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经
【原文】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公子遂如齐逆女。
三月,遂以夫人妇姜[1]至自齐。
夏,季孙行父如齐。
晋放其大夫胥甲父于卫。
公会齐侯[2]于平州[3]。
公子遂如齐。
六月,齐人取济西田[4]。
秋,邾子来朝。
楚子、郑人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
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会晋师于棐林[5],伐郑。
冬,晋赵穿帅师侵崇[6]。
晋人、宋人伐郑。
【注释】
[1]妇姜:因为婆婆尚在,故称妇。
[2]齐侯:齐惠公。
[3]平州:在今山东省莱芜市西。
[4]济西田:本曹国土地,时贿赂给齐国。
[5]棐林:在今河南省新郑市东。
[6]崇:国名,所在地不详,或在今渭水以北黄河边。
【译文】
元年春季,周历正月,宣公即位。
公子遂去齐国娶妻。
三月,遂与夫人姜氏从齐国回来。
夏季,季孙行父去齐国。
晋国把它的大夫胥甲父流放到卫国。
宣公在平州与齐惠公相会。
公子遂去齐国。
六月,齐国人取走济水之西的土地。
秋季,邾子来我国朝见。
楚子、郑国人侵犯陈国,又侵犯宋国。晋赵盾率领军队救援陈国。
宋公、陈侯、卫侯、曹伯在棐林与晋国军队会合,攻打郑国。
冬季,晋赵穿率领军队侵犯崇国。
晋国人、宋国人攻打郑国。
元年传
【原文】
元年春,王正月,公子遂如齐逆女。尊君命也。三月,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尊夫人也。
夏,季文子如齐,纳赂以请会。
晋人讨不用命[1]者,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2]。先辛[3]奔齐。
【注释】
[1]不用命:指文公十二年河曲之役,赵穿与胥甲父不肯追击秦军一事。
[2]胥克:胥甲父之子。
[3]先辛:胥甲父属下大夫。
【译文】
元年春,周历正月,公子遂去齐国迎接国君的新娘。《春秋》所以称之为“公子遂”,是因为尊重国君的命令。三月,遂和夫人妇姜从齐国回到鲁国。《春秋》所以又称之为“遂”,是因为尊重夫人。
夏季,季文子到齐国,进献财礼,目的是请求参加会见。
晋国人惩罚不肯卖命的人,把胥甲父放逐到卫国,而立了胥克。先辛逃到齐国。
【原文】
会于平州,以定公位[1]。东门襄仲如齐拜成。
六月,齐人取济西之田,为立公故,以赂齐也。
宋人之弑昭公也,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宋[2],宋及晋平。宋文公受盟于晋。又会诸侯于扈,将为鲁讨齐,皆取赂而还。郑穆公曰:“晋不足与也。”遂受盟于楚。陈共公之卒,楚人不礼焉。陈灵公受盟于晋。
【注释】
[1]定公位:指获得诸侯承认。
[2]伐宋:此事发生在文公十六年。这里是补叙当时之事。
【译文】
宣公和齐惠公在平州会见,以稳定宣公的君位。东门襄仲去齐国,拜谢宣公能够参加盟会。
六月,齐国人拿去了济水以西的土田,这是因为齐国帮助宣公成为国君,因而用此作为对齐国的谢礼。
宋国人杀死昭公的时候,晋国的荀林父带领诸侯的军队攻打宋国,宋国和晋国讲和。宋文公在晋国接受盟约,又在扈地会合诸侯,准备为鲁国讨伐齐国,两次都取得了财货而回国。郑穆公说:“晋国是不值得亲附的。”就在楚国接受盟约。陈共公死的时候,楚国不行诸侯吊丧的礼仪。陈灵公在晋国接受盟约。
【原文】
秋,楚子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会于棐林,以伐郑也。楚蔿贾救郑,遇于北林[1],囚晋解扬,晋人乃还。
晋欲求成于秦,赵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赵穿侵崇,秦弗与成。晋人伐郑,以报北林之役。于是晋侯侈,赵宣子为政,骤谏而不入,故不竞[2]于楚。
【注释】
[1]北林:在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南。
[2]竞:同“争”。
【译文】
秋季,楚庄王侵袭陈国,乘机又攻打宋国。晋国赵盾率兵救援陈、宋。宋文公、陈灵公、卫成公、曹文公和晋军在棐林会合,以攻打郑国。楚国蔿贾去救援郑国,在北林和晋军相遇,俘虏并囚禁了晋国的解扬,晋军就退兵了。
晋国想要和秦国议和,赵穿说:“我们侵袭崇国,秦国为崇国着急,一定会去救崇国。我们就以此要求讲和。”冬季,赵穿侵袭崇国,秦国不肯和晋国讲和。晋军攻打郑国,以报复北林的那次战役。当时,晋灵公奢侈,赵宣子执政,多次劝谏而不听,所以不能和楚国相争。
二年经
【原文】
二年春,王二月壬子,宋华元帅师及郑公子归生帅师,战于大棘[1],宋师败绩,获宋华元。
秦师伐晋。
夏,晋人、宋人、卫人、陈人侵郑。
秋九月乙丑,晋赵盾弑其君夷皋。
冬十月乙亥,天王[2]崩。
【注释】
[1]大棘:在今河南睢县南。
[2]天王:指周匡王。
【译文】
二年春季,周历二月壬子日,宋华元率领军队与郑公子归生率领的军队在大棘交战,宋军大败,俘获了宋华元。
秦国军队攻打晋国。
夏季,晋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陈国人侵袭郑国。
秋季九月乙丑日,晋赵盾杀死他的国君夷皋。
冬季十月乙亥日,周天子去世。
二年传
【原文】
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受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1]乐吕,及甲车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狂狡[2]辂[3]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也。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之[4],戮也。”
【注释】
[1]获:有生擒和死获二义,参照上文“囚”,应为获得乐吕的尸体。
[2]狂狡:宋大夫。
[3]辂:迎战。
[4]易之:相反。
【译文】
二年春季,郑国公子归生接受楚国命令攻打宋国。宋国华元、乐吕带兵抵御。二月王子日,在大棘相战,宋军被打败。郑国囚禁了华元,得到乐吕的尸首和战车四百六十辆,俘虏二百五十人,割了被打死的敌人的一百个耳朵。狂狡迎战郑军,有个郑国人逃进井里。狂狡把戟柄放下井去拉他上来,那个人出井以后却俘虏了狂狡。君子说:“丢掉礼而违背命令,他的被俘就是活该了。战争,发扬果敢刚毅的精神以服从命令叫做礼。杀死敌人就是果敢,达到果敢就是刚毅。若反过来,就要被诛戮。”
【原文】
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1]不与。及战,曰:“畴昔[2]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3]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4],于是刑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
宋人以兵车百乘、文马[5]百驷以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立于门外,告而入。见叔牂,曰:“子之马然也?”对曰:“非马也,其人也。”既合[6]而来奔。
【注释】
[1]羊斟:即叔牂,一作羊羹。
[2]畴昔:从前。
[3]与入:驱入。
[4]殄民:残民,使百姓受到伤害。
[5]文马:马鬣加文饰的马,或指毛色有文彩的马。
[6]合:对答。
【译文】
准备开战之时,华元杀羊犒赏士兵,他的车夫羊斟没有吃上。等到打起仗来,羊斟说:“前天的羊,是你作主;今天的打仗,是我作主。”驱车进入郑军,因此宋军失败。君子认为:“羊斟不像个人,由于私怨,使国家战败、百姓受害,还有比这应当受到更重的刑罚吗?《诗》所谓‘人中间的坏人’,羊斟就是这种人吧!他残害百姓以使自己快意。”
宋国人用兵车一百辆、毛色漂亮的马四百匹,从郑国赎取华元。才送去一半,华元就逃回来了。华元站在城门外,告诉守门人自己的身份,接着进城。见到羊斟说:“您的马不受驾御才会这样吧?”羊斟回答说:“不在于马,在于人。”回答完就逃到鲁国来。
【原文】
宋城,华元为植[1],巡功[2]。城者讴曰:“睅[3]其目,皤[4]其腹,弃甲而复。于思[5]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6]?”役人曰:“从[7]其有皮,丹漆[8]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
秦师伐晋,以报崇也,遂围焦。夏,晋赵盾救焦,遂自阴地,及诸侯之师侵郑,以报大棘之役。楚斗椒救郑,曰:“能欲诸侯,而恶其难乎?”遂次于郑,以待晋师。赵盾曰:“彼宗[9]竞[10]于楚,殆将毙矣。姑益其疾。”乃去之。
【注释】
[1]植:版筑时所立的木柱,这里指监督工程的官员。
[2]巡功:巡视工程。
[3]睅:眼睛鼓出。
[4]皤:大腹。
[5]于思:大胡子。
[6]那:奈何。
[7]从:同“纵”。
[8]丹漆:涂甲用的原料。
[9]彼宗:指斗椒所属若敖氏。该宗自子文以来,时代为令尹。
[10]竞:强。
【译文】
宋国筑城,华元担任监工,巡视工程。筑城的人唱歌说:“鼓着眼睛挺着肚,丢了皮甲往回转。连鬓胡子长满腮,丢盔卸甲逃回来。”华元让他的骖乘对他们说:“有牛就有皮,犀牛多的是,丢了皮甲又有什么了不起?”做工的人说:“即使有牛皮,到哪里去找红漆?”华元说:“走开吧!他们的嘴多,我们的嘴少。”
秦国军队打晋国,以报复晋军入侵崇地的那次战役,所以包围焦地。夏季,晋国赵盾救援焦地,于是从阴地会同诸侯的军队袭击郑国,以报复郑国攻打大棘的那次战役。楚国斗椒救援郑国,说:“难道想得到诸侯的拥护,而又害怕困难吗?”楚军就驻扎在郑国,等待晋军。赵盾说:“他那个宗族在楚国争权夺利,大概要完蛋了。姑且示弱,使他骄纵,加速灭亡。”于是就离开郑国。
【原文】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1]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2]胹[3]熊蹯[4]不熟,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赵盾、士季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5],及溜[6],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岂惟群臣赖之。又曰:‘衮职[7]有阙,惟仲山甫[8]补之。’能补过也。君能补过,兖不废矣。”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9]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注释】
[1]雕:用彩画装饰。
[2]宰夫:专管国君膳食的厨师。
[3]胹:煮。
[4]熊蹯:熊掌。
[5]三进:指进门、入庭、上阶。
[6]溜:谓檐下水溜之处。
[7]衮职:天子的职责。
[8]仲山甫:周宣王卿士,辅佐周宣王中兴。
[9]鉏麑:晋勇士。
【译文】
晋灵公做事违反为君之道:重重地征税用来彩画墙壁;从高台上用弹丸打人而看他们躲避弹丸的形状;厨子烧煮熊掌不熟,灵公杀死他,放在畚箕里,让女人用头顶着走过朝廷。赵盾和士会看到死尸的手,问起杀人的原因,感到担心,准备进谏。士会对赵盾说:“你劝谏他如果听不进去,就没有人接着劝谏了。请让士会先去,不听,你再接着劝谏。”士会前进三次,到达屋檐下,晋灵公才转眼看他,说:“我知道错了,打算改正。”士会叩头回答说:“一个人谁没有错?有了过错能够改正,就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诗》说:‘事情无不有个好开始,很少能有个好结果。’像你这样,知错即改的人就很少了。君王能够有好结果,那就是国家的保障了,岂只仅仅臣下们依靠它。《诗》又说:‘周宣王有了过失,只有仲山甫来弥补。’这说的是君王能够弥补错失,礼服就不会丢弃了。”晋灵公尽管口头上说要改错,行动上还是不改正。赵盾屡次进谏,晋灵公很讨厌,派遣鉏麑去刺杀他。一天清早鉏麑前去刺杀赵盾,赵盾的卧室门已经开了,穿得整整齐齐,准备入朝。时间还早,赵盾正坐着打瞌睡。鉏麑退出来,叹气说:“不忘记恭敬,真是百姓的主人。刺杀百姓的主人,就是不忠;放弃国君的使命,就是不信。两件事情如果有了一件,不如死了好。”于是他撞在槐树上死去了。
【原文】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1]夫獒[2]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
初,宣子田于首山[3],舍于翳桑[4],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5]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6]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7],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注释】
[1]嗾:指使狗的声音。
[2]獒:猛犬。
[3]首山:一名首阳山,在今山西省永济县东南。
[4]翳桑:桑荫。一说为地名。
[5]宦:学仕宦。
[6]橐:袋子。
[7]介:甲士。
【译文】
秋季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埋伏下甲士,打算杀死越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察觉了,快步登上殿堂,说:“臣下侍奉国君饮酒,超过三杯,就不合乎礼了。”于是就扶了赵盾下殿。晋灵公叫恶狗扑过去,提弥明上前搏斗,把狗杀了。赵盾说:“丢开人而利用狗,虽然凶猛,又有什么用!”赵盾一边搏斗一边退了出去,提弥明被杀死在里边。
当初,赵盾在首阳山打猎,住在翳桑,看见灵辄饿得厉害,问他有什么病。灵辄说:“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赵盾给他食物,他留下一半。问他原因,他说:“在外学习做官三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让我把这个留给她。”赵盾让他吃完,并且又给他准备了一筐饭和一些肉,放在袋子里给了他。后来灵辄做了晋灵公的卫兵,在这次事件中倒过戟来抵御晋灵公的其他卫兵,使赵盾免于祸难。赵盾问他为何这样做,他回答说:“我就是翳桑那个饿倒的人。”问他的姓名住处,他不回答就退了出去,逃走了。
【原文】
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1]而复。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乌呼!《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孤[2],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3]于周而立之。壬申,朝于武宫。
【注释】
[1]山:指晋边境的山。或指河南温山。
[2]董孤:晋太史。
[3]黑臀:襄公弟,后即位为成公。
【译文】
九月乙丑日,赵穿在桃园杀死了晋灵公。赵盾未走出晋国国境就回来再度做卿。太史记载说:“赵盾杀死他的国君”,在朝廷上公布。赵盾说:“不是这样。”太史回答说:“您是正卿,逃亡而没有走出国境,回来不惩罚凶手,弑君的人不是您还是谁?”赵盾说:“哎呀!《诗》说:‘因为我的怀恋,给自己带来了忧伤。’恐怕就是说的我了。”孔子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据事直书而不加隐讳。赵宣子,是古代的好大夫,为了法度而蒙受恶名。太可惜了,若走出了国境,就可以免于杀死国君的罪名了。”
赵盾派遣赵穿去成周边接公子黑臀而立他为国君。十月初三,公子黑臀到武宫庙朝祭。
【原文】
初,丽姬[1]之乱,诅[2]无畜群公子,自是晋无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子而为之田,以为公族。又宦其馀子[3],亦为馀子,其庶子为公行。晋于是有公族、馀子、公行。
赵盾请以括为公族,曰:“君姬氏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公许之。
冬,赵盾为旄车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为公族大夫。
【注释】
[1]丽姬:即骊姬。
[2]诅:祭神使之绛祸于某人之礼。
[3]馀子:嫡子的同母弟。
【译文】
当初,丽姬作乱的时候,在神前诅咒,不允许收容公子们,从此晋国没有公族这个官职。等到晋成公即位,就把官职授给卿的嫡子,并且给他们土田,让他们做公族大夫。又把官职授给卿的其他儿子,也让他们担任馀子,还让他们的庶子担任公行。晋国从此开始有了公族、馀子、公行三种官职。
赵盾请求让赵括担任公族大夫,说:“他是君姬氏的爱子。若没有君姬氏,那么下臣就是狄人了。”晋成公同意了。
冬季,赵盾掌管旄车之族,让赵括统率他的旧族,做公族大夫。
三年经
【原文】
三年春,王正月,郊牛[1]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
葬匡王。
楚子伐陆浑之戎。
夏,楚人侵郑。
秋,赤狄侵齐。
宋师围曹。
冬十月丙戌。郑伯兰卒。
葬郑穆公。
【注释】
[1]牛:指用作牺牲的牛,还没有卜日,故不称“牲”。
【译文】
三年春季,周历正月,郊祀用的牛口受伤,改卜其他牛,牛死了,于是不举行郊祀,仍然举行望祭。
安葬周匡王。
楚庄王攻打陆浑之戎。
夏季,楚国人侵袭郑国。
秋季,赤狄侵犯齐国。
宋国军队包围曹国。
冬季十月丙戌日。郑伯兰去世。
安葬郑穆公。
三年传
【原文】
三年春,不郊,而望,皆非礼也。望,郊之属也。不郊,亦无望可也。
晋侯伐郑,及郔[1]。郑及晋平,士会入盟。
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2]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3],贡金[4]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5]。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6]。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7]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8],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9]。成王定鼎于郏鄏[10],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夏,楚人侵郑,郑即晋故也。
【注释】
[1]郔:郑地,在今河南省滑县,一说在郑州。
[2]观兵:检阅军队。
[3]图物:把事物画成图像。
[4]贡金:贡铜。
[5]不若:不顺,有危害。
[6]天休:上天赐予的福份。
[7]载祀:年代。载、祀均为年的意思。
[8]休明:美好光明。
[9]厎止:终,限。
[10]郏鄏:周王城,即今河南省洛阳市。
【译文】
三年春季,未举行郊祭而举行望祭,这都不合乎礼。望祭,是属于郊祭的一种。不举郊祭,也无须举行望祭了。
晋成公发兵攻打郑国,到达郔地。郑国和晋国议和,士会到郑国缔结和约。
楚庄王发兵攻打陆浑的戎人,到达雒水,在周朝境内陈兵示威。周定王派遣王孙满慰劳楚庄王。楚庄王问起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回答说:“鼎的大小轻重在于德而不在于鼎本身。从前夏朝正是有德的时候,把远方的东西画成图像,让九州的长官进贡青铜,铸造九鼎并且把图像铸在鼎上,所有的图像都铸在上面了,让百姓知道神物和怪物。所以百姓进入川泽山林,就不会碰上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螭魅魍魉这些鬼怪都不会碰上,因而能够使上下和协,以承受上天的福佑。夏桀昏乱,鼎迁到了商朝,前后六百年。商纣暴虐,鼎又迁到了周朝。德行如果美善光明,鼎虽然小,也是重的。若奸邪昏乱,鼎虽然大,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明德的人,是有一定期限的。成王把九鼎固定在郏鄏,占卜的结果是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所命令的。周朝的德行虽然衰减,天命未改变。鼎的轻重,是不能询问的。”
夏季,楚国人进攻郑国,这是因为郑国靠拢晋国。
【原文】
宋文公即位三年,杀母弟须及昭公子,武氏之谋也。使戴、桓之族攻武氏于司马子伯之馆,尽逐武、穆之族。武、穆之族以曹师伐宋。秋,宋师围曹,报武氏之乱也。
冬,郑穆公卒。初,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1]。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2]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征兰[3]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
【注释】
[1]伯鯈:南燕之祖,姞姓。
[2]服媚:喜爱佩带。
[3]征兰:以兰为信物。
【译文】
宋文公即位的第三年,杀了同胞弟弟须和昭公的儿子,这是出于武氏的谋划。于是就让戴公、桓公的族人在司马子伯的客馆里攻打武氏,把武公、穆公的族人全部驱赶出国。武公、穆公的族人用曹国的军队攻打宋国。秋季,宋国军队包围曹国,来报复武氏的叛乱。
冬季,郑穆公死了。当初,郑文公有一个贱妾名叫燕姞,梦见天使给她一支兰花,说:“我是伯鯈。我,是你的祖先,把兰作为你的儿子。因为兰花的香味全国数第一,佩带着它,别人就会像爱它一样地爱你。”不久以后,文公见到燕姞,给她一支兰花而让她侍寝。燕姞告诉文公说:“妾地位低贱,侥幸怀了孩子。如果别人不相信,敢问能以兰花为信物吗?”文公说:“好。”生了穆公,取名为兰。
【原文】
文公报[1]郑子[2]之妃曰陈妫,生子华、子臧。子臧得罪而出。诱子华而杀之南里,使盗杀子臧于陈、宋之间。又娶于江,生公子士。朝于楚,楚人酖之,及叶[3]而死。又娶于苏[4],生子瑕、子俞弥。俞弥早卒。洩驾恶瑕,文公亦恶之,故不立也。公逐群公子,公子兰奔晋,从晋文公伐郑。石癸曰:“吾闻姬、姞耦,其子孙必蕃。姞,吉人也,后稷之元妃也。今公子兰,姞甥也,天或启之,必将为君,其后必蕃。先纳之,可以亢宠[5]。”与孔将鉏、侯宣多纳之,盟于大宫而立之,以与晋平。
穆公有疾,曰:“兰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兰而卒。
【注释】
[1]报:淫季父之妻曰报。
[2]郑子:文公的叔父子仪。
[3]叶:楚地,在今河南省叶县南。
[4]苏:古国名,在今河南省温县。
[5]亢宠:极度宠幸,长久不衰。
【译文】
郑文公奸淫了郑子的妃子陈妫,生了子华、子臧。子臧因罪而离开了郑国。郑文公将子华诱骗到南里并杀死了他,又派坏人把子臧杀死在陈、宋两国之间。又在江国娶妻,生了公子士。公子士到楚国朝见,楚国人给他喝了毒酒,到叶地就死了。又在苏国娶妻,生了子瑕、子俞弥。俞弥早死。洩驾讨厌子暇,郑文公也讨厌他,所以没有立为太子。郑文公赶走公子们,公子兰逃亡到晋国,跟随晋文公攻打郑国。石癸说:“我听说姬、姞两姓宜于成为配偶,他们的子孙必定繁衍。姞,就是吉人的意思,是后稷的嫡妻。现在公子兰是姞氏的外甥,上天或许要使他光大,必然会做国君,他的后代必然繁衍。如果先接纳他为国君,就可以长久保持他的宠信。”于是石癸就和孔将鉏、侯宜多接纳了公子兰,在大宫里盟誓以后而立了公子兰为国君,借此与晋国讲和。
郑穆公有病,说:“兰花死了,我就要死了吧!我是靠着它出生的。”割掉了兰花,郑穆公就死了。
四年经
【原文】
四年春,王正月,公及齐侯平莒及郯[1],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2]。
秦伯稻卒。
夏六月乙酉,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
赤狄侵齐。
秋,公如齐。
公至自齐。
冬,楚子伐郑。
【注释】
[1]郯:国名,己姓,在今山东省郯城县。
[2]向:在今山东省莒县南。
【译文】
四年春季,周历正月,宣公与齐侯让莒国与郯国讲和,莒国人不同意。宣公攻打莒国,夺取了向地。
秦伯稻去世。
夏季六月乙酉日,郑公子归生杀死他的国君夷。
赤狄侵袭齐国。
秋季,宣公到齐国。
宣公从齐国返回。
冬季,楚子讨伐郑国。
四年传
【原文】
四年春,公及齐侯平莒及郯,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非礼也。平国以礼,不以乱[1],伐而不治,乱也。以乱平乱,何治之有?无治,何以行礼?
【注释】
[1]乱:指用兵。
【译文】
四年春季,鲁宣公和齐惠公让莒国和郯国讲和,莒人不应允。宣公攻打莒国,夺取向地,这是不合于礼的。和别国讲和应该用礼不应该用兵,攻打就不能得到安定,就造成战乱。用战乱去平定战乱,还有什么安定?如果没有安定,用什么来施行礼?
【原文】
楚人献鼋[1]于郑灵公。公子宋[2]与子家[3]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召子公而弗与也。子公怒,梁指于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子家曰:“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反谮子家。子家惧而从之。夏,弑灵公。书曰“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权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无能达也。”“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
【注释】
[1]鼋:大鳖。
[2]公子宋:字子公。
[3]子家:公子归生。
【译文】
楚国人献给郑灵公一只大甲鱼。公子宋和子家将要进见,走在路上,公子宋的食指忽然自己摆动,就把它给子家看,说:“先前我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可以尝到佳肴。”等到进去后,厨师正准备切甲鱼,两人互相看着而笑起来。郑灵公问他们为什么笑,子家就把刚才的情况告诉郑灵公。等到郑灵公把甲鱼赐给大夫们吃的时候,也把公子宋召来但偏不给他吃。公子宋发怒,用手指在鼎里蘸了蘸,尝尝味道后就退出去了。郑灵公发怒,要杀死公子宋。公子宋和子家策划先下手。子家说:“牲口老了,尚且怕杀,何况国君?”公子宋就反过来诬陷子家。子家害怕只好依从他。夏季,杀死了郑灵公。《春秋》记载说:“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这是因为子家的权力不足的缘故。君子说:“仁爱而不勇武,总是行不通的。”凡是杀死国君,如果只记载国君的名字,这是因为国君无道;记载臣下的名字,是因为臣下有罪过。
【原文】
郑人立子良[1],辞曰:“以贤,则去疾不足;以顺,则公子坚[2]长。”乃立襄公。襄公将去穆氏,而舍子良。子良不可,曰:“穆氏宜存,则固愿也。若将亡之,则亦皆亡,去疾何为?”乃舍之,皆为大夫。
【注释】
[1]子良:公子去疾,穆公庶子。
[2]公子坚:灵公庶弟,去疾之兄,后立为襄公。
【译文】
郑国人要立子良为国君,子良辞谢说:“以贤明而论,去疾是不够的;以顺序而论,公子坚年长。”就立了郑襄公。襄公准备驱逐其兄弟们,仅赦免了子良。子良不同意,说:“穆公的儿子如果合适留下来,去疾本来就有这样的愿望。若要离开郑国,那就都离开,为什么单独留下去疾?”于是赦免了他们,让他们都做大夫。
【原文】
初,楚司马子良[1]生子越椒[2]。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及将死,聚其族曰:“椒也知政,乃速行矣,无及于难。”且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3]馁而!”及令尹子文卒,斗般[4]为令尹,子越为司马。蔿贾为工正,谮子扬而杀之,子越为令尹,己为司马。子越又恶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5]伯嬴[6]于轑阳[7]而杀之,遂处烝野,将攻王。王以三王[8]之子为质焉,弗受。师于漳澨[9]。
秋七月戊戌,楚子与若敖氏战于皋浒[10]。伯棼[11]射王,汏[12]辀[13],及鼓跗[14],著于丁宁[15]。又射,汏辀,以贯笠毂。师惧,退。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伯棼窃其二,尽于是矣。”鼓而进之,遂灭若敖氏。
【注释】
[1]子良:斗伯比之子,令尹子文之弟。
[2]子越椒:即斗椒。
[3]其:将。
[4]斗般:子文之子。字子扬。
[5]圄:囚禁。
[6]伯嬴:即贾蔿。
[7]轑阳:楚地,在今湖北江陵县。
[8]三王:指文王、成王、穆王。
[9]漳澨:漳水边。澨,水边地。
[10]皋浒:在今湖北省襄阳市西。
[11]伯棼:即子越椒。
[12]汏:过。
[13]辀:车辕。
[14]鼓跗:鼓架的四足,借指鼓架。
[15]丁宁:钲,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口向上,在行军时敲打。
【译文】
先前,楚国的司马子良生了子越椒。子文说:“一定要杀死他!这个孩子,有熊虎的形状、豹狼的声音,不杀,必然会灭亡若敖氏了。俗话说:‘狼子野心。’这孩子是一条狼,难道能够养着吗?”子良不同意,子文把这件事当成很大的一件心事,到他临死的时候,聚集了他的族人,说:“如果越椒一旦执政,就快点走吧,不要遭到祸难。”同时哭着说:“鬼尚且要求吃东西,若敖氏的鬼不是要挨饿了吗!”等到令尹子文死去,斗般担任令尹,子越担任司马。蔿贾出任工正,诬陷子扬并且杀了他,子越就做了令尹,他自己做了司马。子越讨厌他,就带领了若敖氏的族人把伯嬴囚禁在轑阳并且杀死了他,于是就住在烝野地方,准备进攻楚庄王。楚庄王用三代国王的子孙作为人质,子越不接受。楚庄正在漳澨发兵。
秋七月初九日,楚庄王和若敖氏在皋浒作战。子越椒用箭射楚庄王,力量强而箭镞锋利,箭飞过车辕,穿过鼓架,射在铜钲上。又射一箭,飞过车辕,透过车盖。士兵害怕,开始退却。楚庄王派人在军队里到处喊着说:“我们的先君文王攻克息国,得到三枝利箭,子越椒偷去两枝,已经都用完了。”于是楚庄王下令击鼓进军,就消灭了若敖氏。
【原文】
初,若敖娶于■(云阝)[1],生斗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云阝),淫于■(云阝)子之女,生子文焉。■(云阝)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云阝)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穀,谓虎於菟,故命之曰斗穀於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其孙箴尹[2]克黄[3]使于齐,还及宋,闻乱。其人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弃君之命,独谁受之?尹,天也,天可逃乎?”遂归,复命,而自拘于司败[4]。王思子文之治楚国也,曰:“子文无后,何以劝善?”使复其所,改命曰生。
冬,楚子伐郑,郑未服也。
【注释】
[1]■(云阝):国名,在今湖北省安陆市一带。
[2]箴尹:官名,主规谏。
[3]克黄:子扬之子。
[4]司败:官名,主司法。
【译文】
先前,若敖在■(云阝)国娶妻,生了斗伯比。若敖死后,跟着他的母亲养在■(云阝)国,和■(云阝)子的女儿私通,生了子文。■(云阝)夫人让人把子文丢在云梦泽里,有老虎给他喂奶。■(云阝)子打猎,看到这场面,害怕而回来。夫人把女儿私生子的情况告诉■(云阝)子,■(云阝)子就让人收养了子文。楚国人把奶叫做“穀”,把老虎叫做“於菟”,所以就把这个孩子叫做斗穀於菟。■(云阝)子把他的女儿嫁给斗伯比做妻子。斗穀於菟就是令尹子文。子文的孙子箴尹克黄出使齐国,回来时到宋国,听到叛乱消息。有人说:“不能回去。”箴尹说:“丢掉国君的命令还有谁来接受我?国君,就是上天,上天难道可以逃避吗?”就回到楚国复命,并且自动到法官那里请求囚禁。楚庄王想起子文治理楚国的功绩,说:“子文若没有后代,还用什么来劝人为善?”就让克黄恢复原来的官职,把他的名字改为“生”。
冬季,楚庄王进攻郑国,这是因为郑国没有顺服。
五年经
【原文】
五年春,公如齐。
夏,公至自齐。
秋九月,齐高固[1]来逆叔姬。
叔孙得臣卒。
冬,齐高固及子叔姬来。
楚人伐郑。
【注释】
[1]高固:齐大夫,即高宣子。
【译文】
五年春季,宣公到齐国。
夏季,宣公从齐国返回。
秋季九月,齐高固来我国迎接叔姬。
叔孙得臣去世。
冬季,齐高固与子叔姬来我国。
楚国人攻打郑国。
五年传
【原文】
五年,春,公如齐。高固使齐侯止[1]公,请叔姬焉。
夏,公至自齐。书,过也。
秋九月,齐高固来逆女,自为也。故书曰:“逆叔姬。”卿自逆也。
冬,来,反马也。
楚子伐郑。陈及楚平。晋荀林父救郑,伐陈。
【注释】
[1]止:留。
【译文】
五年春季,鲁宣公去齐国。齐大夫高固使齐侯留住宣公,请求娶叔姬做自己的妻子。
夏季,宣公由齐国回来。《春秋》记载这件事,是由于宣公有过失。
秋季九月,齐国高固来鲁国迎娶叔姬,这是为了自己。所以《春秋》记载说:“逆叔姬。”这是因为卿亲自迎娶的缘故。
冬季,高固和叔姬前来鲁国,这是为了送还叔姬出嫁时所乘的马。
楚庄王攻伐郑国。陈国同楚国议和。晋荀林父救援郑国,攻打陈国。
六年经
【原文】
六年春,晋赵盾、卫孙免侵陈。
夏四月。
秋八月,螽。
冬十月。
【译文】
六年春季,晋赵盾、卫孙免侵袭陈国。
夏季四月。
秋季八月,发生蝗灾。
冬季十月。
六年传
【原文】
六年春,晋、卫侵陈,陈即楚故也。
夏,定王使子服[1]求后于齐。
秋,赤狄伐晋,围怀[2]及邢丘[3]。晋侯欲伐之。中行桓子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4]也。《周书》曰‘殪戎殷’,此类之谓也。”
【注释】
[1]子服:周大夫。
[2]怀:在今河南省武涉县南。
[3]邢丘:在今河南省温县东。
[4]殪:杀尽。
【译文】
六年春季,晋国和卫国入侵陈国,这是因为陈国亲近楚国。
夏季,周定王派子服到齐国求娶齐女做王后。
秋季,赤狄攻打晋国,包围怀邑,到达邢丘。晋侯准备出兵回击。中行桓子说:“让赤狄危害他的百姓,使他达到恶贯满盈的程度。到时候就可以歼灭了。《周书》说‘歼灭大国殷商’,说的就是这一类情况。”
【原文】
冬,召桓公[1]逆王后于齐。
楚人伐郑,取成而还。
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欲为卿。伯廖告人曰:“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之离,弗过之矣。”间一岁,郑人杀之。
【注释】
[1]召桓公:周卿士。
【译文】
冬季,周卿士召桓公到齐国迎娶王后。
楚国攻打郑国,议和后回去了。
郑公子曼满向王子伯廖说,他想要做卿士。伯廖告诉别人说:“没有德行而又很贪婪,此人是属于《周易》丰卦变成离卦这一卦象所预示的情况,不会超过期限了。”隔了一年,郑国人杀了公子曼满。
七年经
【原文】
七年春,卫侯使孙良夫来盟。
夏,公会齐侯伐莱[1]。
秋,公至自伐莱。
大旱。
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于黑壤[2]。
【注释】
[1]莱:国名。在今山东省昌邑市东南。
[2]黑壤:又名黄父,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东北。
【译文】
七年春季,卫侯派孙良夫来我国结盟。
夏季,宣公与齐侯攻打莱国。
秋季,宣公从攻打莱国的前线返回。
大旱。
冬季,宣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在黑壤相会。
七年传
【原文】
七年春,卫孙桓子[1]来盟,始通,且谋会晋也。
夏,公会齐侯伐莱,不与谋也。凡师出,与谋曰“及”,不与谋曰“会”。
赤狄侵晋,取向阴[2]之禾。
【注释】
[1]孙桓子:即孙良夫。
[2]向阴:或指向邑,在今河南省济源县。
【译文】
七年春季,卫国的孙桓子来鲁国缔结盟约,两国开始建立友好关系,同时商讨和晋国会见的事。
夏季,宣公会同齐侯攻打莱国,这是因为鲁国事先没有参与策划的缘故。凡是一国出兵远征他国,事先参加过策划叫做“及”,没有参加过策划叫做“会”。
赤狄入侵晋国,割走了向阴地方的谷子。
【原文】
郑及晋平,公子宋之谋也,故相[1]郑伯以会。冬,盟于黑壤。王叔桓公[2]临之,以谋不睦。
晋侯之立也,公不朝焉,又不使大夫聘。晋人止公于会。盟于黄父,公不与盟。以赂免。故黑壤之盟不书,讳之也。
【注释】
[1]相:为相礼。
[2]王叔桓公:周卿士。
【译文】
郑国和晋国议和,这是公子宋的计谋,因此他作为郑伯的相礼人参加了盟会。冬季,诸侯在黑壤会盟。周卿士王叔桓公奉命亲临监盟,以商讨诸侯不睦于晋的问题。
晋成公即位的时候,鲁宣公没有去朝见,也没有派大夫前往聘问。晋国人在会见时拘禁了鲁宣公。黄父会盟时,宣公没有参加盟会。由于向晋国送了贿赂,才获释回国。因此《春秋》不记载黑壤的盟会,这是为了隐讳国耻的缘故。
八年经
【原文】
八年春,公至自会。
夏六月,公子遂如齐,至黄[1]乃复。
辛巳,有事[2]于大庙。仲遂卒于垂[3]。
壬午,犹绎[4]。万[5]入,去籥[6]。
戊子,夫人赢氏[7]薨。
晋师、白狄伐秦。
楚人灭舒蓼。
秋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赢。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
城平阳[8]。
楚师伐陈。
【注释】
[1]黄:齐邑,在今山东省淄川县。
[2]有事:举行禘祭。
[3]垂:齐地,今在何地不详。
[4]犹绎:仍然举行祭祀。
[5]万:指万舞。
[6]籥:吹乐器,形状如笛。万舞中有籥舞。
[7]赢氏:宣公母亲。
[8]平阳:山东省新泰市北。
【译文】
八年春季,宣公从黑壤会议返回。
夏季六月,公子遂去齐国,到了黄地后就返回。
辛巳日,在太庙举行禘祭。公子遂在垂地去世。
壬午日,再次举行祭祀。用万舞,去掉籥。
戊子日,夫人赢氏去世。
晋国军队、白狄攻打秦国。
楚国人灭亡了舒蓼。
秋季七月甲子日,发生日食,是日全食。
冬季十月己丑日,安葬我国小君敬赢。下雨,没能安葬。庚寅日,中午完成安葬。
修筑平阳城。
楚国军队攻打陈国。
八年传
【原文】
八年春,白狄及晋平。夏,会晋伐秦。晋人获秦谍,杀诸绛市,六日而苏。
有事于大庙,襄仲卒而绎,非礼也。
楚为众舒叛,故伐舒蓼,灭之。楚子疆[1]之。及滑汭[2],盟吴、越而还。
【注释】
[1]疆:作动词用,划定疆界。
[2]滑汭:滑水之曲。滑水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八年春季,白狄和晋国讲和。夏季,白狄会同晋国攻伐秦国。晋国人俘虏了一个秦国奸细,把他杀死在绛邑的集市上,过了六天又复活了过来。
在太庙举行祭祀,襄仲死了,接连两天举行祭祀,这是不合于礼的。
楚国由于群舒背叛,所以出兵攻打舒蓼,把它灭了。楚子亲自去划定它的疆界,到达滑水的弯曲处为止,同吴、越两国结盟后回到楚国。
【原文】
晋胥克有蛊疾[1],郤缺为政。秋,废胥克,使赵朔[2]佐下军。
冬,葬敬嬴。旱,无麻,始用葛茀。雨,不克葬,礼也。礼:卜葬,先远日[3],辟不怀也。
城平阳,书,时也。
陈及晋平。楚师伐陈,取成而还。
【注释】
[1]蛊疾:神志错乱之病。
[2]赵朔:赵盾之子。
[3]远日:十天以外的日子。
【译文】
晋国的胥克患了蛊疾,郤缺主持国政。秋季,废掉了胥克,由赵朔担任下军的副职。
冬季,安葬敬嬴。因为大旱,没有麻,开始用葛做引棺的绳索。在出殡那天,由于下雨,不能安葬,这是合于礼的。礼:占卜安葬日期时,先占卜较远的日子,是为了避免出现不怀念死者的误解。
鲁国在平阳筑城,《春秋》加以记载,是因为合于时令。
陈国和晋国议和。楚国的军队攻打陈国,达成和议后回国。
九年经
【原文】
九年春,王正月,公如齐。
公至自齐。
夏,仲孙蔑[1]如京师。
齐侯伐莱。
秋,取根牟[2]。
八月,滕子卒。
九月,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会于扈。
晋荀林父帅师伐陈。
辛酉,晋侯黑臀卒于扈。
冬十月癸酉,卫侯郑卒。
宋人围滕。
楚子伐郑。
晋郤缺帅师救郑。
陈杀其大夫洩冶。
【注释】
[1]仲孙蔑:公孙敖之孙孟献子。
[2]根牟:国名,在今山东省沂水县南。
【译文】
九年春季,周历正月,宣公去齐国。
宣公从齐国返回。
夏季,仲孙蔑去京师。
齐侯攻打莱国。
秋季,夺取根牟。
八月,滕子去世。
九月,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在扈地相会。
晋荀林父率领军队攻打陈国。
辛酉日,晋侯黑臀在扈地去世。
冬季十月癸酉日,卫侯郑去世。
宋国人包围滕国。
楚子攻打郑国。
晋郤缺率领军队救援郑国。
陈国杀死它的大夫洩冶。
九年传
【原文】
九年春,王使来征聘[1]。夏,孟献于聘于周。王以为有礼,厚贿之。
秋,取根牟,言易也。
滕昭公卒。
会于扈,讨不睦也。陈侯不会。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陈。晋侯卒于扈,乃还。
【注释】
[1]征聘:示意鲁国派遣使者前往周聘问。
【译文】
九年春季,周天子的使者来鲁国要求鲁国派使者到周王室聘问。这年夏季,孟献子去成周聘问。周天子认为有礼,赠给孟献子丰厚的财物。
秋季,鲁国占领根牟,《春秋》之所以这样记载,是说占领行动轻而易举。
滕昭公死了。
诸侯在扈邑会见,这是为了商讨攻打不服从晋国的诸侯国。陈灵公未参加会见。晋国的荀林父带领各诸侯军攻打陈国。晋成公死在扈地,他们就撤兵回国了。
【原文】
冬,宋人围滕,因其丧也。
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1],皆衷其衵服[2],以戏于朝。洩冶谏曰:“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3]不令。君其纳之!”公曰:“吾能改矣。”公告二子,二子请杀之。公弗禁,遂杀洩冶。孔子曰:“《诗》云:‘民之多辟[4],无自立辟[5]。’其洩冶之谓乎!”
【注释】
[1]夏姬:郑穆公女,陈大夫御叔之妻。
[2]衵服:内衣。
[3]闻:名声。
[4]辟:邪僻。
[5]辟:法度。
【译文】
冬季,宋军包围滕国,这是乘他们忙于为滕昭公办丧事的缘故。
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同时与夏姬通奸,都贴身穿着夏姬的汗衫在朝廷上开玩笑。大夫洩冶劝谏说:“国君和卿公开宣扬淫乱,百姓就没有效法的了,况且名声也不好。君王还是把夏姬的汗衫藏起来吧!”陈灵公说:“我能够改过。”陈灵公告诉了孔宁和仪行父两个人,他们请求杀掉洩冶。陈灵公没有反对,于是就将他杀了。孔子说:“《诗》说:‘如果百姓多做邪恶不正的事,自己就不要再去立法度了。’这恐怕说的就是洩冶吧!”
【原文】
楚子为厉之役[1]故,伐郑。
晋郤缺救郑。郑伯败楚师于柳棼[2]。国人皆喜,唯子良忧曰:“是国之灾也,吾死无日矣。”
【注释】
[1]厉之役:宣公六年楚伐郑之役。
[2]柳棼:郑地,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楚庄王由于厉地之战的缘故,攻打郑国。
晋国的郤缺出兵救援郑国。郑伯在柳棼打败了楚军。国内的人都为此感到兴奋,只有公子良为此担心说:“这是国家的灾难,我离死期大概不会太久了!”
十年经
【原文】
十年春,公如齐。
公至自齐。
齐人归我济西田。
夏四月丙辰,日有食之。
己巳,齐侯元卒。
齐崔氏[1]出奔卫。
公如齐。
五月,公至自齐。
癸巳,陈夏徵舒[2]弑其君平国。
六月,宋师伐滕。
公孙归父如齐,葬齐惠公。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伐郑。
秋,天王使王季子来聘。
公孙归父帅师伐邾,取绎。
大水。
季孙行父如齐。
冬,公孙归父如齐。
齐侯使国佐[3]来聘。
饥。
楚子伐郑。
【注释】
[1]崔氏:崔杼,齐大夫。
[2]夏徵舒:陈大夫,御叔之子。
[3]国佐:国归父之子,一称国武子。
【译文】
十年春季,宣公去齐国。
宣公从齐国返回。
齐国人归还我国济水之西的土地。
夏季四月丙辰日,发生日食。
己巳日,齐侯元去世。
齐崔氏逃奔到卫国。
宣公去齐国。
五月,宣公从齐国返回。
癸巳日,陈国夏徵舒杀死他的国君平国。
六月,宋国军队攻打滕国。
公孙归父去齐国,参加齐惠公的葬礼。
晋国人、宋国人、卫国人、曹国人攻打郑国。
秋季,周天子派王季子来我国聘问。
公孙归父率领军队攻打邾国,夺取绎邑。
发大水。
季孙行父去齐国。
冬季,公孙归父去齐国。
齐侯派国佐来我国聘问。
发生饥荒。
楚子攻打郑国。
十年传
【原文】
十年春,公如齐。齐侯以我服故,归济西之田。
夏,齐惠公卒。崔杼有宠于惠公;高、国畏其逼也,公卒而逐之。奔卫。书曰“崔氏”,非其罪也;且告以族,不以名。凡诸侯之大夫违[1],告于诸侯曰:“某氏之守臣某,失守宗庙,敢告。”所有玉帛之使者则告;不然,则否。
公如齐奔丧。
【注释】
[1]违:离开国家。
【译文】
十年春季,宣公前往齐国。齐侯由于鲁国服从的原因,将济水以西的田地归还了。
夏季,齐惠公死了。崔杼受到齐惠公的宠信;高、国两族害怕他的逼迫,等惠公一死,就把他赶出了国境。崔杼逃到卫国。《春秋》记载说“崔氏”,这是因为不是他的罪过;而且在通告诸侯时也只称族,而不称他个人的名字。凡是诸侯的大夫离开本国,就通告诸侯说:“某氏的守臣某,不能奉守宗庙,谨此通告。”凡是有友好往来的诸侯国,就发通告;不是这种情况,就不发通告。
宣公到齐国奔齐惠公的丧事。
【原文】
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饮酒于夏氏。公谓行父曰:“徵舒似女。”对曰:“亦似君。”徵舒病之。公出,自其厩射而杀之。二子[1]奔楚。
滕人恃晋而不事宋。六月,宋师伐滕。
郑及楚平。诸侯之师伐郑,取成而还。
秋,刘康公[2]来报聘[3]。
师伐邾,取绎。
【注释】
[1]二子:指孔宁、仪行父。
[2]刘康公:即王季子,食邑于刘,谥号康公。
[3]报聘:回报孟献子之聘。
【译文】
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在夏徵舒家喝酒。陈灵公对仪行父说:“徵舒长得像你。”仪行父回答说:“也像你。”徵舒对此很生气。灵公出来后,徵舒从马房里用箭把他射死了。孔宁、仪行父二人逃奔到楚国。
滕国依靠晋国的保护,不侍奉宋国。六月,宋军侵袭滕国。
郑国和楚国讲和。诸侯军攻打郑国,讲和以后回国。
秋季,刘康公前来鲁国答谢孟献子去年的聘问。
鲁军攻打邾国,攻取绎地。
【原文】
季文子初聘于齐。
冬,子家如齐,伐邾故也。
国武子来报聘。
楚子伐郑。晋士会救郑,逐楚师于颍北[1]。诸侯之师戍郑。郑子家卒。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而逐其族。改葬幽公,谥之曰“灵”。
【注释】
[1]颍北:颍水之北。
【译文】
季文子第一次到齐国聘问。
冬季,鲁国的子家到齐国,这是因为鲁国攻打了邾国的缘故。
国武子前来鲁国回聘。
楚庄王攻伐郑国。晋国的士会领兵救援郑国,在颍水北面赶走了楚军。诸侯军留驻郑国进行防守。郑国的子家死。郑国人为了讨伐杀害幽公的那次叛乱,打开子家的棺材,并驱逐了他的家族。同时改葬幽公,把他的谥号改为“灵”。
十一年经
【原文】
十有一年春,王正月。
夏,楚子、陈侯、郑伯盟于辰陵[1]。
公孙归父会齐人伐莒。
秋,晋侯会狄于欑函[2]。
冬十月,楚人杀陈夏徵舒。
丁亥,楚子入陈。
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
【注释】
[1]辰陵:陈地。在今河南省淮阳县西。
[2]欑函:杜注谓狄地,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
夏季,楚子、陈侯、郑伯在辰陵结盟。
公孙归父会同齐国人攻打莒国。
秋季,晋侯在欑函与狄人相会。
冬季十月,楚国人杀死陈夏徵舒。
丁亥日,楚子进入陈国。
送公孙宁、仪行父回陈国。
十一年传
【原文】
十一年春,楚子伐郑,及栎。子良[1]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从楚。夏,楚盟于辰陵,陈、郑服也。
【注释】
[1]子良:公子去疾。
【译文】
十一年春季,楚王攻打郑国,到达栎地。子良说:“晋、楚两国都不讲德行,而依靠武力争夺,那我们就靠近先打进来的国家好了。晋国、楚国既然不讲信用,我们又怎么能够讲信用?”于是顺从了楚国。夏季,楚国在陈地辰陵主持盟会,这是因为陈、郑两国都顺服了楚国。
【原文】
楚左尹子重[1]侵宋。王待诸郔[2]。令尹蔿艾猎[3]城沂[3],使封人[4]虑事,以授司徒。量功[5]命日[6],分财用,平板榦[7],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8]基趾,具糇粮[9],度有司。事三旬而成,不愆于素。
晋郤成子求成于众狄。众狄疾赤狄之役,遂服于晋。秋,会于欑函,众狄服也。
【注释】
[1]子重:即公子婴齐,庄王弟。
[2]郔:楚地,在今河南省项城市。
[3]蔿艾猎:即孙叔敖。
[3]沂:楚邑,在今河南省正阳县。
[4]封人:主管筑成的官员。
[5]量功:估算要多少人工。
[6]命日:估算要多长时间。
[7]榦:筑墙时竖立两头的支柱。
[8]略:巡视。
[9]糇粮:干粮。
【译文】
楚左尹子重侵袭宋国。楚庄正在郔地等候消息。楚令尹蔿艾猎在沂地筑城,派掌管建筑城郭的官员考虑工程计划,报告给司徒。计量工程,预定日期,分配材料和用具,锯平筑墙夹板和支柱,平衡运土和筑土的劳力,规定土方和使用器材的多少,讨论取材和工程的远近,考察各处城基,备办筑城人员的粮食,审核监工的官员。工程只用三十天就完成了,未超过预定的期限。
晋国的郤成子向众狄谋求议和。众狄怨恨赤狄经常役使他们,于是都归顺了晋国。秋季,晋侯在欑函同众狄会见,这是由于众狄顺服了晋国。
【原文】
是行也,诸大夫欲召狄。郤成子曰:“吾闻之:非德,莫如勤;非勤,何以求人?能勤,有继[1]。其从[2]之也。《诗》曰:‘文王既勤止[3]。’文王犹勤,况寡德乎?”
冬,楚子为陈夏氏乱故,伐陈。谓陈人:“无动!将讨于少西氏[4]。”遂入陈,杀夏徵舒,轘[5]诸栗门[6]。因县陈。陈侯[7]在晋。
【注释】
[1]有继:勤则有功继之。
[2]从:就。指去狄人那里。
[3]止:语气词。
[4]少西氏:夏徵舒的祖父名少西,所以称夏家为少西氏。
[5]轘:车裂的酷刑。
[6]栗门:陈国城门名。
[7]陈侯:指灵公太子午。
【译文】
在这次欑函会见之行以前,晋国的大夫们想召集狄人前来。郤成子说:“我听说:若没有德行,就只有靠勤劳;没有勤劳,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呢?能够勤劳,就有好的结果。还是去会见狄人吧!《诗》说:‘文王已经做到勤劳了。’文王尚且勤劳,更何况缺少德行的人呢?”
冬季,楚庄王由于陈国夏氏作乱的缘故,攻打陈国。对陈国人说:“不要惊慌,我将要讨伐少西氏。”于是进入陈国,杀死夏徵舒,将其车裂在栗门。因而灭掉陈国,把它改为一个县。当时陈成公正在晋国。
【原文】
申叔时[1]使于齐,反,复命而退。王使让之,曰:“夏徵舒为不道,弑其君,寡人以诸侯讨而戮之,诸侯、县公皆庆寡人,女独不庆寡人,何故?”对曰:“犹可辞乎?”王曰:“可哉!”曰:“夏徵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讨而戮之,君之义也。抑人亦有言曰:‘牵牛以蹊[2]人之田,而夺之牛。’牵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重矣。诸侯之从也,曰讨有罪也。今县陈,贪其富也。以讨召诸侯,而以贪归之,无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闻也。反之,可乎?”对曰:“吾侪小人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也。”乃复封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3]”。故书曰“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书有礼也。
厉之役,郑伯逃归,自是楚未得志焉。郑既受盟于辰陵,又徼事于晋。
【注释】
[1]申叔时:楚大夫。
[2]蹊:践踏。
[3]夏州:讨夏氏乡,取一人以归楚,而成一州,故谓夏州。在今湖北汉阳。
【译文】
楚大夫审叔时出使齐国,回国,复命后就回去了。楚王派人责备说:“夏徵舒做大逆不道的事,杀死他的国君,我率领各诸侯前去讨伐,把他杀了,诸侯和县大夫都来祝贺,惟独你一人不祝贺,是何原因?”申叔时回答说:“还可以陈述理由吗?”楚王说:“可以呀!”申叔时说:“夏徵舒杀害自己的国君,当然是罪大恶极了。出兵讨伐杀了他,这是君王应该做的。不过人们有句话说道:‘牵牛践踏别人的田地,就把他的牛强夺过来。’牵牛践踏田地的人,当然是有过错了;可是强夺走他的牛,惩罚就太重了。诸侯跟从君王出兵,说的是讨伐有罪的人。现在把陈国改成一个县,这就是贪爱它的财富了。以伐罪的名义号召诸侯,而以贪婪结束,恐怕不可以吧?”楚王说:“好啊!我没听说过这样的意见。归还陈国的土地,可以吗?”申叔时回答说:“可以啊!这就是我们这班小人所说的‘从别人怀里拿来的东西取出来还给他’呀。”楚王于是重新封立陈国。从陈国的每个乡带一个人回楚国,集中在一个地方,称为“夏州”。因此《春秋》记载说:“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这是表示楚王这一举动合于礼。
厉地这一战,郑伯逃回国,由此楚国就没有得志。郑国既在辰陵接受楚国的盟约,又要求侍奉晋国。
十二年经
【原文】
十有二年春,葬陈灵公。
楚子围郑。
夏六月乙卯,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晋师败绩。
秋七月。
冬十有二月戊寅,楚子灭萧[1]。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同盟于清丘[2]。
宋师伐陈。卫人救陈。
【注释】
[1]萧:宋附庸国。
[2]清丘:卫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
【译文】
十二年春季,安葬陈灵公。
楚子包围郑国。
夏季六月乙卯日,晋荀林父率领军队与楚子在邲地交战,晋国军队大败。
秋季七月。
冬季十二月戊寅日,楚子灭亡了萧国。
晋国人、宋国人、卫国人、曹国人在清丘结盟。
宋国军队攻打陈国。卫国人救援陈国。
十二年传
【原文】
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1]于大宫,且巷出车[2],吉。国人大临,守陴[3]者皆哭。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入自皇门[4],至于逵路[5]。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剪以赐诸侯,使臣妾[6]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7]于九县[8],君之惠也,孤之愿之,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9]可几[10]乎!”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潘尪[11]入盟,子良出质。
【注释】
[1]临:哭。
[2]巷出车:在街巷陈列兵车。
[3]陴:城墙上的女墙。这里代指城墙。
[4]皇门:郑国都城门名。
[5]逵路:四通八达的大道。
[6]臣妾:作动词用,做奴仆。
[7]夷:等同。
[8]九县:指很多县。
[9]庸:或许。
[10]几:同“冀”,希望。
[11]潘尪:楚大夫,师叔。
【译文】
十二年春季,楚庄王包围郑国,围困十七天,郑国为求和而进行占卜,不吉利;为在太庙号哭和陈车于街巷而进行占卜,吉利。于是城里的人在祖庙里大哭,守城的将士也都在城上大哭。楚王退兵。郑国人修筑城墙。楚军再次包围郑国,经过三个月,占领郑国。楚军从皇门进城,到达四通八达的大道。郑伯脱去上衣,牵着羊迎接楚王,说:“孤不能为天意所佑,不能侍奉君王,致使君王心怀怒气来到敝邑,这是孤的罪过。岂敢不惟命是听?如果将孤俘虏到江南,放逐在海边,也惟命是听。如果灭掉郑国瓜分土地赏赐给诸侯,使郑国人作为他们的臣妾,也惟命是听。假如承蒙君王念及以往的友好,托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的福,不灭亡我国,让孤转过来侍奉君王,等同于楚国诸县的地位,这是君王的恩惠、我的愿望,但又不是孤敢于奢望的事。谨陈说心愿,请君王考虑。”楚王的左右侍臣说:“不能答应,灭亡了一个国家没有再赦免的。”楚王说:“郑国的国君能够谦卑,必定能够取信和使用他的百姓,或许还是很有希望的吧!”楚庄王退兵三十里而答应郑国议和。楚大夫潘尪入城结盟,子良到楚国做人质。
【原文】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1]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2]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3]佐之。赵括、赵婴齐[4]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5]、赵同[6]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
及河[7],闻郑既及楚平,桓子[8]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剿民[9],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
【注释】
[1]先縠:先轸后代,又称原縠。食邑于彘,又称彘子。
[2]郤克:郤缺之子。
[3]栾书:栾书盾之子。
[4]赵括、赵婴齐:即屏括、楼婴,赵盾异母弟。
[5]荀首:荀林父之弟。
[6]赵同:即原同,赵括之兄。
[7]河:指黄河。
[8]桓子:即荀林父。
[9]剿民:劳民。
【译文】
夏季六月,晋国的军队援助郑国。荀林父率领中军,先縠作为副手。士会率领上军,郤克作为副手。赵朔率领下军,栾书作为副手。赵括、赵婴齐担任中军大夫,巩朔、韩穿担任上军大夫,荀首、赵同担任下军大夫,韩厥担任司马。
晋军到达黄河时,闻知郑国已经跟楚国议和,桓子想领兵回国,说:“援郑国已经晚了,却劳动百姓,这又有什么用?等到撤军。走后再出兵攻郑,也不算晚。”
【原文】
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1],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讟[2],政有经矣。荆尸[3]而举,商[4]、农、工、贾[5]不败其业,而卒乘[6]辑睦,事不奸矣。蔿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7],前茅[8]虑无,中权[9]后劲[10]。百官象物[11]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娃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兼弱也。《汋》曰‘于[12]铄[13]王师!遵养时晦。’耆昧[14]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
【注释】
[1]柔服:安抚顺服者。
[2]怨讟:怨恨。
[3]荆尸:楚国的阵法名。尸,陈。
[4]商:行商。
[5]贾:坐商。
[6]卒乘:步兵与车兵。
[7]追蓐:行军部队征集草蓐供休息用。
[8]茅:茅旌,即旄旌,饰以牛尾的旌旗。
[9]中权:中军制谋。
[10]后劲:精兵殿后。
[11]物:指旌旗。
[12]于:发语词。
[13]铄:美。
[14]耆昧:致昧,使其至于昏乱。
【译文】
士会说:“好!我听说用兵之意,要善于观察敌方的空子,伺机而动。德行、刑罚、政令、事务、典则、礼仪没有改变常道,是不可抵挡的,不能征讨这样的国家。楚国的国君讨伐郑国,怨恨它的离心离德而哀怜它的谦恭卑下,背叛就去讨伐,顺服就予以赦免,德行、刑罚都完成了。讨伐叛逆,这是刑罚;怀柔顺服,这是德行,这两件事已经树立起来了。去年进入陈国,今年进入郑国,百姓不感到疲劳,国君没有受到怨恨,政令就是常法了。排成荆尸之阵而后出发,商人、农民、工匠、店主都不废弃他们的工作,步兵、车兵协调配合,事务就不互相干扰了。蔿敖做令尹,挑选楚国好的法典加以实施。军队出动,右军跟随主将的车辕,左军寻找干草备宿营之用,先头部队以旄旌开路,观察有无异常,中军策划战略战术,殿军用精兵押阵。各级军官依据旌旗所表示的地位与职权分别行动,军事政教不必等待号令已经完备,这就是能够运用典则了。楚国国君选拔人才,同姓中选用支系中最亲近的,异姓中选用世代旧臣。选拔不疏漏有德行的人,赏赐不漏掉有功劳的人。对老人有加恩,对旅客有赐予;君子和小人,各有一定的衣服色彩;对尊贵的有一定的礼仪制度以示尊重,对低贱的有一定的等级区别以示威严,这就说明礼仪没有不顺的了。德行树立,刑罚实施,政令修明,事务合宜,典章照旧,礼仪顺当,怎么能抵挡它呢?看到可战就前进,遇到困难就后退,这是军事上的好谋略。兼并弱小,进攻昏昧,这是用兵的好法则。您暂且整顿军队、研究战略战术吧!还有弱小而且昏乱的国家,为什么一定要攻打楚国?仲虺有话说道:‘攻取动乱的国家,欺凌将亡的国家。’这说的就是兼并弱小。《汋》篇说:‘啊!美哉,武王的军队!率领它们去夺取昏昧的国家。’说的就是进攻昏昧。《武》篇说:‘武王的功业无比强盛。’安抚弱小进攻昏昧,以致力于武王的功业,这便可以了。”
【原文】
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
【译文】
彘子说:“不可。晋国所以能称霸诸侯,是由于军队勇敢、臣下尽力。现在救郑而不敢作战,失去诸侯的信赖,不能说是尽力;大敌当前而不去迎击,不能说是勇猛。由我们手里丧失霸主的地位,还不如去死!况且整顿好军队出来作战,听说敌人强大就要退却,这不算大丈夫。接受君命做军队的统帅,却以不是大丈夫告终,只有你们能这样做,我是不会干的。”于是领着中军副手所属军队渡过黄河。
【原文】
知庄子[1]曰:“此师殆哉!《周易》有之,在师坎之临,曰:‘师出以律。否臧,凶。’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臧[2],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谓之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此之谓矣。果遇,必败,彘子尸[3]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彘子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师遂济。
【注释】
[1]知庄子:即荀首,又称知季。
[2]否臧:不好。
[3]尸:主。
【译文】
知庄子说:“这支军队危险了!《周易》有这样的卦象,从师卦变成临卦的爻辞说:‘出兵须依法治理。逆臧行事,不吉利。’做事顺其道而取得成功就是臧,反其道就是否。大众离散便是柔弱,流水堵塞成为湖泽,有军法号令,就好像指挥自己一样,所以叫做依法治理。做事不顺其道而行,那么依法治理也就穷尽无用了。由充满到穷尽,阻塞而且不整,所以是凶象。水不流动叫做‘临’。军队有统帅而不服从命令,还有比这更为严重的‘临’吗?说的就是这种行为。若和楚军交战,必然失败,彘子要负主要责任。即使免于战死返回晋国,最终一定有大祸。”韩厥对桓子说:“彘子率领一部分军队失陷,您的罪过就大了!作为元帅,军队不听从命令,这是谁的罪过呢?丧失属国,丢掉军队,罪过就太重了,不如挥师前进。万一作战不能取胜,罪责可以有大家分担。与其由您一人承担罪过,倒不如六个人共同担当,这不是还好一点吗?”于是晋军就渡过了黄河。
【原文】
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1]将中军,子重[2]将左,子反[3]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4]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適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5]以待之。
【注释】
[1]沈尹:沈县之尹。
[2]子重:即婴齐,楚卿士,庄王之弟。
[3]子反:公子侧,楚卿士,后为大司马。
[4]伍参:武奢的祖父。
[5]管:郑地,在今河南省郑州市。
【译文】
楚庄王率军北进,驻扎在郔地。沈尹率领中军,子重率领左军,子反率领右军,准备在黄河饮马以后就回国。闻知晋国已经渡过黄河,楚王想要回去,宠臣伍参想要打仗。令尹孙叔敖不支持,说:“去年进入陈国,今年进入郑国,不是没有战争。交战不能取胜,伍参的肉够大家吃吗?”伍参说:“如果作战取得胜利,就是孙叔敖没有谋略。不能取胜,我伍参的肉将会落在晋军手中,你们怎么吃得上呢?”令尹回车向南,倒转旌旗。伍参对楚王说:“晋国执政的新人,不能行使命令。他的副手先縠刚愎不仁,不愿听从命令。他们的三个统帅,想要集中权力行事而办不到。想要服从命令却没有上级,士兵听从谁的命令?这次战争,晋军一定失败。况且国君逃避臣下,这种耻辱国家怎么受得了?”楚庄王听了不高兴,下令孙叔敖改变行车方向往北走,自己驻军在管地等待令尹。
【原文】
晋师在敖、鄗[1]之间。郑皇戌[2]使如晋师,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其师老矣,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3]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4]以启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5]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6]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徒[7]也。”赵庄子曰:“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
【注释】
[1]敖、鄗:二山名,在河南省荥阳市北。
[2]皇戌:郑卿士。
[3]军实:军中官兵。
[4]筚路蓝缕:筚路,柴车。蓝缕,敝衣。比喻开创艰难。
[5]数:漏刻之数。这里指时间。
[6]内官:王左右亲近的臣子。
[7]徒:同“途”。
【译文】
晋军驻扎在敖、鄗二山之间。郑国的皇戌出使前往晋军,说:“郑国所以归顺楚国,是为了保存国家,其实对晋国并无二心。楚军屡次获胜而骄傲自负,他们的军队在外很久,士气衰落,又不设防。您攻击他们,郑军作为后续力量,楚军一定失败。”彘子说:“击败楚国,征服郑国,就在这一战了。一定得答应他!”栾书说:“楚国自从灭亡庸国以来,他们的国君没有一天不这样治理国内的人们:用百姓生计的艰难、祸患随时会到来、加强戒备不可稍有懈怠来训导他们。在军队里,没有一天不这样管理军官兵士:用胜利的不能长久保持、商纣百战百胜终究身死国亡来再三告诫他们,用先君若敖、蚡冒乘柴车、着破衣开辟山林的事迹来训导他们。用箴言告诫大家说:‘百姓生计的关键在于勤劳,勤劳就不会匮乏。’因此不能说楚国骄傲。先大夫子犯说过:‘出师的理由正确就是气壮,理由不正确就是气衰。’我们做的不合于德义,却跟楚国结仇。我们缺理,楚国理正,因此不能说楚军气衰。他们国君的战车,分为左右二广,每广有战车三十辆,即一卒,每卒又分作左右两偏。右广先驾起战车,计算时间到中午;左广再换班接替,一直到晚上。亲近侍臣依次轮班值夜,以防发生不测。所以不能说楚军没有防备。子良,是郑国的突出人物;师叔,是楚国地位崇高的人物。师叔到郑国结盟,子良作为人质留在楚国,楚、郑两国是亲近的。如今郑国派人来劝我们交战,我们取胜就来归服,不胜就去投靠楚国,这是拿我们的胜负作为占卜。郑国的建议不能听从。”赵括、赵同说:“带兵前来,就是为了寻求敌人。战胜敌人,得到属国,还等待什么?一定要听从先縠的话!”荀首说:“赵括、赵同的主意,是一条自取祸乱的道路。”赵庄子说:“栾书说得好哇!照他的话去做,一定可以使晋国长久。”
【原文】
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1]。闻二先君[2]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3]?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4]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
【注释】
[1]不能文:不善辞令。谦词。
[2]二先君:指成王、穆王。
[3]候人:迎来送往之官。
[4]迁大国之迹:外交辞令,意为赶走你们。
【译文】
楚国的少宰到晋军中说:“寡君年轻时遭逢忧患,不善辞令。听说我们的两位先君以前出入在这条路上,只是准备教训和安定郑国,岂敢与晋相争?各位不要呆得太久了!”士会回答说:“从前周平王命令我们的先君文侯说:‘和郑国一同辅佐周室,不要违背天子的命令!’如今郑国不遵守天子的命令,寡君派下臣们质问郑国,岂敢劳驾候人的迎送?谨拜谢君王的命令!”先縠认为士会的话奉承了楚国,让赵括接上去更正说:“行人的话不恰当。寡君派下臣们前来把楚国的足迹迁出郑国,说:‘不要避开敌人!’下臣们无法逃避命令!”
【原文】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1]。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2]摩[3]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4],代御执辔,御下,两[5]马、掉鞅[6]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7]。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8]龟[9]。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
【注释】
[1]致晋师:古代交战之前,先令勇士犯敌,称致师,即单车挑战。
[2]靡旌:车速快则旗必斜披,比喻快速驾车。
[3]摩:迫近。
[4]菆:好的箭矢。
[5]两:整理。
[6]掉鞅:拨正马颈上的皮带。
[7]折馘:杀死敌人,割下左耳。
[8]丽:射中。
[9]龟:背之隆高当心者。
【译文】
楚庄王又派使者到晋国求和,晋国同意了,就约定了盟期。楚国的许伯为乐伯驾车,摄叔担任车右,向晋军单车挑战。许伯说:“我听说单车挑战,飞快地驾车使车上的旌旗倾斜,迫近敌人的营垒后回来。”乐伯说:“我听说单车挑战,车左用利箭射敌,代替驾车的人握住马缰,驾车的人下车,调整好马匹,整理好马颈上的皮带,然后回来。”摄叔说:“我听说单车挑战,车右冲入敌军营垒,杀掉敌人割取左耳,生俘敌军然后回来。”他们三人都按照自己所听说的完成了任务,返回军营。晋国人追赶他们,从左右两边夹攻。乐伯从左边射马,右边射人,使得两边的人不能前进。箭只剩下一支。有麋鹿出现在前方,乐伯一箭射中麋背。晋国的鲍癸正在他后面追赶,乐伯让摄叔献糜给鲍癸,说:“因为时令还不到,应该奉献的禽兽尚未到来,谨把这只麋奉献给您的随从作为膳食吧。”鲍叔阻止部下不再追逐他们,说:“他们的车左善射箭,车右善文辞,都是君子啊!”所以三人都免于被俘。
【原文】
晋魏锜[1]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2],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3]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4]命去之。赵旃[5]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6]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7]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彻,警也。”彘子不可。
【注释】
[1]魏锜:一说即魏犨,一说为魏犨之孙。又称厨武子,食邑于厨。
[2]荧泽:即荥泽,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
[3]兽人:掌管打猎的官。
[4]叔党:潘党,潘尪之子。
[5]赵旃:即赵穿子。
[6]皆命:一起受命。
[7]乘:乘势掩杀。
【译文】
晋国的魏锜请求做公族大夫,未成,因此发怒,想要使晋军失败。请求单车挑战,没有获得同意。请求出使楚军,同意了。于是前往,请战以后返回。楚国的潘党追逐他。到达荧泽,魏锜看见有六只麋鹿,射死一只,回车献给潘党,说:“您有军务在身,打猎的人大概不能供给足够的新鲜禽兽吧?谨把它奉献给您的随从。”潘党下令部下不再追逐魏锜。赵旃请求做卿没有当成,而且恼怒没有活捉楚国单车挑战的人。他请求去楚军挑战,未获得同意。请求前往召请楚国来议和,同意了。于是他和魏锜一同奉命去楚国。郤克说:“两个心怀怨恨的人去了,如果我们不加防备,必然失败。”先縠说:“郑国人劝我们作战,不敢听从;楚国人要求讲和,又不能同他们真正友好。用兵没有固定的策略,多做防备做什么?”士季说:“还是提防他们好。如果这两个人激怒楚国,楚国人乘机偷袭,很快就会丢掉军队。不如防备他们。假如楚国人没有恶意,解除戒备缔结盟约,哪里会有损两国的友好呢?如果他们怀着恶意前来,有了准备,就不会失败。况且即使是诸侯相见,军队的护卫不加撤除,这是为了警戒的缘故。”先縠不同意。
【原文】
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1]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
潘党既逐魏锜,赵旃夜至于楚军,席[2]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3];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车[4]逆之。潘党望其尘,使聘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
【注释】
[1]七覆:埋伏七处。
[2]席:席地而坐。
[3]说:同“税”,卸车。
[4]軘车:专用于屯兵的兵车。
【译文】
士季派巩朔、韩穿埋伏七处伏兵在敖山前面,所以使得上军没有失败。赵婴齐派他的部下先在黄河备好船只,所以在战败之后能抢先渡河。
潘党已经赶跑了魏锜,赵旃又在夜间来到楚军那里,铺着草席坐在军营门外,派他的部属先进去。楚王编的战车一广三十辆,分为左右两广。右广清早鸡叫时驾车,中午卸车;左广接替它,日落时卸车。许偃驾御右广的指挥车,养由基担任车右;彭名驾御左广的指挥车,屈荡担任车右。乙卯日,楚庄正乘着左广的指挥车,追赶赵旃。赵旃丢下车子跑进树林中,屈荡和他搏斗,获得了赵旃的铠甲和下衣。晋国人害怕魏锜、赵旃二人激怒楚军,派驻守的士兵去接他们。潘党从远处看到扬起来的尘土,派人回去报告说:“晋国的军队来了!”楚国人也担心楚王陷入晋军,便出兵迎战。孙叔敖说:“进军!宁肯我们逼近敌人,不要让敌人逼近我们。《诗》说:‘兵车十辆,冲在前面打开敌人的队列。’这是说要抢在敌人前面。《军志》说:‘先发制人可以夺去敌人的斗志。’这是说要采取主动逼近敌人。”于是快速进军,战车奔驰,士卒奔跑,突袭晋军。
【原文】
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1]将右拒[2]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谷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谷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3]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
【注释】
[1]工尹齐:楚大夫。工尹为官名。
[2]右拒:右边的方阵。
[3]游阙:机动作战的兵车。
【译文】
中行桓子不知怎么办,在军中击鼓,下令说:“先渡过黄河的有赏!”中军、下军互相争夺船只,争先恐后,先上船的人砍断后来者攀着船舷的手指,船中的断指多得可以捧起来。
晋军向右转移,上军没有动。工尹齐率领右方阵的士兵追击晋国的下军。这时楚庄王派唐狡和蔡鸠居报告唐惠侯说:“我无德而且贪功,以致遇上强敌,这是我的罪过。若楚国不能取胜,这也是君王的羞耻。谨凭借君王的威灵,来帮助楚军取得成功!”派潘党率领机动的战车四十辆,从属唐侯编为左方阵,以迎击晋国的上军。
【原文】
驹伯[1]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2],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
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3]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
晋人或以广[4]队[5]不能进,楚人惎[6]之脱扃[7]。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
【注释】
[1]驹伯:郤锜,郤克之子。
[2]分谤生民:同奔为分谤,不战为生民。
[3]户:诸本“户”字都作“尸”,今从汉书注、文选注及各宋本订正。是“止”的意思。
[4]广:兵车。
[5]队:同“坠”。
[6]惎:教。
[7]扃:车前横木。
【译文】
驹伯说:“抵抗他们吗?”士会说:“现在楚军士气正旺,若集中兵力来攻打我们,我军必然会被消灭,不如收兵离开。分担作战失败的责任,保全士兵的生命,不是也可以吗?”就亲自以上军帅身份作为全军的后殿撤退,结果没有被打败。
楚庄王看见右广,准备坐上去。屈荡阻止说:“君王乘左广开始作战,也一定要乘它到战斗告终。”从此以后楚国的兵车就以左广为上。
晋国人有战车陷在坑中不能前进,楚国人教他们抽掉车前横木以便出坑。未走多远,马又盘旋不前,楚国人又教他们拔去大旗,抽掉辕前横木,这样才算走了出来。晋军回头说:“我们不像大国经常逃奔那样有经验啊。”
【原文】
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1]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2]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
楚熊负羁[3]囚知[4]。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5]。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6]之蒲,可胜既[7]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穀臣[8],囚之。以二者还。
【注释】
[1]傁:同“叟”。
[2]尸:作动词用,收尸。
[3]熊负羁:楚大夫。
[4]知:知庄子之子,字子羽。
[5]房:箭房,即箭袋。
[6]董泽:在今山西省闻喜县东北,有董池坡。
[7]既:取。
[8]公子穀臣:楚王之子。
【译文】
赵旃用他的好马帮助他哥哥和叔父驾车逃跑,用别的马驾车回来。遇上敌人不能逃离,就丢下战车跑进树林。逢大夫和他的两个儿子同乘一辆车,告诉他的两个儿子千万不要回头看。儿子回头看望说:“赵老头在后面。”逢大夫很生气,让他们下车,指着树说:“在这里收你们的尸首!”给赵旃登车的绳子,让他坐车逃跑,因此没有被俘。第二天,依照所作标志前往收尸,在树下得到他们两人的尸体。
楚国的熊负羁囚禁了知。知庄子率领他的部属追了回来,魏锜驾御战车,下军的士兵多数都跟他回来。知庄子每次发射抽箭,就把好箭放在魏锜的箭袋里。魏锜发怒说:“不寻找儿子,却爱惜蒲柳,董泽的蒲柳,难道可以用完吗?”知庄子说:“不用别人的儿子作把柄,我的儿子难道可以得到吗?好箭不是不射,我是不想随便射出去罢了。”他射杀了楚连尹襄老,得到尸首,装在自己的战车上;又射中公子谷臣,把他囚禁起来。知庄子带了这两个人回到军营中。
【原文】
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
丙辰,楚重[1]至于邲,遂次于衡雍[2]。潘党曰:“君盍筑武军[3]而收晋尸以为京观[4]?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5]干戈,载櫜[6]弓矢。我求懿德,肆[7]于时夏[8],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9]时绎[10]思[11],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12],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13]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14]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何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
【注释】
[1]重:辎重。
[2]衡雍:在今河南省原阳县。
[3]武军:一说谓军营,一说谓坟墓。
[4]京观:收集敌人尸首,封土而成的高冢。
[5]戢:收敛,收藏。
[6]櫜:用袋子装。
[7]肆:陈设。
[8]夏:乐歌名。
[9]铺:今《诗》作“敷”,布。
[10]绎:陈。
[11]思:语末助词。
[12]几:危。
[13]成事:战胜。
[14]鲸鲵:大鱼名,即鲸,雄曰鲸,雌曰鲵。比喻不义之人吞噬小国。
【译文】
到了傍晚,楚军驻扎在郑地邲。晋国的残兵败将已经溃不成军,夜间渡河,通宵可以听到喧嚷的声音。
丙辰日,楚军的辎重车队也开到了邲地,军队便移驻在衡雍。潘党说:“君王何不埋葬晋军的尸首来建立京观呢?下臣听说,战胜了敌人一定要把表示战果的纪念物展示给子孙看,使他们不忘记先君的武功。”楚庄王说:“这不是你所知道的事情。说到文字,止、戈合起来成为一个武字。武王战胜商朝以后,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德,记载在这《夏》乐之中,一定能成就王业而长久保有它!’又作《武》篇,它的最后一章说:‘得以巩固你的功业。’它的第三章说:‘记载勤劳的美德而加以发扬,我往后只求天下的安定。’它的第六章说:‘安定万国,常有丰年。’武功,就是用来禁止强暴、消除战争、保住天下、巩固功业、安定百姓、协和万邦、增加财富的。因此要使子孙不要忘记他的大功。如今我让楚、晋两国士兵横尸遍野,这是强暴了;显示武力来使诸侯畏惧,这是没消除战争。强暴而不消除战争,怎么能够保住天下?还有晋国存在,如何能够巩固功业?违背百姓愿望的事还很多,百姓哪里能够安定?没有德行而勉强与诸侯相争,用什么去调和万邦?以他人之危为利,以他人之乱为安,并以此谋求自己的美誉,用什么来增加财富?武功具有七种德行,我一种都没有,用什么展示给子孙看?还是修建先君神庙,向先君报告战争胜利就行了。武功不是我的功业。古代圣明的君王讨伐不尊敬的国家,杀掉它的首恶分子,掩埋起来堆成大坟,作为一次大的杀戮举动。这样才有了京观,用它来惩戒不尊王命的罪恶行为。如今晋国的罪过无法确指在哪里,士兵都尽忠为执行君命而战死,我又凭什么建造京观来惩戒呢?”于是在黄河上祭祀河神,修建先君庙,向先君报告胜利后回国。
【原文】
是役也,郑石制[1]实入楚师,将以分郑,而立公子鱼臣[2]。辛未,郑杀仆叔及子服。君子曰:“史佚所谓‘毋怙乱’者,谓是类也。《诗》曰:‘乱离瘼矣,爰其适归?’归于怙乱者也夫!”
郑伯、许男如楚。
【注释】
[1]石制:郑大夫,字子服。
[2]公子鱼臣:字仆叔。
【译文】
邲这次战役中,郑国的石制把楚军引进来,准备分割郑国,立公子鱼臣为郑君。辛未日,郑国杀死了公子鱼臣和石制。君子说:“史佚所谓‘不要恃凭动乱来谋求私利’,说的就是这类人。《诗》说:‘动乱那么厉害,哪里才是最适合的归宿?’归罪于恃人之乱来谋求私利的人吧!”
郑襄公、许昭公前去楚国。
【原文】
秋,晋师归。桓子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1]谏曰:“不可。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是以再世[2]不竞。今天或者大警晋也,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其无乃久不竞乎?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
【注释】
[1]士贞子:士渥浊,晋大夫。
[2]再世:两世,指成王、穆王两世。
【译文】
秋季,晋军回国。荀林父由于战争失败请求处死。晋景公准备答应他,士贞子劝谏说:“不行。当年城濮战役,晋军三天吃着楚军留下的粮食,文公还面带忧色。左右的人说:‘有了喜事却表现出忧愁,如果有了忧事反而喜欢吗?’文公说:‘得臣还在世,忧愁尚未完结。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还要和人争斗一下,何况是一国的宰相呢?’等到楚国杀了子玉,大家才看出文公喜形于色,说:‘没有人来害我们了!’这是晋国的再次胜利,也是楚国的再次失败,楚国从此有两代之久没能强盛起来。如今上天或许是要大大地警戒晋国,却又要杀荀林父以加重楚国的胜利,恐怕今后会很久无法强盛起来吧?荀林父侍奉君王,进,考虑得竭尽忠诚,退,考虑着弥补过失,是捍卫国家的人啊,怎么能够杀他呢?他这次战败,好像日食、月食一样,哪里有损它的光明?”晋景公就让他恢复以前的官位。
【原文】
冬,楚子伐萧,宋华椒以蔡人救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围萧。萧溃。申公巫臣[1]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2]。遂傅于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麴[3]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4]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己[5]。”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
【注释】
[1]申公巫臣:申县地方长官巫臣,屈氏,故又称屈巫,字子灵。
[2]纩:棉。
[3]麦麴:酿酒用的酒母。
[4]河鱼腹疾:当时习语,比喻因水湿而得病。暗示无社逃到低湿处。
[5]己:同“已”。
【译文】
冬季,楚庄王攻打萧国,宋国华椒带着蔡军救援萧国。萧军囚禁了楚大夫熊相宜僚和公子丙。楚王说:“请不要杀他们,我退兵。”萧国人杀了他们。楚王发怒,就围攻萧国。萧国崩溃。申公巫臣说:“军队的将士大多寒冷。”楚庄王巡视三军,慰勉他们,三军将士感到温暖,如同披上了丝棉一般。楚军于是迅速逼近萧国的城墙。萧大夫还无社和楚大夫司马卯说话时喊申叔展出来。申叔展说:“你有酒药吗?”还无社说:“我没有。”“有山鞠穷吗?”还无社说:“我没有。”“黄河里的鱼得了肠胃病怎么办?”还无社说:“你见有枯井就可以救我。”申叔展说:“你在枯井上面放一根草绳,在井上哭的人就是我。”第二天,萧国崩溃。申叔展看到枯井上有根草绳在那里,就放声号哭,把还无社从井中救了上来。
【原文】
晋原縠、宋华椒、卫孔达、曹人同盟于清丘,曰:“恤病,讨贰。”于是卿不书,不实其言也。宋为盟故,伐陈。卫人救之。孔达曰:“先君[1]有约言焉。若大国[2]讨,我则死之。”
【注释】
[1]先君:指卫成公。卫成公与陈共公约好。
[2]大国:指晋国。
【译文】
晋国的原縠、宋国的华椒、卫国的孔达、曹人在清丘会盟,说:“救济有困难的国家,讨伐三心二意的国家。”《春秋》对这次盟会没记载卿的姓名,是因为未实行盟约的缘故。宋国为盟约的原因,攻打陈国。卫军救援陈国。孔达说:“先君有约在此。如果大国进攻我们,我愿意为此死去。”
十三年经
【原文】
十有三年春,齐师伐莒。
夏,楚子伐宋。
秋,螽。
冬,晋杀其大夫先縠。
【译文】
十三年春季,齐国军队攻打莒国。
夏季,楚子攻打宋国。
秋季,发生蝗灾。
冬季,晋国杀死它的大夫先縠。
十三年传
【原文】
十三年春,齐师伐莒,莒恃晋而不事齐故也。
夏,楚子伐宋,以其救萧也。君子曰:“清丘之盟,唯宋可以免焉。”
秋,赤狄伐晋,及清[1],先縠召之也。
冬,晋人讨邲之败,与清之师,归罪于先縠而杀之,尽灭其族。君子曰:“‘恶之来也,己则取之。’其先縠之谓乎!”
清丘之盟,晋以卫之救陈也,讨焉。使人弗去,曰:“罪无所归,将加而[2]师。”孔达曰:“苟利社稷,请以我说[3]。罪我之由。我则为政而亢大国之讨,将以谁任?我则死之。”
【注释】
[1]清:指清原。
[2]而:同“尔”。
[3]请以我说:请用我来解说。
【译文】
十三年春季,齐国出兵攻打莒国,是因为莒国仗恃晋国而不事齐国的缘故。
夏季,楚王攻打宋国,因为它救援了萧国。君子说:“清丘的盟会,只有宋国遵守盟约,可以免除讥议。”
秋季,赤狄攻打晋国,到达清地,这是先縠召引来的。
冬季,晋国追究邲地失败和发生清地战役的责任,归罪于先縠而把他杀了,灭了他的全族。君子说:“‘祸患的到来,是自己找的。’这说的就是先縠吧!”
按照清丘的盟约,晋国因为卫国救援陈国的事,加以责备。派去的使者不肯立即离开,警告卫国说:“如果没有承担罪责的人,将要以兵戎相见。”孔达说:“如果有利于国家,请拿我作为解说吧,罪由我而起。我是执行官,面对大国的责备,还能把责任推给谁?我愿意为此而死!”
十四年经
【原文】
十有四年春,卫杀其大夫孔达。
夏五月壬申,曹伯寿卒。
晋侯伐郑。
秋九月,楚子围宋。
葬曹文公。
冬,公孙归父会齐侯于穀。
【译文】
十四年春季,卫国杀死他的大夫孔达。
夏季五月壬申日,曹伯寿去世。
晋侯攻打郑国。
秋季九月,楚子包围宋国。
安葬曹文公。
冬季,公孙归父在穀地与齐侯相会。
十四年传
【原文】
十四年春,孔达缢而死。卫人以说于晋而免。遂告于诸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达,构我敝邑于大国,既伏其罪矣,敢告。”卫人以为成劳,复室其子,使复其位。
夏,晋侯伐郑,为邲故也。告于诸侯,蒐[1]焉而还。中行桓子之谋也,曰:“示之以整,使谋而来。”郑人惧,使子张代子良于楚。郑伯如楚,谋晋故也。郑以子良为有礼,故召之。
【注释】
[1]蒐:简约车马。
【译文】
十四年春季,孔达上吊自杀了。卫国人以此向晋国求情而免于被征伐。于是向各诸侯国通告说:“寡君有一个不好的臣子孔达,离间敝邑和大国之间的亲善关系,已经伏罪了,谨此奉告。”卫国人认为孔达有帮助卫成公复国的功勋,就为他儿子娶妻,让他接任父亲的官位。
夏季,晋景公讨伐郑国,是由于邲地之战的缘故。通告诸侯,举行阅兵活动后回国。这是中行桓子的计谋,他说:“对他们展示我军队伍整齐,让他们自己决定前来顺从我们。”郑国害怕,派子张代替子良到楚国做人质。郑伯也前往楚国商讨对付晋国。郑国认为子良有礼让君主的美德,所以召他回国。
【原文】
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1]恶宋,曰:“郑昭宋聋,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我伐之。”见犀[2]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3]而起,屦及于窒皇[4],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围宋。
【注释】
[1]孟诸之役:文公十年,宋公引导楚穆王在孟诸打猎,宋公违命,申舟鞭打他的仆人。
[2]犀:申舟之子。
[3]投袂:甩衣袖。
[4]窒皇:今之擁道。
【译文】
楚庄王派申舟到齐国聘问,行前说:“不要向宋国借路。”同时又派公子冯到晋国聘问,不经过郑国。申舟在孟诸之战中得罪了宋国,对楚王说:“郑国明白,宋国糊涂,去晋国的使者将平安无事,我将一定会被杀害。”楚王说:“如果杀了你,我出兵攻打他们。”申舟把儿子引见给楚王然后出发。到达宋国,宋国人不让他走。华元说:“经过我国却不请求借路,是视我国为楚国边境县邑的做法。把我国当作县邑,这等于是亡国。杀掉它的使者,它必然会讨伐我国;讨伐我国也是亡国。反正都是一样的亡国。”于是就杀了申舟。楚王闻知这个消息后,甩开袖子站起来,侍者赶到庭院才送上鞋子,追到寝宫门口才送上佩剑,跑到蒲胥街市才让他坐上车子。秋季,九月,楚庄王围攻宋国。
【原文】
冬,公孙归父会齐侯于穀。见晏桓子[1],与之言鲁,乐。桓子告高宣子[2]曰:“子家其亡乎?怀于鲁矣。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己。一国谋之,何以不亡?”
孟献子[3]言于公曰:“臣闻小国之免于大国也,聘而献物,于是有庭实旅百。朝而献功,于是有容貌、采章[4],嘉淑[5]而有加货[6],谋其不免也。诛而荐贿,则无及也。今楚在宋,君其图之!”公说。
【注释】
[1]晏桓子:名弱,齐大夫,晏婴之父。
[2]高宣子:齐卿高固。
[3]孟献子:仲孙蔑。
[4]容貌、采章:指玄纁玑组,羽毛齿革等用作衣服、旌旗的装饰。
[5]嘉淑:美好。
[6]加货:常额之外的礼物。
【译文】
冬季,公孙归父在穀地会见齐襄公。见到晏婴的父亲晏桓子,与他谈到鲁国,很高兴。晏桓子告诉齐国的高宣子说:“子家大概要逃亡吧?他已经怀恋鲁国了。怀恋必然产生贪心,有贪心必然算计别人。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他。一个国家算计他,他怎么会不逃奔呢!”
孟献子对鲁宣公说:“下臣听说,小国要免除大国加罪于己,就要前去聘问,进献财物,因此小国的庭中就有陈列的各种礼品上百件。为了去朝见而进献治国或征伐的功劳,因此小国就备有各色各样的装饰品,美好的物品另加额外的财礼,其目的都是为了谋求免除罪过。一旦大国进行责备再进献财物,就来不及了。现在楚国正驻兵在宋国,君王应该考虑一下!”鲁宣公听了很高兴。
十五年经
【原文】
十有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
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
六月癸卯,晋师灭赤狄潞[1]氏,以潞子[2]婴儿归。
秦人伐晋。
王札子[3]杀召伯、毛伯。
秋,螽。
仲孙蔑会齐高固于无娄。
初税亩。
冬,蝝[4]生。
饥。
【注释】
[1]潞:国名。赤狄的别种,故称氏。
[2]子:对夷狄之君的统称。
[3]王札子:即王子捷。
[4]蝝:还没长翅膀的蝗虫幼虫。
【译文】
十五年春季,公孙归父与楚子在宋国相会。
夏即五月,宋国人与楚国人讲和。
六月癸卯日,晋国军队灭亡赤狄潞氏,俘获潞子婴儿回国。
秦国人攻打晋国。
王札子杀死召伯、毛伯。
秋季,发生蝗灾。
仲孙蔑与齐高固在无娄相会。
开始按田亩多少收税。
冬季,蝝虫遍生。
发生饥荒。
十五年传
【原文】
十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
宋人使乐婴齐告急于晋。晋侯欲救之,伯宗[1]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2]。’川泽纳汙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3],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
【注释】
[1]伯宗:晋大夫。
[2]高下在心:处理事情高下屈伸,都在于心中有数。这里是劝晋侯慎重。
[3]含垢:这里指忍受耻辱。
【译文】
十五年春季,公孙归父在宋国会见楚庄王。
宋国人派乐婴齐向晋国告急。晋侯准备救援宋国,伯宗说:“不行。古人有话说:‘鞭子虽然长,却打不到马肚子。’上天正在帮助楚国,不能和它相争。晋国虽然强盛,能够违背上天的意愿吗?俗话说:‘或高或低,全在心里。’河流湖泽容纳污泥浊水,山林草丛躲藏猛兽毒虫,美玉藏匿着瑕疵,国君也得忍受耻辱,这是天定的常道。君王还是等待着吧!”晋侯停止发兵救宋。
【原文】
使解扬[1]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2],使呼宋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霣[3],又可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4],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注释】
[1]解扬:晋壮士,字子虎。
[2]楼车:装有望敌楼的兵车。
[3]霣:同“陨”,毁弃。
[4]考死:完成命令而死,即死得其所。考,成。
【译文】
晋侯派解扬到宋国,让它不要降服楚国,说:“晋国的援军都已经出发,快要到达了。”解扬经过郑国时,郑人把他抓了起来献给楚国。楚王重重贿赂他,让他说晋国没有出兵。解扬不答应,经过三次说服才答应了。楚王让他登上楼车,按照楚国人的意思向宋国人喊话。解扬便乘机传达了晋君的命令。楚王准备杀掉他,先派人对他说:“你已经答应了我,现在又后悔,是什么原因?不是我没有信用,是你抛弃了它,快去接受你的刑罚吧!”解扬回答说:“下臣听说,国君能够制定和发布命令就是道义,臣下能够接受和执行命令就是信用,信用依据道义去做就是利益。谋划不失去利益,以保卫国家,就是万民的主人。道义不可能有两种信用,信用不能接受两种命令。君王贿赂下臣,就是不了解命令的道理。接受国君的命令出使他国,宁可去死也不能废弃国君的命令,难道可以用贿赂收买吗?下臣所以答应君王,那是为了借机会完成君命。即使死了而能完成使命,这是下臣的福分。寡君用守信的下臣,下臣死得其所,还追求什么别的呢?”楚王赦免了他放他回国。
【原文】
夏五月,楚师将去宋。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曰:“毋畏[1]知死,而不敢废王命,王弃言焉。”王不能答。申叔时仆[2],曰:“筑室,反耕者[3],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华元为质,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注释】
[1]毋畏:申毋畏,即申舟。
[2]仆:驾车。
[3]反耕者:让耕田的农民返回,表示楚国将长期留在此地。
【译文】
夏季五月,楚军打算离开宋国。申犀在楚王的马前叩头说:“毋畏甘冒杀身之祸而不敢废弃君王的命令,君王放弃了以前的诺言吗?”楚王不能回答。当时申叔时为楚王驾车,说:“修建房子,让种田的人回去,宋国必然会听从命令。”楚王接受了。宋人感到害怕,派华元在夜间进入楚军,直接登上令尹子反的床,把他叫起来,说:“我国君派我前来把困难情况告诉你,说:‘城里已经断粮,敝国人民交换子女杀了来吃,把尸骨拆开当柴烧做饭。尽管如此,城下之盟,宁可让国家丧亡,也是不会接受的。贵国退兵三十里,宋国将遵命办理。’”子反感到害怕,便和华元盟誓,然后把实情报告给楚王。下令退兵三十里,宋国和楚国议和。华元作为人质,盟誓说:“我不骗你,你不欺我。”
【原文】
潞子婴儿之夫人,晋景公之姊也。酆舒[1]为政而杀之,又伤潞子之目。晋侯将伐之。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儁才[2],不如待后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儁才虽多,何补焉?不祀,一也;耆[3]酒,二也;弃仲章[4]而夺黎氏[5]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伤其君目,五也。怙其儁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将敬奉德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讨有罪,曰‘将待后,后有辞而讨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与众,亡之道也。商纣由之,故灭。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故文[6]反正为乏,尽在狄矣。”晋侯从之。六月癸卯,晋荀林父败赤狄于曲梁[7];辛亥,灭潞。酆舒奔卫,卫人归诸晋,晋人杀之。
【注释】
[1]酆舒:潞国大臣。
[2]儁才:才艺胜人者。
[3]耆:同“嗜”。
[4]仲章:杜预谓潞国的贤人。
[5]黎氏:黎国,故地在今山西省长治市西南,后来迁徙到黎城县。
[6]文:文字。
[7]曲梁:今山西省潞城市。
【译文】
潞子婴儿的夫人,是晋景公的姐姐。酆舒执政时把她杀了,又弄坏了潞子的眼睛。晋景公打算攻打他,朝中大夫都说:“不行。酆舒有三项突出的才干,不如等到他继任后再去攻打。”伯宗说:“一定要攻打他!狄人有五条罪状,突出的才干尽管多,有什么补益?酆舒不祭礼,这是一;特爱喝酒,这是二;废弃仲章而夺取黎氏的土地,这是三;杀害我们的伯姬,这是四;伤了他自己国君的眼睛,这是五。凭仗自己突出的才干而不用美德,这是罪上加罪。接替他的人也许会奉行道义,推行德政,敬事神灵,从而巩固国家的命运,到那时,我们又如何对待呢?不攻打有罪的人,却说‘要等待以后再去攻打’,这恐怕不行吧!依仗个人的才干和人多,那是亡国之路。商纣王走的是这条路,所以亡了国。上天违反四时常态就是灾害,大地违反万物本性就是妖异,百姓违反德义准则就是祸乱。有祸乱就会有妖异和灾害发生。因此在文字上,‘正’字反过来就是‘乏’字,所有这些反常的事都已发生在狄人那里了。”晋景公听从了。六月癸卯那天,晋国的荀林父在曲梁打败赤狄;辛亥日,灭亡潞国。酆舒逃亡到卫国,卫国人将他送交晋国,晋国人处死了他。
【原文】
王孙苏与召氏、毛氏争政,使王子捷杀召戴公及毛伯卫,卒立召襄。
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1]。壬午,晋侯治兵于稷,以略[2]狄土,立黎侯而还。及雒,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
初,魏武子[3]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4],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5]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6]杜回,杜回踬[7]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8]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注释】
[1]辅氏:晋地,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东。
[2]略:强取。
[3]魏武子:魏犨,魏颗之父。
[4]疾病:病危。
[5]治:这里指神志清醒。
[6]亢:御,拦截。
[7]踬:被东西绊倒。
[8]而:你。
【译文】
王孙苏和召氏、毛氏争夺执政,王子捷杀了召戴公和毛伯卫,最后立了召襄为执政卿士。
秋季七月,秦桓公攻打晋国,驻军在辅氏。二十七日,晋景公在稷地举行军事演习,来侵占狄人的土地,立了黎侯后回国。至雒水时,魏颗在辅氏击败了秦军,俘虏了杜回--这个秦国的大力士。
当初,魏武子有个爱妾,没生儿子。魏武子生了病,叮嘱魏颗说:“我死后一定让她改嫁!”病重时,又说:“我死后一定让她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后,魏颗嫁了她,说:“病重了就神志不清,我依父亲清醒时候的话。”到了辅氏这次交战,魏颗看见一个老人把草打成结拦住杜回,杜回绊倒在地,因此俘获了他。夜里梦见老人说:“我,是你所嫁人的父亲。你依从你父亲神志清醒时的遗言,我以此作为报答。”
【原文】
晋侯赏桓子狄臣[1]千室,亦赏士伯以瓜衍[2]之县,曰:“吾获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丧伯氏矣。”羊舌职[3]说是赏也,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故《诗》曰‘陈锡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济!”
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刘康公[4]曰:“不及十年,原叔[5]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
初税亩,非礼也。谷出不过藉,以丰财也。
冬,蝝生,饥。幸之也。
【注释】
[1]狄臣:狄人的奴隶。
[2]瓜衍:在今山西省孝义市。
[3]羊舌职:晋大夫,叔向之父。
[4]刘康公:王季子。
[5]原叔:即赵同。
【译文】
晋景公赏给荀林父一千家狄人的奴隶,也同时把瓜衍的县邑赏给士伯,说:“我获得狄人的土地,是您的功劳。若没有您,我就损失荀林父子。”大夫羊舌职说:“《周书》所谓‘用其所用,敬其所敬’,说的就是这一类情况吧!士伯认为荀林父可以任用,国君相信他,也认为士伯可以任用,这就叫做明德了。文王所以能创立周朝,也没超过这个啊。所以《诗》说‘布施恩惠,创立周朝’,这是说文王能施恩于百姓。遵循这个道理去做,有什么事不成功!”
晋侯派赵同到周室进献俘获的狄人,献礼时不恭敬。刘康公说:“出不了十年,原叔必定有大灾难。上天已经夺去了他的魂魄!”
鲁国首次按田亩征税,这是不合乎礼的。鲁国以往征税所征的稻谷数量不超过井田法的规定,这是用来增加财物的方法。
冬季,蝗的幼虫孵化,造成饥荒。《春秋》记载这件事,是由于庆幸没有造成大灾的缘故。
十六年经
【原文】
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晋人灭赤狄甲氏及留吁。
夏,成周宣榭[1]火。
秋,郯伯姬来归。
冬,大有年。
【注释】
[1]宣榭:周台榭名。
【译文】
十六年春季,周历正月,晋国人灭亡了赤狄甲氏与留吁。
夏季,成周宣榭发生火灾。
秋季,郯伯姬回到国内。
冬季,大丰收。
十六年传
【原文】
十六年春,晋士会帅师灭赤狄甲氏及留吁、铎辰[1]。
三月,献狄俘。晋侯请于王,戊申,以黻冕[2]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大傅[3]。于是晋国之盗逃奔于秦,羊舌职曰:“吾闻之:‘禹称善人,不善人远。’此之谓也夫。《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善人在上也。善人在上,则国无幸民[4]。谚曰:‘民之多幸,国之不幸也。’是无善人之谓也。”
夏,成周宣榭火,人火之也。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灾”。
【注释】
[1]铎辰:留吁之属,居今山西省潞城市、屯留县一带。
[2]黻冕:命卿之服。黻,古代礼服上黑与青相间的花纹,这里借指礼服。
[3]大傅:太傅,主刑礼之官。
[4]幸民:寄希望侥幸躲避刑法的人。
【译文】
十六年春季,晋国的士会带领军队灭了赤狄的甲氏和留吁、铎辰。
三月,晋国给周天子献赤狄的俘虏。晋侯向周天子请求,戊申日,把礼服赐给士会任命他做中军帅,并且兼任太傅。于是晋国的盗贼都逃往秦国,羊舌职说:“我听说:‘夏禹任用善人,恶人就逃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诗》说:‘心中谨慎敬畏,好像面临深渊,如同踩着薄冰。’这是因为有好人在上位的原因。好人居上位,国家就没有心存侥幸的百姓。俗话说:‘百姓多存侥幸,就是国家的不幸。’这说的就是没有好人在上位的缘故。”
夏季,周王都城的宣榭着火,这是人放火烧的。凡是着火,人放的火叫做“火”,天降的火叫做“灾”。
【原文】
秋,郯伯姬来归,出也。
为毛、召之难故,王室复乱。王孙苏奔晋,晋人复之。
冬,晋侯使士会平王室。定王享之,原襄公[1]相礼[2]。殽烝[3]。武子私问其故。王闻之,召武子[4]曰:“季氏,而弗闻乎?王享有体荐[5],宴有折俎[6]。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武子归而讲求典礼,以修晋国之法。
【注释】
[1]原襄公:周大夫。
[2]相礼:襄助礼仪。古代举行朝聘、盟会、祭祀等礼仪,都有人为相。
[3]殽烝:祭祀、宴会时杀牲置于俎叫烝,肢解之后连肉带骨呈上称殽烝。
[4]武子:即士会,字季,武为谥号。
[5]体荐:指祭祀、宴会时将半个牲体置于俎。
[6]折俎:即殽烝。
【译文】
秋季,郯伯姬回到鲁国,这是因为被弃而遣回的缘故。
由于毛氏、召氏祸难的原因,周王室又发生动乱。王孙苏逃往晋国,晋国人让他官复原位。
冬季,晋景公派士会调停周王室诸卿间的纠纷。周定王设宴礼招待他,原襄公主持典礼。把肢解的牲体放在俎上。士会私下问这是什么缘故。周定王知道后,召见士会说:“季氏,你不曾听说吗?天子的享礼是将半个牲体摆在俎上,宴礼则把肢解的牲体连肉带骨摆在俎上。诸侯应当设享礼招待,卿应当设宴礼招待,这是王室的礼节。”士会回国后就讲求典礼,以修明晋国的法度。
十七年经
【原文】
十有七年春,王正月庚子,许男锡我卒。
丁未,蔡侯申卒。
夏,葬许昭公。
葬蔡文公。
六月癸卯,日有食之。
己未,公会晋侯、卫侯、曹伯、邾子同盟于断道[1]。
秋,公至自会。
冬十有一月壬午,公弟叔肸卒。
【注释】
[1]断道:晋地。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十七年春季,周历正月庚子日,许男锡我去世。
丁未日,蔡侯申去世。
夏季,安葬许昭公。
安葬蔡文公。
六月癸卯日,发生日食。
己未日,宣公与晋侯、卫侯、曹伯、邾子在断道结盟。
秋季,宣公从盟会返回。
冬季十一月壬午日,宣公弟叔肸去世。
十七年传
【原文】
十七年春,晋侯使郤克征[1]会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2]笑于房。献子怒,出而誓曰:“所[3]不此报,无能涉河!”献子先归,使栾京庐待命于齐,曰:“不得齐事,无复命矣。”郤子至,请伐齐,晋侯弗许。请以其私属,又弗许。
齐侯使高固[4]、晏弱[5]、蔡朝、南郭偃会。及敛盂[6],高固逃归。夏,会于断道,讨贰也。盟于卷楚[7],辞齐人。晋人执晏弱于野王[8],执蔡朝于原,执南郭偃于温。
【注释】
[1]征:召。
[2]妇人:指齐顷公母萧同叔子。
[3]所:如果。
[4]高固:即高宣子。
[5]晏弱:即晏桓子。
[6]敛盂:卫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东。
[7]卷楚:杜预谓即断道。
[8]野王:在今河南省沁阳县。
【译文】
十七年春季,晋景公派郤克前往齐国征召它参加盟会。齐顷公用帷幔遮住妇人,让她偷看。郤子登上台阶,妇人在房里笑出声来。郤克发怒,出来发誓说:“若不报复这次侮辱,决不再东渡黄河!”郤克先回国,让栾京庐留在齐国待命,说:“不完成让齐国参加盟会的使命,就不要回国复命了。”郤克回到晋国后,请求出兵攻打齐国,晋侯不答应。请求带领家族去攻打,晋侯也不答应。
齐候派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参加盟会。到达敛盂时,高固逃了回去。夏季,诸侯在晋地断道会见,目的是为了商量讨伐有贰心的国家。又在卷楚会盟,拒绝齐国参加。晋国人在野王逮捕了晏弱,在原地逮捕了蔡朝,在温地逮捕了南郭偃。
【原文】
苗贲皇使,见晏桓子。归,言于晋侯曰:“夫晏子何罪?昔者诸侯事吾先君,皆如不逮。举[1]言群臣不信,诸侯皆有贰志。齐君恐不得礼,故不出,而使四子来。左右或沮之,曰:‘君不出,必执吾使。’故高子及敛盂而逃。夫三子者曰:‘若绝君好,宁归死焉!’为是犯难而来。吾若[2]善逆彼,以怀来者。吾又执之,以信齐沮,吾不既过矣乎?过而不改,而又久之,以成其悔,何利之有焉?使反者得辞,而害来者,以惧诸侯,将焉用之?”晋人缓之,逸[3]。
秋八月,晋师还。
【注释】
[1]举:皆。
[2]若:应该。
[3]逸:逃归。
【译文】
苗贲皇出使途经野王时,见到晏桓子。回国后,对晋侯说:“晏子有何罪?过去各诸侯侍奉我们的先君,都争先恐后生怕赶不上的样子。可是如今都说我国群臣不守信用,所以诸侯都怀着贰心。齐国的国君担心得不到礼遇,所以不出国而派这四个人前来。左右侍臣就有人劝阻他,说:‘君王不出国,一定会抓住我们的使臣。’所以高子到达敛盂就逃走了。这三个人却一致表示说:‘若因为我们断绝了国君的修好机会,宁肯死在晋国,也要赴会!’为此他们才甘冒危险前来。我们应该好好迎接他们,以便使前来晋国的人有怀念之情。可是我们却逮捕了他们,从而使齐国当时的劝阻得以证实,我们不是很错误吗?错了不加改正,而且久久不肯释放,以招致齐国的后悔,这有什么益处呢?使中途回去的人获得逃走的托词,而伤害前来的人,从而使诸侯恐惧,这有何用?”晋人于是放松了对他们的看守,他们就逃回去了。
秋季八月,晋军回国。
【原文】
范武子[1]将老[2],召文子[3]曰:“燮乎!吾闻之,喜怒以类[4]者鲜,易者[5]实多。《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6];君子如祉[7],乱庶遄已。’君子之喜怒,以已乱也;弗已者,必益之。郤子其或者欲已乱于齐乎?不然,余惧其益之也。余将老,使郤子逞其志,庶有豸[8]乎!尔从二三子,唯敬。”乃请老,郤献子为政。
冬,公弟叔肸卒,公母弟也。凡大子之母弟,公在曰“公子”,不在曰“弟”。凡称“弟”,皆母弟也。
【注释】
[1]范武子:即士会,初封于随,后封于范。
[2]老:致仕。
[3]文子:士燮,士会之子。
[4]类:合乎礼法。
[5]易者:反其道者。
[6]遄沮:速止。
[7]祉:福。
[8]豸:解决。
【译文】
士会打算告老还乡,把儿子士燮叫过来说:“燮啊!我听说,喜怒合乎礼法的情况是很少的,乱用喜怒的倒是很多。《诗》说:‘君子如果发怒,乱子可能就很快阻住;君子如果高兴,乱子可能就很快停止。’君子的一喜一怒,是用来结束乱子的;如果不能阻止乱子,乱子一定就会增长。郤克也许是想要在齐国阻住乱子吧?如果不是这样,我担心他会增长乱子。我将要告老了,让郤子去满足他的心愿吧,齐国的乱子可能会解决的!你跟从诸位卿大夫,一定要恭敬从事。”士会便告老辞职,郤克执掌晋国政权。
冬季,鲁宣公的弟弟叔肸卒,他是宣公的同胞兄弟。凡是太子的同母兄弟,国君在世叫做“公子”,不在世叫做“弟”。凡是称“弟”的,都指同母弟。
十八年经
【原文】
十有八年春,晋侯、卫世子臧伐齐。
公伐杞。
夏四月。
秋七月,邾人戕[1]鄫子于鄫。
甲戌,楚子旅卒。
公孙归父如晋。
冬十月壬戌,公薨于路寝。
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
【注释】
[1]戕:弑、戕皆有杀的意思,用来区别内外之名。弑者,积微而起所以相测量,非一朝一夕之渐。戕者,卒暴之名。
【译文】
十八年春季,晋侯、卫世子臧攻打齐国。
宣公攻打杞国。
夏季四月。
秋季七月,邾国人在鄫国杀死鄫子。
甲戌日,楚子旅去世。
公孙归父去晋国。
冬季十月壬戌日,宣公在路寝去世。
归父从晋国返回,到达笙地,于是逃奔到齐国。
十八年传
【原文】
十八年春,晋侯、卫大子臧伐齐,至于阳穀。齐侯会晋侯盟于缯,以公子彊为质于晋。晋师还。蔡朝、南郭偃逃归。
夏,公使如楚乞师,欲以伐齐。
秋,邾人戕鄫子于鄫。凡自虐[1]其君曰弑,自外曰戕。
楚庄王卒,楚师不出。既而用晋师,楚于是乎有蜀之役[2]。
【注释】
[1]虐:杀。
[2]蜀之役:发生在成公二年冬。蜀,鲁地,或在今山东省泰安市西。
【译文】
十八年春季,晋景公、卫太子臧联合攻打齐国,逃达阳穀。齐侯和晋侯在缯地订立盟约,派公子彊到晋国做人质。晋军回国。蔡朝、南郭偃从晋国逃了回来。
夏季,宣公的使者到楚国请求救兵,准备去攻打齐国。
秋季,邾国人在鄫国杀死鄫子。凡是由国内的人杀死自己的国君叫做“弑”,由别国人杀死的叫做“戕”。
楚庄王去世,楚军不能出兵。不久鲁国利用晋军攻打齐国,所以没有后来楚国同鲁国的蜀地之战。
【原文】
公孙归父以襄仲之立公也,有宠。欲去三桓[1],以张公室。与公谋而聘于晋,欲以晋人去之。
冬,公薨。季文子言于朝曰:“使我杀適立庶,以失大援者,仲也夫!”臧宣叔[2]怒曰:“当其时不能治也,后之人何罪?子欲去之,许请去之!”遂逐东门氏[3]。
子家还,及笙,坛帷[4],复命于介[5]。既复命,袒、括发[6],即位哭,三踊[7]而出。遂奔齐。书曰:“归父还自晋。”善之也。
【注释】
[1]三桓: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都是桓公之后,故称三桓。
[2]臧宣叔:臧孙许,鲁大夫。
[3]东门氏:即襄仲之族。
[4]坛帷:筑土为坛,设置帷幕。
[5]介:副手。
[6]括发:以麻束发。
[7]踊:顿足跳跃,遇丧事表示哀痛。
【译文】
公孙归父因为父亲襄仲立了鲁宣公,受到宠信。他想铲除三桓以扩张公室的权力。他跟宣公策划后就去晋国访问,打算借晋国的力量铲除三桓。
冬季,宣公薨。季文子在朝廷上说:“当年叫我杀死嫡子拥立庶子以致使我国失去强大的援助的,就是襄仲啊!”臧宣叔发怒说:“当时不能治襄仲的罪,他的后人有什么罪?您打算要除掉他,我是掌管刑罚的,还是由我臧孙许除掉他吧!”于是就把襄仲的家族东门氏赶出了鲁国。
公孙归父从晋国回来,抵达笙地,也解了国内发生的事情,用帷幕遮住祭坛,向他的副手行复命的礼节。复命完毕,脱掉上衣,用麻扎起头发,到祭坛上号哭,顿脚三次后退出来。于是逃奔到齐国。《春秋》记载说:“归父还自晋。”这是表示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