则在王之所自尽也。又按:恭奉币意,即上文“取币以锡周公 而旅王”者。盖当时成王 将举新邑之祀,故召公 奉以助祭云。
洛诰
洛邑 既定,周公 遣使告卜,史氏录之,以为洛诰 。又并记其君臣答问及成王 命周公 留治洛 之事。今文、古文皆有。○按:“周公 拜手稽首”以下,周公 授使者告卜之辞也。“王拜手稽首”以下,成王 授使者复公之辞也。“王肇称殷礼”以下,周公 教成王 宅洛 之事也。“公明保予冲子”以下,成王 命公留后治洛 之事也。“王命予来”以下,周公 许成王 留洛 ,君臣各尽其责难之辞也。“伻来”以下,成王 锡命毖殷 命宁之事也。“戊辰”以下,史又记其祭祀册诰等事,及周公 居洛 岁月久近以附之,以见周公 作洛 之始终,而成王 举祀发政之后,即归于周 ,而未尝都洛 也。
周公 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 此下周公 授使者告卜之辞也。拜手稽首者,史记周公 遣使之礼也。复,如“逆复”之“复”。成王 命周公 往营成周 ,周公 得卜,复命于王也。谓成王 为子者,亲之也;谓成王 为明辟者,尊之也。周公 相成王 ,尊则君,亲则兄之子也。明辟者,明君之谓。先儒谓成王 幼,周公 代王为辟,至是反政成王 ,故曰“复子明辟”。夫有失然后有复,武王 崩,成王 立,未尝一日不居君位,何复之有哉?蔡仲之命 言“周公 位冢宰,正百工”,则周公 以冢宰总百工而已,岂不彰彰明甚矣乎?王莽 居摄,几倾汉 鼎,皆儒者有以启之,是不可以不辨。○苏氏 曰:“此上有脱简,在康诰 ‘自惟三月哉生魄’至‘洪大诰治’四十八字。”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胤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 凡有造,基之而后成,成之而后定。基命,所以成始也。定命,所以成终也。言成王 幼冲,退托如不敢及知天之基命定命,予乃继太保而往,大相洛邑 ,其庶几为王始作民明辟之地也。洛邑 在镐京 东,故曰东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 。我卜河 朔黎水 ,我乃卜涧水 东瀍水 西,惟洛 食;我又卜瀍水 东,亦惟洛 食。伻来以图及献卜。” 乙卯,即召诰 之乙卯也。洛师 ,犹言京师也。河 朔黎水 ,河 北黎水 交流之内也。涧水 东、瀍水 西,王城 也,朝会之地。瀍水 东,下都 也,处商 民之地。王城 在涧 、瀍 之间,下都 在瀍水 之外,其地皆近洛水 ,故两云“惟洛 食”也。食者,史先定墨,而灼龟之兆,正食其墨也。伻,使也。图,洛 之地图也。献卜,献其卜之兆辞也。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 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此王授使者复公之辞也。王拜手稽首者,成王 尊异周公 而重其礼也。匹,配也。公不敢不敬天之休命来相宅为周 匹休之地,言卜洛 以配周 命于无穷也。视,示也。示我以卜之休美而常吉者也。二人,成王 、周公 也。贞,犹当也。十万曰亿。言周公 宅洛 规模宏远,以我万亿年敬天休命,故又拜手稽首以谢周公 告卜之诲言。
周公 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 此下周公 告成王 宅洛 之事也。殷,盛也,与“五年再殷祭”之“殷”同。秩,序也。无文,祀典不载也。言王始举盛礼祀于洛邑 ,皆序其所当祭者。虽祀典不载而义当祀者,亦序而祭之也。吕氏 曰:“定都之初,肇举盛礼,大飨群祀。虽祀典不载者,咸秩序而祭之,有告焉,有报焉,有祈焉。始建新都,昭假上下,告成事也。雨旸时若,大役以成,报神赐也。自今以始,永奠中土,祈鸿休也。后世不知祭祀之义、鬼神之德,观周公 首以‘祀于新邑’为言,若阔于事情者。抑不知人主临镇新都之始,齐祓一心,对越天地,达此精明之德,放诸四海,无所不准。而助祭诸侯,下逮胞翟之贱,亦皆有孚颙若,收其放而合其离。盖格君心、萃天下之道莫要于此,宜周公 以为首务也。”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 。予惟曰:庶有事! 周公 言予整齐百官,使从成王 于周 ,谓将适洛 时也。予惟谓之曰:庶几其有所事乎?公但微示其意,以待成王 自教诏之也。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笃弼。’ 功宗,功之尊显者。祭法 曰:“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盖功臣皆祭于大烝,而勋劳之最尊显者则为之冠,故谓之元祀。周公 教 [6] 成王 即命曰:记功之尊显者,以功作元祀矣;又惟命之曰:汝功臣,受此褒赏之命,当益厚辅王室。盖作元祀既以慰答功臣,而又勉其左右王室,益图久大之业也。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 丕,大;视,示也。功载者,记功之载籍也。大示功载而无不公,则百工效之亦皆公也。大示功载而或出于私,则百工效之亦皆私也。其公其私,悉自汝教之,所谓“乃汝其悉自教工”也。上章告以褒赏功臣,故戒其大示功载者如此。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 孺子,稚子也。朋,比也。上文百工之视效,如此则论功行赏,孺子其可少徇比党之私乎?孺子其少徇比党之私,则自是而往,有若火然,始虽焰焰尚微,而其灼烁将次第延爇,不可得而扑灭矣。言论功行赏徇私之害,其初甚微,其终至于不可遏绝,所以严其辞而禁之于未然也。厥若彝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 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辞。” 其顺常道及抚国事,常如我为政之时,惟用见在周 官,勿参以私人。往新邑,使百工知上意向,各就有僚,明白奋扬而赴功,惇厚博大以裕俗,则王之休闻,亦永有辞于后世矣。
公曰:“已!汝惟冲子,惟终。 周 之王业,文 武 始之,成王 当终之也。此上详于记功教工内治之事,此下则统御诸侯、教养万民之道也。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此御诸侯之道也。百辟,诸侯也。享,朝享也。仪,礼;物,币也。诸侯享上有诚有伪,惟人君克敬者能识之。识其诚于享者,亦识其不诚于享者。享不在币而在于礼,币有余而礼不足,亦所谓不享也。诸侯惟不用志于享,则国人化之,亦皆谓上不必享矣。举国无享上之诚,则政事安得不至于差爽僭侮,隳王度而为叛乱哉?人君可不以敬存心,辨之于早,察之于微乎?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彝,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无远用戾。” 此教养万民之道也。颁朕不暇,未详。或曰:成王 当颁布我汲汲不暇者,听我教汝所以辅民常性之道,汝于是而不勉焉,则民彝泯乱,而非所以长久之道矣。正父,武王 也,犹今称先正云者。笃者,笃厚而不忘。叙者,先后之不紊。言笃叙武王 之道无不如我,则人不敢废汝之命矣。吕氏 曰:“武王 没,周公 如武王 ,故天下不废周公 之命。周公 去,成王 如周公 ,则天下不废成王 之命。”戾,至也。王往洛邑 ,其敬之哉?“我其退休 [7] 田野,惟明农事。”盖公有归老之志矣。彼谓洛邑 也。王于洛邑 和裕其民,则民将无远而至焉。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扬文 武 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 此下成王 答周公 及留公也。大抵与上章参错相应。明,显明之也。保,保佑之也。称,举也。和者,使不乖也。恒者,使可久也。居师者,宅其众也。言周公 明保成王 ,举大明德,使其上之不忝于文 武 ,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也。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 宗,“功宗”之“宗”也。下文“宗礼”同。将,大也。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 武 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 旁,无方所也,因上下四方为言。穆穆,和敬也。迓,迎也。言周公 之德,昭著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以迎治平,不迷失文 武 所勤之教于天下。公之德教加于时者如此,予冲子夫何为哉?惟蚤夜以谨祭祀而已。盖成王 知周公 有退休之志,故示其所以留之之意也。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 言周公 之功所以辅我启我者厚矣,当常如是,未可以言去也。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 ,命公后。” 此下成王 留周公 治洛 也。成王 言我退即居于周 ,命公留后治洛 。盖洛邑 之作,周公 本欲成王 迁都,以宅天下之中,而成王 之意则未欲舍镐京 而废祖宗之旧,故于洛邑 举祀发政之后,即欲归居于周 ,而留周公 治洛 。谓之后者,先成王 之辞,犹后世留守、留后之义。先儒谓封伯禽 以为鲁 后者,非是。考之费誓 “东郊不开”,乃在周公 东征之时,则伯禽 就国盖已久矣。下文“惟告周公 其后”,“其”字之义益可见其为周公 不为伯禽 也。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 宗礼,即功宗之礼也。乱,治也。四方开治,公之功也。未定功宗之礼,故未能敉公功也。敉功者,安定其功之谓,即下文“命宁”者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 武 受民,乱为四辅。” 将,大也。周公 居洛 ,启大其后,使我士师工有所监视,大保文 、武 所受于天之民,而治为宗周 之四辅也。汉 三辅,盖本诸此。今按:先言启大其后,而继以乱为四辅,则命周公 留后于洛 明矣。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祗欢,公无困哉!我惟无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定,尔雅 曰“止也”。成王 欲周公 止洛 而自归往宗周 ,言周公 之功,人皆肃而将之,钦而悦之,宜镇抚洛邑 以慰怿人心,毋求去以困我也。我惟无厌其安民之事,公勿替,所以监我士师工者,四方得以世世享公之德也。吴氏 曰:“前汉书 两引‘公无困哉’皆以‘哉’作‘我’,当以‘我’为正。”
周公 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 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 ,弘朕恭。 此下周公 许成王 留等事也。来者,来洛邑 也。承保乃文祖 受命民及光烈考武王 者,答诞保文 、武 受民之言也。责难于君谓之恭。弘朕恭者,大其责难之义也。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 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 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 典,典章也。殷 献民,殷 之贤者也。言当大厚其典章及殷 之献民。盖文献者,为治之大要也。乱,治也。言成王 于新邑致治为四方新主也。作周 恭先者,人君恭以接下,以恭而倡后王也。公又言其自是宅中图治,万邦咸底休美,则王其有成绩矣。此周公 以治洛 之效望之成王 也。予旦 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 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 德。 多子者,众卿大夫也。唐 孔氏 曰:“子者,有德之称。大夫皆称子。”师,众也。周公 言我以众卿大夫及治事之臣,笃厚文 武 成功,以答天下之众也。孚,信也。作周 孚先者,人臣信以事上,以信而倡后人也。考,成也。昭子,犹所谓明辟也。亲之,故曰子。刑,仪刑也。单,殚也。言成我明子仪刑而殚尽文王 之德。盖周公 与群臣笃前人成烈者,所以成成王 之刑,乃单文祖 德也。此周公 以治洛 之事自效也。伻来毖殷,乃命宁予。” 绝句。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 此谨毖殷 民而命宁周公 也。秬,黑黍也,一稃二米,和气所生。鬯,郁金香草也。卣,中尊也。明,洁;禋,敬也。以事神之礼事公也。苏氏 曰:“以黑黍为酒,合以郁鬯,所以祼也。宗庙之礼莫盛于祼,王使人来戒敕庶殷 ,且以秬鬯二卣绥宁周公 。曰明禋、曰休享者,何也?事周公 如事神明也。古者有大宾客以享礼礼之,酒清,人渴而不饮;肉干,人饥而不食也。故享有体荐,岂非敬之至者,则其礼如祭也欤?”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 、武王 。 宿,与顾命 “三宿”之“宿”同。禋,祭名。周公 不敢受此礼而祭于文 、武 也。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 乃引考。 此祭之祝辞。周公 为成王 祷也。惠,顺也。笃叙,与“笃叙乃正父”同。顺笃叙文 、武 之道,身其康强,无有遘遇自罹疾害者,子孙万年,厌饱乃德,殷 人亦永寿考也。王伻殷 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 承,听受也。叙,教条次第也。王使殷 人承叙万年,其永观法我孺子而怀其德也。盖周公 虽许成王 留洛 ,然且谓“王伻殷 ”者,若曰迁洛 之民我固任之,至于使其承叙万年,则实系于王也。亦责难之意。与召诰 末“用供王能祈天命”语脉相类。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 骍牛一,武王 骍牛一。王命作册。逸 祝册,惟告周公 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 此下史官记祭祀册诰等事,以附篇末也。戊辰,十二月之戊辰日也。是日,成王 在洛 举烝祭之礼。曰岁云者,岁举之祭也。周 尚赤,故用骍。宗庙礼太牢,此用特牛者,命周公 留后于洛 ,故举盛礼也。逸 ,史佚 也。作册者,册书也。逸 祝册者,史逸 为祝册以告神也。惟告周公 其后者,祝册所载,更不他及,惟告周公 留守其后之意,重其事也。王宾,犹“虞 宾”杞 宋 之属,助祭诸侯也。诸侯以王杀牲禋祭祖庙,故咸至也。太室,清庙中央室也。祼,灌也,以圭瓒酌秬鬯灌地以降神也。王命周公 后,作册,逸 诰,在十有二月。 逸 诰者,史逸 诰周公 治洛 留后也。在十有二月者,明戊辰为十二月日也。惟周公 诞保文 武 受命惟七年。吴氏 曰:“周公 自留洛 之后凡七年而薨也。”成王 之留公也,言诞保文 武 受民。公之复成王 也,亦言“承保乃文祖 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 ”,故史臣于其终计其年曰“惟周公 诞保文 武 受命惟七年”,盖终始公之辞云。
多士
商 民迁洛 者,亦有有位之士,故周公 洛邑 初政,以王命总呼多士而告之。编书 者因以名篇,亦诰体也。今文、古文皆有。○吴氏 曰:“方迁商 民于洛 之时,成周 未作,其后王与周公 患四方之远,鉴三监之叛,于是始作洛邑 ,欲徙 [8] 周 而居之。其曰‘昔朕来自奄 ,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者,述迁民之初也。曰‘今朕作大邑于兹洛 ,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者,言迁民而后作洛 也。故洛诰 一篇,终始皆无欲迁商 民之意。惟周公 既诺 [9] 成王 留治于洛 之后,乃曰‘伻来毖殷 ’,又曰‘王伻殷 ,乃承叙’,当时商 民已迁于洛 ,故其言如此。”愚谓:武王 已有都洛 之志,故周公 黜殷 之后,以殷 民反覆难制,即迁于洛 。至是建成周 ,造庐舍,定疆埸,乃告命,与之更始焉尔。此多士 之所以作也。由是而推,则召诰 攻位之庶殷 ,其已迁洛 之民欤?不然,则受 都今卫州 也,洛邑 今西京 也,相去四百余里,召公 安得舍近之友民而役远之雠民哉?书序 以为成周 既成,迁殷 顽民者,谬矣。吾固以为非孔子 所作也。
惟三月,周公 初于新邑洛 ,用告商 王士。 此多士 之本序也。三月,成王 祀洛 次年之三月也。周公 至洛 久矣,此言初者,成王 既不果迁,留公治洛 ,至是公始行治洛 之事,故谓之初也。曰“商 王士”者,贵 [10] 之也。
王若曰:“尔殷 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丧于殷 ,我有周 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罚,敕殷 命终于帝。 弗吊,未详,意其为叹悯之辞,当时方言尔也。旻天,秋天也,主肃杀而言。叹悯言旻天大降灾害而丧殷 ,我周 受眷佑之命,奉将天之明威,致王罚之公,敕正殷 命而革之,以终上帝之事。盖推革命之公以开谕之也。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 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 肆,与康诰 “肆汝小子封 ”同。弋,取也,“弋鸟”之“弋”,言有心于取之也。呼多士告之,谓以势而言,我小国亦岂敢弋取殷 命?盖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固其治而不固其乱者,天之道也。惟天不与殷 ,信其不固殷 之乱矣。惟天不固殷 之乱,故辅我周 之治,而天位自有所不容辞者,我其敢有求位之心哉?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 秉,持也。言天命之所不与,即民心之所秉为。民心之所秉为,即天威之所明畏者也。反覆天民相因之理,以见天之果不外乎民,民之果不外乎天也。诗 言“秉彝”,此言“秉为”者,“彝”以理言,“为”以用言也。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 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 ,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 引,导;逸,安也。降格,与吕刑 “降格”同。吕氏 曰:“上帝引逸者,非有形声之接也。人心得其安,则亹亹而不能已,斯则上帝引之也。是理坦然,亦何间于桀 ?第桀 丧其良心,自不适于安尔 [11] 。帝实引之,桀 实避之,帝犹未遽绝也,乃降格灾异以示意向于桀 ,桀 犹不知警惧,不能敬用帝命,乃大肆淫泆 [12] ,虽有矫诬之辞,而天罔念闻之,仲虺 所谓‘帝用不臧’是也。废其大命,降致其罚,而夏 祚终矣。”乃命尔先祖成汤 革夏 ,俊民甸四方。 甸,治也。伊尹 称汤 “旁求俊彦”,孟子 称汤 “立贤无方”,盖明扬俊民,分布远迩,甸治区画,成汤 立政之大经也。周公 反复以夏 商 为言者,盖夏 之亡即殷 之亡,汤 之兴即武王 之兴也,商 民观是,亦可以自反矣。自成汤 至于帝乙 ,罔不明德恤祀。 明德者,所以修其身。恤祀者,所以敬乎神也。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 ;殷 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 亦惟天大建立,保治有殷 。殷 之先王,亦皆操存此心,无敢失帝之则,无不配天以泽民也。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 后嗣王,纣 也。纣 大不明于天道,况曰能听念商 先王之勤劳于邦家者乎?大肆淫佚,无复顾念天之显道、民之敬畏者也。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 大丧者,国亡而身戮也。惟天不畀不明厥德。 商 先王以明德而天丕建,则商 后王不明德而天不畀矣。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凡四方小大邦国丧亡,其致罚皆有可言者,况商 罪贯盈,而周 奉辞以伐之者乎?
王若曰:“尔殷 多士,今惟我周 王丕灵承帝事。 灵,善也。大善承天之所为也。武成 言“祗承上帝,以遏乱略”是也。有命曰:“割殷 。”告敕于帝。 帝有命曰割殷 ,则不得不戡定剪除,告其敕正之事于帝也。武成 言“告于皇天后土,将有大正于商 ”者是也。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 “上帝临汝,毋贰尔心”,“惟我事不贰适”之谓。“上帝既命,侯于周 服”,“惟尔王家我适”之谓。言割殷 之事非有私心,一于从帝而无贰适,则尔殷 王家自不容不我适矣。周 不贰于帝,殷 其能贰于周 乎?盖示以确然不可动摇之意,而潜消顽民反侧之情尔。然圣贤事不贰适,日用饮食莫不皆然,盖所以事天也,岂特割殷 之事而已哉?予其曰:‘惟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 三监倡乱,予其曰:乃汝大为非法,非我尔动,变自尔邑,犹伊训 所谓“造攻自鸣条 ”也。予亦念天即于殷 大戾,肆不正。” 予亦念天就殷邦 屡降大戾,纣 既死,武庚 又死,故邪慝不正,言当迁徙也。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 时,是也,指上文“殷 大戾”而言。谓惟是之故,所以迁居西尔,非我一人乐如是之迁徙震动也,是惟天命如此,汝毋违越!我不敢有后命,谓有他罚,尔无我怨也!惟尔知,惟殷 先人有册有典,殷 革夏 命。 即其旧闻以开谕之也。殷 之先世有册书典籍,载殷 改夏 命之事,正如是耳,尔何独疑于今乎?今尔又曰:‘夏 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 ,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 周公 既举商 革夏 事以谕顽民,顽民复以商 革夏 事责周 ,谓商 革夏 命之初,凡夏 之士皆启迪简拔在商 王之庭,有服列于百僚之间,今周 于商 士未闻有所简拔也。周公 举其言以大义折之,言尔顽民虽有是言,然予一人所听用者,惟以德而已。故予敢求尔于天邑商 ,而迁之于洛 者,以冀率德改行焉。予惟循商 故事,矜恤于尔而已。其不尔用者,非我之罪也,是惟天命如此。盖章德者天之命,今顽民灭德而欲求用,得乎?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 ,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 降,犹今法“降等”云者。言昔我来自商 奄 之时,汝四国之民罪皆应死,我大降尔命,不忍诛戮,乃止明致天罚,移尔远居于洛 ,以亲比臣我宗周 有多逊之美。其罚盖亦甚轻,其恩固已甚厚,今乃犹有所怨望乎?详此章,则商 民之迁固已久矣。
王曰:“告尔殷 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 ,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 以自奄 之命为初命,则此命为申命也。言我惟不忍尔杀,故申明此命。且我所以营洛 者,以四方诸侯无所宾礼之地,亦惟尔等服事奔走臣我多逊而无所处故也。详此章,则迁民在营洛 之先矣。吴氏 曰:“来自奄 称昔者,远日之辞也。作大邑称今者,近日之辞也。‘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者,期之之辞也。‘攸服 [13] 奔走臣我多逊’者,果能之辞也。以此又知迁民在前,而作洛 在后也。”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 干,事;止,居也。尔乃庶几有尔田业,庶几安尔所事,安尔所居也。详此章所言,皆仍旧有土田居止之辞,信商 民之迁旧矣。孔氏 不得其说,而以得反所生释之,于文义似矣,而事则非也。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 敬则言动无不循理,天之所福,吉祥所集也;不敬则言动莫不违悖,天之所祸,刑戮所加 [14] 也。岂特窜徙不有尔土而已哉?身亦有所不能保矣。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 。尔小子乃兴,从尔迁。” 邑,“四井为邑”之“邑”。继者,承续安居之谓。有营为、有寿考,皆于兹洛 焉。尔之子孙乃兴,自尔迁始也。夫自亡国之末裔为起家之始祖,顽民虽愚,亦知所择矣。
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 “王曰”之下,当有阙文,以多方 篇末“王曰又曰”推之可见。时我或有所言,皆以尔之所居止为念也。申结上文尔居之意。
无逸
逸者,人君之大戒,自古有国家者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也。益 戒舜 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舜 大圣也,益 犹以是戒之,则时君世主其可忽哉?成王 初政,周公 惧其知逸而不知无逸也,故作是书以训之。言则古昔,必称商 王者,时之近也。必称先王者,王之亲也。举三宗者,继世之君也。详文祖 者,耳目之所逮也。上自天命精微,下至畎亩艰难,闾里怨诅,无不具载,岂独成王 之所当知哉?实天下万世人主之龟鉴也。是篇凡七更端,周公 皆以呜呼发之,深嗟永叹,其意深远矣。亦训体也。今文、古文皆有。
周公 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所,犹处所也。君子以无逸为所,动静食息无不在是焉,作辍则非所谓所矣。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者,以勤居逸也。依者,指稼穑而言,小民所恃以为生者也。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木无土则枯,民非稼穑则无以生也。故舜 自耕稼以至为帝,禹 稷 躬稼以有天下,文 武 之基起于后稷 ,四民之事莫劳于稼穑,生人 [15] 之功莫盛于稼穑,周公 发无逸 之训而首及乎此,有以哉!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者,以逸为逸也。俚语曰谚。言视小民,其父母勤劳稼穑,其子乃生于豢养,不知稼穑之艰难,乃纵逸自恣,乃习俚巷鄙语,既又诞妄,无所不至。不然,则又讪侮其父母,曰:“古老之人无闻无知,徒自劳苦而不知所以自逸也。”昔刘裕 奋农亩而取江左 ,一再传后,子孙见其服用,反笑曰:“田舍翁得此,亦过矣。”此正所谓“昔之人无闻知”也。使成王 非周公 之训,安知其不以公刘 、后稷 为田舍翁乎?
周公 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 王中宗 ,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 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中宗 ,太戊 也。严则庄重,恭则谦抑,寅则钦肃,畏则戒惧。天命即天理也。中宗 严恭寅畏,以天理而自检律其身,至于治民之际,亦祗敬恐惧而不敢怠荒安宁,中宗 无逸之实如此,故能有享国永年之效也。按:书序 太戊 有原命 、咸乂 等篇,意述其当时敬天治民之事,今无所考矣。其在高宗 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 ,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 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高宗 ,武丁 也,未即位之时,其父小乙 使久居民间,与小民出入同事,故于小民稼穑艰难备尝知之也。雍,和也,发言和顺当于理也。嘉,美;靖,安也。嘉靖者,礼乐教化蔚然于安居乐业之中也。汉文帝 与民休息,谓之靖则可,谓之嘉则不可。小大无时或怨者,万民咸和也。乃雍者,和之发于身。嘉靖者,和之达于政。无怨者,和之著于民也。余见说命 。高宗 无逸之实如此,故亦有享国永年之效也。其在祖甲 ,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 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史记 :“高宗 崩,子祖庚 立。祖庚 崩,弟祖甲 立。”则祖甲 ,高宗 之子,祖庚 之弟也。郑玄 曰:“高宗 欲废祖庚 立祖甲 ,祖甲 以为不义,逃于民间,故云‘不义惟王’。”○按:汉 孔氏 以祖甲 为太甲 ,盖以国语 称“帝甲 乱之,七世而殒”,孔氏 见此等记载,意为帝甲 必非周公 所称者,又以“不义惟王”与“太甲 兹乃不义”文似,遂以此称祖甲 者为太甲 。然详此章“旧为小人,作其即位”与上章“爰暨小人,作其即位”文势正类,所谓小人者,皆指微贱而言,非谓嵇小之人也。作其即位,亦不见“太甲 复政思庸”之意。又按:邵子 经世书 高宗 五十九年,祖庚 七年,祖甲 三十三年,世次历年皆与书 合,亦不以太甲 为祖甲 。况殷 世二十有九,以甲名者五帝,以太、以小、以沃、以阳、以祖别之,不应二人俱称祖甲 。国语 传讹承谬,旁记曲说不足尽信,要以周公 之言为正。又下文周公 言“自殷 王中宗 及高宗 及祖甲 及我周文王 ”,“及”云者,因其先后次第而枚举之辞也,则祖甲 之为祖甲 而非太甲 ,明矣。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过乐谓之耽。泛言自三宗之后,即君位者生则逸豫,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伐性丧生,故自三宗之后亦无能寿考,远者不过十年、七八年,近者五六年、三四年尔。耽乐愈甚,则享年愈促也。凡人莫不欲寿而恶夭。此篇专以享年永不永为言,所以开其所欲,而禁其所当戒也。
周公 曰:“呜呼!厥亦惟我周 太王 王季 ,克自抑畏。 商 犹异世也,故又即我周 先王告之。言太王 王季 能自谦抑谨畏者,盖将论文王 之无逸,故先述其源流之深长也。大抵抑畏者,无逸之本。纵肆怠荒,皆矜夸无忌惮者之为。故下文言文王 曰柔、曰恭、曰不敢,皆原太王 王季 抑畏之心发之耳。 文王 卑服,即康功田功。 卑服,犹禹 所谓“恶衣服”也。康功,安民之功。田功,养民之功。言文王 于衣服之奉,所性不存,而专意于安养斯民也。卑服,盖举一端而言。宫室饮食自奉之薄,皆可类推。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徽、懿,皆美也。昃,日昳也。柔谓之徽,则非柔懦之柔。恭谓之懿,则非足恭之恭。文王 有柔恭之德,而极其徽懿之盛,和易近民,于小民则怀保之,于鳏寡则惠鲜之。“惠鲜”云者,鳏寡之人垂首丧气,赉予赒给之,使之有生意也。自朝至于日之中,自中至于日之昃,一食之顷有不遑暇,欲咸和万民,使无一不得其所也。文王 心在乎民,自不知其勤劳如此,岂秦始皇 衡石程书、隋文帝 卫士传餐,代有司之任者之为哉?立政 言“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谨”,则文王 又若无所事事者。不读无逸 ,则无以知文王 之勤;不读立政 ,则无以知文王 之逸。合二书观之,则文王 之所从事可知矣。 文王 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 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游田,国有常制,文王 不敢盘游无度。上不滥费,故下无过取,而能以庶邦惟正之供,于常贡正数之外无横敛也。言庶邦,则民可知。文王 为西伯,所统庶邦皆有常供。春秋 贡于霸主者,班班可见。至唐 犹有送使之制,则诸侯之供方伯旧矣。受命,言为诸侯也。中身者,汉 孔氏 曰:“文王 九十七而终,即位时年四十七,言中身,举全数也。”上文崇素俭,恤孤独,勤政事,戒游佚,皆文王 无逸之实,故其享国有历年之永。
周公 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则,法也。其,指文王 而言。淫,过也。言自今日以往,嗣王其法文王 无过于观逸游田,以万民惟正赋之供。上文言“游田”而不言“观逸”,以大而包小也。言“庶邦”而不言“万民”,以远而见近也。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 王受 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无与毋通,皇与遑通。训,法;若,顺;则,法也。毋自宽假,曰今日姑为是耽乐也。一日耽乐固若未害,然下非民之所法,上非天之所顺。时人大法其过逸之行,犹商 人化受 而崇饮之类。故继之曰:“毋若商 王受 之沉迷,酗于酒德哉!”酗酒谓之德者,德有凶有吉,韩子 所谓“道与德为虚位”是也。
周公 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 胥,相;训,诫;惠,顺;诪,诳;张,诞也。变名易实以眩观者曰幻。叹息言古人德业已盛,其臣犹且相与诫告之,相与保惠之,相与教诲之。“保惠”者,保养而将顺之,非特诫告而已也。教诲,则有规正成就之意,又非特保惠而已也。惟其若是,是以视听思虑无所蔽塞,好恶取予明而不悖,故当时之民无或敢诳诞为幻也。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正刑,正法也。言成王 于上文古人胥训告、保惠、教诲之事而不听信,则人乃法则之,君臣上下师师非度,必变乱先王之正法,无小无大,莫不尽取而纷更之。盖先王之法甚便于民,甚不便于纵侈之君。如省刑罚以重民命,民之所便也,而君之残酷者则必变乱之;如薄赋敛以厚民生,民之所便也,而君之贪侈者则必变乱之。“厥心违怨”者,怨之蓄于中也。“厥口诅祝”者,怨之形于外也。为人上而使民心口交恶,其国不危者,未之有也。此盖治乱存亡之机,故周公 恳恳言之。
周公 曰:“呜呼!自殷 王中宗 及高宗 及祖甲 及我周 文王 ,兹四人迪哲。 迪,蹈;哲,智也。孟子 以知而弗去为“智之实”。“迪”云者,所谓“弗去”是也。人主知小人之依,而或忿戾之者,是不能蹈其知者也。惟中宗 、高宗 、祖甲 、文王 允蹈其知,故周公 以“迪哲”称之。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詈,骂言也。其或有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汝则皇自敬德,反诸其身,不尤其人。其所诬毁之愆,安而受之,曰:是我之愆。允若时者,诚实若是,非止隐忍不敢藏怒也。盖三宗、文王 于小民之依,心诚知之,故不暇责小人之过言,且因以察吾身之未至,怨詈之语乃所乐闻,是岂特止于隐忍含怒不发而已哉?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绰,大;丛,聚也。言成王 于上文三宗、文王 迪哲之事不肯听信,则小人乃或诳诞,变置虚实,曰:小民怨汝、詈汝。汝则听信之,则如是不能永念其为君之道,不能宽大其心,以诳诞无实之言罗织疑似,乱罚无罪,杀戮无辜,天下之人受祸不同而同于怨,皆丛于人君之一身,亦何便于此哉?大抵无逸 之书,以“知小人之依”为一篇纲领,而此章则申言既知小人之依,则当蹈其知也。三宗、文王 能蹈其知,故其胸次宽平,人之怨詈不足以芥其心,如天地之于万物,一于长育而已,其悍疾愤戾,天岂私怒于其间哉?天地以万物为心,人君以万民为心,故君人者要当以民之怨詈为己责,不当以民之怨詈为己怒。以为己责则民安而君亦安,以为己怒则民危而君亦危矣。吁!可不戒哉。
周公 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兹者,指上文而言也。无逸 一篇七章,章首皆先致其咨嗟咏叹之意,然后及其所言之事。至此章,则于嗟叹之外更无他语,惟以“嗣王其监于兹”结之,所谓“言有尽而意则无穷”,成王 得无深警于此哉!
君奭
召公 告老而去,周公 留之,史氏录其告语为篇。亦诰体也。以周公 首呼“君奭 ”,因以君奭 名篇。篇中语多未详。今文、古文皆有。○按:此篇之作,史记 谓召公 疑周公 当国践祚,唐 孔氏 谓召公 以周公 尝摄王政,今复在臣位,葛氏 谓召公 未免常人之情,以爵位先后介意,故周公 作是篇以谕之。陋哉斯言!要皆为序文所误,独苏氏 谓召公 之意欲周公 告老而归为近之。然详本篇旨意,乃召公 自以盛满难居,欲避权位,退老厥邑,周公 反复告谕以留之尔。熟复而详味之,其义固可见也。
周公 若曰:“君奭 ! 君者,尊之之称。奭 ,召公 名也。古人尚质,相与语多名之。弗吊天降丧于殷 ,殷 既坠厥命,我有周 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 不祥者,休之反也。天既下丧亡于殷 ,殷 既失天命,我有周 既受之矣,我不敢知,曰其基业长信于休美乎?如天果辅我之诚耶,我亦不敢知,曰其终果出于不祥乎?○按:此篇周公 留召公 而作。此其言天命吉凶,虽曰我不敢知,然其恳恻危惧之意,天命吉凶之决,实主于召公 留不留如何也。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 尤,怨;违,背也。周公 叹息言召公 已尝曰:是在我而已。周公 谓我亦不敢苟安天命,而不永远念天之威,于我民无尤怨背违之时也。天命民心去就无常,实惟在人而已。今召公 乃忘前日之言,翻然求去,使在我后嗣子孙大不能敬天敬民,骄慢肆侈,遏绝佚坠文 武 光显,可得谓在家而不知乎?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 天命不易,犹诗 曰“命不易哉”。命不易保,天难谌信,乃其坠失天命者,以不能经历继嗣前人之恭明德也。吴氏 曰:“弗克恭,故不能嗣前人之恭德。遏佚前人光,故不能嗣前人之明德。”在今予小子旦 ,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 吴氏 曰:“小子,自谦之辞也。非克有正,亦自谦之辞也。言在今我小子旦 ,非能有所正也。凡所开导,惟以前人光大之德使益焜耀,而付于冲子而已,以前言‘后嗣子孙遏佚前人光’而言也。”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 受命。” “又曰”者,以上文言“天命不易,天难谌”,此又申言“天不可信”,故曰“又曰”。天固不可信,然在我之道,惟以延长武王 之德,使天不容舍文王 所受之命也。
公曰:“君奭 !我闻在昔成汤 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 ,格于皇天。在太甲 ,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 ,时则有若伊陟 、臣扈 ,格于上帝。巫咸 乂王家。在祖乙 ,时则有若巫贤 。在武丁 ,时则有若甘盘 。 时则有若者,言当其时有如此人也。保衡,即伊尹 也,见说命 。太戊 ,太甲 之孙。伊陟 ,伊尹 之子。臣扈 ,与汤 时臣扈 二人而同名者也。巫 ,氏;咸 ,名。祖乙 ,太戊 之孙。巫贤 ,巫咸 之子也。武丁 ,高宗 也。甘盘 见说命 。吕氏 曰:“此章序商 六臣之烈,盖勉召公 匹休于前人也。伊尹 佐汤 ,以圣辅圣,其治化与天无间。伊陟 、臣扈 之佐太戊 ,以贤辅贤,其治化克厌天心。自其遍覆言之谓之天,自其主宰言之谓之帝。书 或称天,或称帝,各随所指,非有重轻。至此章对言之,则圣贤之分而深浅见矣。巫咸 止言其‘乂王家’者,咸 之为治功在王室,精微之蕴犹有愧于二臣也。”亡书 有咸乂 四篇,其“乂王家”之实欤?巫贤 、甘盘 而无指言者,意必又次于巫咸 也。○苏氏 曰:“殷 有圣贤之君七,此独言五,下文云‘殷 礼陟配天’,岂配祀于天者止此五王,而其臣皆配食于庙乎?在武丁 时不言傅说 ,岂傅说 不配食于配天之王乎?其详不得而闻矣。”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 ,故殷 礼陟配天,多历年所。 陟,升遐也。言六臣循惟此道有陈列之功,以保乂有殷 ,故殷 先王终以德配天而享国长久也。天惟纯佑命,则商 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佑,助也。实,“虚实”之“实”,国有人则实,孟子 言“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是也。称,举也,亦秉持之义。事,征伐、会同之类。承上章六臣辅君格天致治,遂言天佑命有商 纯一而不杂,故商国 有人而实,内之百官著姓与夫王臣之微者,无不秉持其德,明致其忧;外之小臣与夫藩屏侯甸矧皆奔走服役。惟此之故,惟德是举,用乂其君。故君有事于四方,如龟之卜,如蓍之筮,天下无不敬信之也。
公曰:“君奭 !天寿平格,保乂有殷 。有殷 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 吕氏 曰:“坦然无私之谓平。格者,通彻三极而无间者也。天无私寿,惟至平通格于天者则寿之。伊尹 而下六臣,能尽平格之实,故能保乂有殷 ,多历年所。至于殷 纣 ,亦嗣天位,乃骤罹灭亡之威,天曾不私寿之也。固命者,不坠之天命也。今召公 勉为周家 久永之念,则有天之固命,其治效亦赫然明著于我新造之邦,而身与国俱显矣。”
公曰:“君奭 !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 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 申,重;劝,勉也。在昔上帝,降割于殷 ,申劝武王 之德,而集大命于其身,使有天下也。惟文王 尚克修和我有夏 ,亦惟有若虢叔 ,有若闳夭 ,有若散宜生 ,有若泰颠 ,有若南宫括 。” 虢叔 ,文王 弟。闳 、散 、泰 、南宫 ,皆氏。夭 、宜生 、颠 、括 ,皆名。言文王 庶几能修治燮和我所有诸夏者,亦惟有虢叔 等五臣为之辅也。康诰 言“一二邦以修”,无逸 言“用咸和万民”,即文王 修和之实也。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彝教,文王 蔑德降于国人。 蔑,无也。夏氏 曰:“周公 前既言文王 之兴本此五臣,故又反前意而言,曰若此五臣者,不能为文王 往来奔走于此,导迪其常教,则文王 亦无德降及于国人矣。周公 反覆以明其意,故以‘又曰’更端发之。”亦惟纯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 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 命哉! 言文王 有此五臣者,故亦如殷 为天纯佑命,百姓王人罔不秉德也。上既反言文王 若无此五臣为迪彝教,则亦无德下及国人,故此又正言亦惟天乃纯佑文王 ,盖以如是秉德之臣蹈履至到,实知天威,以是昭明文王 ,启迪其德,使著见于上,覆冒于下,而升闻于上帝。惟是之故,遂能受有殷 之天命也。 武王 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 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 惟冒,丕单称德。 虢叔 先死,故曰四人。刘,杀也。单,尽也。武王 惟此四人,庶几迪有天禄。其后暨武王 尽杀其敌,惟此四人,能昭武王 ,遂覆冒天下,天下大 [16] 尽称武王 之德,谓其达声教于四海也。文王 冒西土而已,丕单称德惟武王 为然。于文王 言命,于武王 言禄者,文王 但受天命,至武王 方富有天下也。吕氏 曰:“师尚父 之事文 武 ,烈莫盛焉,不预 [17] 五臣之列,盖一时议论,或详或略,随意而言,主于留召公 而非欲为人物评也。”今在予小子旦 ,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 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 小子旦 ,自谦之称也。浮水曰游。周公 言承文 武 之业,惧不克济,若浮大川,罔知津涯,岂能独济哉?予往与汝召公 其共济可也。小子,成王 也。成王 幼冲,虽已即位,与未即位同。诞,大也。“大无我责”上疑有阙文。“收罔勖不及”,未详。耇造德不降,言召公 去,则耇老成人之德不下于民,在郊之凤将不复得闻其鸣矣,况敢言进此而有感格乎?是时周 方隆盛,鸣凤在郊,卷阿 “鸣于高冈”者乃咏其实,故周公 云尔也。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 肆,大;猷,谋也。兹,指上文所言。周公 叹息,欲召公 大监视上文所陈也。我文 武 受命,固有无疆之美矣,然迹其积累缔造,盖亦艰难之大者,不可不相与竭力保守之也。告君谋所以宽裕之道,勿狭隘欲 [18] 去,我不欲后人迷惑而失道也。○吕氏 曰:“大臣之位,百责所萃。震撼击撞,欲其镇定;辛甘燥湿,欲其调齐;盘错棼结,欲其解纾;黯暗污浊,欲其茹纳。自非旷度洪量,与夫患失干没者,未尝无翩然舍去之意。况召公 亲遭大变,破斧缺斨之时,屈折调护,心劳力瘁,又非平时大臣之比。顾以成王 未亲政,不敢乞身尔。一旦政柄有归,浩然去志,固人情之所必至。然思文 武 王业之艰难,念成王 守成之无助,则召公 义未可去也。今乃汲汲然求去之不暇,其迫切已甚矣,盍谋所以宽裕之道,图功攸终,展布四体,为久大规模,使君德开明,未可舍去,而听后人之迷惑也。”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 德,丕承无疆之恤。” 偶,配也。苏氏 曰:“周公 与召公 同受武王 顾命辅成王 ,故周公 言前人敷乃心腹,以命汝召公 位三公,以为民极。且曰:汝当明勉辅孺子,如耕之有偶也,在于相信;如车之有驭也,并力一心,以载天命,念文考 之旧德,以丕承无疆之忧。武王 之言如此,而可以去乎?”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 。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 丧大否,肆念我天威。 大否,大乱也。告汝以我之诚,呼其官而名之。言汝能敬以我所言,监视殷 之丧亡大乱,可不大念我天威之可畏乎?予不允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 [19] 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戡,胜也。戡、堪古通用。周公 言我不信于人而若此告语乎?予惟曰:王业之成,在我与汝而已。汝闻我言而有合哉?亦曰在是二人。但天休滋至,惟是我二人,将不堪胜。汝若以盈满为惧,则当能自敬德,益加寅畏,明扬俊民,布列庶位,以尽大臣之职业,以答滋至之天休,毋徒惴惴而欲去为也。他日在汝推逊后人于大盛之时,超然肥遁,谁复汝禁?今岂汝辞位之时乎?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 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周公 复叹息言:笃于辅君者,是我二人,我用能至于今日休盛。然我欲与召公 共成文王 功业于不怠,大覆冒斯民,使海隅日出之地无不臣服,然后可也。周 都西土去东为远,故以“日出”言。吴氏 曰:“周公 未尝有其功,以其留召公 ,故言之。盖叙其所已然,而勉其所未至,亦人所说而从者也。”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 周公 言我不顺于理,而若兹谆复之多诰耶。予惟用忧天命之不终及斯民之无赖也。韩子 言“畏天命而悲人穷”,亦此意。前言“若兹诰”,故此言“若兹多诰”,周公 之诰召公 ,其言语之际亦可悲矣。
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祗若兹,往敬用治!” 上章言天命民心,而民心又天命之本也,故卒章专言民德以终之。周公 叹息谓召公 践历谙练之久,惟汝知民之德,民德谓民心之向顺,亦罔不能其初。今日固罔尤违矣,当思其终,则民之难保者尤可畏也。其祗顺此诰,往敬用治,不可忽也。此召公 已留,周公 饬遣就职之辞。厥后召公 既相成王 ,又相康王 ,再世犹未释其政,有味于周公 之言也夫。
蔡仲之命
蔡 ,国名。仲 ,字,蔡叔 之子也。叔没,周公 以仲 贤命诸成王 ,复封之蔡 。此其诰命之词也。今文无,古文有。○按:此篇次叙当在洛诰 之前。
惟周公 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 于商 ,囚蔡叔 于郭邻 以车七乘,降霍叔 于庶人,三年不齿。蔡仲 克庸祗德,周公 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邦之蔡 。 周公 位冢宰,正百工,武王 崩时也。郭邻 ,孔氏 曰:“中国之外地名。”苏氏 曰:“郭 ,虢 也。周礼 六遂 ‘五家为邻’。”管 霍 ,国名。武王 崩,成王 幼,周公 居冢宰,百官总己以听者,古今之通道也。当是时,三叔以主少国疑,乘商 人之不靖,谓可惑以非义,遂相与流言,倡乱以摇之。是岂周公 一身之利害?乃欲颠覆社稷,涂炭生灵,天讨所加,非周公 所得已也,故致辟管叔 于商 。致辟云者,诛戮之也。囚蔡叔 于郭邻 以车七乘,囚云者,制其出入而犹从以七乘之车也。降霍叔 于庶人,三年不齿,三年之后,方齿录以复其国也。三叔刑罚之轻重,因其罪之大小而已。仲 ,叔之子,克常敬德,周公 以为卿士。叔卒,乃命之成王 而封之蔡 也。周公 留佐成王 ,食邑于圻内。圻内诸侯孟 、仲 二卿,故周公 用仲 为卿,非鲁 之卿也。蔡 ,左传 在淮 汝 之间,仲 不别封而命邦之蔡 者,所以不绝叔于蔡 也。封仲 以他国,则绝叔于蔡 矣。吕氏 曰:“象 欲杀舜 ,舜 在侧微,其害止于一身,故舜 得遂其友爱之心。周公 之位,则系于天下国家,虽欲遂友爱于三叔,不可得也。”舜 与周公 易地皆然。史臣先书“惟周公 位冢宰,正百工”,而继以“群叔流言”,所以结正三叔之罪也。后言蔡仲 克庸祗德,周公 以为卿士,叔卒,即命之王,以为诸侯,以见周公 蹙然于三叔之刑,幸仲 克庸祗德,则亟擢用分封之也。吴氏 曰:“此所谓‘冢宰正百工’,与诗 所谓‘摄政’,皆在成王 谅之时,非以幼冲而摄,而其摄也不过位冢宰之位而已,亦非如荀卿 所谓‘摄天子位’之事也。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方其毕时,周公 固未尝摄,亦非有七年而后还政之事也。百官总己以听冢宰,未知其所从始,如殷 之高宗 已然,不特周公 行之。此皆论周公 者所当先知也。”
王若曰:“小子胡 ,惟尔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尔侯于东土。往即乃封,敬哉! 胡 ,仲 名。言仲 循祖文王 之德,改父蔡叔 之行,能谨其道,故我命汝为侯于东土。往就汝所封之国,其敬之哉。吕氏 曰:“敬哉者,欲其毋 [20] 失此心也。命书之辞,虽称成王 ,实周公 之意。”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率乃祖文王 之彝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 蔡叔 之罪在于不忠不孝,故仲 能掩前人之恶 [21] 者,惟在于忠孝而已。叔违王命,仲 无所因,故曰“迈迹自身”。克勤无怠,所谓“自身”也。“垂宪乃后”,所谓“迈迹”也。“率乃祖文王 之彝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上文所谓“率德改行”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尔其戒哉! 此章与伊尹 申诰太甲 之言相类,而有深浅不同者,太甲 、蔡仲 之有间也。善固不一端而无不可行之善,恶亦不一端而无可为之恶,尔其可不戒之哉?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 惟,思也。穷,困之极也。思其终者,所以谨其初也。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 勉汝所立之功,亲汝四邻之国,蕃屏王家,和协同姓,康济小民。五者,诸侯职之所当尽也。率自中,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则予一人汝嘉。” 率,循也。无、毋同。详,审也。中者,心之理而无过不及之差者也。旧章者,先王之成法;厥度者,吾身之法度,皆中之所出者。作聪明,则喜怒好恶皆出于私而非中矣,其能不乱先王之旧章乎?戒其本于己者然也。侧言,一偏之言也。视听不审,惑于一偏之说,则非中矣。其能不改吾身之法度乎?戒其徇于人者然也。仲 能戒是,则我一人汝嘉矣。吕氏 曰:“作聪明者,非天之聪明,特沾沾小智耳。作与不作而天人判焉。”
王曰:“呜呼!小子胡 ,汝往哉,无荒弃朕命。” 饬往就国,戒其毋废弃我命汝所言也。
多方
成王 即政,奄 与淮夷 又叛,成王 灭奄 归,作此篇。按:费誓 言“徂兹淮夷 、徐戎 并兴”,即其事也。疑当时扇乱不特殷 人,如徐戎 、淮夷 ,四方容或有之,故及多方。亦诰体也。今文、古文皆有。○苏氏 曰:“大诰 、康诰 、酒诰 、梓材 、召诰 、洛诰 、多士 、多方 八篇,虽所诰不一,然大略以殷 人心不服周 而作也。予读泰誓 、武成 ,常怪周 取殷 之易,及读此八篇,又怪周 安殷 之难也。多方 所告不止殷 人,乃及四方之士,是纷纷焉不心服者非独殷 人也。予乃今知汤 以下七王之德深矣。方殷 之虐,人如在膏火中,归周 如流,不暇念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殷 先七王如父母,虽以武王 、周公 之圣相继抚之,而莫能禁 [22] 也。夫以西汉 道德比之殷 ,犹碔砆之与美玉,然王莽 、公孙述 、隗嚣 之流终不能使人忘汉 ,光武 成功若建瓴然。使周 无周公 ,则亦殆矣 [23] 。此周公 之所以畏而不敢去也。”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 ,至于宗周 。 成王 即政之明年,商 奄 又叛,成王 征灭之。杜预 云:“奄 ,不知所在。”宗周 ,镐京 也。吕氏 曰:“王者定都,天下之所宗也。东迁之后,定都于洛 ,则洛 亦谓之宗周 。卫 孔悝 之鼎铭曰:‘随难于汉 阳,即宫于宗周 。’是时镐 已封秦 ,宗周 盖指洛 也。然则宗周 初无定名,随王者所都而名耳。” 周公 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 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 吕氏 曰:“先曰‘周公 曰’,而复曰‘王若曰’,何也?明周公 传王命而非周公 之命也。周公 之命诰,终于此篇,故发例于此,以见大诰 诸篇凡称王曰者,无非周公 传成王 之命也。”成王 灭奄 之后,告谕四国殷 民,而因以晓天下也。所主殷 民,故又专提殷 侯之正民者告之。言殷 民罪应诛戮,我大降宥尔命,尔宜无不知也。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 图,谋也。言商 奄 大惟私意图谋天命,自厎灭亡,不深长敬念,以保其祭祀。吕氏 曰:“天命可受而不可图,图则人谋之私,而非天命之公矣。此盖深示以天命不可妄干,乃多方 一篇之纲领也。下文引夏 、商 所以失天命、受天命者以明示之。”惟帝降格于夏 ,有夏 诞厥逸,不肯戚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乃尔攸闻。 言帝降灾异以谴告桀 ,桀 不知戒惧,乃大肆逸豫,忧民之言尚不肯出诸口,况望其有忧民之实乎?劝,勉也。迪,启迪也。视听动息,日用之间,洋洋乎皆上帝所以启迪开导斯人者。桀 乃大肆淫昏,终日之间,不能少勉,于是天理或几乎息矣,况望有惠迪而不违乎?此乃尔之所闻,欲其因桀 而知纣 也。“厥逸”与多士 “引逸”不同者,犹乱之为乱、为治耳。逸豫以民言,淫昏以帝言,各以其义也。此章上疑有阙文。
“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乃大降罚,崇乱有夏 。因甲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罔丕惟进之恭,洪舒于民。亦惟有夏 之民,叨日钦,劓割夏 邑。 此章文多未详。丽,犹“日月丽乎天”之“丽”。谓民之所依以生者也,依于土、依于衣食之类。甲,始也。言桀 矫诬上天,图度帝命,不能开民衣食之原,于民依恃以生者,一皆抑塞遏绝之,犹乃大降威虐于民,以增乱其国。其所因则始于内嬖蛊其心,败其家,不能善承其众,不能大进于恭,而大宽裕其民,亦惟夏 邑之民贪叨忿懫者,则日钦崇而尊用之,以戕害于其国也。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 ,刑殄有夏 。 言天惟是为民求主耳,桀 既不能为民之主,天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 ,使为民主而伐夏 ,殄灭之也。○吕氏 曰:“曰求、曰降,岂真有求之降之者哉?天下无统,涣散漫流,势不得不归其所聚,而汤 之一德,乃所谓显休命之实,一众离而聚之者也。民不得不聚于汤 ,汤 不得不受斯民之聚,是岂人为之私哉?故曰天求之,天降之也。”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 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 纯,大也。义民,贤者也。言天不与桀 者大,乃以尔多方贤者不克永于多享,以至于亡也。言桀 于义民不能用,其所敬之多士率皆不义之民,上文所谓“叨日钦”者。同恶相济,大不能明保享于民,乃相与播虐于民,民无所措其手足。凡百所为,无一能达,上文所谓“不克开于民之丽”者。政暴民穷,所以“速其亡”也。此虽指桀 多士,尔殷 侯尹民 [24] 尝逮事纣 者,宁不惕然内愧乎?乃惟成汤 ,克以尔多方简代夏 作民主。 简,择也。民择汤 而归之。慎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汤 深谨其所依,以劝勉其民,故民皆仪刑而用劝勉也。人君之于天下,仁而已矣。仁者,君之所依也,君仁则莫不仁矣。以至于帝乙 ,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 明德则民爱慕之,谨罚则民畏服之。自成汤 至于帝乙 ,虽历世不同,而皆知明其德、谨其罚,故亦能用以劝勉其民也。明德、谨罚,所以谨厥丽也。明德,仁之本也。谨罚,仁之政也。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 德,明之而已。罚有辟焉,有宥焉,故再言辟而当罪,亦能用以劝勉;宥而赦过,亦能用以劝勉。言辟与宥,皆足以使人勉于善也。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 吕氏 曰:“尔辟,谓纣 也。商 先哲王世传家法,积累维持如此,今一旦至于汝君,乃以尔全盛之多方,不克坐享天命而亡之,是诚可悯也。天命至公,操则存,舍则亡。以商 先王之多,基图之大,纣 曾不得席其余荫,其亡忽焉。危微操舍之几,周公 所以示天下深矣,岂徒曰慰解之而已哉?”
“呜呼!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 ,非天庸释有殷 。 先言“呜呼”而后言“王若曰”者,唐 孔氏 曰:“周公 先自叹息而后称王命以诰之也。”庸,用也,有心之谓。释,去之也。上文言夏 殷 之亡,因言非天有心于去夏 ,亦非天有心于去殷 ,下文遂言乃惟桀 纣 自取亡灭也。○吕氏 曰:“周公 先自叹息而始宣布成王 之诰,告以见周公 未尝称王也。又 [25] 此篇之始,‘周公 曰:王若曰’,复语相承,书 无此体也。至于此章,先‘呜呼’而后‘王若曰’,书 亦无此体也。周公 居圣人之变,史官豫忧来世,传疑袭误,盖有窃之为口实矣,故于周公 诰命终篇发新例二,著周公 实未尝称王,所以别嫌明微,而谨万世之防也。”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 纣 以多方之富,大肆淫泆,图度天命,琐屑有辞。与多士 言“桀 大淫佚有辞”义同。殷 之亡非自取乎?以下二章推之,此章之上当有阙文。乃惟有夏 图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时丧,有邦间之。 集,萃也。享,“享有”之“享”。桀 图其政,不集于享而集于亡,故天降是丧乱,而俾有殷 代之,夏 之亡非自取乎?乃惟尔商 后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时丧。 蠲,洁;烝,进也。纣 以逸居逸,淫湎无度,故其为政,不蠲洁而秽恶,不烝进而怠惰,天以是降丧亡于殷 ,殷 之亡非自取乎?此上三节,皆应上文“非天庸释”之语。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念听。 圣,通明之称。言圣而罔念则为狂矣,愚而能念则为圣矣。纣 虽昏愚,亦有可改过迁善之理。故天又未忍遽绝之,犹五年之久,须待暇宽于纣 ,觊其克念大为民主,而纣 无可念可听者,五年必有指实而言。孔氏 牵合岁月者非是。或曰狂而克念,果可为圣乎?曰圣固未易为也,狂而克念,则作圣之功,知所向方,太甲 其庶几矣。圣而罔念,果至于狂乎?曰圣固无所谓罔念也。禹 戒舜 曰:“无若丹朱 傲,惟慢游是好。”一念之差,虽未至于狂,而狂之理亦在是矣。此人心惟危,圣人拳拳告戒,岂无意哉?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开厥顾天。惟尔多方罔堪顾之。 纣 既罔可念听,天于是求民主于尔多方,大警动,以祲祥谴告之威,以开发其能受眷顾之命者,而尔多方之众皆不足以堪眷顾之命也。惟我周 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 命,尹尔多方。 典,主;式,用也。克堪者,能胜之谓也。“德如毛,民鲜克举之”,言德举者莫能胜也。文 武 善承其众,克堪用德,是诚可以为神天之主矣。故天式教文 武 用以休美,简择畀付殷 命,以正尔多方也。吕氏 曰:“式教用休者,如之何而教之也。文 武 既得乎天,天德 [26] 日新,左右逢原,其思也若或起之,其行也若或翼之,乃天之所以教而用以昌大休明者也,非谆谆然而教之也。此章深论天下向者天命未定,眷求民主之时,能者则得之,孰有遏汝者,乃无一能当天之眷,今天既命我周 而定于一矣,尔犹汹汹不靖,欲何为耶?明指天命而詟服四海奸雄之心者,莫切于是。”今我曷敢多诰?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 言今我何敢如此多诰,我惟大降宥尔四国民命。举其宥过之恩,而责其迁善之实也。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乂我周 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 夹,“夹辅”之“夹”。介,“宾介”之“介”。尔何不诚信宽裕于尔之多方乎?尔何不夹辅介助我周 王享天之命乎?尔之叛乱,据法定罪,则潴其宅,收其田,可也。今尔犹得居尔宅,耕尔田,尔何不顺我王室,各守尔典,以广天命乎?此三节责其何不如此也。尔乃迪屡不静,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 尔乃屡蹈不静,自取亡灭,尔心其未知所以自爱耶?尔乃大不安天命耶?尔乃轻弃天命耶?尔乃自为不法,欲图见信于正者,以为当然耶?此四节责其不可如此也。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非我有周 秉德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 我惟是教告而诲谕之,我惟是戒惧而要囚之,今至于再,至于三矣。尔不用我降宥尔命,而犹狃于叛乱反覆,我乃其大罚殛杀之,非我有周 持德不安静,乃惟尔自为凶逆,以速其罪尔。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 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 监,监洛邑 之迁民者也。犹诸侯之分民,有君道焉,所以谓之“臣我监”也。言商 士迁洛 ,奔走臣服我监,于今五年矣。不曰“年”而曰“祀”者,因商 俗而言也。又按:成周 既成而成王 即政,成王 即政而商 奄 继叛,事皆相因,才一二年耳。今言五祀,则商 民之迁固在作洛 之前矣,尤为明验。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尔罔不克臬。 臬,事也。周 官多以胥、以伯、以正为名,胥伯小大众多之正。盖殷 多士授职于洛 ,共长治迁民者也。其奔走臣我监亦久矣,宜相体悉,竭力其职,无或反侧偷惰而不能事也。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事。 心不安静,则身不和顺矣;身不安静,则家不和顺矣。言“尔惟和哉”者,所以劝勉之也。和其身,睦其家,而后能协于其邑,然有恩以相爱,粲然有文以相接,尔邑克明,始为不负其职,而可谓“克勤乃事”矣。前既戒以“罔不克臬”,故以“克勤乃事”期之也。尔尚不忌于凶德,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阅于乃邑谋介。 忌,畏也。穆穆,和敬貌。顽民诚可畏矣,然如上文所言,尔多士庶几不至畏忌顽民凶德,亦则以穆穆和敬,端处尔位,以潜消其悍逆悖戾之气,又能简阅尔邑之贤者以谋其助,则民之顽者且革而化矣,尚何可畏之有哉?成王 诱掖商 士之善,以化服商 民之恶,其转移感动之机,微矣哉!尔乃自时洛邑 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周 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 尔乃自时洛邑 庶几可以保有其业,力畋尔田,天亦将畀予矜怜于尔。我有周 亦将大介助赉锡于尔,启迪简拔置之王朝矣,其庶几勉尔之事,有服在大僚,不难至也。多士 篇商 民尝以“夏 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为言,故此因以劝厉之也。
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尔亦则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尔土。” 诰告将终,乃叹息言尔多士,如不能相劝,信我之诰命,尔亦则惟不能享上。凡尔之民亦惟曰上不必享矣,尔乃放逸颇僻,大违我命,则惟尔多士自取天威,我亦致天之罚,播流荡析,俾尔离远尔土矣。尔虽欲宅尔宅,畋尔田,尚可得哉?“多方”疑当作“多士”。上章既“劝之以休”,此章则“董之以威”,商 民不惟有所慕而不敢违越,且有所畏而不敢违越矣。
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祗告尔命。” 我岂若是多言哉?我惟敬告尔以上文劝勉之命而已。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与之更始,故曰“时惟尔初”也。尔民至此,苟又不能敬于和,犹复乖乱,则自厎诛戮,毋我怨尤矣。开其为善,禁其为恶,周家 忠厚之意,于是篇尤为可见。○吕氏 曰:“又曰二字,所以形容周公 之惓惓斯民,会已毕而犹有余情,诰已终而犹有余语,顾盻之光,犹晔然溢于简册也。”
立政
吴氏 曰:“此书戒成王 以任用贤才之道,而其旨意则又上 [27] 戒成王 专择百官有司之长,如所谓常伯、常任、准人等云者。盖古者外之诸侯,一卿已命于君,内之卿大夫则亦自择其属,如周公 以蔡仲 为卿士,伯冏 ‘谨简乃僚’之类。其长既贤,则其所举用无不贤者矣。”葛氏 曰:“诰体也。”今文、古文皆有。
周公 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周公 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此篇周公 所作,而记之者周 史也,故称“若曰”,言周公 帅群臣进戒于王,赞之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群臣用皆进戒曰:王左右之臣,有牧民之长曰常伯,有任事之公卿曰常任,有守法之有司曰准人,三事之外,掌服器者曰缀衣,执射御者曰虎贲,皆任用之所当谨者。周公 于是叹息言曰:美矣此官,然知忧恤者鲜矣。言五等官职之美,而知忧其得人者少也。吴氏 曰:“缀衣、虎贲,近臣之长也。”葛氏 曰:“缀衣,周礼 司服之类。虎贲,周礼 之虎贲氏也。”古之人迪惟有夏 ,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兹惟后矣。’谋面,用丕训德,则乃宅人,兹乃三宅无义民。 古之人有行此道者,惟有夏 之君。当王室大强之时,而求贤以为事天之实也。迪知者,蹈知而非苟知也。忱恂者,诚信而非轻信也。言夏 之臣蹈知诚信于九德之行,乃敢告教其君。“曰拜手稽首后矣”云者,致敬以尊其为君之名也。“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兹惟后矣”云者,致告以叙其为君之实也。兹者,此也。言如此而后可以为君也,即 [28] 皋陶 与禹 言 [29] 九德之事。谋面者,谋人之面貌也。言非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而徒谋之面貌,用以为大顺于德,乃宅而任之,如此则三宅之人岂复有贤者乎?苏氏 曰:“事则向所谓‘常任’也,牧则向所谓‘常伯’也,准则向所谓‘准人’也,一篇之中所论宅俊者参差不齐,然大要不出是三者,其余则皆小臣百执事也。”吴氏 曰:“古者凡以善言语人皆谓之教,不必自上教下而后谓之教也。” 桀 德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罔后。 夏桀 恶德,弗作往昔先王任用三宅,而所任者乃惟暴德之人,故桀 以丧亡无后。亦越成汤 陟丕厘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严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 邑,用协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德。 亦越者,继前之辞也。耿,光也。汤 自七十里升为天子,典礼命讨,昭著于天下,所谓陟丕厘上帝之光命也。三宅,谓居常伯、常任、准人之位者。三俊,谓有常伯、常任、准人之才者。克即者,言汤 所用三宅实能就是位而不旷其职,所称三俊实能就是德而不浮其名也。三俊,说者谓他日次补三宅者。详宅以位言,俊以德言,意其储养待用,或如说者所云也。惟,思;式,法也。汤 于三宅三俊严思而丕法之,故能尽其宅俊之用,而宅者得以效其职,俊者得以著其才,贤智奋庸,登于至治。“其在商 邑,用协于厥邑”,近者察之详,其情未易齐,畿甸之协,则纯之至也。“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德”,远者及之难,其德未易遍,观法之同,则大之至也。至纯至大,治道无余蕴矣。曰邑、曰四方者,各极其远近而言耳。呜呼!其在受 德暋,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同于厥政。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 ,式商 受命,奄甸万姓。 羞刑,进任刑戮者也。庶习,备诸众丑者也。言纣 德强暴,又所与共国者,惟羞刑暴德之诸侯;所与共政者,惟庶习逸德之臣下。上帝敬致其罚,乃使我周 有此诸夏,用商 所受之命而奄甸万姓焉。甸者,井牧其地,什伍其民也。亦越文王 、武王 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 三宅、三俊,文 武 克知灼见,皆曰心者,即所谓“迪知忱恂”而非“谋面”也。三宅已授之位,故曰“克知”。三俊未任以事,故曰“灼见”。以是敬事上帝,则天职修而上有所承。以是立民长伯,则体统立而下有所寄。人君位天人之两间而俯仰无怍者,以是也。夏 之尊帝,商 之丕厘,周 之敬事,其义一也。长,如王制 所谓“五国以为属,属有长”。伯,如王制 所谓“二百一十国以为州,州有伯”是也。立政:任人、准夫、牧作三事; 言文 武 立政三宅之官也。任人,常任也。准夫,准人也。牧,常伯也。以职言,故曰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此侍御之官也。趣马,掌马之官。小尹,小官之长。携仆,携持仆御之人。百司,若司裘、司服。庶府,若内府、大府之属也。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 此都邑之官也。吕氏 曰:“大都、小伯者,谓大都之伯、小都之伯也。大都言都不言伯,小伯言伯不言都,互见之也。艺人者,卜祝巫匠执技以事上者。表臣,百司表外也。表,对里之词。上文百司,盖内百司,若内府、内司服之属,所谓里臣也。此百司,盖外百司,若外府、外司服之属,所谓表臣也。太史者,史官也。尹伯者,有司之长,如庖人、内饔、膳夫,则是数尹之伯也。钟师、尹钟、磬师、尹磬、大师、司乐,则是数尹之伯也。凡所谓官吏,莫不在内外百司之中,至于特见其名者,则皆有意焉。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以扈卫亲近而见;庶府,以冗贱人所易忽而见;艺人,恐其或兴淫巧机诈以荡上心而见;太史以奉讳恶,公天下后世之是非而见;尹伯以大小相维,体统所系而见;若大都小伯则分治郊畿,不预百司之数者。既条陈历数文 武 之众职,而总结之曰:庶常吉士。庶,众也。言在文 武 之廷,无非常德吉士也。”司徒、司马、司空、亚旅; 此诸侯之官也。司徒主邦教,司马主邦政,司空主邦土,余见牧誓 。言诸侯之官莫不得人也。诸侯之官独举此者,以其名位通于天子欤? 夷 、微 、卢 、烝 、三亳 阪尹。 此王官之监于诸侯四夷者也。微 、卢 见经,亳 见史。三亳 ,蒙 为北亳 ,谷熟 为南亳 ,偃师 为西亳 。烝,或以为众,或以为夷名。阪,未详。古者险危之地,封疆之守,或不以封,而使王官治之,参错于五服之间,是之谓尹。地志 载王官所治非一,此特举其重者耳。自诸侯三卿以降,唯列官名而无他语,承上“庶常吉士”之文,以内见外也。夫上自王朝,内而都邑,外而诸侯,远而夷狄,莫不皆得人以为官使,何其盛欤?
“文王 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 文王 惟能其三宅之心。能者,能之也,知之至信之笃之谓。故能立此常任、常伯,用能俊有德也。不言准人者,因上章言文王 用人,而申“克知三有宅心”之说,故略之也。 文王 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 庶言,号令也。庶狱,狱讼也。庶慎,国之禁戒储备也。有司,有职主者。牧夫,牧人也。文王 不敢下侵庶职,惟于有司牧夫,训敕用命及违命者而已。汉 孔氏 曰:“劳于求才,逸于任贤。”庶狱庶慎文王 罔敢知于兹。 上言“罔攸兼”,则犹知之,特不兼其事耳。至此“罔敢知”,则若未尝知有其事。盖信任之益专也。上言“庶言”,此不及者,号令出于君,有不容不知者故也。吕氏 曰:“不曰‘罔知于兹’而曰‘罔敢知于兹’者,徒言罔知,则是庄 老 之无为也。惟言‘罔敢知’,然后见文王 敬畏,思不出位之意。毫厘之辨,学者宜精察之。”
“亦越武王 率惟敉功,不敢替厥义德,率惟谋,从容德,以并受此丕丕基。 率,循也。敉功,安天下之功。义德,义德之人。容德,容德之人。盖义德者,有拨乱反正之才;容德者,有休休乐善之量,皆成德之人也。周公 上文言武王 率循文王 之功,而不敢替其所用义德之人;率循文王 之谋,而不敢违其容德之士,意如虢叔 、闳夭 、散宜生 、泰颠 、南宫适 之徒所以辅成王业者,文 用之于前,武 任之于后,故周公 于君奭 言“五臣克昭,文王 受有殷 命”,武王 “惟兹四人,尚迪有禄”,正犹此叙文 武 用人而言“并受此丕丕基”也。
“呜呼!孺子王矣,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准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乱,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 我者,指王而言。若,顺也。周公 既述文 武 基业之大,叹息而言曰:孺子,今既为王矣,继此以往,王其于立政、立事、准人、牧夫之任,当能明知其所顺。顺者,其心之安也。孔子 曰:“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察其所顺者,知人之要也。夫既明知其所顺,果正而不他,然后推心而大委任之,使展布四体以为治,相助左右所受之民,和调均齐狱慎之事,而又戒其勿以小人间之,使得终始其治,此任人之要也。民而谓之受者,言民者乃受之于天,受之于祖宗,非成王 之所自有也。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德之彦,以乂我受民。 末,终;惟,思也。自一话一言之间,我则终思成德之美士,以治我所受之民,而不敢斯须忘也。
“呜呼!予旦 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乂之。 前所言禹 、汤 、文 、武 任人之事,无非至美之言。我闻之于人者,已皆告孺子王矣。文子文孙者,成王 ,武王 之文子,文王 之文孙也。成王 之时,法度彰,礼乐著,守成尚文,故曰文。误,失也。有所兼,有所知,不付之有司,而以己误之也。正,犹康诰 所谓“正人”,与“宫正”、“酒正”之正,指当职者为言。不以己误庶狱庶慎,惟当职之人是治之。下文言“其勿误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即此意。自古商 人,亦越我周 文王 立政、立事、牧夫、准人,则克宅之,克由绎之,兹乃俾乂。 自古及商 人及我周 文王 于立政所以用三宅之道,则克宅之者,能得贤者以居其职也;克由绎之者,能绎用之而尽其才也。既能宅其才以安其职,又能绎其才以尽其用,兹其所以能俾乂也欤?国则罔有立政用嵇人,不训于德,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其勿以嵇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 自古为国,无有立政用嵇利小人者。小人而谓之嵇者,形容其沾沾便捷之状也。嵇利小人,不顺于德,是无能光显,以在厥世,王当继今以往,立政勿用嵇利小人,其惟用有常吉士,使勉力以辅相我国家也。吕氏 曰:“君子阳类,用则升其国于明昌;小人阴类,用则降其国于晻昧。阴阳升降,亦各从其类也。”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 始言“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继言“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乂之”,至是独曰“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盖刑者天下之重事,挈其重而独举之,使成王 尤知刑狱之可畏,必专有司牧夫之任,而不可以己误之也。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 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文王 之耿光,以扬武王 之大烈。 诘,治也。治尔戎服兵器也。陟,升也。禹 迹,禹 服旧迹也。方,四方也。海表,四裔也。言德威所及,无不服也。觐,见也。耿光,德也。大烈,业也。于文王 称德,于武王 称业,各于其盛者称之。吕氏 曰:“兵,刑之大也,故既言庶狱,而继以治兵之戒焉。或曰周公 之训,稽其所敝,得无启后世好大喜功之患乎?曰周公 诘兵之训,继‘勿误庶狱’之后,犴狱之间尚恐一刑之误,况六师万众之命,其敢不审而误举乎?推‘勿误庶狱’之心,而奉‘克诘戎兵’之戒,必非得已不已而轻用民命者也。”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并周家 后王而戒之也。常人,常德之人也。皋陶 曰:“彰厥有常吉哉。”常人与吉士同实而异名者也。
周公 若曰:“太史,司寇苏公 ,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 此周公 因言慎罚,而以苏公 敬狱之事告之太史,使其并书,以为后世司狱之式也。苏 ,国名也,左传 苏忿生 以温 为司寇。周公 告太史以苏忿生 为司寇,用能敬其所由之狱,培植基本,以长我王国,令于此取法而有谨焉,则能以轻重条列,用其中罚,而无过差之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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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戌”,原作“戊”,今据诸本及尚书正义 改。
[2] “夕多风”,原作“朝多阳”,今据德星堂 本、南涧书堂 本、旁通 、汇纂 、四库 本改。
[3] “朝多阴”,原作“夕多阴”,今据德星堂 本、南涧书堂 本、旁通 、汇纂 、四库 本改。
[4] “民”,诸本皆作“人”。
[5] “商”,东坡书传 作“殷”。
[6] “教”,原作“发”,今据德星堂 本、纂疏 改。汇纂 、四库 本作“告”,亦通。
[7] “休”,德星堂 本作“之”。
[8] “徙”,原作“徒”,今据诸本改。
[9] “诺”,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诰”,义优。
[10] “贵”,德星堂 本作“宾”。
[11] “尔”,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及增修东莱书说 作“耳”。
[12] “泆”,德星堂 本、纂疏 、四库 本作“逸”,南涧书堂 本作“佚”,三字古通用。
[13] “服”,原作“伏”,今据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及上经文改。
[14] “加”,德星堂 本作“成”。
[15] “人”,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民”。
[16] “大”,德星堂 本、书传会选 作“人”。
[17] “预”,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与”。案:二字古通用。增修东莱书说 作“预”。
[18] “欲”,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求”。
[19] “二”,原作“一”,今据诸本改。
[20] “毋”,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无”。
[21] “恶”,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愆”。
[22] “禁”,东坡书传 同,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作“御”。
[23] “则亦殆矣”,东坡书传 作“则殷 之复兴也必矣”。
[24] “民”,原作“氏”,今据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及增修东莱书说 改。
[25] “又”,原作“入”,今据德星堂 本、纂疏 、汇纂 、四库 本及增修东莱书说 改。
[26] “德”,增修东莱书说 作“理”。
[27] “上”,原作“止”,今据诸本改。
[28] “即”,德星堂 本、纂疏 作“犹”。
[29] “言”,原脱,今据诸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