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经

【原文】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仲孙蔑会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

夏,晋韩厥帅师伐郑。

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杞人次于鄫[1]。

秋,楚公子壬夫帅师侵宋。

九月辛酉,天王崩。

邾子来朝。

冬,卫侯使公孙剽[2]来聘。

晋侯使荀来聘。

【注释】

[1]鄫:郑地,在今河南省睢县东南。

[2]公孙剽:子叔黑背之子,穆公之孙。

【译文】

元年春季,周历正月,襄公即位。

仲孙蔑会同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包围宋彭城。

夏季,晋韩厥率领军队攻打郑国。

仲孙蔑会同齐崔杼、曹国人、邾国人、杞国人驻扎在鄫地。

秋季,楚公子壬夫率领军队侵袭宋国。

九月辛酉日,周天子去世。

邾子来我国朝问。

冬季,卫侯派公孙剽来我国聘问。

晋侯派荀来我国聘问。

元年传

【原文】

元年春己亥,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于是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且不登[1]叛人也。谓之宋志。彭城降晋,晋人以宋五大夫[2]在彭城者归,置诸瓠丘[3]。齐人不会彭城,晋人以为讨。二月,齐大子光为质于晋。

【注释】

[1]不登:不录。

[2]五大夫:指鱼石、向为人等五人。

[3]瓠丘:即壶丘,在今山西省垣曲县东南。

【译文】

元年春季正月己亥日,诸侯军队包围宋国彭城。彭城已经不是宋国的地方,《春秋》所以这样记载,因为这是追记。当时诸侯各国为了宋国去讨伐鱼石,所以举出宋国,而且不记载叛变者的名字。这是宋国人的意志。彭城投降晋国,晋人把在彭城的五个宋国大夫带了回去,安置在瓠丘。齐国人没有到彭城会合,晋国人因此讨伐齐国。二月,齐国的太子光到晋国作人质。

【原文】

夏五月,晋韩厥、荀偃帅诸侯之师伐郑,入其郛,败其徒兵[1]于洧上。于是东诸侯之师次于鄫,以待晋师。晋师自郑以鄫之师侵楚焦、夷及陈。晋侯、卫侯次于戚,以为之援。

秋,楚子辛救郑,侵宋吕[2]、留[3]。郑子然侵宋,取犬丘。

九月,邾子来朝,礼也。

冬,卫子叔[4]、晋知武子来聘,礼也。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5],礼之大者也。

【注释】

[1]徒兵:步兵。

[2]吕:在今江苏省徐州市东南。

[3]留:在今江苏省沛县东南。

[4]子叔:即公孙剽。

[5]阙:过失。

【译文】

夏季五月,晋国韩厥、荀偃率领诸侯的军队攻打郑国,攻入它的外城,在洧水边上击败了它的步兵。在这时候东方各诸侯国的军队驻扎在鄫地,等待晋军。晋军从郑国带领驻在鄫地的军队入侵楚国的焦地、夷地和陈国。晋悼公、卫献公住在戚地,作为后援。

秋季,楚国子辛援救郑国,入侵宋国的吕地和留地。郑国子然入侵宋国,占取了犬丘。

九月,邾宣公来鲁国朝见,这是合乎礼的。

冬季,卫国子叔和晋国知武子来鲁国聘问,这是合乎礼的。凡是诸侯即位,小国前来朝见,大国前来聘问,以继续友好取得信任,商讨国事补正缺失,这是礼仪中的大事。

二年经

【原文】

二年春,王正月,葬简王。

郑师伐宋。

夏五月庚寅,夫人姜氏薨。

六月庚辰,郑伯睔卒。

晋师、宋师、卫宁殖侵郑。

秋七月,仲孙蔑会晋荀、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于戚。

己丑,葬我小君齐姜。

叔孙豹如宋。

冬,仲孙蔑会晋荀、齐崔杼、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戚,遂城虎牢。

楚杀其大夫公子申。

【译文】

二年春季,周历正月,安葬周简王。

郑国军队攻打宋国。

夏季五月庚寅日,夫人姜氏去世。

六月庚辰日,郑伯睔去世。

晋军、宋军、卫宁殖侵犯郑国。

秋七月,仲孙蔑与晋荀、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在戚地会盟。

己丑,葬我小君齐姜。

叔孙豹去宋国。

冬,仲孙蔑与晋荀、齐崔杼、宋华元、卫孙林父、曹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小邾国人在戚地会盟,于是在虎牢筑城。

楚国杀死该国大夫公子申。

二年传

【原文】

二年春,郑师侵宋,楚令也。

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1]赂夙沙卫[2]以索[3]马牛,皆百匹,齐师乃还。君子是以知齐灵公之为“灵[4]”也。

夏,齐姜薨。初,穆姜使择美槚[5],以自为榇[6]与颂琴[7]。季文子取以葬。君子曰:“非礼也。礼无所逆,妇养姑者也。亏姑以成妇,逆莫大焉。《诗》曰:‘其惟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季孙于是为不哲矣,且姜氏,君之妣也。《诗》曰:‘为酒为醴,烝[8]畀[9]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10]偕。’”

【注释】

[1]正舆子:莱大夫。

[2]夙沙卫:齐灵公宠臣,曾经担任少傅。

[3]索:简择良者。

[4]灵:谥法:乱而不损曰灵。

[5]槚:楸树的别称,可用制器具和棺木。

[6]榇:内棺。

[7]颂琴:一种古琴。

[8]烝:进。

[9]畀:与。

[10]孔:甚。

【译文】

二年春季,郑国的军队攻打宋国,这是楚国的命令。

齐灵公进攻莱国。莱国人派正舆子把精选的马和牛各一百匹贿赂齐景公的幸臣夙沙卫,齐军就退兵回去。君子因而知道了齐灵公所以谥为“灵”的原因。按照谥号,乱而不除叫做灵。

夏季,成公的夫人齐姜死了。起初,穆姜派人选择上好的楸木,为自己制作了内棺和颂琴。季文子把它拿来安葬齐姜。君子说:“这是不合于礼的,礼不能逆行。媳妇是奉养婆婆的人,亏损婆婆以成就媳妇,没有比这再大的逆行了。《诗》说:‘只有明智的人,才可以把好话告诉他,要他顺着道德而行事。’季孙在这件事情处理上就很不明智,而且穆姜还是国君的祖母啊。《诗》说:‘酿造甜酒,敬献祖父和祖母,以和协一百种礼仪,遍降福气。’”

【原文】

齐侯使诸姜[1]、宗妇[2]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逼之。

郑成公疾,子驷请息肩于晋[3]。公曰:“楚君以郑故,亲集矢于其目。非异人任,寡人也!若背之,是弃力与言,其谁暱我?免寡人,唯二三子。”

秋七月庚辰,郑伯睔卒。于是子罕当国,子驷为政,子国为司马。晋师侵卫,诸大夫欲从晋。子驷曰:“官命[4]未改。”会于戚,谋郑故也。孟献子曰:“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曰:“善!鄫之会,吾子闻崔子[5]之言,今不来矣。滕、薛、小邾之不至,皆齐故也。寡君之忧不唯郑。将复于寡君,而请于齐。得请而告,吾子之功也。若不得请,事将在齐。吾子之请,诸侯之福也,岂唯寡君赖之!”

【注释】

[1]诸姜:嫁给诸大夫的齐女。

[2]宗妇:同姓大夫的妻子。

[3]息肩于晋:顺服晋国以求得休养。当时楚国对郑国役使过重,因此以息肩隐喻。

[4]官命:指郑成公之命,即君命。

[5]崔子:即崔杼。

【译文】

齐灵公派遣嫁给齐大夫的宗女和同姓大夫的妻子前来鲁国送葬。召见莱国国君莱子,莱子没有来会葬,因此晏弱在东阳筑城以逼迫他。

郑成公生病,子驷请求顺服晋国以解除楚国过度的需求。郑成公说:“楚国的国君因为郑国的缘故,他的眼睛被箭射中。受到这样的灾祸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啊!如果背弃他,这是丢弃了人家的功劳和自己的誓言,还有谁来亲近我?宽免了我吧,你们这几个人。”

秋七月庚辰日,郑成公睔死。当时子罕主持国家大事,子驷处理政务,子国出任司马。当时晋军进攻郑国,郑大夫都主张服从晋国。子驷说:“国君的命令没有改变。”诸侯在戚地会见,这是为了商讨征服郑国的缘故。仲孙蔑说:“请在虎牢筑城以逼迫郑国。”知武子说:“好!鄫地的盟会,您听到了齐国代表崔杼的话,现在他不来了。滕国、薛国、小邾国不来,都是由于齐国的缘故。寡君的忧虑不仅在于郑国。我准备向寡君报告并向齐国请求会见。请求得到齐国的允许而告诉诸侯各国去虎牢筑城,这是你的功劳。如果请求得不到允许,战争就会在齐国发生。大夫的请求,是诸侯的福气,难道惟独寡君依靠它?”

【原文】

穆叔[1]聘于宋,通嗣君[2]也。

冬,复会于戚,齐崔武子[3],及滕、薛、小邾之大夫皆会,知武子之言故也。遂城虎牢。郑人乃成。

楚公子申为右司马,多受小国之赂,以逼子重、子辛。楚人杀之,故书曰:“楚杀其大夫公子申。”

【注释】

[1]穆叔:即叔孙豹。

[2]嗣君:指鲁襄公。

[3]崔武子:即崔杼。

【译文】

穆叔到宋国聘问,通告新君即位的事。

冬季,再次在戚地会见,齐国的崔武子和滕国、薛国、小邾国的大夫都参加会见,这是因为知武子这一番话的缘故。于是就在虎牢筑城。郑国人这才要求媾和。

楚国的公子申做右司马,接受了小国的礼物,以逼迫子重和子辛。楚国人杀了他,因此《春秋》记载说“楚国杀死了他们的大夫公子申。”

三年经

【原文】

三年春,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

公如晋。

夏四月壬戌,公及晋侯盟于长樗[1]。

公至自晋。

六月,公会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己未,同盟于鸡泽[2]。

陈侯使袁侨如会。

戊寅,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

秋,公至自会。

冬,晋荀帅师伐许。

【注释】

[1]长樗:当在晋国都郊外。

[2]鸡泽:在今河北省邯郸市东。

【译文】

三年春季,楚公子婴齐率领军队攻打吴国。

襄公去晋国。

夏季四月壬戌日,襄公与晋侯在长樗结盟。

襄公从晋国返回。

六月,襄公同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相会。己未日,在鸡泽结盟。

陈侯派袁侨参加盟会。

戊寅日,叔孙豹、诸侯的大夫与陈袁侨结盟。

秋季,襄公从盟会返回。

冬季,晋荀率领军队攻打许国。

三年传

【原文】

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1]之师。克鸠兹[2],至于衡山[3]。使邓廖帅组甲[4]三百,被练[5]三千,以侵吴。吴人要[6]而击之,获邓廖。其能免者,组甲八十,被练三百而已。子重归,既饮至,三日,吴人伐楚,取驾[7]。驾,良邑也。邓廖,亦楚之良也。君子谓:“子重于是役也,所获不如所亡。”楚人以是咎子重,子重病之,遂遇心病而卒。

公如晋,始朝也。夏,盟于长樗。孟献子相。公稽首[8]。知武子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惧矣。”孟献子曰:“以敝邑介在东表,密迩仇雠[9],寡君将君是望,敢不稽首?”

【注释】

[1]简:简选。

[2]鸠兹:吴邑,在今安徽省芜湖市东南。

[3]衡山:即横山,在当涂县东北。

[4]组甲:用丝带连结皮革或铁片而成的铠甲。

[5]被练:用煮熟的生丝穿甲片制成甲衣。

[6]要:拦截。

[7]驾:在安徽省无为县内。

[8]稽首:事天子之礼。

[9]仇雠:谓齐、楚与晋争。

【译文】

三年春季,楚国的子重入侵吴国,组织了一支经过挑选的军队。攻下鸠兹,到达衡山。派遣邓廖率领三百名穿着用丝带连缀甲片制成的铠甲的车兵和三千名穿着用熟丝连缀甲片制成的铠甲的步兵以侵袭吴国。吴军拦腰攻击楚军,俘虏了邓廖。逃脱的只有车兵八十人、步兵三百人而已。子重回国,在太庙中举行了庆祝胜利的饮至礼仪,三天后,吴国人攻打楚国,占取了驾地。驾地,是上等的城邑。邓廖,也是楚国的良将。君子认为:“子重在这次战役中,所得到的不如所失去的。”楚国人因此责备子重,子重感到忧虑,就得了脑病而死去。

鲁襄公到晋国,这是第一次去朝见。夏季,襄公和晋悼公在长樗会盟。孟献子作为襄公的相礼。襄公向晋悼公行叩头礼。知武子说:“有周天子在那里,而屈辱地让君王叩头,寡君感到害怕。”孟献子说:“由于敝邑地近东海,紧挨着仇敌,寡君将要仰望贵君协助,岂敢不行叩头大礼?”

【原文】

晋为郑服故,且欲修吴好,将合诸侯。使士匄告于齐曰:“寡君使匄,以岁之不易[1],不虞[2]之不戒,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请君临之,使匄乞盟。”齐侯欲勿许,而难为不协,乃盟于耏外[3]。

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4]解狐。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5]也可。”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6]也可。”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7]而三物[8]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注释】

[1]不易:多难。

[2]不虞:意料之外的事情。

[3]耏外:耏水边,在齐都临淄城外。

[4]称:推荐。

[5]午:祁午,祁奚之子。

[6]赤:羊舌赤,羊舌职之子。

[7]一官:一个部门的官员。这里指中军尉。

[8]三物:三件事,指得举、得位、得官。

【译文】

晋国由于郑国顺服的原因,又想要和吴国修好,打算会合诸侯。派遣士匄向齐国报告说:“寡君派我前来,是由于近年来各国还不平定,对意外的事情又没有戒备,寡君愿意和几位兄弟国家的国君相见,来商讨解决彼此的不和。请求君王参加,派我来请求结盟。”齐灵公想不答应,而又不好表示不和,就在耏水外面结盟。

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问他谁来接替他。祁奚称道解狐。解狐,是祁奚的仇人,晋悼公打算任命解狐,他却死了。晋悼公又问祁奚,祁奚回答说:“祁午也可以胜任。”这时羊舌职死了。晋悼公说:“谁可以接替他?”祁奚回答说:“羊舌赤可以胜任。”因此,晋悼公就派遣祁午做中军尉,羊舌赤为副职。君子认为:“祁奚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推举有德行的人。举荐他的仇人而不是谄媚,安排他的儿子而不是勾结,推举他的副手而不是结党。《商书》说:‘不偏私不结党,君王之道浩浩荡荡。’这说的就是祁奚啊!解狐能被荐举,祁午得到了禄位,羊舌赤能有官位,建立一个官位而成全三件事,这是因为能够推举好人的缘故啊!惟其有德行,才能推举类似他的好人。《诗》说:‘正因为具有美德,推举的人才能和他相似。’祁奚就是这样的人。”

【原文】

六月,公会单顷公及诸侯。己未,同盟于鸡泽。晋侯使荀会逆吴子于淮上,吴子不至。

楚子辛为令尹,侵欲于小国。陈成公使袁侨如会求成。晋侯使和组父告于诸侯。秋,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陈请服也。

【译文】

六月,鲁襄公会见单顷公和诸侯。己未日,在鸡泽会盟。晋悼公派遣荀会在淮水边上迎接吴国国君,吴国国君没有来。

楚国的子辛做令尹,侵害小国以满足自己欲望。陈成公派遣袁侨到会请求和好。晋悼公派遣和组父告诉诸侯。秋季,叔孙豹和诸侯的大夫同陈国的袁侨结盟,这是因为陈国请求服从晋国的缘故。

【原文】

晋侯之弟扬干乱行[1]于曲梁[2],魏绛戮其仆[3]。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扬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4],何辱命焉?”言终,魏绛至,授仆人[5]书,将伏剑[6]。士鲂、张老止之。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使臣斯[7]司马。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至于用钺[8]。臣之罪重,敢有不从,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敢以为请。”

【注释】

[1]乱行:扰乱军队行列。

[2]曲梁:在鸡泽附近。

[3]仆:御者。

[4]辞:辩解。

[5]仆人:接受官员奏章的官。

[6]伏剑:指拔剑自杀。

[7]斯:同“司”,担任。

[8]钺:兵器。古代行刑用钺、斧。

【译文】

晋悼公的弟弟扬干在曲梁扰乱军队的行列,魏绛杀了他的驾车人。晋悼公发怒,对羊舌赤说:“会合诸侯,是以此为光荣。扬干受到侮辱,还有什么侮辱比这更大?一定要杀掉魏绛,千万不要耽误了!”羊舌赤回答说:“魏绛一心为国,侍奉国君不避危难,有了罪过不避惩罚,恐怕会来辩解的,何必劳动君王发布命令呢?”话刚说完,魏绛来了,把一封信交给仆人官,准备抽剑自杀。士鲂、张老劝阻了他。晋悼公读他的书信,信上说:“以前君王缺乏役使的人,让下臣担任司马的职务。下臣听说军队里的人服从军纪叫做勇武,在军队里做事宁死也不犯军纪叫做恭敬。君王会合诸侯,下臣哪里敢不恭敬?君王的军队不勇武,办事的人不恭敬,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下臣害怕死,所以连累到扬干,罪责无可逃避。下臣不能够事先教导全军,以至于动用了斧钺。下臣的罪过很重,岂敢不服从惩罚来激怒君王呢?请求回去死在司寇那里。”晋悼公光着脚赶紧走出来,说:“寡人的话,是出于对兄弟的亲爱;大夫的诛戮,是出于按军法从事。寡人有弟弟,没有能够好好教导他,而让他触犯了军令,这是寡人的过错。您不要加重寡人的过错,谨以此作为请求。”

【原文】

晋侯以魏绛为能,以刑佐民矣。反役,与之礼食,使佐新军。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奄。

楚司马公子何忌侵陈,陈叛故也。许灵公事楚,不会于鸡泽。冬,晋知武子帅师伐许。

【译文】

晋悼公认为魏绛能够采用刑罚来治理百姓了,从盟会回国,在太庙设宴招待魏绛,派他为新军副帅。张老做中军司马,士富做候奄官。

楚国的司马公子何忌率军进攻陈国,这是由于陈国背叛了楚国的缘故。许灵公侍奉楚国,不参加鸡泽的会见。冬季,晋国的知武子领兵讨伐许国。

四年经

【原文】

四年春,王三月己酉,陈侯午卒。

夏,叔孙豹如晋。

秋七月戊子,夫人姒氏[1]薨。

葬陈成公。

八月辛亥,葬我小君定姒。

冬,公如晋。

陈人围顿[2]。

【注释】

[1]姒氏:成公妾,襄公生母。

[2]顿:陈国附近的小国,姬姓,在今河南省项城市。

【译文】

四年春季,周历三月己酉日,陈侯午去世。

夏季,叔孙豹去晋国。

秋季七月戊子日,夫人定姒去世。

安葬陈成公。

八月辛亥日,安葬我国小君定姒。

冬季,襄公去晋国。

陈国人包围顿国。

四年传

【原文】

四年春,楚师为陈叛故,犹在繁阳[1]。韩献子患之,言于朝曰:“文王帅殷之叛国以事纣,唯知时也。今我易之,难哉!”

三月,陈成公卒。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陈人不听命。臧武仲闻之曰:“陈不服于楚,必亡。大国行礼焉,而不服,在大犹有咎,而况小乎?”夏,楚彭名侵陈,陈无礼故也。

【注释】

[1]繁阳:在今河南省新蔡县北。

【译文】

四年春季,楚军因为陈国背叛的缘故,仍驻扎在繁阳。韩献子担心这件事,在朝廷上说:“周文王率领背叛商朝的国家去侍奉纣,这是由于知道时机未到。现在我们正相反,想要称霸,难哪!”

三月,陈成公死了。楚国人正准备进攻陈国,听到陈国有丧事,就停止进攻。陈国不听楚国的命令。臧武仲听说这种情况,说:“陈国对楚国不服从,一定灭亡。大国实行礼仪而不去顺服,对大国来说尚且有灾难,更何况是小国呢?”夏季,楚国的彭名攻打陈国,这是因为陈国缺乏礼仪的缘故。

【原文】

穆叔如晋,报知武子之聘也。晋侯享之。金奏[1]《肆夏》之三,不拜。工[2]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曰:“子以君命辱于敝邑,先君之礼,藉之以乐,以辱吾子。吾子舍其大[3],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4]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两君相见之乐也,使臣不敢及。《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四牡》,君所以劳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必咨于周。’臣闻之:‘访问于善为咨,咨亲为询,咨礼为度,咨事为诹,咨难为谋。’臣获五善,敢不重拜?”

【注释】

[1]金奏:用钟、镈奏乐,以鼓为节。

[2]工:乐工,乐人。

[3]大:指《肆夏》等乐。

[4]元侯:牧伯,指诸侯之长。

【译文】

穆叔去晋国,回报知武子的聘问。晋悼公设宴礼招待他。乐器演奏《肆夏》的三章,穆叔没有答拜。乐工歌唱《文王》三曲,穆叔又没有答拜。歌唱《鹿鸣》三曲,穆叔三次答拜。韩献子派行人官子员去问他,说:“您奉着君王的命令光临敝邑,敝邑按先君之礼用音乐来招待大夫。大夫抛弃重大的而三拜其中细小的,请问这是什么礼仪?”穆叔回答说:“《三夏》,是天子用来招待诸侯领袖的,使臣不敢听到。《文王》,是两国国君相见的音乐,使臣不敢参预。《鹿鸣》,是君王用来嘉奖寡君的,哪里敢不拜谢这种嘉奖?《四牡》,是君王用来慰劳使臣的,哪里敢不再拜?《皇皇者华》,君王教导使臣说:‘一定要向忠信的人咨询。’使臣听说:‘向善人访求询问就是咨,咨询亲戚就是询,咨询礼仪就是度,咨询事情就是诹,咨询困难就是谋。’我得到这五种善良的教导,岂敢不再三拜谢?”

【原文】

秋,定姒薨,不殡于庙,无榇,不虞[1]。匠庆[2]谓季文子曰:“子为正卿,而小君之丧不成,不终君[3]也。君长,谁受其咎?”

初,季孙为己树六槚于蒲圃东门之外,匠庆请木,季孙曰:“略[4]。”匠庆用蒲圃之槚,季孙不御[5]。君子曰:“《志》所谓‘多行无礼,必自及也’,其是之谓乎!”

冬,公如晋听政[6]。晋侯享公,公请属鄫,晋侯不许。孟献子曰:“以寡君之密迩于仇雠,而愿固事君,无失官命[7]。鄫无赋于司马,为执事朝夕之命敝邑,敝邑褊小,阙而为罪,寡君是以愿借助焉。”晋侯许之。

楚人使顿间陈而侵伐之,故陈人围顿。

【注释】

[1]虞:虞祭。安葬死者后,生者还殡宫祭祀后安灵、反哭,称虞祭。时襄公年幼,季孙行父执政,不以夫人之礼待定姒。

[2]匠庆:鲁国有名的工匠。

[3]不终君:使国君不能完成丧事。

[4]略:简略。指随意选用,不必精选。

[5]御:阻止。

[6]听政:指听取晋国的打算和部署。

[7]官命:指晋君之命。

【译文】

秋季,襄公的母亲定姒死,没有在祖庙内停放棺木,没有用内棺,也没有举行虞祭。官府中的木匠匠庆于是对季文子说:“您做正卿,但是小君的丧礼没有完成,这是让国君不能为他生母送终。国君长大后,谁将会受到责备?”

起初,季孙为自己在蒲圃的东门外边种植六棵楸木,匠庆请求用它做定姒的棺椁木料,季孙说:“您自己去偷盗吧。”匠庆还是使用了蒲圃的楸木,季孙也未阻止。君子说:“《志》所说的‘多做不合礼仪的事,祸患一定会来到自己身上’,说的恐怕就是季孙这种情况吧!”

冬季,鲁襄公去到晋国听取晋国的要求。晋悼公设享礼招待襄公,襄公请求把鄫国归属鲁国,晋悼公不答应。孟献子说:“由于我君紧靠着仇敌,还是愿意坚决侍奉国君,没有耽误国君的命令。鄫国并没有向晋国的司马交纳贡赋,而国君的左右执事却经常要我国交纳赋税,我国褊窄狭小,无法交纳赋税就是罪过,我君因此希望得到鄫国以为帮助。”晋悼公便允许了。

楚国人让顿国乘陈国的空子而进攻陈国,因此陈国人包围了顿国。

【原文】

无终[1]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2]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诸侯新服,陈新来和,将观于我。我德则睦,否则携贰[3]。劳师于戎,而楚伐陈,必弗能救,是弃陈也,诸华必叛。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4],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伯明后寒弃之,夷羿[5]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

【注释】

[1]无终:山戎国名,居处迁徙不定,当时住在山西境内。

[2]魏庄子:魏绛。

[3]携贰:背离。

[4]穷石:即穷古,在今河南省洛阳市南。

[5]夷羿:夷为羿之氏,一说为部族。

【译文】

山戎建立的无终国国君嘉父派遣孟乐去到晋国,依靠魏庄子的关系,奉献了虎豹的皮革,以请求晋国和各部戎人讲和。晋悼公说:“戎狄不知道亲属相互亲敬而且贪婪,不如攻打他们。”魏庄子说:“诸侯亲近顺服,陈国亲近前来讲和,都将观察我们的行动。我们有德,就亲近我们;否则,就背离我们。在戎人那里去用兵,楚国进攻陈国,一定不能去救援,这就是丢弃陈国了,中原诸国一定背弃我们。戎人,不过是禽兽。得到戎人而失去中原,我想恐怕不可以吧?《夏训》有这样的话:‘有穷部落的首邻的后羿。’”晋悼公说:“后羿怎么样?”魏庄子回答说:“从前夏朝刚刚衰落的时候,后羿从鉏地迁到穷石,依靠夏朝的百姓取代了夏朝政权。后羿仗着他擅长射箭,不致力于治理百姓而沉溺于打猎,抛弃了武罗、伯因、熊髡、尨圉等贤臣而任用寒浞。寒浞,是伯明氏的奸诈子弟,伯明后寒丢弃了他,后羿加以收养,相信他并且任用他,作为自己的辅助。

【原文】

“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1]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2]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3]。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4],生浇及豷,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处浇于过,处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5],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于过,后杼灭豷于戈,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6]王阙,于《虞人[7]之箴》,曰:‘芒芒[8]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9]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10]。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

【注释】

[1]虞:同“娱”。

[2]亨:同“烹”,煮。

[3]穷门:穷国国门。

[4]室:妻妾。

[5]烬:遗民。

[6]箴:古代一种文体,以告诫规劝为主。

[7]虞人:掌田猎之官。

[8]芒芒:辽远之貌。

[9]冒:贪。

[10]麀牡:这里泛指禽兽。麀,母鹿;牡,公兽。

【译文】

“寒浞在宫内对女人献媚,在外边广施财物,愚弄百姓而使后羿沉溺于打猎,扶植了奸诈邪恶,以此取得了后羿的国家,外部和内部都顺从归服。后羿还是不肯改悔,打算从打猎的地方回来,他的手下人把他杀了煮熟,让他的儿子吃。他的儿子不忍心吃,被杀死在穷国的城门口。靡逃亡到有鬲氏。寒浞和后羿的妻姜生了浇和豷,仗着他的奸诈邪恶,对百姓不施恩德。派浇带兵,灭了斟灌和斟寻氏。让浇住在过地,让豷住在戈地。靡从有鬲氏那里收集两国的遗民,以此灭亡了寒浞而立了少康。少康在过部落灭亡了浇,他的儿子后杼在戈地灭亡了豷,有穷部落从此就死亡了,这是因为失去贤良的缘故。从前周朝的辛甲做太史官时,命令百官,每人都劝诫天子的过失,在《虞人之箴》里说:‘辽远的夏禹遗迹,分为九州,开通了无数大道。百姓有屋有庙,野兽有丰茂的青草,各有居住的地方,他们因此互不干扰。后羿身居帝位,贪恋着打猎,忘记了国家的忧患,想到的只是飞禽走兽。武事不能太多,太多就不能使夏朝强盛。主管禽兽的臣,谨以此报告国君身边的人。’《虞箴》是这样,难道能不警戒吗?”当时晋悼公喜欢打猎,因此魏庄子提到这件事。

【原文】

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对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1],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2],民狎[3]其野,穑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威怀,三也。以德绥戎,师徒不勤,甲兵不顿[4],四也。鉴于后羿,而用德度,远至迩安,五也。君其图之!”公说,使魏绛盟诸戎,修民事,田以时。

冬十月,邾人、莒人伐鄫。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5]。国人逆丧者皆髽[6],鲁于是乎始髽。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于邾。”

【注释】

[1]荐居:逐水草而居。荐,草。

[2]耸:惧。这里指没有警戒。

[3]狎:习惯。这里指安心。

[4]顿:坏。

[5]狐骀:在今山东省滕县东南。

[6]髽:妇人服丧时用麻扎成的发髻。

【译文】

晋悼公说:“然而就没有比跟戎人媾和更好的办法了吗?”魏庄子回答说:“跟戎人讲和有五种利益: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财货而轻土地,他们的土地可以收买,这是一。边境不再有所警惧,百姓安心在田野里耕作,收获五谷的人可以完成任务,这是二。戎狄侍奉晋国,引起邻国震动,诸侯因为我们的威严而慑服,这是三。用德行安抚戎人,将士不辛劳,武器不损坏,这是四。有鉴于后羿的教训,而利用道德法度,远国前来而近国安心,这是五。君王还是慎重谋划吧!”晋悼公听了很高兴,派遣魏庄子跟各部戎人媾和。又致力于治理百姓,打猎也按照时令。

冬季十月,邾国人、莒国人联合进攻鄫国,臧纥救援鄫国,攻打邾国,在狐骀被击败。国内的人们去接丧的都用麻系发,鲁国从这时开始有了用麻系发的习俗。国内的人们讽刺说:“姓臧的身穿狐皮袄,使我们在狐骀战败了。我们的国君小子,把个侏儒当差使。侏儒!侏儒!使我们败给邾。”

五年经

【原文】

五年春,公至自晋。

夏,郑伯使公子发[1]来聘。

叔孙豹、鄫世子巫如晋。

仲孙蔑、卫孙林父子会吴于善道[2]。

秋,大雩。

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3]。

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吴人、鄫人于戚。

公至自会。

冬,戍陈。

楚公子贞[4]帅师伐陈。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齐世子光救陈。

十有二月,公至自救陈。

辛未,季孙行父卒。

【注释】

[1]公子发:郑大夫,子产之父,字子国。

[2]善道:在今江苏省盱眙县北。

[3]公子壬夫:即令尹子辛。

[4]公子贞:庄王子子襄,后以襄为氏。

【译文】

五年春季,襄公从晋国返回。

夏季,郑伯派公子发来我国聘问。

叔孙豹、鄫太子巫去晋国。

仲孙蔑、卫孙林父子在善道与吴国人相会。

秋季,举行求雨的祭祀。

楚国杀死它的大夫公子壬夫。

襄公与晋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吴国人、鄫国人在戚地相会。

襄公从盟会回国。

冬季,戍守陈国。

楚公子贞率领军队攻打陈国。

襄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齐世子光救援陈国。

十二月,襄公从救援陈国的前线回国。

辛未日,季孙行父去世。

五年传

【原文】

五年春,公至自晋。王使王叔陈生[1]愬[2]戎于晋,晋人执之。士鲂如京师,言王叔之贰于戎也。夏,郑子国来聘,通嗣君也。

穆叔觌[3]鄫太子于晋,以成属鄫。书曰:“叔孙豹、鄫大子巫如晋。”言比诸鲁大夫也。吴子使寿越如晋,辞不会于鸡泽之故,且请听诸侯之好。晋人将为之合诸侯,使鲁、卫先会吴,且告会期。故孟献子、孙文子会吴于善道。秋,大雩,旱也。

【注释】

[1]王叔陈生:周卿士。

[2]愬:同“诉”,控诉。

[3]觌:相见。

【译文】

五年春季,鲁襄公从晋国到达鲁国。周天子派遣王叔陈生向晋国控告戎人,晋国人把他抓了起来。士鲂去到京师,报告说王叔和戎人有勾结。夏季,郑国的子国来鲁国聘问,这是想为新立的国君来通好。

穆叔带领鄫国的太子去到晋国进见,目的是完成鄫国归属鲁国的事情。《春秋》记载说:“叔孙豹和鄫国太子巫到晋国。”这就是把鄫国的太子巫比作鲁国的大夫。吴子派遣寿越去到晋国,解释没有参加鸡泽会见的原因,同时请求听从命令和诸侯友好。晋人将为吴国会合诸侯,让鲁国、卫国先会见吴国,同时告诉吴国会见的日期。因此孟献子、孙文子在善道会见了吴人。秋季,举行盛大的雩祭,这是由于天旱的缘故。

【原文】

楚人讨陈叛故,曰:“由令尹子辛实侵欲焉。”乃杀之。书曰:“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贪也。君子谓“楚共王于是不刑。《诗》曰:‘周道[1]挺挺[2],我心扃扃[3]。讲[4]事不令,集人来定。’己则无信,而杀人以逞,不亦难乎?《夏书》曰:‘成允成功。’”

九月丙午,盟于戚,会吴,且命戍陈也。穆叔以属鄫为不利,使鄫大夫听命于会。

【注释】

[1]周道:大路。

[2]挺挺:正直。

[3]扃扃:明察。

[4]讲:谋。

【译文】

楚国人质问陈国背叛的缘由,陈国人说:“由于令尹子辛侵害小国以满足他个人欲望。”楚国就杀死了子辛。《春秋》记载说:“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即子辛)。”是由于子辛贪婪的原因。君子认为:“楚共王在这件事情上惩罚不当。《诗》说:‘大道笔直笔直,我的心里明白。事情谋划得不好,招集贤人决定。’自己就没有信用,反而杀人以快意,不也是很难了吗?《夏书》说:‘完成信用然后才能完成功业。’”

九月丙午日,诸侯在戚地结盟,这是为了会见吴人,同时由晋悼公命令诸侯出兵戍守陈国。穆叔认为鄫国的归属对鲁国不利,便让鄫国的大夫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参加会见听取命令。

【原文】

楚子囊为令尹,范宣子曰:“我丧陈矣。楚人讨贰而立子囊,必改行,而疾讨陈。陈近于楚,民朝夕急,能无往乎?有陈,非吾事也;无之而后可。”

冬,诸侯戍陈。子囊伐陈。十一月甲午,会于城棣[1]以救之。

季文子卒,大夫入敛,公在位[2]。宰庀[3]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4]。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

【注释】

[1]城棣:今河南省原阳县北。

[2]公在位:按礼制,大夫入殓,国君亲临,应在东序设君位。

[3]庀:具备。

[4]器备:器物,器具。

【译文】

楚国的子囊做令尹,范宣子说:“我们失去陈国了。楚国人讨伐三心二意的国家而又立了子囊为令尹,一定会改变子辛的所作所为而很快讨伐陈国。陈国接近楚国,百姓时时害怕兵患,能够不归向楚国吗?保有陈国,不是我们的事情;舍弃陈国,以后反而好办。”

冬季,诸侯派兵戍守陈国。子囊进攻陈国。十一月甲午日,诸侯在城棣会合共同来救援陈国。

季文子去世,根据大夫入敛的礼仪,鲁襄公亲自看视。家臣收集家里的器物作为葬具。家里没有穿丝绸的妾,没有吃粟米的马,没有收藏铜器玉器,一切用具没有双份。君子从这里看出季文子对公室的忠心:“辅助过三位国君而没有私人积蓄,难道不认为是忠心吗?”

六年经

【原文】

六年春,王三月壬午,杞伯姑容卒。

夏,宋华弱来奔。

秋,杞葬桓公。

滕子来朝。

莒人灭鄫。

冬,叔孙豹如邾。

季孙宿[1]如晋。

十有二月,齐侯灭莱。

【注释】

[1]季孙宿:季孙行父之子。

【译文】

六年春季,周历三月壬午日,杞伯姑容去世。

夏季,宋华弱逃到我国。

秋季,安葬杞桓公。

滕子来我国朝见。

莒国人灭亡了鄫国。

冬季,叔孙豹去邾国。

季孙宿去晋国。

十二月,齐侯灭亡了莱国。

六年传

【原文】

六年春,杞桓公卒。始赴以名,同盟故也。

宋华弱与乐辔少相狎,长相优,又相谤也。子荡[1]怒,以弓梏华弱于朝。平公见之,曰:“司武[2]而梏于朝,难以胜矣!”遂逐之。夏,宋华弱来奔。司城子罕曰:“同罪异罚,非刑也。专戮于朝,罪孰大焉?”亦逐子荡。子荡射子罕之门曰:“几日而不我从?”子罕善之如初。

秋,滕成公来朝,始朝公也。

莒人灭鄫,鄫恃赂也。

冬,穆叔如邾,聘,且修平。

【注释】

[1]子荡:即乐辔。

[2]司武:即司马,当时华弱担任司马。

【译文】

六年春季,杞桓公去世。讣告开始记载他的名字,这是因为两国同盟的缘故。

宋国的华弱和乐辔小时候彼此很亲昵,长大了就彼此戏谑,又彼此诽谤。乐辔有一次发怒,在朝廷上用弓套住华弱的脖子如同带枷一样。宋平公见到了,说:“掌管武事的司马而在朝廷上带弓枷,打仗就难于取胜了!”于是就把他赶走。夏季,华弱逃亡到鲁国。司城官子罕说:“罪过相同而惩罚不同,这是不合于刑法的。在朝廷上专横和侮辱别人,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吗?”于是也赶走乐辔。乐辔把箭射在子罕的大门上,说:“看你还有几天会不跟着我一样被赶走?”子罕害怕,善待乐辔如同过去一样。

秋季,滕成公前来朝见,这是第一次朝见鲁襄公。

莒国人灭亡了鄫国,这是因为鄫国仗持已经送财物给鲁国而疏于防备的缘故。

冬季,穆叔去到邾国聘问,同时重修友好关系。

【原文】

晋人以鄫故来讨,曰:“何故亡鄫?”季武子如晋见,且听命。

十一月,齐侯灭莱。莱恃谋[1]也。于郑子国之来聘也,四月,晏弱城东阳,而遂围莱。甲寅,堙[2]之环城,傅于堞[3]。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帅师及正舆子、棠人军齐师,齐师大败之。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正舆子、王湫奔莒,莒人杀之。四月,陈无宇[4]献莱宗器于襄宫[5]。晏弱围棠,十一月丙辰,而灭之,迁莱于郳[6]。高厚[7]、崔杼定其田。

【注释】

[1]恃谋:仗恃计谋,指襄公二年送夙沙卫牛马。

[2]堙:堆土为山。

[3]堞:女墙。

[4]陈无宇:齐大夫,陈敬仲玄孙,谥号桓。

[5]襄宫:齐襄公庙。

[6]郳:齐地。在今山东省滕州市境内。

[7]高厚:高固子,齐卿。

【译文】

晋国人由于鄫国的原因前来讨伐,说:“为什么要灭亡鄫国?”季武子去晋国,同时听候晋国处置。

十一月,齐灵公灭亡莱国,这是由于莱国只是仗着谋略而不务实际的缘故。当郑国子国来鲁国聘问的时候,即去年四月,晏弱在东阳筑城,因此就包围莱国。甲寅日,堆起土山环绕莱国都城,紧挨着城墙。到杞桓公死的那一个月的乙未日,王湫领兵和正舆子、棠邑人迎战齐军,齐军把他们打得大败而逃。丁未日,进入莱国。莱共公浮柔逃亡到棠地。正舆子、王湫逃亡到莒国,莒国人杀了他们。四月,陈无宇把莱国宗庙里的器物献于齐襄公的神庙里。晏弱包围棠邑,十二月丙辰消灭了它,把莱国的百姓迁到郳地。高厚、崔杼主持测定莱国的土地。

七年经

【原文】

七年春,郯子来朝。

夏四月,三卜郊,不从,乃免牲。

小邾子[1]来朝。

城费。

秋,季孙宿如卫。

八月,螽。

冬十月,卫侯使孙林父来聘。

壬戌,及孙林父盟。

楚公子贞帅师围陈。

十有二月,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莒子、邾子于鄬[2]。

郑伯髡顽如会,未见诸侯,丙戌,卒于鄵[3]。

陈侯逃归。

【注释】

[1]小邾子:小邾穆公。

[2]鄬:郑地,在今河南省鲁山县。

[3]鄵:郑地。

【译文】

七年春,郯子来我国朝见。

夏季四月,三次为郊祭占卜,都不吉利,于是不用牺牲。

小邾子来我国朝见。

修筑费邑城墙。

秋季,季孙宿去卫国。

八月,发生蝗灾。

冬季十月,卫侯派孙林父来我国聘问。

壬戌日,与孙林父结盟。

楚公子贞率领军队包围陈国。

十二月,襄公与晋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莒子、邾子在鄬地相会。

郑伯髡顽赴会,没有和诸侯相见,丙戌日,在鄵地去世。

陈侯逃回国。

七年传

【原文】

七年春,郯子来朝,始朝公也。

夏四月,三卜郊,不从,乃免牲。孟献子曰:“吾乃今而后知有卜筮。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是故启蛰[1]而郊,郊而后耕。今既耕而卜郊,宜其不从也。”

南遗为费宰[2]。叔仲昭伯[3]为隧正[4],欲善季氏,而求媚于南遗,谓遗:“请城费,吾多与而役。”故季氏城费。

小邾穆公来朝,亦始朝公也。

【注释】

[1]启蛰:节气名。动物经冬蛰伏,至春复出活动,故称启蛰,今称惊蛰。

[2]费宰:费邑的地方长官。

[3]叔仲昭伯:惠伯之孙,名带。

[4]隧正:主管徒役之官。

【译文】

七年春季,郯子前来朝见,这是初次朝见襄公。

夏季四月,三次占卜郊祭的事,都不吉利,就免除了使用祭牲。孟献子说:“我从今以后懂得占卜和占筮的重要了。举行郊祭祭祀后稷,是为了祈求农业丰收,因此一到启蛰的节气就进行郊祭,郊祭之后开始耕种。现在已经耕种了再来为郊祭占卜,当然神灵就不同意了。”

南遗担任费邑的县宰。叔仲昭伯做掌管劳役的隧正,想要巴结季氏,所以讨好南遗,他对南遗说:“你去向季孙宿请求修筑费城,我多给你些劳力。”所以季氏在费地建城。

小邾穆公前来朝见,这也是第一次朝见襄公。

【原文】

秋,季武子如卫,报子叔之聘,且辞缓报,“非贰也”。

冬十月,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1]有废疾[2],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让其可乎?请立起[3]也。与田苏[4]游,而曰好仁。《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5]尔景福。’恤民为德,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参和为仁。如是,则神听之,介福[6]降之,立之,不亦可乎?”

庚戌,使宣子朝,遂老。晋侯谓韩无忌仁,使掌公族大夫。

【注释】

[1]穆子:韩厥长子,名无忌,时为公族大夫。

[2]废疾:残疾。

[3]起:无忌弟。

[4]田苏:晋贤人。

[5]介:语气助词。

[6]介福:大福。

【译文】

秋季,季武子前往卫国,是为了回报子叔的聘问,同时解释未能及早回报的原因:“不是出于三心二意。”

冬季十月,晋国的韩献子告老还乡。韩献子的长子公族大夫韩无忌患有久治不愈的病,准备立他为卿。他辞谢说:“《诗》说:‘难道不是早晚都想到你处?无奈路上的露水太多。’又说:‘做事不能亲临,百姓不会信任。’无忌没有才能,让给别人,恐怕是可以的吧?请封起为卿吧。起和田苏交往,田苏称赞他喜好仁慈。《诗》说:‘忠实谨慎地对待你的职位,喜欢正直的人。神灵听到了,将赐给你大福。’体恤百姓是德,让正直的保持端正叫做正,使弯曲的正直过来叫做直,把这三者合为一体是仁。如果这样,神灵就会听到,大福就会降临,命他为卿,不是很好吗!”

庚戌日,让韩宣子进见,于是韩献子就告老辞官。晋悼公认为韩无忌具有仁德,派他执掌公族大夫。

【原文】

卫孙文子来聘,且拜武子之言,而寻孙桓子之盟。公登亦登。叔孙穆子相,趋进曰:“诸侯之会,寡君未尝后卫君。今吾子不后寡君,寡君未知所过。吾子其少安[1]!”孙子无辞,亦无悛容。

穆叔曰:“孙子必亡!为臣而君,过而不悛,亡之本也。《诗》曰:‘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谓从者也。衡[2]而委蛇,必折。”

楚子囊围陈,会于鄬以救之。

【注释】

[1]少安:稍停。

[2]衡:强横,专横。

【译文】

卫国的孙文子前来鲁国聘问,同时答谢季武子的解释和重温跟孙桓子结盟的友善关系。襄公登上一级台阶,孙林父也登上一级台阶。当时叔孙穆子担任相礼,快步上前,说:“诸侯会见时,寡君从来没有走在卫君后面。如今您没有走在寡君的后面,寡君还不知道自己的过错在哪里。您得稍停一下吧!”孙林父没有解释,也没有改悔的样子。

穆叔说:“孙林父必然有杀身之祸!身为臣子却和国君并肩而行,有了过错而不改悔,这是死亡的根本缘由。《诗》说:‘退朝回家吃饭,心情宽松而从容自得。’说的是谦和顺从的人。专横却又满不在乎,必然会遭受折毁。”

楚国的子囊包围陈国,诸侯在鄬地会见以救援陈国。

【原文】

郑僖公之为大子也,于成之十六年,与子罕适晋,不礼[1]焉。又与子丰[2]适楚,亦不礼焉。及其元年,朝于晋,子丰欲诉诸晋而废之。子罕止之。及将会于鄬,子驷相,又不礼焉。侍者谏,不听;又谏,杀之。及鄵,子驷使贼夜弑僖公,而以疟疾赴于诸侯。简公生五年,奉而立之。

陈人患楚。庆虎、庆寅谓楚人曰:“吾使公子黄往,而执之。”楚人从之。二庆使告陈侯于会,曰:“楚人执公子黄矣!君若不来,群臣不忍社稷宗庙,惧有二图。”陈侯逃归。

【注释】

[1]不礼:对子罕不加礼遇。

[2]子丰:穆公之子。

【译文】

郑僖公做太子时,在鲁成公十六年和子罕一同去晋国,对子罕不以礼相待。又和子丰同去楚国,对子丰也不以礼相待。等到郑僖公即位的元年前往晋国朝见时,子丰想要向晋国控告把他废掉。子罕出面加以劝阻。等到快要在鄬地会盟时,子驷做相礼,僖公又对他不以和相待。侍者劝谏,不听;又劝谏,就把劝谏者杀了。到达鄬地时,子驷派人在夜里害死了僖公,用暴病致死的原因讣告诸侯。简公当时五岁,就立他为新君。

陈国人担心楚国。庆虎、庆寅对楚国人说:“我们让公子黄前去,你们逮住他。”楚国人听从了。二庆派人在会见的鄬地报告陈侯说:“楚国人逮住公子黄了!君主若不回来,群臣不忍心国家宗庙被楚国灭亡,恐怕会有别的主意。”陈侯于是逃了回来。

八年经

【原文】

八年春,王正月,公如晋。

夏,葬郑僖公。

郑人侵蔡,获蔡公子燮[1]。

季孙宿会晋侯、郑伯、齐人、宋人、卫人、邾人于邢丘[2]。

公至自晋。

莒人伐我东鄙。

秋九月,大雩。

冬,楚公子贞帅师伐郑。

晋侯使士匄来聘。

【注释】

[1]公子燮:蔡庄侯之子,时任司马。

[2]邢丘:在今河南省温县东。

【译文】

八年春,周历正月,襄公去晋国。

夏季,安葬郑僖公。

郑国人侵袭蔡国,俘获蔡公子燮。

季孙宿在刑丘与晋侯、郑伯、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邾国人相会。

襄公从晋国回国。

莒国人攻打我国东部边境。

秋季九月,举行求雨的祭祀。

冬季,楚公子贞率领军队攻打郑国。

晋侯派士匄来我国聘问。

八年传

【原文】

八年春,公如晋朝,且听朝聘之数[1]。

郑群公子以僖公之死也,谋子驷。子驷先之。夏,四月,庚辰,辟杀[2]子狐、子熙、子侯、子丁。孙击、孙恶出奔卫。

庚寅,郑子国、子耳[3]侵蔡,获蔡司马公子燮。郑人皆喜,唯子产[4]不顺,曰:“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楚人来讨,能勿从乎?从之,晋师必至。晋、楚伐郑,自今郑国,不四五年,弗得宁矣。”子国怒之,曰:“尔何知!国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焉,将为戮矣。”

【注释】

[1]朝聘之数:指朝聘所送的礼物的数目。

[2]辟杀:谓制造罪名而杀之。

[3]子耳:子良之子。

[4]子产:子国之子,公孙侨。

【译文】

八年春季,襄公前往晋国,朝聘,同时听取晋国要求的朝见聘问所用的贡品和财物的数量。

郑国的公子们因为僖公的死,计划谋杀子驷。子驷抢先动手。夏季四月庚辰日,编造罪名杀了子狐、子熙、子侯、子丁。子孤的儿子孙击、孙恶逃往卫国。

庚寅日,郑国的子国、子耳入侵蔡国,俘获了蔡国司马官公子燮。郑国人都感到高兴,唯独子产不随声附和,说:“小国没有文治而有了武功,祸患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果楚国人来讨伐,能够不顺从他们吗?如果顺从了楚国,晋国的军队必然要来。晋国、楚国攻打郑国,从今以后郑国至少四五年内不得安宁了。”他的父亲子国发怒说:“你知道什么!国家有出动军队的重大命令,而且有正卿做主。小孩子说这些话,要被杀头了。”

【原文】

五月甲辰,会于邢丘,以命朝聘之数,使诸侯之大夫听命。季孙宿、齐高厚、宋向戌、卫宁殖、邾大夫会之。郑伯献捷[1]于会,故亲听命。大夫不书,尊晋侯也。

莒人伐我东鄙,以疆鄫田[2]。

秋九月,大雩,旱也。

冬,楚子囊伐郑,讨其侵蔡也。子驷、子国、子耳欲从楚,子孔、子蟜、子展欲待晋。

【注释】

[1]献捷:献胜蔡所俘。

[2]疆鄫田:划定鄫国的田地疆界。

【译文】

五月甲辰日,诸侯在邢丘共同会见,晋国提出朝聘的贡献财礼数目,让诸侯们听取命令。季孙宿、齐国高厚、宋国向戌、卫国宁殖、邾国大夫参加会见。郑伯在这次会上进献俘虏,所以亲自听取命令。《春秋》之所以没有记载大夫的名字,这是由于尊重晋侯的缘故。

莒国人攻打鲁国东部边境,以划正被我国所夺的原来鄫国的土地。

秋季九月,举行隆重的雩祭仪式,这是由于天旱的缘故。

冬季,楚国的子囊攻打郑国,讨伐它入侵蔡国。子驷、子国、子耳要顺从楚国,子孔、子蟜、子展要等待晋国援救。

【原文】

子驷曰:“《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兆云询多,职竞作罗。’谋之多族,民之多违,事滋无成。民急矣!姑从楚以纾吾民。晋师至,吾又从之,敬共[1]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竟[2],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寇不为害,民不罢[3]病,不亦可乎?”

子展曰:“小所以事大,信也。小国无信,兵乱日至,亡无日矣。五会之信,今将背之,虽楚救我,将安用之?亲我无成,鄙我是欲,不可从也。不如待晋。晋君方明,四军无阙[4],八卿[5]和睦,必不弃郑。楚师辽远,粮食将尽,必将速归,何患焉?舍之闻之:‘杖莫如信。’完守以老楚,杖信以待晋,不亦可乎?”

【注释】

[1]共:同“供”。

[2]竟:同“境”。

[3]罢:同“疲”。

[4]无阙:指步兵、车兵完备。

[5]八卿:指晋四军的主帅和辅佐。

【译文】

子驷说:“《周诗》有这样的话:‘等待黄河水清,人的寿命能有几何?占卜实在太多,是在给自己编织罗网。’同众多的人谋划,意见过多,百姓多半难于跟从,事情更难成功。百姓已经危急了!姑且顺从楚国,以缓解百姓的苦难。晋国军队来到时,我们又再顺从他,恭敬地供给财物以等待别国的来到,这是小国求得生存的办法。用牺牲财货,在两国边境上等候,以等待有力量的强国来保护我们的百姓。敌人不能成为祸害,百姓不为战争所累,不是很好吗?”

子展说:“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是信用。如果小国没有信用,战争和祸乱会天天到来,灭亡就没多久了。五次盟会建立的条约,现在准备背弃它,即使楚国来救援我们,还有什么用?楚国亲近我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所想的是使我国成为自己的连接县邑,不能顺从他们。不如等待晋国。晋国的国君贤明,四个军的人员和武器完备无缺,八个卿和睦团结,必定不会抛弃郑国。楚国的军队距我们路途遥远,粮食将要吃完了,一定会很快回去,怕什么?舍之听说:‘能够仗恃的没有比信用更好的了。’我们加强防守让楚军疲惫,依靠信用等待晋军前来救援,不也行吗?”

【原文】

子驷曰:“《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请从楚,騑也受其咎。”乃及楚平。

使王子伯骈告于晋,曰:“君命敝邑:‘修而车赋[1],儆[2]而师徒,以讨乱略。’蔡人不从,敝邑之人不敢宁处,悉索敝赋,以讨于蔡,获司马燮,献于邢丘。今楚来讨,曰:‘女何故称兵于蔡?’焚我郊保[3],冯陵[4]我城郭。敝邑之众,夫妇男女,不遑[5]启处[6],以相救也。翦焉倾覆,无所控告。民死亡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夫人[7]愁痛,不知所庇。民知穷困,而受盟于楚。狐也与其二三臣不能禁止,不敢不告。”

【注释】

[1]车赋:车乘,战车。

[2]儆:戒备。

[3]郊保:郊外城堡。

[4]冯陵:侵陵。

[5]遑:闲暇。

[6]启处:休息。启,小跪。

[7]夫人:人人,众人。

【译文】

子驷说:“《诗》说:‘出主意的人很多,因此事情很难成功。发言的人挤满了庭院,谁敢承担过错?如同一个人边走边和路人商量,因此一无所得。’请顺从楚国,騑(即子驷)承担一切后果。”于是同楚国订立了和约。

郑国派大夫王子伯骈向晋国报告,说:“君主命令敝邑:‘整治你们的装备,让你们的部队保持戒备,以讨伐动乱。’蔡国人不顺从,敝邑的人不敢安宁生活,全部集中我国的军队讨伐蔡国,俘虏了司马燮,奉献给了邢丘的盟会。如今楚国前来讨伐,说:‘你们为什么对蔡国用兵?’焚烧我们郊外的城堡,攻打我们的城郭。敝邑的人们,不论夫妻男女,全都顾不上休息而互相救助。国家面临灾亡,没有地方可以控告急难。百姓死去和逃离的,不是父兄,就是子弟。人人哀愁痛苦,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获得保护。百姓知道没有办法,因此接受了楚国的盟约。我和我的一些臣子不能制止,不敢不前来报告!”

【原文】

知武子使行人子员对之,曰:“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介行李[1]告于寡君,而即安于楚。君之所欲也,谁敢违君?寡君将帅诸侯以见于城下,唯君图之!”

晋范宣子来聘,且拜公之辱[2],告将用师于郑。公享之。宣子赋《摽有梅》[3],季武子曰:“谁敢哉?今譬于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4]也。欢以承命,何时之有?”武子赋《角弓》[5]。宾将出,武子赋《彤弓》[6]。宣子曰:“城濮之役,我先君文公献功于衡雍,受彤弓于襄王,以为子孙藏。匄也,先君守官之嗣也,敢不承命?”君子以为知礼。

【注释】

[1]行李:使者。

[2]拜公之辱:指鲁襄公朝晋。

[3]《摽有梅》:《诗·召南》篇名,写男女及时婚嫁。范宣子赋此诗隐喻鲁国应及时出兵。

[4]臭味:气味。

[5]《角弓》:《诗·小雅》篇名,取意兄弟之国应互相亲近。

[6]《彤弓》:《诗·小雅》篇名,是天子赏赐诸侯的诗。

【译文】

知武子派子员回答说:“君王受到楚国讨伐的消息,也不派一个使者报告给寡君,却马上就向楚国屈服了。这明明是君主的愿望,谁敢反对你们的行动?寡君准备率领诸侯同你们在城下相见,请君主考虑一下吧!”

晋国的范宣子来鲁国聘问,同时拜谢襄公春季的朝见,告诉准备对郑国用兵的事。鲁襄公设宴款待他。宣子赋《摽有梅》这首诗,季武子说:“谁敢不及时出兵?现在用草木作比喻,寡君对君主来说,不过是草木散发出的气味罢了。自然高兴地接受命令,有什么时间早晚?”武子赋《角弓》诗。客人将要退出,武子赋《彤弓》诗。范宣子说:“当年城濮一战,我国先君文公曾在衡雍向天子奉献战功,在襄王那里接受了红色的弓,作为子孙的宝藏。匄是先君官员的后裔,哪敢不接受敝国国君的命令?”君子觉得范宣子知道礼仪。

九年经

【原文】

九年春,宋灾[1]。

夏,季孙宿如晋。

五月辛酉,夫人姜氏[2]薨。

秋八月癸未,葬我小君穆姜。

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伐郑。

十有二月己亥,同盟于戏[3]。

楚子伐郑。

【注释】

[1]灾:天火。

[2]姜氏:成公之母。

[3]戏:在今河南省登封县。

【译文】

九年春季,宋国发生火灾。

夏季,季孙宿前往晋国。

五月辛酉日,夫人姜氏去世。

秋季八月癸未日,安葬我国夫人穆姜。

冬季,襄公同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攻打郑国。

十二月己亥日,诸侯在戏地结盟。

楚子攻打郑国。

九年传

【原文】

九年春,宋灾。乐喜[1]为司城以为政,使伯氏司里。火所未至,彻[2]小屋,涂大屋,陈畚挶[3],具绠缶,备水器,量轻重,蓄水潦,积土涂[4],巡丈城[5],缮守备,表火道[6]。使华臣[7]具正徒,令隧正纳郊保,奔火所。使华阅[8]讨右官[9],官庀[10]其司。向戌讨左,亦如之。使乐遄庀刑器,亦如之。使皇郧[11]命校正[12]出马,工正出车,备甲兵,庀武守。使西鉏吾[13]庀府守[14],令司宫[15]、巷伯[16]儆宫,二师[17]命四乡正敬享[18],祝、宗用马于四墉,祀盘庚于西门之外。

【注释】

[1]乐喜:子罕。

[2]彻:撤。

[3]畚挶:畚和挶都是盛土用具。

[4]涂:泥土。

[5]巡丈城:十尺为丈。巡行其城,以丈度之,故云“丈城”。

[6]表火道:表明着火之后疏散的路径。表,标明。

[7]华臣:华元之子,任司徒。

[8]华阅:华元之子,任右师。

[9]右官:右师所管属官。

[10]庀:治理。

[11]皇郧:字椒,官司马。

[12]校正:司马属官,管理马匹。

[13]西鉏吾:时任太宰。

[14]府守:府库守藏之官。

[15]司宫:宫内宦官之长。

[16]巷伯:管理宫中里巷、门户的宦官。

[17]二师:左师、右师。

[18]享:祭祀。

【译文】

九年春季,宋国发生火灾。子罕做司城管理国政,派大夫伯氏管理街巷。火没有到达的地方,拆掉小屋,用泥土涂在大屋上,排列盛土的器具,准备汲水的绳索和瓦器,预备盛水的各类器具,估量任务的大小,储满水塘,堆积泥土,巡视城郭,修理好防卫工具,树立标志指明火势方向。派华臣调集常备的劳役,华臣又命令隧正调集远郊城堡的劳役,奔赴火灾发生的地方。派华阅治理右师所辖官属,各官员尽其职守。向戌治理左师所辖官属,也好像华阅一样。派乐遄准备好刑具,也像华阅一样。派皇郧命令校正牵走马匹,工正推出战车,准备武器,守卫武器库。派西鉏吾保护国库,西鉏吾命令司宫、巷伯警戒宫内动静,左师和右师命令四个乡正祭祀四乡的神灵,祝宗杀马祭祀四城的神灵,在西门外边祭祀盘庚。

【原文】

晋侯问于士弱[1],曰:“吾闻之,宋灾,于是乎知有天道,何故?”对曰:“古之火正[2],或食[3]于心[4],或食于咮[5],以出内火。是故咮为鹑火,心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公曰:“可必乎?”对曰:“在道。国乱无象,不可知也。”

夏,季武子如晋,报宣子之聘也。

【注释】

[1]士弱:士渥浊之子。

[2]火正:古代掌火之官。

[3]食:配食。

[4]心:二十八星宿之一。

[5]咮:二十八星宿之一,即柳宿。

【译文】

晋悼公向士弱询问说:“我听说宋国遭受火灾,从这里了解了天道,为什么?”士弱回答说:“古代的火正,在祭祀火星的时候,或者用心宿陪祭,或者用柳宿陪祭,因为火星出入于这两个星宿中间。因此柳宿就是鹑火星,心宿就是大火星。陶唐氏的火正阏伯住在商丘,祭祀大火星,用大火星的轨迹来确定时节。商朝的先祖相土沿用了这个方法,所以殷商以大火星为祭祀的主星。商朝人观察到他们祸败的预兆,一定从火灾开始,所以过去自以为掌握了天道。”晋悼公说:“可以肯定吗?”士弱回答说:“在于国家治乱之道。国家动乱时上天不给预兆,这就不能够预知了。”

夏季,季武子前往晋国,是为了答谢去年范宣子的聘问。

【原文】

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也。”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之长也。享,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故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1],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2],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

【注释】

[1]不仁:指逼成公一事。

[2]姣:美好。这里指修饰。

【译文】

穆姜死在东宫里。刚刚住进去的时候,占筮,得到艮卦变为八。太史说:“这叫做‘艮’变为随卦。随有出走的意思。您一定要赶快出去!”穆姜说:“不用!这个卦象在《周易》里说:‘随,元,享,利,贞,没有灾祸。’元,是身体的最高部分。享,是嘉礼中的主宾相会。利,是道义的总和。贞,是事情的本体。体现了仁就足以作人们的首领,美好的德行足以协调礼仪,有利于万物足以总括道义,本体坚强足以办好事情。这样说来,你固然不可欺骗我。因此虽然是随卦却没有灾祸。现在我作为女人参与了扰乱鲁国政权的事,本来地位低下而又没有仁德,不能说是元;使国家不安定,不能说是享;自己的作为害了自身,不能说是利;丢弃未亡人的身份而装扮美色,不能说是贞。有上面四种德行的人,遇上随卦才可以没有灾祸。而我都没有,难道合于随卦卦象吗?我早已做了邪恶的事,能够没有灾祸吗?肯定会死在这里,不能出去了!”

【原文】

秦景公使士雃[1]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曰:“不可。当今吾不能与晋争。晋君类能[2]而使之,举不失选,官不易方。其卿让于善,其大夫不失守,其士竞于教,其庶人力于农穑,商工皂隶,不知迁业[3]。韩厥老矣,知禀焉以为政。范匄少于中行偃而上之,使佐中军。韩起少于栾黡,而栾黡、士鲂上之,使佐上军。魏绛多功,以赵武为贤而为之佐。君明臣忠,上让下竞。当是时也,晋不可敌,事之而后可。君其图之!”王曰:“吾既许之矣,虽不及晋,必将出师。”

秋,楚子师于武城,以为秦援。秦人侵晋。晋饥,弗能报也。

【注释】

[1]士雃:秦大夫。

[2]类能:将人才分类。

[3]迁业:改行。

【译文】

秦景公派士雃前往楚国请求出兵,打算攻打晋国,楚共王允许了。子囊说:“不行。目前我们不能同晋国相争夺。晋国国君按照人的能力而使用他们,举拔人才不失掉能胜任的人,任用官员不改变原则。他的卿把职位传给善人,他的大夫不放弃职守,他的士努力教诲百姓,他的庶人勤于耕作,商贾、技工和皂隶不想改变职业。韩阙老了,知继承他执掌国政。范匄比中行偃年轻却在中行偃职位之上,让他做中军副帅。韩起比栾黡年轻,而栾黡、士鲂让他在自己之上,使他做上军副帅。魏绛功勋很卓越,却认为赵武贤能,甘愿做他的副帅。国君英明,臣下忠诚,上面谦让,下面尽力。在这个时候,晋国不可抵挡,侍奉它们才行。君王还是考虑一下!”楚王说:“我已经答应了,虽然比不上晋国,还是一定要出兵。”

秋季,楚共王驻军在武城,作为秦军的后援。秦国人侵袭晋国。晋国发生饥荒,不能马上反击。

【原文】

冬十月,诸侯伐郑。庚午,季武子、齐崔杼、宋皇郧从荀、士匄门于剸门[1],卫北宫括、曹人、邾人从荀偃、韩起门于师之梁[2],滕人、薛人从栾黡、士鲂门于北门,杞人、郳人从赵武、魏绛斩行栗[3]。甲戌,师于汜,令于诸侯曰:“修器备,盛餱粮,归老幼,居疾[4]于虎牢,肆眚[5]围郑。”

郑人恐,乃行成[6]。中行献子[7]曰:“遂围之,以待楚人之救也,而与之战。不然,无成。”知武子曰:“许之盟而还师,以敝楚人。吾三分四军,与诸侯之锐,以逆来者,于我未病,楚不能矣,犹愈于战。暴骨[8]以逞,不可以争。大劳未艾。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诸侯皆不欲战,乃许郑成。

【注释】

[1]剸门:郑都城东门。说明鲁、齐、宋三国军队跟从晋军中军。

[2]师之梁:郑都城西门。说明卫、曹、邾三国军队跟从晋军上军。

[3]行栗:道路两旁的栗树。

[4]疾:患病者。

[5]肆眚:宽宥有罪的人。

[6]行成:求和。

[7]中行献子:即荀偃。

[8]暴骨:暴露尸骨。这里指战争。

【译文】

冬季十月,诸侯攻打郑国。庚午日,李武子、齐国崔杼、宋国皇郧跟着荀、士匄进攻郑国都城的东门剸门,卫国北宫括、曹人、邾人跟随荀偃、韩起进攻师之梁门,滕人、薛人跟随栾黡、士鲂进攻北门,杞人、郳人跟随赵武、魏绛砍去路旁的栗树。甲戌日,晋悼公率领军队驻扎在汜水岸边,晋悼公命令诸侯说:“修理作战用具,备好干粮,送回老幼士卒,让患病的士卒住在虎牢,宽容过错,包围郑国。”

郑国人感到害怕,就派人议和。中行献子说:“完成包围郑国的任务,来等待楚国人前来救援,和他们作战。不这样,就达不到议和的目的。”知武子说:“答应他们结盟然后撤兵,用这个办法,使楚国人消耗力量。我们把四军分作三个部分,加上诸侯的精锐兵力,以迎击楚军,这对我们来说并不疲劳,楚军就受不了,这种战略,比决战好。暴露白骨以图一时的快意,不能采用这种办法跟敌人争胜负。更大的辛劳还在后面呢。君子用智,小人用力,这是先王的教令。”诸侯都不想交战,于是答应与郑国议和。

【原文】

十一月己亥,同盟于戏,郑服也。

将盟,郑六卿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公孙辄、公孙虿、公孙舍之及其大夫、门子[1],皆从郑伯。晋士庄子为载书,曰:“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而[2]不唯晋命是听,而或有异志者,有如此盟。”公子騑趋进,曰:“天祸郑国,使介居二大国之间。大国不加德音,而乱以要之,使其鬼神不获歆[3]其禋祀[4],其民人不获享其土利,夫妇辛苦垫隘[5],无所厎告。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而不唯有礼与彊可以庇民者是从,而敢有异志者,亦如之!”荀偃曰:“改载书!”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非礼,何以主盟?姑盟而退,修德息师而来,终必获郑,何必今日?我之不德,民将弃我,岂唯郑?若能休和,远人将至,何恃于郑?”乃盟而还。

【注释】

[1]门子:卿大夫的嫡子。

[2]而:如果。

[3]歆:指神食饩。

[4]禋祀:洁祀。

[5]垫隘:羸弱,困苦。

【译文】

十一月己亥日,诸侯共同在戏地结盟,这是因为郑国顺服了。

准备结盟,郑国的六卿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公孙辄、公孙虿、公孙舍之以及他们的大夫、嫡子,都跟随郑伯前往。晋国的士庄子草拟盟书,盟辞说:“从今天结盟之后,郑国如果对晋国不听命,或者有别的主意,就跟这盟书所说的一样。”公子騑快步走上前,说:“上天降祸给郑国,让我们夹在两个大国中间。大国不加给郑国合于仁德的话,反而用战乱来强迫我们结盟,使我们的鬼神不能享受祭祀,百姓不能享有土地上的物产,男人女人都十分瘦弱,没有地方倾诉。从今天结盟之后,郑国如果不服从既合于礼而且有强大力量可以保护我们的国家,反而敢有别的主意,也像这盟书所说的一样!”荀偃说:“修改盟辞!”子展说:“盟约已经昭告神灵了。若可以改动,大国也可以背叛了。”知武子对献子说:“实在是我们没有德行,反而用盟约来要挟别人,难道合于礼吗?不合于礼,怎么能够主持盟会?姑且结盟退兵回国,修养德行,休整军队然后前来,最终一定得到郑国,何必一定要在今天?我们如果不合道德,百姓将背弃我们,岂只一个郑国?如果能够美好和睦,远方的人将会来到,对郑国又指望什么?”于是结盟回国。

【原文】

晋人不得志于郑,以诸侯复伐之。十二月癸亥,门其三门。闰月戊寅,济于阴阪[1],侵郑,次于阴口[2]而还。子孔曰:“晋师可击也,师老而劳,且有归志。必大克之。”子展曰:“不可。”

公送晋侯。晋侯以公宴于河上,问公年。季武子对曰:“会于沙随之岁,寡君以生。”晋侯曰:“十二年矣,是谓一终,一星终也。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君可以冠矣。大夫盍为冠具?”武子对曰:“君冠,必以祼享[3]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以先君之祧处之。今寡君在行,未可具也,请及兄弟之国而假备焉。”晋侯曰:“诺。”公还,及卫,冠于成公之庙。假钟磬焉,礼也。

【注释】

[1]阴阪:洧水渡口,在今河南省新郑市西。

[2]阴口:当在阴阪对岸。

[3]祼享:指具有以酒浇地仪式的飨礼。祼,以配合香料煮成的酒浇地,使受祭者或宾客嗅到香气。

【译文】

晋国人在郑国没有完全满足自己愿望,率领诸侯再次攻打郑国。十二月癸亥日,进攻郑国三面城门。闰十二月戊寅日,在阴阪渡过洧水,侵袭郑国,驻扎在阴口然后返回。子孔说:“可以攻击晋军了,军队在外面久了非常疲乏,并且有回去的念头。一定能够战胜他们。”子展说:“不行。”

襄公送晋悼公。晋悼公在黄河边上为襄公设宴,问到襄公的年龄。季武子回答说:“在沙随会见的那年,寡君出生。”晋悼公说:“十二岁了,这叫做一终,正是岁星绕周天运行一圈的终止。国君十五岁可以生孩子,行了冠礼之后生孩子,这是合于礼的。您可以举行冠礼了。大夫何不准备行冠礼的用具?”季武子回答说:“国君举行冠礼,必定要举行把用香料酿成的酒洒在地上,让宾客能闻到香气的祼享礼仪,用钟磬这种乐器演奏的音乐表示节度,在先君的宗庙里举行。现在寡君正在路上,不能备办冠礼的用具,请求到了兄弟国家之后借用这些用具吧。”晋悼公说:“好。”襄公在回国途中,到达卫国,在卫成公庙里举行冠礼。借用了钟磬,这是合乎礼制的。

【原文】

楚子伐郑。子驷将及楚平,子孔、子蟜曰:“与大国盟,口血未干[1]而背之,可乎?”子驷、子展曰:“吾盟固云:‘唯强是从。’今楚师至,晋不我救,则楚强矣。盟誓之言,岂敢背之?且要盟无质[2],神弗临也。所临唯信。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是故临之。明神不蠲[3]要盟,背之可也。”乃及楚平。公子罢戎入盟,同盟于中分[4]。

楚庄夫人卒,王未能定郑而归。

【注释】

[1]口血未干:同盟必歃血,口血未干指同盟不久。

[2]质:诚信。

[3]蠲:洁。

[4]中分:郑都城中里名。

【译文】

楚共王攻打郑国。子驷准备同楚国求和,子孔、子蟜说:“和大国结盟,歃血时嘴唇上涂沫牲畜的血还没有干就背弃它,行吗?”子驷、子展说:“我们的盟辞本来就说:‘只跟从强国。’现在楚军来犯,晋国不救援我国,那么楚国就是强大的国家了。盟誓的话,谁敢违背它?况且在要挟情况下的盟誓没有诚信,神灵不会降临。神灵降临监督的只是有诚信的盟会。诚信,是说话的凭证,善良的主体,因此神灵降临。神灵认为在要挟情况下的盟会不干净,违背它是可以的。”于是跟楚国讲和。公子罢戎进入郑国结盟,一起在中分举行盟誓。

楚庄王夫人死了,楚庄王没有平定郑国就回国了。

【原文】

晋侯归,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苟有积者,尽出之。国无滞积,亦无困人。公无禁利[1],亦无贪民。祈以币更,宾以特牲,器用不作,车服从给。行之期年,国乃有节,三驾而楚不能与争。

【注释】

[1]公无禁利:国君没有专享的利益。这里指与民共享宅园山林之利。

【译文】

晋悼公回国后,商讨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措施。魏绛请求施给恩惠,把储存的财物拿出来借给百姓。从晋侯以下,若有积存的,全部拿出来。国家没有不流通的货物,也没有穷困的百姓。公家不禁止谋利,也没有贪婪的百姓。祈祷改用财币代替牺牲,招待宾客只用一种牲畜,不制作新的器用,车马服饰够用就可以了。这些措施实行一年,国家就有了法度,楚国三次出兵都不能和晋国相争。

十年经

【原文】

十年春,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会吴于柤[1]。

夏五月甲午,遂灭偪阳[2]。

公至自会。

楚公子贞、郑公孙辄帅师伐宋。

晋师伐秦。

秋,莒人伐我东鄙。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

冬,盗杀郑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

戍郑虎牢。

楚公子贞帅师救郑。

公至自伐郑。

【注释】

[1]柤:楚地,在今江苏省邳县北。

[2]偪阳:妘姓小国,在今江苏省邳县西北。

【译文】

十年春季,襄公会同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在柤地与吴国人会盟。

夏季五月甲午日,于是灭亡偪阳。

襄公盟会后回国。

楚公子贞、郑公孙辄率领军队攻打宋国。

晋国军队攻打秦国。

秋季,莒国人攻打我国东部边境。

襄公会同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攻打郑国。

冬季,盗贼杀死郑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

戍守郑虎牢。

楚公子贞率领军队救援郑国。

襄公从攻打郑国的前线回国。

十年传

【原文】

十年春,会于柤,会吴子寿梦也。三月,癸丑,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1],不敬。士庄子曰:“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将社稷是卫,而皆不敬,弃社稷也,其将不免乎!”

夏四月戊午,会于柤。

【注释】

[1]钟离:在今安徽省凤阳县东。

【译文】

十年春季,诸侯在柤地会见,目的是为了会见吴国国君寿梦。三月癸丑日,齐国高厚作为太子光的相礼人,先在钟离和诸侯会见,行为不恭敬。士庄子说:“高子作为太子的相礼人会见诸侯,是出于保卫他们的国家,却不恭敬,这是丢弃国家,恐怕会不免于祸吧!”

夏季四月戊午日,诸侯在柤地会见。

【原文】

晋荀偃、士匄请伐偪阳,而封宋向戌焉。荀曰:“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固请。丙寅,围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辇重[1]如役[2],偪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3]发,郰人[4]纥[5]抉[6]之,以出门者。狄虒弥[7]建大车之轮,而蒙之以甲,以为橹。左执之,右拔戟,以成一队。孟献子曰:“《诗》所谓‘有力如虎’者也。”主人县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绝之,队,则又县之。苏而复上者三。主人辞焉,乃退。带其断以徇于军三日。

【注释】

[1]辇重:力拉装辎重的车。

[2]役:指战场。

[3]县门:城上的闸门。

[4]郰人:郰邑大夫。郰,鲁地,在今山东省曲阜市东南。

[5]纥:叔梁纥,孔子之父。

[6]抉:高举。

[7]狄虒弥:路国勇士。

【译文】

晋国的荀偃、士匄请求攻打偪阳国,把它作为宋国向戌的封邑。荀说:“逼阳的城小而牢固,攻下了不算勇敢,攻不下来遭人嘲笑。”荀偃他们坚决请求攻打。丙寅日,包围逼阳,没有取胜。孟氏的家奴秦堇父用人力拉着辎重车到达战地,逼阳人打开城门,诸侯的将士乘机进攻。内城门上的闸门放了下来,郰县长官叔梁纥用手高举闸门,让进攻入城的将士跑出来。狄虒弥把大车的轮子竖起来,用皮甲蒙上,作为大盾牌。左手拿着它,右手握着戟,领着冲锋步兵单成一队。孟献子说:“这就是《诗》上说的‘如同老虎一样有力气’的人啊。”阳守城的将士把布挂下来;堇父拉着布登城,刚到墙垛,守城的人把布割断,秦堇父跌落下来,守城人又把布挂下来。堇父苏醒过来又重新登城,这样反复三次。守城人钦佩他的勇敢,不再挂布了,这才退兵。堇父把割断的布做成带子在军中展示三天。

【原文】

诸侯之师久于偪阳,荀偃、士匄请于荀曰:“水潦将降,惧不能归,请班师。”知伯怒,投之以机[1],出于其间,曰:“女成二事,而后告余。余恐乱命[2],以不女违。女既勤君而兴诸侯,牵帅老夫以至于此。既无武守,而又欲易余罪,曰:‘是实班师,不然,克矣。’余羸老也,可重任[3]乎?七日不克,必尔乎取之!”五月,庚寅,荀偃、士匄帅卒攻偪阳,亲受矢石。甲午,灭之。书曰“遂灭偪阳”,言自会也。以与向戌,向戌辞曰:“君若犹辱镇抚宋国,而以偪阳光启[4]寡君,群臣安矣,其何贶如之?若专赐臣,是臣兴诸侯以自封也,其何罪大焉?敢以死请。”乃予宋公。

【注释】

[1]机:即几。

[2]乱命:军中将帅各执己见,导致军令混乱。

[3]重任:再次承担罪责。

[4]光启:扩大疆土。

【译文】

诸侯的军队在偪阳很久了,荀偃、士匄请示荀说:“天快下大雨了,到时恐怕不能回去,请您退兵吧。”荀生气,把几案朝他们扔了过去,几案从他们两人中间飞过,说:“你们把两件事情完成之后再来跟我说话。事先我担心意见不统一而乱了军命,所以不反对你们。你们已经使国君劳苦并且出动了诸侯的军队,牵着我这老头子来到了这里。既没有坚持进攻,又想归罪于我,回国说:‘是他下令退了兵,不这样,已攻下来了。’我已年老,难道还能承担第二次战败的罪责吗?七天攻不下来,一定要你们的脑袋!”五月庚寅日,荀偃和士匄率领步兵攻打偪阳,亲自冒着箭和石块作战。甲午日,灭了偪阳。《春秋》记载说“遂灭偪阳”,说的是从柤地会盟接着进攻偪阳的意思。把偪阳封给向戌,向戌辞谢说:“君王若还安抚宋国,而用偪阳偪使寡君扩大领土,群臣就安心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样的厚赐呢?假若专门赐给下巨,那就等于是下臣发动诸侯的军队为自己求得封邑,还有什么罪比这更大的呢?谨请一死。”于是把偪阳赐给了宋平公。

【原文】

宋公享晋侯于楚丘[1],请以《桑林》,荀辞。荀偃、士匄曰:“诸侯宋、鲁,于是观礼。鲁有禘乐,宾、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舞师题以旌夏,晋侯惧而退入于房。去旌,卒享而还。及著雍[2],疾。卜,桑林见。荀偃、士匄欲奔请祷焉,荀不可,曰:“我辞礼矣,彼则以之。犹有鬼神,于彼加之。”晋侯有间[3],以偪阳子归,献于武宫,谓之夷俘。偪阳,妘姓也。使周内史选其族嗣,纳诸霍人[4],礼也。

师归,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生秦丕兹,事仲尼。

【注释】

[1]楚丘:今河南省商丘市。

[2]著雍:晋地。今在何地不详。

[3]有间:病愈。

[4]霍人:晋邑,在今山西省繁峙县东。

【译文】

宋平公在楚丘设宴招待晋悼公,请求使用《桑林》乐舞,荀辞谢。荀偃、士匄说:“诸侯中有宋国、鲁国在这里观看礼仪。鲁国有禘乐,在招待贵宾和举行禘祭的时候用它。宋国用《桑林》乐舞招待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开始舞《桑林》,乐队领头人手擎大旌率领乐队进来,晋悼公害怕而退进厢房。宋国人去掉大旗,使宴会顺利结束,晋悼公这才回国。到达著雍,晋悼公患病。占卜,从卜兆里见到桑林之神。荀偃、士匄想要奔回宋国请求祈祷,荀不应允,说:“我们已经辞谢使用这种礼仪,他们坚持要用它。如果有鬼神的话,会把灾祸加给他们的。”晋悼公病愈,带着偪阳国的国君回国,奉献给晋武公庙,称他作夷人俘虏。偪阳,是姓妘的诸侯国。晋侯派周朝的内史选择妘姓中的后嗣,让他们住在霍邑中,这是合乎礼的。

鲁军回国,孟献子让秦堇父做戎右。秦堇父生了秦丕兹,以孔子为师。

【原文】

六月,楚子囊、郑子耳侵宋,师于訾毋[1]。庚午,围宋,门于桐门[2]。

晋荀伐秦,报其侵也。

卫侯救宋,师于襄牛[3]。郑子展曰:“必伐卫!不然,是不与楚也。得罪于晋,又得罪于楚,国将若之何?”子驷曰:“国病矣!”子展曰:“得罪于二大国,必亡。病,不犹愈于亡乎?”诸大夫皆以为然。故郑皇耳[4]帅师侵卫,楚令也。

孙文子卜追之,献兆于定姜[5]。姜氏问繇,曰:“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丧其雄。”姜氏曰:“征者丧雄,御寇之利也。大夫图之!”卫人追之,孙蒯[6]获郑皇耳于犬丘[7]。

【注释】

[1]訾毋:宋邑,在今河南省鹿邑县南。

[2]桐门:宋都北门。

[3]襄牛:卫邑,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东。

[4]皇耳:即皇戌子。郑大夫。

[5]定姜:卫定公夫人,献公之母。

[6]孙蒯:林父子。

[7]犬丘:在今河南省永城市北。

【译文】

六月,楚国的子囊、郑国的子耳入侵宋国,军队驻扎在訾毋。庚午日,包围宋国都城,攻打它的北门桐门。

晋国的荀攻进秦国,这是为了报复秦国去年的攻击。

卫侯救援宋国,军队驻扎在襄牛。郑国的子展说:“一定要攻打卫国!不这样,就不是亲附楚国了。既得罪了晋国,又得罪了楚国,国家怎么办?”子驷说:“国家已经很疲惫了!”子展说:“得罪了两个大国,必然灭亡。疲惫,不是还比灭亡强一些吗?”大夫们都认为子展的意见是对的。因此郑国的皇耳侵袭卫国,这是出于楚国的命令。

孙文子占卜驱逐郑国军队的事情,把卜兆献给定姜。定姜问爻辞的内容,孙文子说:“卜兆如同山陵,有人出国征伐,丧失他们的首领。”定姜说:“征伐的人失去首领,这是有利于抗击敌人的。大夫考虑一下!”卫国人追击郑国军队,孙蒯在犬丘俘获了郑国的皇耳。

【原文】

秋七月,楚子囊、郑子耳侵我西鄙。还,围萧。八月丙寅,克之。九月,子耳侵宋北鄙。

孟献子曰:“郑其有灾乎!师竞已[1]甚。周犹不堪竞,况郑乎?有灾,其执政之三士乎?”

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

诸侯伐郑。齐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师,故长于滕[2]。己酉,师于牛首[3]。

初,子驷与尉止有争。将御诸侯之师,而黜其车。尉止获,又与之争。子驷抑尉止曰:“尔车非礼也。”遂弗使献。

【注释】

[1]已:太,过分。

[2]长于滕:班次在滕国前面。

[3]牛首:郑地,在今河南省通许县。

【译文】

秋季七月,楚国的子囊、郑国的子耳侵袭鲁国西部边境。在回国途中,包围萧邑。八月丙寅日,攻克萧邑。九月,子耳又侵袭宋国北部边境。

孟献子说:“郑国恐怕要发生灾祸吧!军队争夺太过分了。周王室还不堪经常用兵,何况郑国呢?有灾祸的话,恐怕会在三位执政大夫身上吧?”

莒国人钻各诸侯打仗的空子,因此攻打鲁国东部边境。

诸侯攻打郑国。齐国崔杼让太子光先到军队里,所以序位排在滕国国君的前面。己酉日,军队驻扎在牛首。

当初,子驷和大夫尉止有争执。在将要抗击诸侯军队的时候却减少了尉止的兵车。尉止俘获了敌人,子驷又和他争功。子驷压制尉止说:“你的战车数量太多,不合于礼制。”于是不让他奉献战俘。

【原文】

初,子驷为田洫[1],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2]以作乱。于是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空,子孔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帅贼以入,晨攻执政于西宫之朝,杀子驷、子国、子耳,劫郑伯以如北宫。子孔知之,故不死。书曰“盗”,言无大夫焉。

子西[3]闻盗,不儆而出,尸而追盗。盗入于北宫,乃归,授甲。臣妾[4]多逃,器用多丧。子产闻盗,为门者,庀群司,闭府库,慎闭藏,完守备,成列而后出,兵车十七乘;尸而攻盗于北宫,子蟜帅国人助之;杀尉止、子师仆,盗众尽死。侯晋奔晋,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奔宋。

【注释】

[1]田洫:田间的水道。这里指应该整顿田界,核实田亩。

[2]公子之徒:指襄公四年子驷所杀群公子的族党。

[3]子西:公孙夏,子驷之子。

[4]臣妾:男女奴仆。

【译文】

起初,子驷开通田间沟渠,使得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四大宗族都失去了田地。所以五个宗族聚集了一群不满意的人依靠公子的族党来发起叛乱。当时子驷主持国政,子国做司马,子耳做司空,子孔做司徒。冬季十月戊辰日,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带领盗贼进入宫廷,早晨在西宫的朝廷上攻打执政官员,杀死子驷、子国、子耳,劫持郑伯送到北宫。子孔预先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死。《春秋》之所以记载说“盗”,是说没有卿大夫参与这次谋杀。

子西听说有叛乱,毫无防备就出来了,收了他父亲的尸首就去追赶叛乱者。叛乱者进入北宫,子西就返回家去,召集甲兵。但是家臣和男女奴婢多已逃走,武器用具已丢失很多。子产听说有叛乱,安排守门的警卫,配备各方面的官吏,封闭档案库,小心关闭和收藏,整理防守设备,把士兵排列成队以后再出来,有战车十七辆;先收拾好父亲的尸体,接着在北宫攻打叛乱者,子蟜带领国内的人们帮助他;杀死尉止、子师仆,叛乱歹徒全被杀死。侯晋逃往晋国,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逃往宋国。

【原文】

子孔当国,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将诛之。子产止之,请为之焚书。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不如焚书以安众,子得所欲,众亦得安,不亦可乎?专欲无成,犯众兴祸。子必从之!”乃焚书于仓门[1]之外,众而后定。

【注释】

[1]仓门:郑都东南门。

【译文】

子孔管理国政,制定盟书,规定官员各就其位,听取执政的法令。诸位卿大夫、各主管部门的长官、卿大夫的嫡子不肯服从,子孔准备杀掉他们。子产劝阻他,请求烧掉盟书。子孔不同意,说:“制定盟书用来安定国家,大家发怒就烧掉它,这是大家当政,国家不是太难治理了吗?”子产说:“大家的怒气难于触犯,专权的欲望难于成功。把两件难事合在一来起安定国家,这是危险的办法。不如烧掉盟书来安定大家,您取得了所需要的东西,大家也能够安定下来,不是可以吗?专权的欲望无法成功,触犯大众必然发生祸乱。您一定要依从他们!”于是就在仓门外面烧毁了盟书,大家才算安定了下来。

【原文】

诸侯之师城虎牢而戍之。晋师城梧[1]及制[2],士鲂、魏绛戍之。书曰“戍郑虎牢”,非郑地也,言将归焉。郑及晋平。楚子囊救郑。十一月,诸侯之师还[3]郑而南,至于阳陵[4]。楚师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己亥,与楚师夹颍而军。子蟜曰:“诸侯既有成行,必不战矣。从之将退,不从亦退。退,楚必围我。犹将退也,不如从楚,亦以退之。”宵涉颍,与楚人盟。栾黡欲伐郑师,荀不可,曰:“我实不能御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不如致怨焉而还。今伐其师,楚必救之。战而不克,为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还也。”

【注释】

[1]梧:在在虎牢附近,在汜水之西。

[2]制:即虎牢。这里指另外筑小城。

[3]还:同“环”,围绕。

[4]阳陵:郑地,在今河南省许昌市北。

【译文】

诸侯的军队在虎牢筑城并戍守。晋国军队在梧地和制地筑城,士鲂、魏绛在那里戍守。《春秋》之所以记载说“戍守郑国的虎牢”,虎牢不是郑国的领土,这样记载是表明就要归还给郑国了。郑国和晋国讲和。楚国的子囊救援郑国。十一月,诸侯的军队环绕郑国移动,接着往南推进,到达阳陵。楚军不退走。知武子想要退兵,说:“现在我们避开楚国,楚国必然骄傲。骄傲的时候就可以同他们交战了。”栾黡说:“避开楚国,是晋国的耻辱。会合诸侯来增加羞耻,不如死去!我打算单独进攻。”晋军就向前推进。己亥日,和楚军在颍水南北两边驻扎下来。子蟜说:“诸侯已经做好了退兵的准备,一定不会作战了。顺从他们要退兵,若不顺从也要退兵。退兵之后,楚国必然包围我们。同样是要退兵,不如顺从楚国,用此办法让楚国退兵。”郑国人夜间徒步涉过颍水,和楚国结盟。栾黡想要攻打郑军,荀不同意,说:“我们实在不能抵挡楚国,又不能保护郑国。郑国有什么罪?不如给楚国送去怨恨然后回去。现今攻击郑国的军队,楚国必然救援。交战如果不能取胜,会被诸侯取笑。取胜没有信心,不如回去。”

【原文】

丁未,诸侯之师还,侵郑北鄙而归。楚人亦还。

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1]。王右伯舆。王叔陈生怒而出奔,及河,王复之,杀史狡以说焉。不入,遂处之。晋侯使士匄平王室,王叔与伯舆讼焉。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坐狱[2]于王庭,士匄听之。王叔之宰曰:“筚门[3]闺窦[4]之人,而皆陵其上,其难为上矣!”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5]之盟,曰:‘世世无失职。’若筚门闺窦,其能来东厎乎?且王何赖焉?今自王叔之相也,政以贿成,而刑放于宠。官之师旅,不胜其富,吾能无筚门闺窦乎?唯大国图之。下而无直,则何谓正矣?”范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使王叔氏与伯舆合要,王叔氏不能举其契。王叔奔晋。不书,不告也。单靖公为卿士以相王室。

【注释】

[1]争政:争夺政权。

[2]坐狱:当面对讼,即对簿公堂。

[3]筚门:柴门。

[4]闺窦:穿墙小门,上圆下方,似圭。

[5]骍旄:赤色的牛,古代重要盟会所用之牲。

【译文】

丁未日,诸侯的军队撤退,攻打了郑国北部边境然后回国。楚国军队也退兵回国。

王叔陈生和伯舆争夺政权。周天子帮助伯舆。王叔陈生为此气愤出走,到达黄河,周天子恢复了他的官职,杀死了他所厌恶的史狡使他高兴。王叔不回成周,就住在黄河边上。晋悼公派士匄前往调解王室的争端,王叔和伯舆分别提出诉讼。王叔的家臣总管和伯舆的大夫瑕禽在周天子的朝廷上争论曲直,士匄听取他们的诉讼意见。王叔的家臣总管说:“柴门小户的人都要凌驾他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就很难办了!”瑕禽说:“过去平王东迁,我们七个宗族的人跟随周天子,牺牲全都备办妥当。天子信赖我们,赐给我们特别用赤牛祭祀的隆重盟约,说:‘世世代代不要失职。’如果是柴门小户,哪里能来到东方而住下来?而且天子为什么会信赖我们呢?如今自从王叔辅佐天子以来,政事靠贿赂来完成,刑罚寄托宠臣去执行。各部门官员,财富多得不能承受,我们还能不成为柴门小户吗?请大国思考一下。下面的人虽然有理而不能成为理,那何为公正呢?”范宣子说:“天子所赞同的,我君也赞同;天子所反对的,我君也反对。”于是让王叔和伯舆双方对证讼辞,王叔拿不出他的证辞文书来。王叔逃往晋国。《春秋》没有记载,是由于没有通报给鲁国的缘故。单靖公担任卿士来辅助王室。

十一年经

【原文】

十有一年春,王正月,作三军。

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不郊。

郑公孙舍之帅师侵宋。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

秋七月己未,同盟于亳城[1]北。

公至自伐郑。

楚子、郑伯伐宋。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

会于萧鱼[2]。

公至自会。

楚执郑行人良霄[3]。

冬,秦人伐晋。

【注释】

[1]亳城:郑邑,在今河南省荥阳市。

[2]萧鱼:郑地,在今河南省原阳县。

[3]良霄:公孙辄之子,字伯有。

【译文】

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建立三军。

夏季四月,四次占卜郊祭,都不吉利,于是不举行郊祭。

郑公孙舍之率领军队侵袭宋国。

襄公会同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攻打郑国。

秋季七月己未日,在亳城之北结盟。

襄公从攻打郑国的前线回国。

楚子、郑伯攻打宋国。

襄公会同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攻打郑国。

在萧鱼相会。

襄公从萧鱼回国。

楚国人拘禁郑行人良霄。

冬季,秦国人攻打晋国。

十一年传

【原文】

十一年春,季武子将作三军,告叔孙穆子曰:“请为三军,各征其军[1]。”穆子曰:“政将及子,子必不能。”武子固请之。穆子曰:“然则盟诸?”乃盟诸僖闳[2],诅诸五父之衢[3]。

正月,作三军,三分公室[4]而各有其一。三子各毁其乘[5]。季氏使其乘之人,以其役邑[6]入者无征,不入者倍征。孟氏使半为臣,若子若弟[7]。叔孙氏使尽为臣,不然不舍[8]。

【注释】

[1]各征其军:此是各组其军之意。征,赋税。

[2]僖闳:僖公之庙的正门。

[3]五父之衢:五父衢,道名,在鲁国东南,即今曲阜市东南。

[4]公室:指原有军队。鲁国军队原归公室指挥。

[5]乘:这里指私人军队。

[6]役邑:供给兵役的乡邑。

[7]若子若弟:或子或弟,即少壮之人。

[8]不舍:不编入。

【译文】

十一年春季,季武子准备编制三个军,告诉叔孙穆子说:“请编三个军,季孙、叔孙、孟孙三族各自征集自己的军队。”穆子说:“政权如要轮到您来掌握,您一定做不好的。”季武子坚决请求。叔孙穆子说:“要不要为这件事举行盟誓呢?”于是就在僖公宗庙的大门口盟誓,在五父之衢发誓。

正月,编定三个军,把公室的军队一分为三,季孙、叔孙、孟孙每族掌握一个军。三家各自撤销原来的私家军。季氏使他私家军队中留下来的人,免除家里的税收,不留下来的,加倍征税。孟氏让他私家军队中那些少壮的人半数编入军队,仍为奴隶兵。叔孙氏把他私家军队中的人全部作为奴隶兵,不愿意的,就不编入所分的公室军队里。

【原文】

郑人患晋、楚之故,诸大夫曰:“不从晋,国几亡。楚弱于晋,晋不吾疾[1]也。晋疾,楚将辟之。何为而使晋师致死于我?楚弗敢敌,而后可固与也。”子展曰:“与宋为恶,诸侯必至,吾从之盟。楚师至,吾又从之,则晋怒甚矣。晋能骤来,楚将不能,吾乃固与晋。”大夫说之,使疆埸之司恶于宋。宋向戌侵郑,大获。子展曰:“师[2]而伐宋可矣。若我伐宋,诸侯之伐我必疾,吾乃听命焉,且告于楚。楚师至,吾乃与之盟,而重赂晋师,乃免矣。”夏,郑子展侵宋。

【注释】

[1]疾:同“急”。

[2]师:出兵。

【译文】

郑国的大夫担心晋楚两国,大夫们说:“不顺从晋国,国家接近灭亡。楚国比晋国的力量弱,而晋国并不怨恨我们。若晋国急需我们,楚国将会避开他们的。有什么办法使晋国的军队拼死命攻打我们?楚国不敢抵抗,然后我们就可以坚决亲附晋国。”子展说:“向宋国挑衅,诸侯必然来到,届时我们就同他结盟。楚军来到,我们又顺从楚国,这样晋国就要生气了。晋国的军力可以不断前来,楚国将会不能抗击,到时候我们就坚决依附晋国。”大夫们对这个策略表示高兴,派边境的官吏对宋国进行挑衅。宋国的向戌侵袭郑国,俘虏不少人。子展说:“可以出兵攻打宋国了。如果我们进攻宋国,诸侯攻打我们会奋力死战,我们就听从命令,同时向楚国报告。楚军来到,我们又和他们结盟,并对晋军重重地给予贿赂,就可以免掉祸患了。”夏季,郑国的子展进攻宋国。

【原文】

四月,诸侯伐郑。己亥,齐太子光、宋向戌先至于郑,门于东门。其莫[1],晋荀至于西郊,东侵旧许[2]。卫孙林父侵其北鄙。六月,诸侯会于北林[3],师于向[4],右还次于琐[5]。围郑,观兵于南门,西济于济隧[6]。郑人惧,乃行成。

秋七月,同盟于亳。范宣子曰:“不慎,必失诸侯。诸侯道敝而无成,能无贰乎?”乃盟。载书曰:“凡我同盟,毋蕰年,毋壅利,毋保奸,毋留慝,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王室。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明神殛之。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

【注释】

[1]莫:同“暮”。

[2]旧许:原许国之地,许国南迁后为郑国所得。

[3]北林:在今河南省新郑市北。

[4]向:在今河南省尉氏县西南。

[5]琐:在今河南省新郑市北。

[6]济隧:水名,今已堙。一说原在今原阳县西。

【译文】

四月,诸侯攻打郑国。己亥日,齐国太子光、宋国向戌先到郑国,驻守在东门外。傍晚,晋国的荀到达西郊,向东侵袭许国的旧地。卫国的孙林父侵袭郑国的北部边境。六月,诸侯在北林会见,军队驻扎向地,又转向西北,驻扎在琐地。包围郑国后,在南门外阅兵显示势力,又有军队从西边渡过济隧。郑国人畏惧,就向诸侯军求和。

秋季七月,各诸侯一起在亳地结盟。范宣子说:“盟书若不谨慎,必定会失去诸侯。诸侯在途中疲劳不堪却没有获得成功,能够没有二心吗?”于是盟誓。盟书说:“凡是我们的同盟国家,不要囤积粮食而不救济邻国的灾荒,不要独占山川之利,不要庇护别国的罪人,不要收留奸邪坏人,相互救济灾荒,安抚祸难,有共同的喜好和厌恶,辅助王室。有人背离盟誓,司慎、司盟之神,名山、名川之神,各位天神,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的祖宗,明察一切的神灵诛戮他。使他失去百姓,丧君灭族,国家灭亡。”

【原文】

楚子囊乞旅[1]于秦。秦右大夫詹帅师从楚子,将以伐郑。郑伯逆之。丙子,伐宋。

九月,诸侯悉师以复伐郑。郑人使良霄、大宰石如楚,告将服于晋,曰:“孤以社稷之故,不能怀君。君若能以玉帛绥晋,不然,则武震以摄[2]威之,孤之愿也。”楚人执之。书曰“行人”,言使人也。诸侯之师观兵于郑东门,郑人使王子伯骈行成。甲戊,晋赵武入盟郑伯。冬十月丁亥,郑子展出盟晋侯。十二月戊寅,会于萧鱼。庚辰,赦郑囚,皆礼而归之;纳[3]斥候;禁侵掠。晋侯使叔肸[4]告于诸侯。公使臧孙纥对曰:“凡我同盟,小国有罪,大国致讨。苟有以藉手,鲜不赦宥。寡君闻命矣。”

郑人赂晋侯以师悝、师触、师蠲[5],广车[6]、軘车[7]淳[8]十五乘,甲兵备,凡兵车百乘,歌钟[9]二肆[10],及其镈、磐,女乐二八[11]。

【注释】

[1]乞旅:即乞师。

[2]摄:同“慑”。

[3]纳:收回。

[4]叔肸:即羊舌肸,字叔向。

[5]师悝、师触、师蠲:三人皆郑国乐师。

[6]广车:横陈之车,攻敌时用。

[7]軘车:屯守之车。

[8]淳:以广车、軘车搭配为一淳。

[9]歌钟:编钟。

[10]肆:列也。县钟十六为一肆。

[11]二八:两行,每行八人。

【译文】

楚国的子囊向秦国请求出兵。秦国的右大夫詹率领军队跟从楚王,由楚王率领攻打郑国。郑伯前去迎接。丙子日,和他们一起攻打宋国。

九月,诸侯出动全部军队攻打郑国。郑国人派良宵、太宰石前去楚国,告诉他们郑国准备顺从晋国,说:“我由于国家的缘故,不能怀念君王了。君王最好用玉帛安定晋国,不这样,那就用武力使他们畏惧,这都是我的愿望。”楚国人拘禁了他们。《春秋》之所以记载说“行人”,是说他们是使者,没有罪过。诸侯的军队在郑国东门显示军威,郑国人派王子伯骄议和。甲戊日,晋国的赵武进城和郑伯结盟。冬季十月丁亥日,郑国的子展出城和晋悼公结盟。十二月戊寅日,在萧鱼会见。庚辰日,赦免郑国的俘虏,全部以礼相待放了回去;召回巡逻兵,禁止掳掠。晋侯派叔肸向诸侯通告。襄公派臧孙纥回答说:“凡是我们同盟国家,小国有了罪过,大国出兵前往讨伐。如果稍稍有了一些收效,没有不予以赦免的。寡君听到命令了。”

郑国人把师悝、师触、师蠲三位乐师,成对的横阵车、屯守车各十五辆,盔甲武器配备齐全,连同别的战车共一百乘,悬列成排的歌钟两架以及和它相配的小钟、磬,能歌善舞的美女两佾共十六人赠给晋悼公。

【原文】

晋侯以乐之半赐魏绛,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辞曰:“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八年之中,九合诸侯,诸侯无慝,君之灵[1]也,二三子之劳也。臣何力之有焉?抑臣愿君安其乐而思其终也。《诗》曰:‘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福禄攸同。便蕃左右,亦是帅从。’夫乐以安德,义以处之,礼以行之,信以守之,仁以厉[2]之。而后可以殿邦国,同福禄,来远人,所谓乐也。《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公曰:“子之教,敢不承命!抑微子,寡人无以待戎,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也,藏在盟府[3],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乎始有金石之乐,礼也。

【注释】

[1]灵:威灵。

[2]厉:同“励”,勉励。

[3]盟府:掌管功勋赏赐的官府。

【译文】

晋悼公将乐队的一半赐给魏绛,说:“您教寡人跟各部落戎人讲和以治理中原各国,八年中间九次会合诸侯,如同音乐的和谐一样,没有地方不协调。请和您共同享用它们。”魏绛辞谢说:“说到同戎狄讲和,这是国家的福分。八年中间九次会合诸侯,诸侯顺从,这是君主的威灵,也是大夫们的功劳。下臣有什么功劳呢?但是下臣希望君主既安于这种快乐,又想到它的终了。《诗》说:‘快乐啊君子,镇抚天子的家邦。快乐啊君子,福禄和别人同享。治理左右邻邦,邻近诸国都跟着来服从。’音乐用来巩固德行,用道义处理它,用礼仪推行它,用信用守住它,用仁爱勉励它。而后就可以镇抚国家,同享福禄,使远方的人归顺,这就是所说的快乐。《书》说:‘在安全时想到危险。’想到了就有防备,采取防备就没有祸患。谨以此向君主规谏。”晋悼公说:“您的教诲,岂敢不承受!然而如果没有您,寡人无法对付戎狄,不能渡过黄河。赏赐,是国家的典章,收藏在盟库里,是不能够废除的。您还是接受吧!”魏绛从这时候开始有了金石音乐,这是合于礼制的。

【原文】

秦庶长鲍、庶长[1]武帅师伐晋以救郑。鲍先入晋地,士鲂御之,少秦师而弗设备。壬午,武济自辅氏[2],与鲍交伐晋师。己丑,秦、晋战于栎[3],晋师败绩,易[4]秦故也。

【注释】

[1]庶长:爵名。

[2]辅氏: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东。

[3]栎:今在何地不详。

[4]易:轻视。

【译文】

秦国的庶长鲍、庶长武带领军队攻打晋国以救援郑国。鲍先进晋国境内,士鲂抗击他,以为秦军人少而没有防备。壬午日,武从辅氏渡过黄河,和鲍夹攻晋军。己丑日,秦军、晋军在栎地交战,晋军大败,这是轻视秦军的缘故。

十二年经

【原文】

十有二年春,王二月,莒人伐我东鄙,围台。

季孙宿帅师救台,遂入郓[1]。

夏,晋侯使士鲂来聘。

秋九月,吴子乘[2]卒。

冬,楚公子贞帅师侵宋。

公如晋。

【注释】

[1]郓:莒邑,在今山东省沂水县北。

[2]吴子乘:吴王寿梦。

【译文】

十二年春季,周历二月,莒国人攻打我国东部边境,包围台地。

季孙宿率领军队救援台地,于是攻入郓地。

夏季,晋侯派士鲂来我国聘问。

秋季九月,吴子乘去世。

冬季,楚公子贞率领军队侵袭宋国。

襄公去晋国。

十二年传

【原文】

十二年春,莒人伐我东鄙,围台。季武子救台,遂入郓,取其钟以为公盘[1]。

夏,晋士鲂来聘,且拜师[2]。

秋,吴子寿梦卒。临[3]于周庙,礼也。凡诸侯之丧,异姓临于外,同姓于宗庙,同宗于祖庙,同族于祢庙[4]。是故鲁为诸姬,临于周庙。为邢、凡、蒋、茅、胙、祭,临于周公之庙。

【注释】

[1]盘:食器,又为浴器。

[2]拜师:拜谢鲁国前年出兵助晋攻打郑国。

[3]临:哭丧,吊唁。

[4]祢庙:父庙。

【译文】

十二年春季,莒国人攻打鲁国的东部边境,包围台地。季武子救援台地,接着进入郓国,获得了他们的钟,改铸为襄公的盛食器。

夏季,晋国士鲂前来鲁国聘问,同时拜谢鲁国前年出兵。

秋季,吴王寿梦死了。襄公在周文王庙里哭泣吊唁,这是合乎礼制的。凡是诸侯的丧事,异姓的在城外吊唁,同姓的在宗庙里吊唁,同宗的在祖庙里吊唁,同族的在父庙里吊唁。因此,鲁国为了姬姓诸侯,在周文王庙里哭泣吊唁。为了邢、凡、蒋、茅、胙、祭各国,在周公庙里哭泣吊唁。

【原文】

冬,楚子囊、秦庶长无地伐宋,师于扬梁[1],以报晋之取郑也。

灵王求后于齐,齐侯问对于晏桓子。桓子对曰:“先王之礼辞有之,天子求后于诸侯,诸侯对曰:‘夫妇所生若而人,妾妇之子若而人。’无女而有姊妹及姑姊妹,则曰‘先守[2]某公之遗女若而人。’”齐侯许昏,王使阴里结之。

公如晋朝,且拜士鲂之辱,礼也。

秦嬴归于楚。楚司马子庚聘于秦,为夫人宁,礼也。

【注释】

[1]扬梁:在今河南省商丘市东南。

[2]先守:即先君。

【译文】

冬季,楚国子囊、秦国庶长无地攻打宋国,军队驻扎在扬梁,报复晋国取得郑国。

周灵王向齐国求娶王后,齐灵公向晏桓子询问怎样答复。桓子回答说:“先王的礼仪辞令有这样的话,天子向诸侯求娶王后,诸侯回答说:‘我们夫妇所生的女儿多少人,我的姬妾所生的女儿多少人。’如果没有女儿而有姐妹和姑姑,就说:‘先君某公的遗女多少人。’”齐灵公同意了婚事,周灵王派阴里前去口头约定。

鲁襄公前去晋国朝见,同时拜谢士鲂前来聘问,这是合乎礼制的。

秦嬴嫁到楚国。楚国的司马子庚到秦国聘问,这是由于楚共王夫人秦嬴回娘家省亲了,这是合于礼制的。

十三年经

【原文】

十有三年春,公至自晋。

夏,取邿[1]。

秋九月庚辰,楚子审卒。

冬,城防。

【注释】

[1]邿:国名,在今山东省济宁市南。

【译文】

十三年春季,襄公从晋国回国。

夏季,夺取邿国。

秋季九月庚辰日,楚子审去世。

冬季,修筑防地城墙。

十三年传

【原文】

十三年春,公至自晋。孟献子书劳[1]于庙,礼也。

夏,邿乱,分为三。师救邿,遂取之。凡书取,言易也。用大师焉曰灭,弗地[2]曰入。

荀、士鲂卒。晋侯蒐于绵上[3]以治兵,使士匄将中军,辞曰:“伯游长。昔臣习于知伯,是以佐之,非能贤也。请从伯游。”荀偃将中军,士匄佐之。使韩起将上军,辞以赵武。又使栾黡,辞曰:“臣不如韩起。韩起愿上赵武,君其听之。”使赵武将上军,韩起佐之。栾黡将下军,魏绛佐之。新军无帅,晋侯难其人,使其什吏[4]率其卒乘官属,以从于下军,礼也。晋国之民,是以大和,诸侯遂睦。

【注释】

[1]书劳:即策勋,把功勋记载下来。

[2]弗地:不占取土地。

[3]绵上:在今山西省翼城县西。

[4]什吏:即十吏,指军尉、司马、司空、舆尉、候奄及其副职。

【译文】

十三年春季,襄公从晋国回来。孟献子在宗庙里记载功勋,这是合乎礼制的。

夏季,邿国发生动乱,分裂成三部分。我国出兵救援邿国,借机占领了它。凡是《春秋》记载“取”,就是说事情办得容易。使用大量军队叫做“灭”,虽然灭掉了国家但不占有它的土地叫做“入”。

荀、士鲂死了。晋悼公在绵上打猎同时检阅军队,派士匄率领中军,士匄辞谢说:“苟偃合适。以前下臣与知武子相互了解,因此我辅佐他,不是我贤能啊。请派遣苟偃。”于是派荀偃做中军统帅,士匄辅佐他。派韩起做上军统帅,他辞让给赵武。又派栾黡,栾黡辞谢说:“下臣比不上韩起。韩起愿意让赵武在上面,君王就听从他吧。”于是派赵武统帅上军,韩起辅佐他。栾黡统帅下军,魏绛辅佐他。新军没有统帅,晋悼公为统帅的人选感到为难,让新军的官吏十人率领徒兵、车兵和所属官员,附属在下军里面,这是合于礼制的。晋国的百姓因此十分友善,诸侯也因此和睦。

【原文】

君子曰:“让,礼之主也。范宣子让,其下皆让。栾黡为汏[1],弗敢违也。晋国以平,数世赖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2]休和,可不务乎?《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其是之谓乎!周之兴也,其《诗》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言刑善也。及其衰也,其《诗》曰:‘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言不让也。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让其下,小人农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礼,而谗慝黜远,由不争也,谓之懿德。及其乱也,君子称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3]其技以冯[4]君子。是以上下无礼,乱虐并生,由争善也,谓之昏德。国家之敝,恒必由之。”

【注释】

[1]汏:骄侈。

[2]百姓:百官族姓。

[3]伐:称赞。

[4]冯:凌越。

【译文】

君子说:“谦让,是礼的主体。范宣子谦让,他的下级也都跟着谦让。栾黡是个骄傲自大的人,也不敢违背。晋国因此彼此团结,几代人都获得好处。这是由于取法于善啊!一个人取法于善,百官各族都好协调,难道可以不努力做到这一点吗?《书》说:‘一个人有善行,亿万人都得到利益,国家可以长治久安。’说的就是这个吧!周朝兴起的时候,有诗说:‘效法文王,万国信赖。’说的是取法于善。等到周朝衰弱的时候,有诗说:‘大夫不公平,我办事最贤能。’说的是不谦让的意思。当天下大治的时候,君子尊重贤能而对下面谦让,小人努力侍奉他的上司。所以上下以礼相待,奸邪被废黜远离,是由于不相争夺的缘故,这叫做美德。等到天下动乱的时候,君子夸耀他的功劳以凌驾于小人之上,小人称赞他的技能以欺凌君子。所以上下都不讲礼,动乱暴虐一起发生,是由于争相自以为善的缘故,这叫做昏德。国家的败坏,常常都是由此产生的。”

【原文】

楚子疾,告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生十年而丧先君,未及习师保[1]之教训,而应受多福,是以不德,而亡师于鄢,以辱社稷,为大夫忧,其弘多矣。若以大夫之灵,获保首领,以殁于地,唯是春秋[2]窀穸[3]之事,所以从先君于祢庙者,请为‘灵’若‘厉’。大夫择焉。”莫对。及五命,乃许。

秋,楚共王卒。子囊谋谥。大夫曰:“君有命矣。”子囊曰:“君命以‘共[4]’,若之何毁之?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而知其过,可不谓共乎?请谥之‘共’。”大夫从之。

【注释】

[1]师保:辅佐教育新君、太子的官。

[2]春秋:指祭祀。

[3]窀穸:墓穴。

[4]共:通“恭”,恭敬。

【译文】

楚共王患病,告诉大夫说:“我没有德行,小的时候就做了国家的君王。出生只有十岁就失去了先君,没有来得及温习师保的教导就接受了君位,因此缺乏德行,在鄢陵之战中丧失了军队,让国家蒙受了耻辱,使大夫们担心,这实在是很严重的了。如果凭着大夫们的福气,我能够保全全尸善终,在祭祀安葬事情方面,得以在祢庙里追随先君,只能请求谥为‘灵’或者‘厉’了。由大夫来选择。”没有人回答。等到五次命令之后,才答应了。

秋季,楚共王死了。子囊与大家议论谥号的事。大夫说:“国君已经有过命令了。”子囊说:“君王命令谥为‘共’,为什么要诋毁他?声威赫赫的楚国,国君在上面主政,安抚了蛮夷各族,大举征讨南部边疆,让它们从属于中原诸国,而且国君又知道自己的过失,难道不能够说是恭敬吗?请谥为‘共’!”大夫们听从了这个意见。

【原文】

吴侵楚,养由基奔命[1],子庚[2]以师继之。养叔曰:“吴乘我丧,谓我不能师也,必易我而不戒。子为三覆以待我,我请诱之。”子庚从之。战于庸浦[3],大败吴师,获公子党。

君子以吴为不吊。《诗》曰:“不吊[4]昊天,乱靡有定。”

冬,城防。书事,时也。于是将早城,臧武仲请俟毕农事,礼也。

郑良宵、大宰石犹在楚。石言于子囊曰:“先王卜征五年,而岁习其祥。祥习则行,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今楚实不竞,行人何罪?止郑一卿,以除其逼,使睦而疾楚,以固于晋,焉用之?使归而废其使,怨其君以疾其大夫,而相牵引也,不犹愈乎?”楚人归之。

【注释】

[1]奔命:急行军中的前锋。

[2]子庚:公子午。当时担任司马。

[3]庸浦:楚地。在今安徽省无为县南。

[4]不吊:不善。

【译文】

吴国攻打楚国,养由基奔赴迎战,子庚带领兵马跟着去。养由基说:“吴国乘我们有丧事,认为我们不能出兵,必然轻视我们而不戒备。您设下三处伏兵等我,我去引诱他们。”子庚听从了。两军在庸浦作战,大败吴军,俘虏了公子党。

君子认为吴国不善。《诗》说:“上天认为你不好,祸难就不能完结。”

冬季,在防地筑城。《春秋》之所以记载这件事,是由于合于农时。当时准备早些时候筑城,臧武仲请求等农活结束后再动工,这是合于礼制的。

郑国的良宵、太宰石还在楚国。石对子囊说:“先王为征伐大事要接连占卜五年,每年都重复吉兆。重复吉兆就出兵,如果有一年卜征不吉利,那就更加修养德行,重新开始占卜。如今楚国自己不自强,使者有什么罪过?留下郑国一个卿,却为郑国君臣去掉了性情刚愎的良霄的威逼,让他们和睦转而怨恨楚国坚决服从晋国,这对楚国有什么益处?让良宵回去而不能完成出使任务,他会埋怨和仇恨大夫,因此彼此不和而相互牵制,这样不是更好一点吗?”于是楚国人把良宵放了回去。

十四年经

【原文】

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季孙宿、叔老[1]会晋士匄、齐人、宋人、卫人、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会吴于向。

二月乙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叔孙豹会晋荀偃、齐人、宋人、卫北宫括、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伐秦。

己未,卫侯出奔齐。

莒人侵我东鄙。

秋,楚公子贞帅师伐吴。

冬,季孙宿会晋士匄、宋华阅、卫孙林父、郑公孙虿、莒人、邾人于戚。

【注释】

[1]叔老:子叔齐子,声伯之子。

【译文】

十四年春季,周历正月,季孙宿、叔老会同晋士匄、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郑公孙虿、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与吴国人在向地相会。

二月乙朔日,发生日食。

夏季四月,叔孙豹会同晋荀偃、齐国人、宋国人、卫北宫括、郑公孙虿、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攻打秦国。

己未日,卫献公出逃到齐国。

莒国人侵犯我国的东部边境。

秋季,楚公子贞率领军队攻打吴国。

冬季,季孙宿与晋士匄、宋华阅、卫孙林父、郑公孙虿、莒国人、邾国人在戚地相会。

十四年传

【原文】

十四年春,吴告败于晋。会于向,为吴谋楚故也。范宣子数吴之不德也,以退吴人。执莒公子务娄,以其通楚使也。

【译文】

十四年春季,吴国到晋国报告战败的消息。诸侯在向地相会,这是替吴国策划进攻楚国。范宣子责备吴国乘楚国有国丧出兵进攻不道德,用这作理由拒绝了吴人的要求。逮捕了莒国的公子务娄,是因为他的使者和楚国有来往。

【原文】

将执戎子驹支,范宣子亲数诸朝[1],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2],乃祖吾离被苫盖[3],蒙荆棘[4],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诘朝之事,尔无与焉。与,将执女。”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5]之裔胄也,毋是剪弃。赐我南鄙之田,狐貍所居,豺狼所嗥。我诸戎除剪其荆棘,驱其狐貍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6]焉,于是乎有殽之师。晋御其上,戎亢[7]其下,秦师不复,我诸戎实然。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以从执政,犹殽志也,岂敢离逷[8]?今官[9]之师旅[10],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不与于会,亦无瞢[11]焉!”赋《青蝇》而退。宣子辞焉,使即事于会,成恺悌也。

于是子叔齐子为季武子介以会,自是晋人轻鲁币,而益敬其使。

【注释】

[1]朝:这里指临时设立的用于诸侯使臣议事的朝廷。

[2]瓜州:今甘肃省敦煌市。

[3]苫盖:用草编成的覆盖物。

[4]荆棘:用荆棘条编的帽子。

[5]四岳:舜时四方部落首领。

[6]舍戍:僖公三十年,秦、晋伐郑,秦与郑和,留下杞子等戍守。

[7]亢:同“抗”,攻击。

[8]离逷:违背,疏远。

[9]官:指晋国的执政官员。

[10]师旅:指一般官员。

[11]瞢:惭愧。

【译文】

晋国打算逮捕戎子驹支,范宣子亲自在朝廷上责备他,说:“过来,姜戎氏!从前秦国人强行赶走你的祖父吾离到瓜州,你祖父吾离身披茅草衣、头戴荆条帽,前来归附我们先君。我们先君惠公有并不丰厚的土地,和你们平分而享用它。现在诸侯侍奉我们寡君不如以前了,这是因为说话泄漏了秘密,应当是你的原因。明天早上的事,你不要参加了。参加了,将要把你抓起来。”戎子回答说:“从前秦国人仗着他们人多,贪求土地,驱逐我们各部戎人。惠公显示了他的大德,说我们各部戎人都是四岳的后裔,不能抛弃。赐给我们南部边境的土地,那里是狐狸居住的地方,豺狼在那里嚎叫。我各部戎人砍去田里的荆棘,赶走狐狸豺狼,认为先君不侵犯不背叛的臣下,直到现在还没有二心。从前文公和秦国讨伐郑国,秦国人私下和郑国结盟,安置好防守的兵力,因此就有了殽地的战役。晋国在上边抵挡,戎人在下边抗击,秦国的军队不能全部撤回去,实在是我们各部戎人使秦国被打败的。这就像捕鹿,晋国人抓住它的角,戎人拖住它的腿,我们和晋国一起把它摔倒。戎人为什么不能免于罪过呢?从殽地战役以来,晋国的多次战役,我们各部戎人都按时参战,以追随执政的官员们,如同殽地战役全力支援一样,岂敢背离?现在各部门官员恐怕确实存在着缺失,因而使各诸侯出现三心二意,反而归罪于我们各部戎人!我们各部戎人饮食服装和中原不同,彼此没有财物往来,语言不通,能够做什么坏事呢?不参加会见,我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赋了《青绳》这首诗退下。宣子表示道歉,让他参加了会见的事宜,显示了和善亲切的美德。

当时子叔齐子作为季武子的副手参加会见,从此以后,晋国人减轻了鲁国的财物,更加敬重它的使者。

【原文】

吴子诸樊[1]既除丧,将立季札[2]。季札辞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遂弗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君,义嗣也,谁敢奸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才,愿附于子臧,以无失节。”固立之。弃其室而耕,乃舍之。

【注释】

[1]诸樊:吴王寿梦的长子。

[2]季札:吴王寿梦的少子。

【译文】

吴王诸樊已经结束三年之丧,准备立季札为国君。季札辞谢说:“曹宣公死的时候,诸侯和曹国人都不赞成曹成公,打算拥立子臧。子臧离开了曹国,诸侯和曹国人就取消了以前的打算,成全了曹成公。君子把这叫做‘能够保持节操’。君王,是合法的继承人,谁敢冒犯君位?享有国家,不是适宜约束我的名位。我尽管没有才能,却愿意追随子臧,以不失自己的本分。”诸樊坚决立他为国君。季札抛弃了他的妻子儿女和家产而去种田,便不再勉强他了。

【原文】

夏,诸侯之大夫从晋侯伐秦,以报栎之役也。晋侯待于竟,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以进。及泾[1],不济。叔向见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鲁人、莒人先济。郑子蟜见卫北宫懿子曰:“与人而不固,取恶莫甚焉,若社稷何?”懿子说。二子见诸侯之师而劝之济,济泾而次。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郑司马子蟜帅郑师以进,师皆从之。至于棫林[2],不获成[3]焉。荀偃令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栾黡曰:“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乃归,下军从之。左史谓魏庄子曰:“不待中行伯乎?”庄子曰:“夫子命从帅。栾伯,吾帅也,吾将从之。从帅,所以待夫子也。”伯游曰:“吾令实过,悔之何及,多遗秦禽。”乃命大还[4]。晋人谓之“迁延之役”。

【注释】

[1]泾:泾水,在今陕西省关中地区。这里指泾阳附近的泾水。

[2]棫林:秦地,在今陕西省泾阳县。

[3]不获成:指秦不愿屈服。

[4]大还:全军撤退。

【译文】

夏季,诸侯的大夫跟随晋国进攻秦国,为报复栎地一役。晋悼公在国境上等待,派六卿率领诸侯的军队前进。到达泾水,各诸侯军不肯渡河。晋国的叔向进见鲁国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这首诗,意思是鲁国要渡河了。叔向退出后准备船只,鲁国人、莒国人先渡河。郑国的子蟜进见卫国的北宫懿子说:“亲附别人但不坚决,最令人憎恶,对国家怎么办?”懿子感到高兴。他们两人去见诸侯的军队,劝他们渡河,军队渡过泾水后驻扎了下来。秦国人在泾水上游投放毒药,诸侯军被毒死的很多。郑国司马子蟜率领郑国的军队继续前进,别的国家的部队也都跟了上去。到达棫林,没有能够议和。荀偃下令说:“鸡叫时就套车,填井平灶,大家看着我的马首行动。”栾黡说:“晋国的命令,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我的马头可要往东呢。”就领兵回去了,下军跟着他一起回国。左史对魏庄子说:“不等中行伯了吗?”庄子说:“他老人家命令我们跟从主将。栾黡,是我的主将,我打算跟他。跟从主将,这是对待他老人家的合理办法。”荀偃说:“我的命令确有错误,后悔哪里来得及,这样做正好是给秦国人做俘虏。”于是下令全军撤退。晋国人把这次战役称为“迁延之役”。

【原文】

栾鍼曰:“此役也,报栎之败也。役又无功,晋之耻也。吾有二位[1]于戎路[2],敢不耻乎?”与士鞅驰秦师,死焉。士鞅反,栾黡谓士匄曰:“余弟不欲往,而子召之。余弟死,而子来,是而子杀余之弟也。弗逐,余亦将杀之。”士鞅奔秦。

于是,齐崔杼、宋华阅、仲江会伐秦。不书,惰也。向之会亦如之。卫北宫括不书于向,书于伐秦,摄也。

【注释】

[1]二位:谓黡将下军,栾鍼为戎右。

[2]戎路:将帅所乘的兵车。

【译文】

栾鍼说:“这次战役,是为了报复栎地的失败。发动战役却没有功劳,是晋国的耻辱。我们这一族中在将帅所乘的兵车里占有两个位子,哪能不觉得耻辱?”便和士鞅冲进秦军战死。士鞅活着回来,栾黡对士匄说:“我弟弟不想去,是你儿子叫他去的。我弟弟战死,你儿子却回来了,这是你儿子杀了我的弟弟。若不赶走他,我也要杀死他。”士鞅于是逃到秦国。

当时,齐国崔杼、宋国华阅、仲江共同攻打秦国。《春秋》没有记载他们的名字,是由于他们怠慢。在向地会见的记载也是这样。卫国的北宫括在向地会见时没有记载,在这次攻打秦国的战争中记载了,这是由于积极的缘故。

【原文】

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黡汰虐已甚,犹可以免。其在盈[1]乎?”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栾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而黡之怨实章[2],将于是乎在。”秦伯以为知言,为之请于晋而复之。

卫献公戒[3]孙文子、宁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4]不召,而射鸿于囿。二子从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

【注释】

[1]盈:栾盈,栾黡之子。

[2]章:彰明。

[3]戒:约。

[4]日旰:太阳下山。

【译文】

秦景公向士鞅询问说:“晋国的大夫中谁先灭亡?”士鞅回答说:“恐怕是栾氏吧!”秦景公说:“是由于他骄横吗?”士鞅回答说:“对。栾黡太骄横,但还可以免掉祸患。祸患恐怕要发生在栾盈身上吧?”秦景公说:“什么原因?”士鞅回答说:“栾书的恩德一直留在百姓中间,好比周朝人想念召公,人们就爱护他的甘棠树,何况栾书的儿子呢?将来栾黡死了,栾盈的善行没有能够施及别人。栾黡所施舍的恩惠又逐渐消失了,而对栾黡的怨恨又十分明显,因此灭亡将会落在栾盈身上。”秦景公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为他向晋国请求恢复了他的职位。

卫献公约请孙文子、宁惠子吃饭,两人都穿上朝服在朝廷上等着。太阳快落了还未被召见,献公却在园林里射鸿雁。他们两人跟到园林里。卫献公不脱去皮帽就跟他们谈话,两个人都非常生气。

【原文】

孙文子如戚,孙蒯[1]入使[2]。公饮之酒,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大师辞,师曹请为之。初,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公使歌之,遂诵之。

蒯惧,告文子。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并帑[3]于戚,而入,见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若之何?”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如愈乎?”遂行,从近关出。

【注释】

[1]孙蒯:孙文子之子。

[2]入使:入朝请命。

[3]帑:妻儿。

【译文】

孙文子前往戚地,孙蒯入朝请命。卫献公招待他饮酒,让太师歌唱《巧言》的最后一章。太师辞谢,乐人师曾请求歌唱它。起初,卫献公有一个宠妾,让师曹教她弹琴,师曹鞭打过她。献公为此发怒,抽打了师曹三百鞭,因此这次师曾想歌唱这一章,借以激怒孙蒯,报复卫献公。卫献公让他歌唱,师曹作了朗诵。

孙蒯听了感到害怕,回去告诉了孙文子。孙文子说:“国君记恨我了。如果不动手,必死无疑。”孙文子把妻儿集中在戚地,然后进入国都,遇见蘧伯玉,说:“国君的暴虐,您是知道的。我很害怕国家的灭亡,您准备怎么办?”蘧伯玉回答说:“国君控制他的国家,臣下岂敢冒犯?即使冒犯了,立了新君,难道能知道一定比现任国君好吗?”于是出走,从最近的关口出国。

【原文】

公使子蟜、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1],孙子皆杀之。四月,己未,子展奔齐。公如鄄[2],使子行[3]请于孙子,孙子又杀之。公出奔齐,孙氏追之,败公徒于阿泽[4],鄄人执之。

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公孙丁御公。子鱼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軥[5]而还。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

【注释】

[1]丘宫:当在卫都。

[2]鄄:在今山东省鄄城县北。

[3]子行:卫公子。

[4]阿泽:在今山东省阳穀县东北。

[5]軥:车辕前驾马的工具。

【译文】

卫献公派子蟜、子伯、子皮和孙文子一同在丘宫结盟,孙文子把他们全杀了。四月己未日,子展逃往齐国。卫献公去鄄地,派子行向孙文子请求和解,孙文子又把他杀了。卫献公逃往齐国,孙氏家众追赶上去,在河泽打败了卫献公的亲兵,鄄地人抓住了败兵。

起初,尹公佗到庾公差那里学射箭,庾公差又向公孙丁学射箭。尹公佗和庾公差追击卫献公,公孙丁为卫献公驾车。庾公差说:“如果射,是背叛老师;不射,将会被杀,还是射合乎礼制的。”射中了车轭两边的曲木然后回来。尹公佗说:“你为了老师,我和他的关系就远了。”便回头再追上去。公孙丁把马缰绳递给卫献公然后射向尹公佗,一箭穿过他的胳膊。

【原文】

子鲜[1]从公。及竟,公使祝宗告亡,且告无罪。定姜曰:“无神,何告?若有,不可诬也。有罪,若何告无?舍大臣而与小臣谋,一罪也;先君有冢卿以为师、保,而蔑之,二罪也;余以巾栉事先君,而暴妾使余[2],三罪也。告亡而已,无告无罪!”

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3],增淫[4]发泄,其若之何?’”卫人使大叔仪对,曰:“群臣不佞,得罪于寡君。寡君不以即刑而悼弃之,以为君忧。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又重恤之。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贶。”厚孙归,复命,语臧武仲曰:“卫君其必归乎!有大叔仪以守,有母弟鱄以出,或抚其内,或营其外,能无归乎?”

【注释】

[1]子鲜:献公同母弟。

[2]暴妾使余:谓暴虐使余如妾。

[3]帅职:尽职。

[4]增淫:积极。

【译文】

子鲜跟随卫献公。到达国境时,卫献公派祝宗向祖先神灵报告逃亡的事,并且说自己是无罪的。定姜说:“若没有神灵,报告什么?如果有,就不能够欺骗。有罪,怎么报告说没有?抛开大臣而和小臣商量,这是第一件罪过;先君有正卿作为师傅和保傅,你却轻视他们,这是第二件罪过;我以妻子的身份侍奉先君,你却像对待婢妾一样残暴地对待我,这是第三件罪过。只报告逃亡算了,不要报告没有罪!”

襄公派厚成叔到卫国慰问,说:“寡君派瘠前来,听说君主失掉了国家,流亡在别国境内,怎么能不来慰问?因为同盟的缘故,特派遣瘠来私下对执事说:‘国君不善良,臣下不通达事理;国君不宽恕,臣下也不恪尽职守,上下嫌怨积累很久,发泄了出来,怎么办?’”卫国人让太叔仪回答:“下臣们没有才能,得罪了寡君。寡君不用刑罚惩治,却远远地抛弃下臣们使之成为君王的忧虑。君王没有忘掉先君的友好,蒙您来慰问下臣们,并再加哀怜。谨拜谢君王的命令,再拜谢对下臣们的哀怜关切。”厚成叔回国复命,告诉臧武仲说:“卫君恐怕一定能回去的吧!有太叔仪留守,有同胞兄弟子鲜和他一同出国,有人在国内镇抚,有人在国外经营,能够不回去吗?”

【原文】

齐人以郲[1]寄卫侯。及其复[2]也,以郲粮归。右宰穀[3]从而逃归,卫人将杀之。辞曰:“余不说[4]初矣,余狐裘而羔袖。”乃赦之。卫人立公孙剽,孙林父、宁殖相之,以听命于诸侯。

卫侯在郲,臧纥如齐唁卫侯。卫侯与之言,虐。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子展、子鲜闻之,见臧纥,与之言,道[5]。臧孙说,谓其人曰:“卫君必入。夫二子者,或挽之,或推之,欲无入,得乎?”

师归自伐秦。晋侯舍新军,礼也。成国[6]不过半天子之军。周为六军,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于是知朔生盈而死,盈生六年而武子卒,彘裘亦幼,皆未可立也。新军无帅,故舍之。

【注释】

[1]郲:即莱国。

[2]复:复位。

[3]右宰穀:卫大夫。

[4]说:同“悦”。

[5]道:这里指语顺辞达。

[6]成国:大国。

【译文】

齐国人把郲地让给卫献公寄居。等到他回国复位的时候,还带了郲地的粮食回去。大夫右宰穀先跟随卫献公出逃后又逃回国去,卫国人准备杀掉他。他解释说:“我对过去的事情并不是乐意做的,我穿的虽是狐狸衣却是羊皮袖子。”于是赦免了他。卫国人立公孙剽为新君,孙林父、宁殖辅佐他,以听取诸侯的命令。

卫献公在郲地,臧纥到齐国慰问卫献公。卫献公与他谈话的时候,表现粗暴。臧纥退出后告诉他的下属说:“卫侯也许不能回国了。他的话如同粪土。逃亡在外却不悔改,怎么可以恢复国君的地位呢?”子展和子鲜听说了,进见臧纥,和他谈话的时候,通情达理。臧纥感到高兴,对他的下属说:“卫献公一定能够回国。这两个人,有的拉他,有的推他,想不回国,能行吗?”

各诸侯国的军队进攻秦国回来。晋悼公撤掉新军,这是合乎礼的。大国不超过周天子军队的一半。周室编定六个军,强大的诸侯国,三个军就可以了。当初知武子的儿子知朔生下知盈后就死了,知盈出生六年知武子就死了。士鲂的儿子彘裘年龄还小,都不能继承禄位。新军没有主将,所以将它取消了。

【原文】

师旷[1]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2]宗,士有朋友[3],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4]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5]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注释】

[1]师旷:晋乐大师子野。

[2]贰:指卿佐。

[3]朋友:指同宗一类的亲人。

[4]赏:表彰,宣扬。

[5]瞽:乐师。

【译文】

师旷随侍在晋悼公身边。晋悼公说:“卫国人赶走他们的国君,不是太过分了吗?”师旷回答说:“可能是他们的国君太过分了。好的国君奖赏善良,惩罚邪恶,抚养百姓有如儿女,覆盖他们有如苍天,容纳他们有如大地;百姓侍奉自己的国君,爱戴他好像父母,敬仰他好像日月,尊敬他好像神灵,害怕他好像雷霆。哪能赶走?国君,祭神的主持者和百姓的希望。如果让百姓的生计困乏,神灵祭祀匮乏,百姓断绝希望,国家失去了依靠,哪里会用得着他?不赶走他做什么?上天生下百姓并且立他们的国君,让他统治他们,不使他们失掉天性;有了国君还为他设置卿大夫辅佐,让他们去教诲保护他,不使他做事过分。因此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设立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都有亲近的人,用来互相帮助。善良就赞扬,过分就纠正,患难就救助,错误就改正。从君王以下,各有自己的父兄子弟来补救观察他们政令的过失。太史给以记载,乐师写作诗歌,乐工诵读箴谏,大夫规劝开导,士传话,庶人指责,商人在市场上议论,各种工匠奉献技艺。所以《夏书》说:‘宣布教化的官员摇着木铎在大路上巡行,官长规劝,工匠奉献技艺以劝谏。’正月初春,这时就有官员在大道上摇动本铎,这是因为劝谏失去了常规的缘故。上天爱护百姓已经非常周到了!难道会让一个人在百姓头上任意作为,放纵他的邪恶而失去天地的本性吗?一定不会这样了!”

【原文】

秋,楚子为庸浦之役故,子囊师于棠[1]以伐吴。吴不出而还。子囊殿,以吴为不能而弗儆。吴人自皋舟[2]之隘,要而击之,楚人不能相救。吴人败之,获楚公子宜穀。

王使刘定公赐齐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3]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4]大师[5],以表东海。王室之不坏,繄伯舅是赖。今余命女环[6],兹率舅氏之典,纂[7]乃祖考,无忝乃旧。敬之哉,无废朕命!”

【注释】

[1]棠:在今江苏省六合县。

[2]皋舟:吴险隘,所在地不详。

[3]右:同“佐”,辅佐。

[4]胙:酬报。

[5]大师:即太公吕尚。

[6]环:齐灵公名。

[7]纂:继承。

【译文】

秋季,楚康王因为庸浦战役的缘故,派子囊在棠地出兵,攻打吴国。吴国人不出战,楚军就回去了。子囊在军队的后头,以为吴国的军队无能而不加戒备。吴国人从皋舟的险道拦腰截击楚军,楚军不能前后相救。吴人打败了他们,俘虏了楚国公子宜穀。

周天子派刘定公为齐灵公赐命,说:“从前伯舅太公吕尚帮助我先王,辅佐周室,教导保护广大百姓。世世代代酬谢太师的功勋,使他在东海光大。王室不衰败的原因,所依赖的就是伯舅。如今我命令你,孜孜不倦地依照历代祖先的常法,继承你的祖宗和父辈,不要玷污你的先人。要恭敬啊,不要废弃我的命令!”

【原文】

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对曰:“不如因而定之。卫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诸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抚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君其定卫以待时乎!”冬,会于戚,谋定卫也。

范宣子假羽毛[1]于齐而弗归,齐人始贰。

楚子囊还自伐吴,卒。将死,遗言谓子庚:“必城郢。”君子谓:“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忠,民之望也。《诗》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忠也。”

【注释】

[1]羽毛:鸟羽与旄牛尾,是旗子和装饰仪仗所用的材料。

【译文】

晋悼公向荀偃问卫国的事情,荀偃回答说:“不如顺着现在形势让它安定。卫国已经有国君了,攻打它,不一定能实现计划,反而还有劳诸侯。史佚有句话说:‘趁着已经安定而安抚他。’仲虺有句话说:‘快灭亡的可以欺侮,发生动乱的可以夺取。推翻快要灭亡的,巩固已经存在的,这是国家的常道。’君王还是安定卫国以等待时机吧!”冬季,季孙宿和晋国的士匄、宋国的华阅、卫国的孙林父、郑国的公孙虿、莒人、邾人在戚地会见,这是为了商量安定卫国的事。

范宣子向齐国借了装饰用的羽毛没有归还,齐国人开始有二心。

楚子囊攻打吴国回来后就死了。临死前,留下遗言对子庚说:“一定要在郢地筑城。”君子认为:“子囊忠诚,国君死而不忘记为他追谥,自己将死还没有忘记保卫国家,难道能说他不忠诚吗?忠诚,是百姓的希望。《诗》说:‘行动落实到忠信,天下百姓所希望。’这就是忠诚”。

十五年经

【原文】

十有五年春,宋公使向戌来聘。

二月己亥,及向戌盟于刘[1]。

刘夏逆王后于齐。

夏,齐侯伐我北鄙,围成[2]。

公救成,至遇[3]。

季孙宿、叔孙豹帅师城成郛。

秋八月丁巳,日有食之。

邾人伐我南鄙。

冬十有一月癸亥,晋侯周卒。

【注释】

[1]刘:在曲阜郊外。

[2]成:在今山东省宁阳县东北。

[3]遇:鲁地,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十五年春季,宋公派向戌来我国聘问。

二月己亥日,与向戌在刘邑结盟。

刘夏去齐国迎接王后。

夏季,齐侯攻打我国北部边境,包围了成邑。

襄公救援成邑,到了遇邑。

季孙宿、叔孙豹率领军队修筑成邑的外城城墙。

秋季八月丁巳日,发生日食。

邾国人攻打我国南部边境。

冬季十一月癸亥日,晋侯周去世。

十五年传

【原文】

十五年春,宋向戌来聘,且寻盟。见孟献子,尤[1]其室,曰:“子有令闻而美其室,非所望也。”对曰:“我在晋,吾兄为之。毁之重劳,且不敢间。”

官师[2]从单靖公逆王后于齐。卿不行,非礼也。

楚公子午为令尹,公子罢戎为右尹,蔿子冯[3]为大司马,公子櫜师为右司马,公子成为左司马,屈到为莫敖,公子追舒为箴尹,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以靖国人。君子谓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所谓“周行”也。

【注释】

[1]尤:责备。

[2]官师:指刘夏。

[3]蔿子冯:孙叔敖兄蔿艾猎之子。

【译文】

十五年春季,宋国的向戌来鲁国聘问,同时重修从前结盟的友好。见了孟献子,批评他的房子过分美丽,说:“您有美好的名声却把房子修饰得太华丽,这不是人们所希望的。”孟献子回答说:“是我在晋国的时候,我哥哥修建的。毁掉它又加重劳力负担,况且不敢说哥哥做的事不对。”

官员随从单靖公在齐国迎接王后。卿没有去,这是不合乎礼的。

楚国的公子午做令尹,公子罢戎做右尹,蔿子冯做大司马,公子橐师做右司马,公子成做左司马,屈到做莫敖,公子追舒做箴尹,屈荡做连尹,养由基做官厩尹,来安定国都的人心。君子认为楚国在这个时候能够恰当地任命官员。任用官员,是国家最急切的事情。能够恰当地任用,那么百姓就没有非分的念头。《诗》说:“嗟叹我所怀念的贤人,要将他们都放在合适的地方。”这就是能够恰当地任用官员。天子和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及各级大夫,各自在他们的位置,这就是所谓的“周行”了。

【原文】

郑尉氏、司氏之乱,其余盗在宋。郑人以子西、伯有、子产之故,纳贿于宋,以马四十乘与师茷、师慧。三月,公孙黑[1]为质焉。司城子罕以堵女父、尉翩、司齐与之;良司臣而逸之,托诸季武子,武子寘诸卞[2]。郑人醢[3]之三人也。

师慧过宋朝,将私[4]焉。其相曰:“朝也。”慧曰:“无人焉。”相曰:“朝也,何故无人?”慧曰:“必无人焉。若犹有人,岂其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5]?必无人焉故也。”子罕闻之,固请而归之。

夏,齐侯围成,贰于晋故也。于是乎城成郛。

【注释】

[1]公孙黑:子驷子,字子皙。

[2]卞: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

[3]醢:使成肉酱。

[4]私:小便。

[5]矇:盲人。

【译文】

郑国以前尉氏、司氏的叛乱中,剩下的叛乱分子留在宋国。郑国人由于子西、伯有、子产的缘故,向宋国赠送马一百六十匹和师茷、师慧作为礼物。三月,公孙黑前往宋国做人质。司城子罕把堵女父、尉翩、司齐送交给郑国;认为司臣贤能而放走了他,托付给鲁国的季武子,武子把他安置在卞地。郑国人将这三个人剁成了肉酱。

师慧走过宋国朝廷,打算小便。扶持他的人说:“这里是朝廷。”师慧说:“没有人在这里啊。”扶持他的人说:“朝廷,为什么没有人?”师慧说:“一定没有人啊。如果还有人,难道会用拥有千辆战车的大国的相国去交换一个演唱淫乐的盲人吗?一定是由于这里没有人的缘故。”子罕听到了师慧的话,坚决向宋平公请求让师慧回国。

夏季,齐灵公包围鲁国的成池,是由于对晋国有了二心的缘故。鲁国这时就在成地修造外城。

【原文】

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晋。晋将为会以讨邾、莒,晋侯有疾,乃止。冬,晋悼公卒,遂不克会。

郑公孙夏如晋奔丧,子蟜送葬。

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1],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诸其里,使玉人为之攻[2]之,富而后使复其所。

十二月,郑人夺堵狗之妻,而归诸范氏。

【注释】

[1]越乡:走出乡里。

[2]攻:治。这里指打磨,雕琢。

【译文】

秋季,邾国人攻打鲁国南部边境,鲁国派人向晋国报告。晋国准备举行会见以讨伐邾国、莒国,因晋悼公生病,停止下来。冬季,晋悼公死了,就未能举行会见。

郑国的公孙夏前去晋国奔丧吊唁,子蟜参加送葬。

宋国有人得到一块美玉,献给子罕,子罕不接受。献玉的人说:“拿给玉匠看过,玉匠认为是宝物,所以才进献。”子罕说:“我把不贪婪作为宝物,你把玉作为宝物。如果把玉给了我,我们两人都失掉了宝物,还不如各人保有自己的宝物。”献玉的人叩头告诉子罕说:“小人带着玉璧,不能够越过乡里,我送给您是用来想请求免于被盗贼杀死的。”子罕把美玉放在他的里巷里,让玉匠替他雕琢,卖了出去,使献玉的人富有以后才把他送回到家里。

十二月,郑国人夺取堵狗的妻子,并让她回到娘家范氏去。

十六年经

【原文】

十有六年春,王正月,葬晋悼公。

三月,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湨梁[1]。

戊寅,大夫盟。

晋人执莒子、邾子以归。

齐侯伐我北鄙。

夏,公至自会。

五月甲子,地震。

叔老会郑伯、晋荀偃、卫宁殖、宋人伐许。

秋,齐侯伐我北鄙,围郕。

大雩。

冬,叔孙豹如晋。

【注释】

[1]湨梁:湨水堤坝。湨水流经今河南省西北部。

【译文】

十有六年春季,周历正月,安葬晋悼公。

三月,襄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湨梁相会。

戊寅日,诸侯的大夫们结盟。

晋国人逮捕了莒子、邾子,把他们带回国。

齐侯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夏季,襄公从盟会回国。

五月甲子日,发生地震。

叔老会同郑伯、晋荀偃、卫宁殖、宋国人攻打许国。

秋季,齐侯攻打我国北部边境,包围郕邑。

举行求雨的祭祀。

冬季,叔孙豹去晋国。

十六年传

【原文】

十六年春,葬晋悼公。平公即位,羊舌肸为傅,张君臣[1]为中军司马,祁奚、韩襄、栾盈、士鞅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为乘马御。改服、修官,烝于曲沃。警守[2]而下,会于湨梁,命归侵田。以我故,执邾宣公、莒犂比公,且曰“通齐楚之使”。

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荀偃怒,且曰:“诸侯有异志矣。”使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归。于是,叔孙豹、晋荀偃、宋向戌、卫宁殖、郑公孙虿、小邾之大夫盟,曰:“同讨不庭[3]。”

【注释】

[1]张君臣:即张老子。

[2]警守:布置守备。

[3]不庭:指对盟主晋国不忠。

【译文】

十六年春季,安葬晋悼公。晋平公即位,羊舌肸做太傅,张君臣做中军司马,祁奚、韩襄、栾盈、士鞅做公族大夫,虞丘书做乘马御。改穿吉服,选贤任能,在曲沃举行烝祭。晋平公在国都布置守备以后就沿黄河而下,和诸侯在湨梁会见,命令诸侯退回互相侵占对方的土地。由于我国的缘故,拘捕了邾宣公、莒犂比公,而且说这两国“派使者来往齐国与楚国之间”。

晋平公和诸侯在温地举行宴会,让大夫们舞蹈,说:“唱诗一定要和舞蹈相配。”齐国高厚的诗与舞蹈不相配合。荀偃发怒,并且说:“诸侯有别的想法了。”让大夫们和高厚结盟,高厚逃走回国。当时叔孙豹、晋国荀偃、宋国向戌、卫国宁殖、郑国公孙虿、小邾国的大夫盟誓说:“我们共同讨伐不尊敬盟主的人。”

【原文】

许男请迁于晋,诸侯遂迁许。许大夫不可。晋人归诸侯。

郑子蟜闻将伐许,遂相郑伯以从诸侯之师。穆叔从公。齐子帅师会晋荀偃。书曰“会郑伯”,为夷故也。

夏六月,次于棫林[1]。庚寅,伐许,次于函氏[2]。

晋荀偃、栾黡帅师伐楚,以报宋扬梁之役。楚公子格帅师,及晋师战于湛阪[3]。楚师败绩。晋师遂侵方城之外,复伐许而还。

【注释】

[1]棫林:许地,在今河南省叶县东北。

[2]函氏:许地,在今河南省叶县北。

[3]湛阪:在湛水边,今河南省平顶山市北。

【译文】

许灵公向晋国请求迁移,诸侯就让许国迁移。许国的大夫不同意。晋国人让各国诸侯回国而单独出兵进攻许国。

郑国的子蟜听到将要进攻许国,就辅佐郑简公跟从诸侯的军队。穆叔跟从鲁襄公回国。齐子率领军队会见晋国荀偃。《春秋》记载说“会合郑伯”。这是为了把次序摆平。

夏六月,军队驻扎在棫林。庚寅日,攻打许国,驻扎在函氏。

晋国的荀偃、栾黡领兵进攻楚国,报复在宋国杨梁的那一次战役。楚国的公子格带兵,遇到晋军在湛坂作战。楚军大败。晋军就侵袭方城山的外边,再次进攻许国然后回国。

【原文】

秋,齐侯围郕,孟孺子速[1]徼[2]之。齐侯曰:“是好勇,去之以为之名。”速遂塞海陉[3]而还。

冬,穆叔如晋聘,且言齐故。晋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与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穆叔曰:“以齐人之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是以大请。敝邑之急,朝不及夕,引领西望曰:‘庶几乎!’比执事之间,恐无及也。”见中行献子,赋《圻父》。献子曰:“偃知罪矣。敢不从执事以同恤社稷,而使鲁及此!”见范宣子,赋《鸿雁》之卒章。宣子曰:“匄在此,敢使鲁无鸠[4]乎?”

【注释】

[1]孟孺子速:孟献子之子,谥号庄子。

[2]徼:同“要”,拦腰截击。

[3]海陉:鲁国要道,在今山东省宁阳县北。

[4]鸠:安宁。

【译文】

秋季,齐灵公包围了成地,孟孺子迅速拦击齐军。齐灵公说:“这个人喜欢勇敢,我们离开这里以使他成名。”孟孺子很快就堵塞了海陉险道然后回去。

冬季,穆叔去到晋国聘问,同时说到齐国的事情。晋国人说:“由于寡君还没有举行禘祭和百姓没有休息,所以不能救援,如果不是这样,那是不敢忘记救他们的。”穆叔说:“由于齐国人早晚都在敝邑的土地上发泄愤恨,因此才来郑重请求。敝邑的危急,早晨等不到晚上,伸长了脖子望着西边说:‘也许可以来救援了吧!’等到官员们有空闲的时候,恐怕来不及了。”见了中行献子,赋了《圻父》这首诗。献子说:“偃知道罪过了。岂敢不跟从执事来一起为国家忧虑,而让鲁国到达这样的地步!”见了范宣子,赋《鸿雁》这首诗的最后一章。范宣子说:“匄在这里,岂敢让鲁国不得安宁?”

十七年经

【原文】

十有七年春,王二月庚午,邾子牼卒。

宋人伐陈。

夏,卫石买[1]帅师伐曹。

秋,齐侯伐我北鄙,围桃[2]。高厚帅师伐我北鄙,围防[3]。

九月,大雩。

宋华臣[4]出奔陈。

冬,邾人伐我南鄙。

【注释】

[1]石买:即石稷子。

[2]桃:在今山东省汶上县。

[3]防:在今山东省费县东北。

[4]华臣:华阅之弟。

【译文】

十七年春季,周历二月庚午日,邾子牼去世。

宋国人攻打陈国。

夏季,卫石买率领军队攻打曹国。

秋季,齐侯攻打我国北部边境,包围桃地。高厚率领军队攻打我国北部边境,包围防地。

九月,举行求雨的祭祀。

宋华臣出逃到陈国。

冬季,邾国人攻打我国南部边境。

十七年传

【原文】

十七年春,宋庄朝伐陈,获司徒卬[1],卑宋也。

卫孙蒯田于曹隧[2],饮马于重丘[3],毁其瓶。重丘人闭门而訽[4]之,曰:“亲逐而君,尔父为厉。是之不忧,而何以田为?”

【注释】

[1]司徒卬:陈大夫。

[2]曹隧:曹地,今在何地不详。

[3]重丘:在今山东省茌平县西南。

[4]訽:同“诟”,骂。

【译文】

十七年春季,宋国的庄朝攻打陈国,俘虏了司徒卬,这是由于陈国轻视宋国的缘故。

卫国的孙蒯在曹隧打猎,在重丘让马喝水,打破了水瓶。重丘人关起门来骂他,说:“亲自赶走你的国君,你的父亲做了坏事。你不为这件事担忧,来打猎干什么?”

【原文】

夏,卫石买、孙蒯伐曹,取重丘。曹人诉于晋。

齐人以其未得志于我故,秋,齐侯伐我北鄙,围桃。高厚围臧纥于防。师自阳关逆臧孙[1],至于旅松[2]。郰叔纥、臧畴、臧贾帅甲三百,宵犯齐师,送之而复。齐师去之。

【注释】

[1]臧孙:即臧纥。

[2]旅松:与防地相距不远。在今山东省泗水县。

【译文】

夏季,卫国的石买、孙蒯攻打曹国,夺取重丘。曹国人到晋国控告他们。

由于我们没有能满足齐国人的愿望,秋季,齐灵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包围桃地。高厚把臧纥包围在防地。我军从阳关出发来迎接臧纥,到达旅松。郰叔纥、臧畴、臧贾率领甲兵三百人,夜袭齐军,把臧纥送到旅松然后回来。齐军离开了鲁国。

【原文】

齐人获臧坚。齐侯使夙沙卫唁之,且曰:“无死。”坚稽首曰:“拜命之辱。抑君赐不终,姑又使其刑臣[1]礼于士。”以杙[2]抉其伤而死。

冬,邾人伐我南鄙,为齐故也。

【注释】

[1]刑臣:指宦官夙沙卫。

[2]杙:一头尖的小木桩。

【译文】

齐国人俘虏了臧坚。齐灵公派夙沙卫慰问他,并且说:“不要死。”臧坚叩头说:“谨拜谢君王的命令。然而君王除了赐我不死,还又故意派受过刑的小臣来主持礼仪接待士人。”用小木桩刺进伤口而死。

冬季,邾国人攻打我国南部边境,这是为了齐国的缘故。

【原文】

宋华阅卒。华臣弱皋比[1]之室,使贼杀其宰华吴,贼六人以铍[2]杀诸卢门[3]合左师[4]之后。左师惧,曰:“老夫无罪。”贼曰:“皋比私有讨于吴。”遂幽其妻,曰:“畀余而大璧。”宋公闻之,曰:“臣也不唯其宗室是暴,大乱宋国之政,必逐之。”左师曰:“臣也,亦卿也。大臣不顺,国之耻也。不如盖之。”乃舍之。左师为己短策,苟过华臣之门,必骋。

【注释】

[1]皋比:华阅之子。

[2]铍:剑一类的武器,形状似刀,两边有刃。

[3]卢门:宋城门。

[4]合左师:向戌,时任左师,合为采邑,故称。

【译文】

宋国的华阅死。华臣认为皋比家族力量微弱,派刺客去杀他家的总管华吴,六个刺客用铍刀把华吴杀死在卢门合左师后边。左师害怕,说:“我老头子没有罪。”刺客说:“皋比私自讨伐华吴。”就幽禁了华吴的妻子,说:“把你的大玉璧给我。”宋平公听说这件事,说:“华臣不仅残暴地对待他的宗室,而且使宋国的政事大乱,一定要赶走他。”左师说:“华臣,也是卿。大臣不和顺,这是国家的耻辱。不如掩盖起来算了。”宋平公就放下这件事不再过问。左师讨厌华臣,他给自己做了一根短马鞭子,如果经过华臣的门口,一定要打马快跑。

【原文】

十一月甲午,国人逐瘈狗[1]。瘈狗入于华臣氏,国人从之。华臣惧,遂奔陈。

宋皇国父为大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功。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筑者讴曰:“泽门之皙[2],实兴我役。邑中之黔[3],实尉我心。”子罕闻之,亲执扑[4],以行筑者,而抶[5]其不勉者,曰:“吾侪小人皆有阖庐以辟燥湿寒暑。今君为一台而不速成,何以为役?”讴者乃止。或问其故,子罕曰:“宋国区区,而且诅有祝,祸之本也。”

【注释】

[1]瘈狗:疯狗。

[2]泽门之皙:指皇国父。皇国父居于泽门,面白皙。泽门,宋东城南门。

[3]邑中之黔:指子罕。子罕居于城中而面黑,故称。

[4]扑:竹鞭。

[5]抶:鞭打。

【译文】

十一月甲午日,国内的人们追赶疯狗。疯狗跑到华臣家里,人们就跟着追进去。华臣害怕,就逃亡到陈国。

宋国的皇国父做太宰,给宋平公建造一座台,妨碍了农田收割。子罕请求等待农事完毕以后再建造,宋平公却不同意这件事。筑台的人唱着歌谣说:“泽门里的白面孔,要我们服劳役。城里的黑皮肤,体贴我们的心意。”子罕听到了,亲自拿着竹鞭,巡行督察在筑台的人中间,又鞭打那些不卖力气的人,说:“我们这些小人都有房子躲避干湿冷热。现在国君造一座台而不很快完成,怎么能做事情呢?”唱歌的人就停止不唱了。有人问他什么缘故,子罕说:“宋国虽小,既有诅咒,又有歌颂,这是祸乱的根本。”

【原文】

齐晏桓子卒,晏婴粗缞斩[1],苴绖[2]、带、杖[3],菅屦,食鬻[4],居倚庐,寝苫,枕草。其老曰:“非大夫之礼也。”曰:“唯卿为大夫。”

【注释】

[1]粗缞斩:粗麻布丧服。

[2]苴绖:头上戴的麻带。

[3]杖:竹杖。

[4]鬻:谓朝一溢米,暮一溢米。

【译文】

齐国的晏桓子死了,晏婴穿着粗布丧服,头上和腰里系着麻带,手执竹枝,脚穿草鞋,喝粥,住草棚,睡草垫子,用草作为枕头。他的家臣说:“这不是大夫的礼仪,是士人的丧礼。”晏婴说:“只有卿才是大夫,才能行大夫的礼仪,我还够不上大夫的身份。”

十八年经

【原文】

十有八年春,白狄来。

夏,晋人执卫行人石买。

秋,齐师伐我北鄙。

冬十月,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同围齐。

曹伯负刍卒于师。

楚公子午帅师伐郑。

【译文】

十八年春季,白狄来我国。

夏季,晋国人拘禁卫国行人石买。

秋季,齐国军队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冬季十月,襄公会同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包围齐国。

曹伯负刍在军中去世。

楚公子午率领军队攻打郑国。

十八年传

【原文】

十八年春,白狄始来。

夏,晋人执卫行人石买于长子[1],执孙蒯于纯留[2],为曹故也。

秋,齐侯伐我北鄙。中行献子将伐齐,梦与厉公讼,弗胜。公以戈击之,首队于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见梗阳[3]之巫皋。他日,见诸道,与之言,同。巫曰:“今兹[4]主必死。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献子许诺。

【注释】

[1]长子:在今山西省长子县。

[2]纯留:在今山西省屯留县南。

[3]梗阳:在今山西省清徐县。

[4]今兹:今年。

【译文】

十八年春季,白狄第一次来鲁国。

夏季,晋国人在长子抓了卫国的行人官石买,在纯留抓了孙蒯,这是为了曹国的缘故。

秋季,齐灵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中行献子准备大举进攻齐国,梦见和晋厉公争讼,没有胜诉。晋厉公用戈打他,脑袋在前面掉下来,跪下来后又被安在脖子上,两手捧着他的头走路,见到梗阳的巫皋。过了几天,在路上遇见巫皋,中行献子和他谈起做梦的情况,竟和巫皋梦见的一样。巫皋说:“今年您一定要死,如果在东边有战事,那是可以满足愿望的。”中行献子答应了。

【原文】

晋侯伐齐,将济河,献子以朱丝系玉二瑴,而祷曰:“齐环[1]怙恃其险,负[2]其众庶,弃好背盟,陵虐神主[3]。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其官臣[4]偃实先后之。苟捷有功,无作神羞,官臣偃无敢复济。唯尔有神裁之。”沈玉而济。

【注释】

[1]环:齐灵公名环。

[2]负:倚仗。

[3]神主:人民。

[4]官臣:受天子命能自置官吏来治理采邑的臣子。

【译文】

晋平公发兵进攻齐国,将要渡过黄河,中行献子用朱丝系着两对玉而祷告说:“齐国的国君环靠着地形险要,仗着人多,丢弃好友并违背盟誓,欺凌虐待百姓。陪臣彪将要率领诸侯去讨伐,他的臣下偃在前后辅助,如果得到成功,不带给神灵羞耻,臣下偃不敢再次渡河。请河神你裁决。”把玉沉入黄河然后渡河。

【原文】

冬十月,会于鲁济,寻湨梁之言[1],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阴[2],堑[3]防门[4]而守之,广里。夙沙卫曰:“不能战,莫如守险。”弗听。诸侯之士门焉,齐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5],曰:“吾知子,敢匿情乎?鲁人、莒人皆请以车千乘,自其乡入,既许之矣。若入,君必失国。子盍图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婴闻之,曰:“君固无勇,而又闻是,弗能久矣。”齐侯登巫山[6]以望晋师。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齐侯见之,畏其众也,乃脱归。丙寅晦,齐师夜遁。师旷告晋侯曰:“鸟乌[7]之声乐,齐师其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马[8]之声,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

【注释】

[1]湨梁之言:指“同讨不庭”的盟誓。

[2]平阴:在今山东省平阴县东北。

[3]堑:作动词用,挖壕沟。

[4]防门:在平阴东北。

[5]析文子:齐大夫子家。

[6]巫山:在今山东省肥城县西北。

[7]鸟乌:即乌鸦。

[8]班马:离群之马。

【译文】

冬季十月,诸侯在鲁国济水边上会见,重温溴梁的盟誓,一起进攻齐国。齐灵公在平阳抵御,在防门外挖壕据守,壕沟的宽度加起来共有一里。夙沙卫说:“如果作战不能保证取得胜利,就没有比扼守险要更好的办法了。”齐灵公不听。诸侯的士兵进攻防门,齐军战死很多人。范宣子告诉析文子说:“我了解您,难道敢隐瞒情况吗?鲁国人、莒国人都请求带一千辆战车从他们那里打进来,我们已经答应了。如果攻进来,贵国君王必然丢掉国家。您怎能不好好考虑一下这一件事?”析文子把这些话告诉齐灵公,齐灵公听了十分害怕。晏婴听到了,说:“国君本来没有勇气,而又听到了这些话,活不了多久了。”齐灵公登上巫山观望晋军。晋国人派司马排除山林河泽的险阻,虽然是军队达不到的地方,也一定树起大旗而稀疏地布置军阵。让战车左边坐上真人而右边放上假人,用大旗前导,战车后面拖上木柴跟着走。齐灵公看到,害怕晋军人多,就离开军队逃了回去。丙寅晦日,齐军夜里逃走。师旷告诉晋平公说:“乌鸦的声音愉快,齐军恐怕逃走了。”邢伯告诉中行献子说:“有马匹盘旋不进的声音,齐军恐怕逃走了。”叔向告诉晋平公说:“城上有乌鸦,齐军恐怕逃走了。”

【原文】

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1]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子姑先乎!”乃代之殿。卫杀马于隘以塞道。晋州绰及之,射殖绰,中肩,两矢夹脰。曰:“止,将为三军获;不止,将取其衷。”顾曰:“为私誓。”州绰曰:“有如日!”乃弛弓而自后缚之,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皆衿甲[2]面缚,坐于中军之鼓下。

【注释】

[1]隧:山中小路。

[2]衿甲:不解甲。

【译文】

十一月丁卯朔日,晋军进入平阴,于是晋军就奋力追赶齐军。夙沙卫把大车联结起来以堵塞山里的小路然后自己作为殿后。殖绰和郭最说:“您来作为国家军队的殿后,这是齐国的耻辱。您姑且先走吧!”就代替他殿后。卫国在狭隘的地方杀死马匹以堵塞道路。晋国的州绰追上来,用箭射殖绰,射中了两个肩膀,两枝箭夹着脖子。州绰说:“停下别跑,你还可以被我军俘虏;不停,我将会再向你心口射一箭。”殖绰回过头来说:“你发誓。”州绰说:“有太阳神为证!”于是就把弓弦解下来而从后边捆绑殖绰的手,他的车右具丙也放下武器而捆绑郭最,都不解除盔甲从后面捆绑,让他们坐在中军的战鼓下边。

【原文】

晋人欲逐归者,鲁、卫请攻险。己卯,荀偃、士匄以中军克京兹[1]。乙酉,魏绛、栾盈以下军克邿[2]。赵武、韩起以上军围卢[3],弗克。十二月戊戌,及秦周[4]伐雍门[5]之萩[6]。范鞅门于雍门,其御追喜以戈杀犬于门中。孟庄子斩其橁[7]以为公琴。己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刘难、士弱率诸侯之师焚申池[8]之竹木。壬寅,焚东郭、北郭,范鞅门于扬门[9]。州绰门于东闾[10],左骖迫,还于门中,以枚数阖[11]。

齐侯驾,将走邮棠[12]。大子[13]与郭荣扣[14]马,曰:“师速而疾,略[15]也。将退矣,君何惧焉?且社稷之主不可以轻,轻则失众。君必待之!”将犯之。大子抽剑断鞅,乃止。甲辰,东侵及潍,南及沂。

【注释】

[1]京兹:在今山东省平阴县东。

[2]邿:在平阴县西。

[3]卢:在今山东省长清县西南。

[4]秦周:在齐都临淄附近。

[5]雍门:齐都城西门。

[6]萩:即楸,落叶乔木。

[7]橁:木名,用来制作琴、车辕。

[8]申池:在齐都南门申门外。

[9]扬门:齐都西北门。

[10]东闾:齐都东门。

[11]以枚数阖:数城门上的枚数。枚,门上的铁钉。

[12]邮棠:或谓棠,在今山东省平度市东南。

[13]大子:即太子光。

[14]扣:牵,拉。

[15]略:夺取物资。

【译文】

晋国人要追赶逃兵,鲁国,卫国请求进攻险要的地方。己卯日,荀偃、士匄带领中军攻下京地。乙酉日,魏绛、栾盈带领下军攻下邿地。赵武、韩起带领上军包围卢地,没有攻下。十二月戊戌日,到达秦周的地方,砍伐了雍门外边的萩木。范鞅驻札在雍门外边,他的御者追喜用戈在门里杀死一条狗。孟庄子砍下橁木制作颂琴。己亥日,放火烧了雍门和西边、南边的外城。刘难、士弱率领诸侯的军队放火烧了申池边上的竹子树木。壬寅日,放火烧了东边、北边的外城,范鞅攻打扬门。州绰攻打东闾,左边的骖马由于拥挤而不能前进,回到门里盘旋,停留很久,把城门上的铜钉都数清楚了。

齐灵公驾了车,准备逃到邮棠去。太子和郭荣牵住马,说:“诸侯的兵行动快速而且勇敢,这是在掠夺财物。将要退走了,君王害怕他们干什么?而且国家之主不能轻佻,轻佻就会失去大众的拥戴。君王一定要等着!”齐灵公准备冲向前去。太子抽出剑来砍断马鞍,这才停了下来。甲辰日,诸侯的军队向东边进攻到达潍水,南边到达沂水。

【原文】

郑子孔欲去诸大夫,将叛晋而起楚师以去之。使告子庚[1],子庚弗许。楚子闻之,使杨豚尹宜[2]告子庚曰:“国人谓不谷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谷即位,于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谷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矣。大夫图之,其若之何?”子庚叹曰:“君王其谓午怀安乎!吾以利社稷也。”见使者,稽首而对曰:“诸侯方睦于晋,臣请尝[3]之。若可,君而继之。不可,收师而退,可以无害,君亦无辱。”子庚帅师治兵于汾[4]。于是子蟜、伯有、子张从郑伯伐齐,子孔、子展、子西守。二子知子孔之谋,完守入保。子孔不敢会楚师。

【注释】

[1]子庚:楚令尹子午。

[2]杨豚尹宜:即杨宜,时任豚尹。

[3]尝:试探。

[4]汾:在今河南省许昌市南。

【译文】

郑国的子孔想要除掉大夫们,准备背叛晋国然后发动楚国军队来除掉他们。派人告诉子庚,子庚不答应。楚康王听说了这件事,就派扬豚尹宜告诉子度说:“国内的人们认为我主持国政而不出兵,死后就不能用规定的礼仪安葬祭祀。我即位后,到现在五年,军队不出动,人们恐怕认为我只顾自己安逸而忘了先君的霸业了。大夫考虑一下,怎么办?”子庚叹气说:“君王恐怕认为午是贪图安逸吧!我这样做是为了有利于国家啊。”接见使者,叩头然后回答:“诸侯正和晋国和睦,下臣请求试探一下。如果可行,君王就跟着来。如果不行,收兵而退回去,可以没有损害,君王也不会受到羞辱。”子庚率领军队在汾地颁发武器。当时子蹻、伯有、子张跟随郑简公一起进攻齐国,子孔、子展、子西留守。子展、子西两个人知道子孔的策略,就加强守备入城坚守。子孔不敢和楚军会合。

【原文】

楚师伐郑,次于鱼陵[1]。右师城上棘[2],遂涉颍,次于旃然[3]。蔿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胥靡、献于、雍梁,右回梅山,侵郑东北,至于虫牢而反。子庚门于纯门,信[4]于城下而还。涉于鱼齿之下,甚雨及之,楚师多冻,役徒几尽。

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董叔曰:“天道多在西北。南师不时,必无功。”叔向曰:“在其君之德也。”

【注释】

[1]鱼陵:鱼齿山,郑地。今在何地不详。

[2]上棘:在今河南省禹州市南。

[3]旃然:即索水,在今河南省荥阳市南。

[4]信:信宿,即住宿两夜。

【译文】

楚军进攻郑国,驻扎在鱼陵。右翼部队在上棘筑城,就徒步渡过颖水,驻扎在旃然水边。蔿子冯、公子格率领精锐部队攻打费滑、胥靡、献于、雍梁,向右绕过梅山,入侵郑国东北部,到达虫牢然后回去。子庚进攻鲍门,在城下住了两晚然后回去。军队徒步渡过鱼齿山下的滍水,突然碰到大雨,楚军大多被冻坏,服杂役的徒人几乎死光。

晋国人听到楚国出兵,师旷说:“没有妨害。我屡次歌唱北方的曲调,又歌唱南方的曲调。南方的曲调不强,象征死亡的声音很多。楚国一定不能建功立业。”董叔说:“殒星在于西北。南方的军队不合天时,一定不能建功。”叔向说:“决定胜负还在于他们国君的德行。”

十九年经

【原文】

十有九年春,王正月,诸侯[1]盟于祝柯[2]。

晋人执邾子。

公至自伐齐。

取邾田,自漷水[3]。

季孙宿如晋。

葬曹成公。

夏,卫孙林父帅师伐齐。

秋七月辛卯,齐侯环卒。

晋士匄帅师侵齐,至穀[4],闻齐侯卒,乃还。

八月丙辰,仲孙蔑卒。

齐杀其大夫高厚。

郑杀其大夫公子嘉[5]。

冬,葬齐灵公。

城西郛。

叔孙豹会晋士匄于柯[6]。

城武城[7]。

【注释】

[1]诸侯:指上年围齐的诸侯。

[2]祝柯:在今山东省长清县东北。

[3]漷水:时漷水西南流经鲁国至鱼台县入泗水。

[4]穀:在今山东省东阿县。

[5]公子嘉:即子孔。

[6]柯:在今河南省内黄县东北。

[7]武城:在今山东省嘉祥县。

【译文】

十九年春季,周历正月,诸侯在祝柯结盟。

晋国人拘捕邾子。

襄公从攻打齐国的前线回国。

夺取邾国的土地,以漷水为界都属于我国。

季孙宿去晋国。

安葬曹成公。

夏季,卫孙林父率领军队攻打齐国。

秋季七月辛卯日,齐侯环去世。

晋士匄率领军队攻打齐国,到达穀地,听说齐侯去世,于是回师。

八月丙辰日,仲孙蔑去世。

齐国杀死该国大夫高厚。

郑国杀死该国大夫公子嘉。

冬季,安葬齐灵公。

修筑都城西边的外城城墙。

叔孙豹与晋士匄在柯地相会。

修筑武城。

十九年传

【原文】

十九年春,诸侯还自沂上,盟于督扬[1],曰:“大毋侵小。”

执邾悼公,以其伐我故。遂次于泗上,疆我田。取邾田,自漷水归之于我。晋侯先归。公享晋六卿于蒲圃,赐之三命之服;军尉、司马、司空、舆尉、候奄皆受一命之服。贿荀偃束[2]锦,加璧、乘马,先吴寿梦之鼎。

【注释】

[1]督扬:即祝柯。

[2]束:一束为十端,二端为一匹。

【译文】

十九年春季,诸侯从沂水边上回来,在督阳结盟,说:“大国不要侵犯小国。”

逮捕了邾悼公,这是因为他们进攻我国的缘故。诸侯的军队就驻扎在泗水边上,划定我国的疆界。取得了邾国的土地,从漷水以西的地方都归属我国。晋平公先回国。鲁襄公在蒲圃设享招待晋国的六卿,赐给他们华丽的三命车服;军尉、司马、司空、舆尉、候奄都接受一命车服。送给荀偃五匹束锦,加上玉璧,四匹马,再送给他吴寿梦的铜鼎。

【原文】

荀偃瘅疽[1],生疡[2]于头。济河,及著雍,病,目出。大夫先归者皆反。士匄请见,弗内。请后,曰“郑甥[3]可”。二月甲寅,卒,而视,不可含[4]。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其为未卒事于齐故也乎?”乃复抚之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暝,受含。宣子出,曰:“吾浅之为丈夫也!”

【注释】

[1]瘅疽:恶疮。

[2]疡:痈疮。

[3]郑甥:郑国女子所生之子。指荀吴。

[4]含:把珠玉放入死者口中。

【译文】

荀偃长了恶疮,痈疽生在头部。渡过黄河,到达著雍,病情变得严重了,连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大夫先回去的都赶回来。士匄请求进见,荀偃不接见。派人问立谁为继承人,荀偃说:“郑国的外甥可以。”二月甲寅日,死,睁着眼睛,口紧闭不能放进珠玉。士匄盥洗然后抚摸尸体说:“侍奉吴岂敢不像侍奉您!”荀偃的尸体还是没有闭眼。栾怀子说:“是为了齐国的事情没有完成的缘故吗?”就又边哭边抚摸着尸体说:“您如果死去以后,我不继续从事于齐国的事情,有河神为证!”荀偃尸体这才闭了眼,接受了放进嘴里的含玉。士匄出来,说:“我太小看这位大夫了啊!”

【原文】

晋栾鲂帅师从卫孙文子伐齐。季武子如晋拜师,晋侯享之。范宣子为政,赋《黍苗》。季武子兴,再拜稽首,曰:“小国之仰大国也,如百谷之仰膏雨焉。若常膏之,其天下辑睦,岂唯敝邑?”赋《六月》。

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钟[1]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2],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3]。今称伐,则下等也;计功,则借人也;言时,则妨民多矣,何以为铭?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4],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今将借人之力以救其死,若之何铭之?小国幸于大国,而昭所获焉以怒之,亡之道也。”

【注释】

[1]林钟:钟名。

[2]令德:记载德行。

[3]称伐:记载征伐。

[4]彝器:宗庙中常用的器具。

【译文】

晋国的栾鲂领兵跟从卫国的孙文子一起进攻齐国。季武子去到晋国拜谢出兵,晋平公设厚礼接待了他。范宣子执政,赋《黍苗》这首诗。季武子站起来,再拜叩头,说:“小国仰望大国,好像各种谷物仰望雨水润泽。如果经常润泽,天下将会和睦,岂独是我国?”就赋了《六月》这首诗。

季武子把在齐国得到的武器制作成了林钟并用铭文记载鲁国的武功。臧武仲对季武子说:“这是不合于礼的。铭文,天子用来记载德行,诸侯用来记载举动合于时令和建立的功劳,大夫用来记载征伐。现在记载征伐,那是降了一等了;记载功劳,那是借助别人的力量;记载合于时令,那么对百姓的妨碍又很多,用什么来载入铭文?而且大国攻打小国,拿他们所得到的东西来制作宗庙器具,记载他们的功劳,以此让子孙后代看到,这是为了宣扬明德而惩罚无礼。现在是借助了别人的力量来拯救自己的死亡,我们怎么能记载这个呢?小国侥幸战胜大国,反而宣扬所得到的战利品以激怒敌人,这是亡国之道啊。”

【原文】

齐侯娶于鲁,曰颜懿姬,无子。其侄鬷声姬生光,以为大子。诸子[1]仲子、戎子,戎子嬖。仲子生牙,属诸戎子。戎子请以为大子,许之。仲子曰:“不可。废常,不祥;间[2]诸侯,难。光之立也,列于诸侯矣。今无故而废之,是专黜[3]诸侯,而以难犯不祥也。君必悔之。”公曰:“在我而已。”遂东大子光,使高厚傅牙以为大子,夙沙卫为少傅。

齐侯疾,崔杼微[4]逆光,疾病,而立之。光杀戎子,尸诸朝,非礼也。妇人无刑。虽有刑,不在朝市。

【注释】

[1]诸子:指宫中诸妾。

[2]间:触犯。

[3]专黜:专擅而轻视。

[4]微:秘密。

【译文】

齐灵公从鲁国娶一女子为妻,名叫颜懿姬,没有生孩子。她的侄女鬷声姬生了光,齐灵公把他立为太子。姬妾中有仲子、戎子,戎子受到宠爱。仲子生了牙,把他托付给戎子。戎子请求立牙为太子,齐灵公答应了。仲子说:“不行。废弃常规,不吉祥;触犯诸侯,难于成功。光立为太子,已经参与诸侯盟会的行列了。现在他并没有大罪而废掉他,这是专横而轻视诸侯,而把难于成功的事去触犯不吉祥的事。君王一定会后悔。”齐灵公说:“一切由我。”就把太子光迁移到东部边境,派高厚做牙的太傅,立牙为太子,让夙沙卫做少傅。

齐灵公生病了,崔杼偷偷地把光接来,趁在齐灵病危的时候,就操纵着立光为太子。光杀了戎子,把尸体摆在朝廷上,这是不合于礼的。妇女并无刑罚。即使有刑,也不能陈尸于朝堂或市场上。

【原文】

夏五月壬辰晦,齐灵公卒。庄公即位,执公子牙于句渎之丘。以夙沙卫易己,卫奔高唐[1]以叛。

晋士匄侵齐,及穀,闻丧而还,礼也。

于四月丁未,郑公孙虿卒,赴于晋大夫。范宣子言于晋侯,以其善于伐秦也。六月,晋侯请于王,王追赐之大路[2],使以行[3],礼也。

秋八月,齐崔杼杀高厚于洒蓝[4],而兼其室。书曰:“齐杀其大夫。”从君于昏也。

【注释】

[1]高唐:在今山东省高唐县东。

[2]大路:卿以上所乘车。

[3]行:从柩车而行。

[4]洒蓝:或谓在齐都临淄城外。

【译文】

夏季五月壬辰晦日,齐灵公死了。齐庄公即位,在句渎之丘逮捕了公子牙。齐庄公认为夙沙卫出主意废掉自己,夙沙卫就逃亡到高唐并且据以叛变。

晋国的士匄入侵齐国,到达穀地,听到齐国的丧事就回去了,这是合于礼的。

四月丁未日,郑国的公孙虿死了,向晋国的大夫发出讣告。范宣子告诉了晋平公,因为他在进攻秦国的战役中表现很不错。六月,晋平公向周天子请求,周天子追赐给他大路的车,让他跟着葬车行走,这是合于礼的。

秋季八月,齐国崔杼在洒蓝杀了高厚,然后兼并了他的家财采邑。《春秋》记载说:“齐杀其大夫。”这是由于高厚顺从了国君昏聩的命令。

【原文】

郑子孔之为政也专[1],国人患之,乃讨西宫之难,与纯门之师。子孔当罪,以其甲及子革、子良氏之甲守。甲辰,子展、子西率国人伐之,杀子孔而分其室。书曰“郑杀其大夫”,专也。子然、子孔,宋子之子也;士子孔,圭妫之子也。圭妫之班亚宋子,而相亲也;二子孔亦相亲也。僖之四年[2],子然卒;简之元年[3],士子孔卒。司徒孔实相子革、子良之室,三室如一,故及于难。子革、子良出奔楚。子革为右尹。郑人使子展当国,子西听政,立子产为卿。

【注释】

[1]专:专权,专横。

[2]僖之四年:即鲁襄公六年。

[3]简之元年:即鲁襄公八年。

【译文】

郑国的子孔执政以后独断专行,国内的人们很担心,就追究西宫那次祸难和纯门那次出兵的罪责。子孔应该抵罪,就带领了他的甲士和子革、子良的甲士为保卫自己。甲辰日,子展、子西率领国内的人们进攻,杀了子孔,瓜分了他的家财采邑。《春秋》记载说“郑杀其大夫”,这是因为子孔独断专行。子然、子孔,是宋子的儿子;士子孔,是圭妫的儿子。圭妫的位置在宋子之下,但是互相亲近;两个子孔也互相亲近。郑僖公四年,子然死了;郑简公元年,士子孔死了。子孔辅助子革、子良两家,三家像一家一样,所以都遭到祸难。子革、子良逃亡到楚国。子革做了右尹。郑国人让子展掌握国事,子西主持政事,立子产为卿。

【原文】

齐庆封围高唐,弗克。冬十一月,齐侯围之,见卫在城上,号之,乃下。问守备焉,以无备告,揖之,乃登。闻师将傅[1],食高唐人。殖绰、工偻会夜缒纳师,醢卫于军。

城西郛,惧齐也。

齐及晋平,盟于大隧[2]。故穆叔会范宣子于柯。穆叔见叔向,赋《载驰》之四章。叔向曰:“肸敢不承命!”穆叔归,曰:“齐犹未也,不可以不惧。”乃城武城。

卫石共子卒,悼子不哀。孔成子曰:“是谓蹷[3]其本,必不有其宗。”

【注释】

[1]傅:爬墙登城。

[2]大隧:在今山东省高唐县。

[3]蹷:颠仆。引申为损坏。

【译文】

齐国的庆封率军包围高唐,没有攻下。冬季十一月,齐庄公亲自领兵包围高唐,见到夙沙卫在城墙上,大声喊他,他就下来了。齐庄公问夙沙卫防守的情况,夙沙卫告诉他说对方没有什么防守力量,然后两人相互作揖登上城墙。他听说齐军将要贴着城墙进攻,就让高唐城里的人饱吃一顿。殖绰、工偻会在夜里垂下城去,迎接齐军进城,把夙沙卫在军中剁成肉酱。

因为害怕齐国入侵,鲁国便在外城西边修筑城墙。

齐国和晋国讲和,在大隧结盟。所以穆叔和范宣子在柯地会见。穆叔进见叔向,赋《载驰》这首诗的第四章。叔向说:“肸岂敢不接受命令!”穆叔回国,说:“齐国还没停止入侵,不能不害怕。”就在武城筑城。

卫国的石共子死了,他的儿子悼子并不悲哀。孔成子说:“这叫做拔掉了根本,必然不能保有他的宗族。”

二十年经

【原文】

二十年春,王正月辛亥,仲孙速会莒人,盟于向[1]。

夏六月庚申,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盟于澶渊[2]。

秋,公至自会。

仲孙速帅师伐邾。

蔡杀其大夫公子燮[3]。

蔡公子履[4]出奔楚。

陈侯之弟黄出奔楚。

叔老如齐。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季孙宿如宋。

【注释】

[1]向:在今山东省莒县南。

[2]澶渊: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北。

[3]公子燮:蔡庄侯子。

[4]公子履:公子燮同母弟。

【译文】

二十年春季,周历正月辛亥日,仲孙速会见莒国人,在向地结盟。

夏季六月庚申日,襄公与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相会,在澶渊结盟。

秋季,襄公从盟会回国。

仲孙速率领军队攻打邾国。

蔡国杀死该国大夫公子燮。

蔡公子履出逃到楚国。

陈侯的弟弟黄出逃到楚国。

叔老去齐国。

冬季十月丙辰朔日,发生日食。

季孙宿去宋国。

二十年传

【原文】

二十年春,及莒平。孟庄子会莒人,盟于向,督扬之盟故也。

夏,盟于澶渊,齐成故也。

邾人骤[1]至,以诸侯之事弗能报也。秋,孟庄子伐邾以报之。

蔡公子燮欲以蔡之晋,蔡人杀之。公子履,其母弟也,故出奔楚。

【注释】

[1]骤:屡次。

【译文】

二十年春季,鲁国和莒国讲和。孟庄子在向地会见莒人结盟,这是由于有督扬盟会的原因。

夏季,诸侯在澶渊结盟,并以此为基础和齐国讲和。

邾国人屡次来犯,这是由于邾国认为鲁国参加了诸侯的军队无力报复的缘故。秋季,孟庄子率兵攻打邾国以作为报复。

蔡国的公子燮想要让蔡国归服晋国,蔡国人杀了他。公子履,是公子燮的同母兄弟,逃亡到楚国。

【原文】

陈庆虎、庆寅畏公子黄之偪,诉诸楚曰:“与蔡司马[1]同谋。”楚人以为讨,公子黄出奔楚。

初,蔡文侯欲事晋,曰:“先君[2]与于践士之盟,晋不可弃,且兄弟也。”畏楚,不能行而卒。楚人使蔡无常,公子燮求从先君以利蔡,不能而死。书曰“蔡杀其大夫公子燮”,言不与民同欲也。“陈侯之弟黄出奔楚”,言非其罪也。公子黄将出奔,呼于国曰:“庆氏无道,求专陈国,暴蔑[3]其君,而去其亲,五年不灭,是无天也。”

【注释】

[1]蔡司马:即公子燮。

[2]先君:指蔡庄侯甲午。

[3]暴蔑:轻视怠慢。

【译文】

陈国的庆虎、庆寅害怕公子黄的逼迫,向楚国起诉说:“公子黄和蔡国司马一起策划顺服晋国。”楚国人因此而讨伐,公子黄逃亡到楚国去当面辩解。

起初,蔡文侯想要侍奉晋国,说:“先君参与了践土的盟会,晋国不能丢弃,而且还是兄弟国家呢。”可是又害怕楚国,没有能够做到这件事就死了。楚国人役使蔡国没有一定的标准,公子燮要求继承先君的遗志以有利于蔡国,没有办到而死去。《春秋》记载说“蔡杀其大夫公子燮”,就是说愿望和百姓的不同。“陈哀公之弟黄出奔楚”,就是说不是公子黄的罪过。公子黄将要逃亡,在国都里就喊叫说:“庆氏无道,谋求在陈国专政,轻慢和蔑视国君而去掉他的亲属,五年之内如果不灭亡,这就是没有天理了。”

【原文】

齐子[1]初聘于齐,礼也。

冬,季武子如宋,报向戌之聘也。褚师段[2]逆之以受享,赋《常棣》之七章以卒。宋人重贿之。归,复命,公享之,赋《鱼丽》之卒章。公赋《南山有台》。武子去所[3],曰:“臣不堪也。”

卫宁惠子疾,召[4]悼子,曰:“吾得罪于君,悔而无及也。名藏在诸侯之策,曰:‘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君入则掩之。若能掩之,则吾子也。若不能,犹[5]有鬼神,吾有馁而已,不来食矣。”悼子许诺,惠子遂卒。

【注释】

[1]齐子:即叔老。

[2]褚师段:宋大夫,字子石。

[3]去所:避席,离开席位,表示谦恭。

[4]召:同“诏”,告。

[5]犹:如果。

【译文】

齐子第一次到齐国聘问,这是合于礼的。

冬季,季武子去到宋国,这是回报向戌的聘问。褚师段迎接他让他接受宋平公的享礼,季武子赋《常棣》这首诗的第七章和最后一章。宋国人送给他厚礼。回国复命,鲁襄公也设享礼招待他,他赋了《鱼丽》这首诗的最后一章。鲁襄公赋《南山有台》这首诗。季武子离开坐席说:“下臣不敢当。”

卫国的宁殖生了病,告诉悼子说:“我得罪了国君,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的名字记载在诸侯的简册上而加以收藏,说:‘孙林父、宁殖赶走他们的国君。’国君回国,你要掩盖这件事。如果能够掩盖它,你就是我的儿子。如果不能,假如有鬼神的话,我宁可挨饿,也不来享受你的祭品。”悼子答应,宁殖很快就死了。

二十一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晋。

邾庶其[1]以漆、闾丘来奔。

夏,公至自晋。

秋,晋栾盈出奔楚。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曹伯来朝。

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2]。

【注释】

[1]庶其:邾大夫。

[2]商任:今在何地不详,或认为在今河北省任县,或认为在今河南省安阳市。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襄公去晋国。

邾庶其带着漆、闾丘逃到我国。

夏季,襄公从晋国回国。

秋季,晋栾盈出逃到楚国。

九月庚戌朔日,发生日食。

冬季十月庚辰朔日,发生日食。

曹伯来我国朝见。

襄公与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在商任相会。

二十一年传

【原文】

二十一年春,公如晋,拜师及取邾田也。

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赐于其从者。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1]盗?”武仲曰:“不可诘也,纥又不能。”季孙曰:“我有四封[2],而诘其盗,何故不可?子为司寇,将盗是务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子为正卿,而来外盗,使纥去之,将何以能?庶其窃邑于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与之邑,其从者皆有赐焉。若大盗,礼焉以君之姑姊与其大邑,其次皂牧舆马,其小者衣裳剑带,是赏盗也。赏而去之,其或难焉。纥也闻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轨度[3]其信,可明征也,而后可以治人。夫上之所为,民之归也。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是以加刑罚焉,而莫敢不惩。若上之所为而民亦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将谓由己壹也。信由己壹,而后功可念也。”

【注释】

[1]诘:整治。

[2]四封:四方边境。

[3]轨度:纳于规范之内。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鲁襄公到晋国,这是为了拜谢出兵和取得邾国的土田。

邾国的庶其带着漆地和闾丘逃亡前来,季武子便把鲁襄公的姑母嫁给他为妻,对他的随从也都加赏赐。当时鲁国的盗贼很多。季武子对臧武仲说:“您为什么不整治盗贼?”臧武仲说:“盗贼不可以整治,纥也没有能力整治。”李武子说:“我国有四方的边境,用来整治盗贼,为什么不可以?您做司寇,应当从事于整治盗贼,为什么不能整治盗贼?”武仲说:“您召来外边的盗贼而大大地给予礼遇,怎么能整治国内的盗贼?您做正卿,反而使外边的盗贼进来,让纥去掉国内的盗贼,他凭什么能够办到?庶其在邾国偷盗了城邑而前来,您赐姬氏为他的妻子,还赏了他城邑,他的随从都得到赏赐。如果用国君的姑母和他的大城邑对大盗表示尊敬,其次的用皋牧车马,再小的用衣服佩剑带子,这是赏赐盗贼。赏赐了而要去掉他,恐怕困难吧。纥听说过,在上位的人要洗涤他的心,专一地待人,使它合于法度而且使人们相信,然后才能治理别人。居高位的人的所作所为,是百姓的归依。上面所不做的,百姓有人做了,因此加以惩罚就没有人敢于不警戒。如果上面的所作所为百姓也照样做了,这是势所必然,又能够禁止吗?《夏书》说:‘想要干的就是这个,想丢掉不干的就是这个,所要号令的就是这个,诚信所在的就是这个,只有天帝才能记下这功绩。’大约说的是要由自身来体现言行的一致。诚信是由于自己的言行一致,然后才可以谈记录功劳。”

【原文】

庶其非卿也,以地来,虽贱必书,重地也。

齐侯使庆佐为大夫,复讨公子牙之党,执公子买于句渎之丘。公子鉏来奔。叔孙还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冯为令尹,访于申叔豫[1],叔豫曰:“国多宠而王弱,国不可为也。”遂以疾辞。方署,阙地,下冰而床焉。重茧[2]衣裘,鲜食而寝。楚子使医视之,复曰:“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乃使子南[3]为令尹。

【注释】

[1]叔豫:申叔时之孙。

[2]重茧:两层棉袍。

[3]子南:公子追舒。

【译文】

庶其不是卿,他带着土地来鲁国,虽然身份低贱,《春秋》必定加以记载,这是为了重视土地。

齐庄公派庆佐做大夫,再次讨伐公子牙的亲族,在句渎之丘抓了公子买。公子鉏逃亡前来。叔孙又逃亡到燕国。

夏季,楚国的子庚死。楚康王派薳子冯做令尹,薳子冯访问申叔豫,申叔豫说:“国家宠臣很多而君王又年轻,国家的事情不能办好。”于是薳子冯就用有病来推辞不干。当时正好是大热天,挖地,放上冰然后安置床。薳子冯身穿两层棉衣,又穿上皮袍,卧在病床上,很少进食。楚康王派医生去诊视,回来报告说:“瘦是瘦到极点了,但血气还正常。”于是楚王就派子南做今尹。

【原文】

栾桓子娶于范宣子,生怀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栾氏,故与栾盈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栾祁[1]与其老[2]州宾通,几亡室矣。怀子患之。祁惧其讨也,诉诸宣子曰:“盈将为乱,以范氏为死桓主而专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宠报之,又与吾同官而专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其谋如是,惧害于主,吾不敢不言。”范鞅为之征。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怀子为下卿,宣子使城著[3]而遂逐之。

【注释】

[1]栾祁:栾桓子妻,范宣子女,栾盈之母也。范氏,尧后,祁姓。

[2]老:室老,即家宰。

[3]著:晋邑,今在何地不详。

【译文】

栾桓子娶范宣子的女儿做妻子,生了怀子。范鞅由于他一度被迫逃亡,怨恨栾氏,所以虽然他和栾盈一起做公族大夫而不能很好相处。栾桓子死,栾祁和他的家臣头子州宾私通,州宾几乎侵占了全部家产。怀子担心这件事。栾祁害怕怀子讨伐,向范宣子诉说:“盈将要发动叛乱,认为范氏弄死了桓子而夺取了晋国的政权,说:‘我的父亲赶走范鞅,范鞅回国,不对他表示愤怒反而用宠信来报答他,又和我担任同样的官职,而使他得以独断专权。我的父亲死后范氏更加富有。弄死我父亲而在国内专权,我只有死路一条,也不能跟从他了。’他的计划就是这样,我怕会伤害您,不敢不告诉您。”范鞅也为她作证。怀子喜好施舍,很多的士都归附他。宣子害怕他人多,相信了栾祁的话。怀子当时做下卿,宣子派他在著地筑城并且以此为借口赶走了他。

【原文】

秋,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囚伯华、叔向、籍偃。人谓叔向曰:“子离[1]于罪,其为不知[2]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乐王鲋[3]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注释】

[1]离:同“罹”,遭遇。

[2]知:同“智”。

[3]乐王鲋:晋大夫乐桓子。

【译文】

秋季,栾盈逃亡到楚国。宣子杀了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同时囚禁了伯华、叔向、籍偃。有人对叔向说:“您这样做是错误而有罪的,恐怕是不聪明吧?”叔向说:“比起死和逃亡来怎么样?《诗》说:‘自在啊逍遥啊,姑且这样来度过岁月。’这才是聪明啊”。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请求免罪。”叔向不回答。乐王鲋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责备叔向。叔向说:“一定要祁大夫才行。”家臣听到了,说:“乐王鲋对国君说的话,没有不照办的,他想请求赦免您,您又不答应。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但您说一定要由他去办,这是为什么?”叔向说:“乐王鲋是一切都顺从国君的人,怎么能行?祁大夫举荐宗族外的人不丢弃仇人,举荐宗族内的人不失掉亲人,难道独独会留下我吗?《诗》说:‘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国家归顺。’他老人家是正直的人啊。”

【原文】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1]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2]勋,明征[3]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4]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注释】

[1]驲:驿站专用的车。

[2]谟:谋略。

[3]征:证明。

[4]右:同“佐”,辅佐。

【译文】

晋平公向乐王鲋询问叔向的罪过,乐王鲋回答说:“叔向不丢弃他的亲人,他可能是参加策划叛乱的。”当时祁奚已经告老回家,听说这种情况,坐上专车而去拜见范宣子,说:“《诗》说:‘赐给我们无边的恩惠,子子孙孙永远保持它。’《书》说:‘智慧的人有谋略和训导,应当相信保护。’说到谋划而少有过错,教育别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是这样的,他是国家的柱石。即使他的十代子孙有过错还要赦免,用这样来勉励有才能的人。现在一旦自身不免于祸而死,这难道不会使人困惑吗?鲧被诛戮而禹兴起;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终没有怨色;管叔、蔡叔被诛戮,周公仍然辅佐成王。为什么叔向要为了叔虎而被杀?您做了好事,谁敢不努力?多杀人有什么用?”宣子高兴了,和祁奚共坐一辆车子,向晋平公劝说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报告他已得到赦免,而就去朝见晋平公。

【原文】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1],不仁人间[2]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栾怀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难。

栾盈过于周,周西鄙掠之。辞于行人[3],曰:“天子陪臣盈,得罪于王之守臣,将逃罪。罪重[4]于郊甸,无所伏窜,敢布其死[5]:昔陪臣书能输力于王室,王施惠焉。其子黡,不能保任其父之劳。大君若不弃书之力,亡臣犹有所逃。若弃书之力,而思黡之罪,臣,戮余也,将归死于尉氏,不敢还矣。敢布四体[6],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栾氏者归所取焉,使候[7]出诸轘辕[8]。

【注释】

[1]国多大宠:指六卿专权。

[2]间:离间。

[3]行人:官名,负责出使或接待宾客。

[4]罪重:再次得罪。

[5]布其死:指冒死进言。布,陈。

[6]布四体:指没有隐瞒。

[7]候:候人,负责迎送宾客。

[8]轘辕:山名,在今河南省登封市西北。

【译文】

当初,叔向的母亲嫉妒叔虎的母亲美丽,而不让她侍寝,儿子们都劝谏母亲。叔向的母亲说:“深山大泽之中,确实会生长龙蛇。她美丽,我害怕她生下龙蛇来祸害你们。你们,是衰败的家族,国内受到宠信的大官很多,坏人又从中挑拨,不也是很难对付了吗?我自己有什么可爱惜的?”就让叔虎的母亲去侍寝,生了叔虎,美丽且勇敢有力气,栾怀子宠爱他,所以羊舌氏这一家族遭到祸难。

栾盈经过成周,周朝西部边境的人,趁机抢劫他的财物。栾盈向周室使者申诉说:“天子的陪臣栾盈,得罪了天子的守臣,打算着逃避惩罚。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犯下过错,没有地方可以逃了,谨冒死上言:从前陪臣我的祖父栾书能为王室效力,天子施给了恩惠。他的儿子栾黡不能保住他父亲的辛劳。天王如果不丢弃栾书的功劳,逃亡在外的陪臣还有地方可以逃避。如果丢弃栾书的功劳,而想到黡的罪过,那么陪臣本来就是刑戮余生的人,就将要回国死在尉氏那里,不敢再回来了。我仅是将实言告知您,后果怎么样,惟有听天子的命令了。”天子说:“有了过错而去学它,过错更大了。”于是,周天子让司徒制止那些掠夺栾氏的人,让他们归还所掠取的东西,派迎送宾客的人把栾盈送出辕山。

【原文】

冬,曹武公来朝,始见也。

会于商任,锢[1]栾氏也。

齐侯、卫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会朝,礼之经也;礼,政之舆也;政,身之守也。怠礼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乱也。”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出奔齐,皆栾氏之党也。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

齐庄公朝,指殖绰、郭最曰:“是寡人之雄[2]也。”州绰曰:“君以为雄,谁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庄公为勇爵,殖绰、郭最欲与焉。州绰曰:“东闾之役,臣左骖迫,还于门中,识其枚数,其可以与于此乎?”公曰:“子为晋君也。”对曰:“臣为隶新,然二子者譬于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

【注释】

[1]锢:禁锢。

[2]雄:雄鸡。春秋时流行斗鸡,故以雄鸡代表勇敢。

【译文】

冬季,曹武公前来朝见,这是第一次前来朝见。

诸侯在商任会见,这是为了禁锢栾氏一族。

齐庄公、卫殇公表现得不恭敬。叔向说:“这两位国君必然逃不过灾难。会见和朝见,这是礼仪的常规;礼仪,是政事的车子;政事,是身体的寄托。轻慢礼仪,政事会有失误;政事失误,就难于立身处世,因此就会发生动乱。”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逃亡到齐国,他们都是栾氏的亲族。乐王鲋对范宣子说:“为什么不让州绰、邢蒯回来?他们是勇士啊。”宣子说:“他们是栾氏的勇士,我能得到什么?”乐王鲋说:“您如果做他们的栾氏,那他们也就是您的勇士了。”

齐庄公上朝,指着殖绰、郭最说:“这是我的大公鸡。”州绰说:“君王认为他们是大公鸡,谁敢不认为是大公鸡?然而下臣不才,在平阴这次战役中,却比他们二位先打鸣。”齐庄公设置勇士的爵位,殖绰、郭最想要加入进去。州绰说:“东闾这次战役,下臣的左骖马被逼迫,盘旋城门里不能前进,记下了门上铜钉的数字,是不是可以加入进去呢?”齐庄公说:“您是为了晋君啊。”州绰回答说:“臣下是初来的臣,然而这两位,如果用禽兽作比方,臣下已经吃了他们的肉而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二十二年经

【原文】

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至自会。

夏四月。

秋七月辛酉,叔老卒。

冬,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沙随[1]。

公至自会。

楚杀其大夫公子追舒[2]。

【注释】

[1]沙随:在今河南省宁陵县西北。

[2]公子追舒:即令尹子南。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周历正月,襄公从盟会回国。

夏季四月。

秋季七月辛酉日,叔老去世。

冬季,襄公与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沙随相会。

襄公从盟会回国。

楚国杀死该国大夫公子追舒。

二十二年传

【原文】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1]。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己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国之蠹也。”令倍其赋。

【注释】

[1]御叔:御邑大夫。御邑在今山东省郓城县东。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臧武仲去到晋国,天正下着雨,臧武仲说他想看望御叔。御叔在自己的封邑里,准备喝酒,说:“哪里用得着圣人?我准备喝酒,而他自己冒着雨出行,又怎么算是圣人?”穆叔听到了,说:“他不可以信任,且傲慢使者,这是国家的蛀虫。”命令把他的赋税增加一倍。

【原文】

夏,晋人征朝[1]于郑。郑人使少正公孙侨[2]对,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3]。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4],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从寡君以观衅[5]于楚,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6],重之以宗器[7],以受齐盟[8]。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湨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孙夏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9]焉。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听事期。不朝之间,无岁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10],其无乃不堪任命,而剪为仇雠。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11]之!”

【注释】

[1]征朝:下令朝见。

[2]公孙侨:即子产。

[3]戏之役:襄公九年,在戏结盟。

[4]大尤:大罪。

[5]观衅:考察是否有衅隙。这里是饰辞,意为欲往视楚。

[6]土实:土地所生之物。

[7]宗器:宗庙礼乐之器,钟磐之类。

[8]齐盟:斋戒之后盟誓。

[9]执燔:指祭祀后向参加祭祀的人分发祭肉。燔,同“膰”,祭肉。

[10]口实:借口。

[11]重图:深思。

【译文】

夏季,晋国人让郑国人前去朝见。郑国人派少正公孙侨回答,说:“在晋国先君悼公九年,寡君在这个时候继了位。即位八个月,我国的先大夫子驷跟从寡君来向执事朝见,执事对寡君不加礼遇。寡君异常害怕,由于这一趟,我国二年六月就向楚国朝见,晋国因此有了戏地这一战。楚国人还很强大,但对敝邑表明了礼仪。敝邑想要跟从执事,而又害怕犯下大罪,说‘晋国恐怕认为我们不尊敬有礼仪的国家’,因此不敢对楚国有非分之想。我国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跟从寡君到楚国观察他们有没有空子可钻,晋国因此有了萧鱼这一战。我们认为敝邑靠近晋国,譬如草木,我们不过是散发出来的气味,哪里敢有不一致?楚国逐渐衰弱,寡君拿出了土地上的全部出产,加上宗庙的礼器,以接受盟约。也就率领下臣们随着执事到晋国,以参加年终的会见。敝邑和楚国有勾结的,是子侯和石盂,回去以后就讨伐了他们。溴梁会盟的第二年,子蟜已经告老还乡了,公孙夏跟从寡君向国君朝见,在尝祭的时候拜见国君,参与祭祀分得祭肉。事情隔了两年,听说国君打算安定东方,四月,又向国君朝见以听取结盟的日期。在没朝见的时候,没有一年不聘问,没有一次事情不跟从。由于大国的政令没有标准,国家很困乏,意外的事情屡屡发生,没有一天敢放松警惕,岂敢忘掉自己的职责?大国如果安定敝邑,我们自己会来朝见,哪里用得着命令呢?如果不体恤敝邑的忧患,反而把它作为借口,那就恐怕不能忍受大国的命令,而被大国丢弃成为仇敌了。敝邑害怕出现这样的后果,岂敢忘记国君的命令?一切托付给执事,还是请执事认真地考虑一下吧!”

【原文】

秋,栾盈自楚适齐。晏平仲[1]言于齐侯曰:“商任之会,受命于晋。今纳栾氏,将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图之。”弗听。退告陈文子[2]曰:“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弃也,弗能久矣。”

【注释】

[1]晏平仲:即晏婴。

[2]陈文子:名须无。陈完的曾孙。

【译文】

秋季,栾盈从楚国去到齐国。晏平仲对齐庄公说:“商任的会见,接受了晋国的命令。现在接纳栾氏,准备怎么任用他?小国所用来侍奉大国的,是信用。失去信用,不能立身立国。君王还是考虑一下。”齐庄公不听。晏平仲退出以后告诉陈文子说:“做人君主的保持信用,做人臣下的保持恭敬。忠实、信用、诚笃、恭敬,上下共同保持它,这是上天的常道。国君都自暴自弃,他也不能长久在位了。”

【原文】

九月,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1],而使黜官[2]、薄祭。祭以特羊[3],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尽归其余邑,曰:“吾闻之,生于乱世,贵而能贫,民无求焉,可以后亡。敬共事君,与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张卒。君子曰:“善戒。《诗》曰:‘慎尔侯度,用戒不虞。’郑子张其有焉。”

冬,会于沙随,复锢栾氏也。

栾盈犹在齐。晏子曰:“祸将作矣!齐将伐晋,不可以不惧。”

【注释】

[1]段:公孙黑肱之子,字子石,谥号献子。

[2]黜官:减少家臣。

[3]特羊:一只羊。

【译文】

九月,郑国公孙黑肱有病,把封邑归还给郑简公,召来家臣中的长官室老和掌管自己宗族的宗人官立段为后嗣,而且让他辞去家臣,祭祀从简。通常的祭礼用一只羊,盛祭有羊和猪,留下足以供给祭祀的土地,其余的全部归还给郑简公,说:“我听说,生在乱世,地位尊贵但能够守贫,不向百姓求取什么,这就能够在别人之后灭亡。恭敬地侍奉国君和几位大夫。生存,在于警戒,不在于富有。”己巳日,公孙黑肱死了。君子说:“公孙黑肱善于警戒。《诗》说:‘谨慎地使用你公侯的法度,以警戒意外。’郑国的子张大概是做到了。”

冬季,诸侯在沙随会见,这是为了再次禁锢栾氏。

栾盈还是在齐国住着。晏子说:“祸乱将要起来了!齐国将会进攻晋国,不能不使人害怕。”

【原文】

楚观起有宠于令尹子南,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楚人患之,王将讨焉。子南之子弃疾为王御士[1],王每见之,必泣。弃疾曰:“君三泣臣矣,敢问谁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尔所知也。国将讨焉,尔其居乎?”对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泄命重刑,臣亦不为。”王遂杀子南于朝,轘[2]观起于四竟。子南之臣谓弃疾:“请徙子尸于朝。”曰:“君臣有礼,唯二三子。”三日,弃疾请尸,王许之。既葬,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曰:“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

【注释】

[1]御士:侍御之人。

[2]轘:车裂。

【译文】

楚国的观起受到令尹子南的宠信,没有增加俸禄,而有了能驾几十辆车子的马匹。楚国人担心这种情况,楚康王打算杀掉他们。子南的儿子弃疾做楚康王的御士,楚康王每次见到他,一定哭泣。弃疾说:“君王三次向下臣哭泣了,谨敢问是谁的罪过?”楚康王说:“令尹的不善,这是你所知道的。国家打算杀掉他,你还是住着不走吗?”弃疾回答说:“父亲被诛戮儿子住着不走,君王哪里还敢任用他?泄露命令而加重刑罚,下臣也不会干的。”楚康王就把子南杀死在朝廷上,把观起车裂,并把他们的尸体在国内四方示众。子南的家臣对弃疾说:“请求让我们在朝廷上把子南的尸体搬出来。”弃疾说:“君臣之间在规定的礼仪,这只有看他们诸位大臣怎么办了。”过了三天,弃疾请求收尸,楚康王答应了。安葬完毕后,他的手下人说:“出走吗?”弃疾说:“我参与杀我父亲的预谋,出走,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手下人说:“那么还继续做君王的臣下吗?”弃疾说:“丢掉父亲侍奉仇人,我不能忍受这种情况。”弃疾就上吊死了。

【原文】

复使薳子冯为令尹,公子齮为司马,屈建[1]为莫敖。有宠于薳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他日朝,与申叔豫言,弗应而退。从之,入于人中。又从之,遂归。退朝,见之,曰:“子三困我于朝,吾惧,不敢不见。吾过,子姑告我,何疾[2]我也?”对曰:“吾不免是惧,何敢告子?”曰:“何故?”对曰:“昔观起有宠于子南,子南得罪,观起车裂,何故不惧?”自御而归,不能当道。至,谓八人者曰:“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知我者,如夫子则可,不然,请止。”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

【注释】

[1]屈建:屈到之子子木。

[2]疾:厌恶。

【译文】

楚康王再次派薳子冯做令尹,公子齮做司马,屈建做莫敖。受到薳子冯宠信的有八个人,都无俸禄而马匹很多。过些日子,薳子冯上朝和申叔豫说话,申叔豫不答应而退走。薳子冯跟着他走,申叔豫走进人群中。又跟着他走,申叔豫就回家了。薳子冯退朝,进见申叔豫,说:“您在朝廷上三次让我受窘,我害怕,不敢不来见您。我有过错,您不妨告诉我,为什么讨厌我呢?”申叔豫回答说:“我害怕的是罪不能赦,哪里敢告诉您?”薳子冯说:“什么原因?”申叔豫回答说:“从前观起受子南的宠信,子南有了罪过,观起被车裂,为什么不害怕?”薳子冯自己驾着车子回去,车子都不能走在车道上。到家,对那八个人说:“我进见申叔,这个人,就是所谓能使死者复生,使白骨长肉的人。能够了解我像这个人一样的就可以留下,否则请就此罢休。”辞退了这八个人,楚康王才对他放心。

【原文】

十二月,郑游眅[1]将如晋,未出竟,遭逆妻者,夺之,以馆于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杀之,以其妻行。子展废良[2]而立大叔[3],曰:“国卿,君之贰也,民之主也,不可以苟。请舍子明之类。”求亡妻者,使复其所,使游氏勿怨,曰:“无昭恶也。”

【注释】

[1]游眅:公孙虿之子,字子明。

[2]良:游眅之子。

[3]大叔:即游吉,游眅之弟。

【译文】

十二月,郑国的游眅将要回到晋国去,没有出国境,遇到迎娶妻子的人,游眅夺走了他的妻子,就在那个城里住下。丁巳日,那个女人的丈夫攻打游眅,并杀死了游眅,他的妻子被带走了。子展废掉了良而立了太叔,说:“国卿,是君主的副手,百姓的主人,不能随便的。请舍弃游眅这样的人。”派人寻求丢失妻子的人,让他回到他的乡里,让游氏不要怨恨他,说:“不要宣扬邪恶了。”

二十三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三年春,王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三月己巳,杞伯匄卒。

夏,邾畀我[1]来奔。

葬杞孝公。

陈杀其大夫庆虎及庆寅。陈侯之弟黄自楚归于陈。

晋栾盈复入于晋,入于曲沃。

秋,齐侯伐卫,遂伐晋。

八月,叔孙豹帅师救晋,次于雍榆[2]。

己卯,仲孙速卒。

冬十月乙亥,臧孙纥出奔邾。

晋人杀栾盈。

齐侯袭莒。

【注释】

[1]畀我:庶其的同党。

[2]雍榆:在今河南省浚县西南。

【译文】

二十三年春季,周历二月癸酉朔日,发生日食。

三月己巳日,杞伯匄去世。

夏季,邾畀我逃到我国。

安葬杞孝公。

陈国杀死该国大夫庆虎及庆寅。陈侯的弟弟黄从楚国回到陈国。

晋栾盈再次去晋国,到了曲沃。

秋季,齐侯攻打卫国,于是攻打晋国。

八月,叔孙豹率领军队救援晋国,驻扎在雍榆。

己卯日,仲孙速去世。

冬季十月乙亥日,臧孙纥出逃到邾国。

晋国人杀死栾盈。

齐侯侵袭莒国。

二十三年传

【原文】

二十三年春,杞孝公卒,晋悼夫人[1]丧之。平公不彻乐,非礼也。礼,为邻国阙[2]。

陈侯如楚。公子黄愬二庆于楚,楚人召之。使庆乐往,杀之。庆氏以陈叛。夏,屈建从陈侯围陈。陈人城,板[3]队[4]而杀人。役人相命,各杀其长。遂杀庆虎、庆寅。楚人纳公子黄。君子谓:“庆氏不义,不可肆也。故《书》曰:‘惟命不于常。’”

【注释】

[1]悼夫人:晋平公母,杞孝公姊妹。

[2]阙:即彻乐,邻国有丧,诸侯也不举乐。

[3]板:筑城的夹板。

[4]队:同“坠”。

【译文】

二十三年春季,杞孝公死了,晋悼夫人为他服丧。晋平公不停止音乐,这是不合于礼的。按照礼,应该为邻国的丧事停止音乐。

陈哀公到达楚国。公子黄在楚国对二庆提出起诉,楚国人召见二庆。二庆让庆乐前往,庆乐被楚国人杀害了。庆氏带领陈国背叛楚国。夏季,屈建跟从陈哀公包围陈国。陈国人筑城,夹板掉下来,庆氏就杀死筑城人。筑城的人互相传令,各自杀死他们的长官。紧接着庆虎、庆寅也被杀害。楚国人把公子黄送回陈国。君子认为:“庆氏行动不合于道义,就不能放肆。所以《书》说:‘天命不能常在。’”

【原文】

晋将嫁女于吴,齐侯使析归父媵之,以藩[1]载栾盈及其士,纳诸曲沃。栾盈夜见胥午[2]而告之。对曰:“不可。天之所废,谁能兴之?子必不免。吾非爱死也,知不集[3]也。”盈曰:“虽然,因子而死,吾无悔矣。我实不天,子无咎焉。”许诺,伏之,而觞曲沃人,乐作,午言曰:“今也得栾孺子[4]何如?”对曰:“得主而为之死,犹不死也。”皆叹,有泣者。爵行,又言。皆曰:“得主,何贰之有!”盈出,遍拜之。

【注释】

[1]藩:有车厢的车。

[2]胥午:守曲沃的大夫。

[3]集:成事。

[4]栾孺子:即栾盈。

【译文】

晋国将要把女儿嫁给吴国,齐庄公让析归父致送妾滕,用篷车装着栾盈和他的士,把他安置在曲沃。栾盈夜里进见胥午告诉他要发动叛乱。胥午回答说:“不能那么做。上天所废弃的,谁能够把他兴起?您这样做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是爱惜生命,不过明知事情是办不成的。”栾盈说:“尽管这样,依靠您而死去,我不后悔。我确实不为上天保佑,您没有过错。”胥午答应了,把栾盈藏起来以后就请曲沃人喝酒,音乐开始演奏,胥午发话说:“现在要是找到栾孺子,怎么办?”人们回答说:“找到了主人而为他死,虽死犹生。”大家都叹息,还有哭泣的。举杯,胥午又说这话。大家都说:“找到了主人,还有什么三心二意的!”栾盈走出来,对大家一一拜谢。

【原文】

四月,栾盈帅曲沃之甲,因魏献子[1]以昼入绛。初,栾盈佐魏庄子[2]于下军,献子私焉,故因之。赵氏以原、屏之难怨栾氏,韩、赵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栾氏,而固与范氏和亲。知悼子[3]少,而听于中行氏。程郑嬖于公。唯魏氏及七舆大夫[4]与之。

乐王鲋待坐于范宣子。或告曰:“栾氏至矣。”宣子惧。桓子[5]曰:“奉君以走固宫[6],必无害也。且栾氏多怨,子为政,栾氏自外,子在位,其利多矣。既有利权,又执民柄[7],将何惧焉?栾氏所得,其唯魏氏乎!而可强取也。夫克乱在权,子无懈矣。”

【注释】

[1]魏献子:魏舒。

[2]魏庄子:魏绛,魏舒之父。

[3]知悼子:知之子荀盈。

[4]七舆大夫:见僖公十年注。

[5]桓子:即乐王鲋。

[6]固宫:晋侯的别宫,配置有台观守备。

[7]民柄:赏罚的权力。

【译文】

四月,栾盈率领曲沃的甲兵,靠着魏献子,在白天进入绎地。当初,栾盈在下军辅佐魏庄子,魏献子和他私下里很要好,所以依靠他。赵氏由于原、屏的祸难怨恨栾氏,韩氏、赵氏刚刚和睦。中行氏由于攻打秦国的那次战役也对栾氏怀恨在心,而他原本就与范氏和睦亲密。知悼子年纪小,因此听从中行氏的话。程郑受到晋平公的宠信。只有魏氏和七舆大夫依附栾氏。

乐王鲋陪侍在范宣子旁边。有人报告说:“栾氏来了。”宣子恐惧。乐王鲋说:“侍奉国君逃到宫内,一定没有危害。而栾氏怨敌很多,您主持国政,栾氏从外边来,您处在掌权的地位,这有利的条件就多了。既然有利有权,又掌握着对百姓的赏罚,为什么还害怕他?栾氏所得到的,不就仅有魏氏吗!而且魏氏是可以用强力争取过来的。平定叛乱在于有权力,您不要懈怠!”

【原文】

公有姻丧,王鲋使宣子墨缞冒绖,二妇人辇以如公,奉公以如固宫。

范鞅[1]逆魏舒,则成列既乘,将逆栾氏矣。趋进,曰:“栾氏帅贼以入,鞅之父与二三子在君所矣,使鞅逆吾子。鞅请骖乘[2]。”持带[3],遂超乘[4]。右抚剑,左援带,命驱之出。仆请,鞅曰:“之公。”宣子逆诸阶,执其手,赂之以曲沃。

【注释】

[1]范鞅:士鞅,范宣子士匄之子。

[2]骖乘:乘车时居于车右的陪乘。

[3]持带:挽着车带上车。

[4]超乘:跳跃着上车。

【译文】

晋平公有姻亲的丧事,乐王鲋让范宣子穿着黑色的丧服,和两个女人坐上人拉的辇车去到晋平公那里,陪侍晋平公去到固宫。

范鞅去迎接魏舒,魏舒的军队已经排成行列登上战车,准备去迎接栾氏了。范鞅快步走进,说:“栾氏率领叛乱分子进入国都,我的父亲和几位大夫都在国君那里,派我来迎接您。我请求在车上作为骖乘。”拉着带子,就跳上魏舒的战车。范鞅右手摸着剑,左手拉着带子,下令驱车离开行列。驾车的人问他想到哪里去,范鞅说:“到国君那里。”范宣子在阶前迎接魏献子,拉着他的手,答应把曲沃送给他。

【原文】

初,斐豹,隶也,著于丹书。栾氏之力臣[1]曰督戎,国人惧之。斐豹谓宣子曰:“苟焚丹书,我杀督戎。”宣子喜,曰:“而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乃出豹而闭之,督戎从之。逾隐[2]而待之,督戎逾入,豹自后击而杀之。

范氏之徒在台后,栾氏乘[3]公门。宣子谓鞅曰:“矢及君屋,死之!”鞅用剑以帅卒。栾氏退,摄车从之。遇栾氏,曰:“乐免之[4],死,将讼女于天。”乐射之,不中;又注,则乘槐本[5]而覆。或以戟钩之,断肘而死。栾鲂伤。栾盈奔曲沃,晋人围之。

【注释】

[1]力臣:力士。

[2]隐:矮墙。

[3]乘:登。

[4]免之:免战。

[5]槐本:槐树根。

【译文】

起初,斐豹因有罪被罚做官奴,罪名记载在用红字书写的简册丹书上。栾氏有一个大力士叫督戎,国内的人们都害怕他。斐豹对范宣子说:“如果烧掉这竹简,我去杀死督戎。”范宣子很高兴,说:“你杀了他,如果我不请求国君烧掉这竹简,如同太阳!”于是就让斐豹出宫,然后关上宫门,督戎跟上来。斐豹翻进墙等着督戎,督戎翻进墙来,斐豹从后面猛击而杀死了他。

范氏的手下人在台的后面,栾氏登上宫门。范宣子对范鞅说:“箭要射到国君的屋子,你就得死!”范鞅用箭带领步兵迎战。栾氏败退,范鞅跳上战车追击。遇到栾乐,范鞅说:“栾乐别打了,否则我死了将会向上天控告你。”栾乐用箭射他,没有射中;又把箭搭上弓弦,车轮碰上槐树根而翻了车。有人用戟钩他,把他的手臂拉断,他就死了。栾鲂受伤。栾盈逃到曲沃,晋国人包围了他。

【原文】

秋,齐侯伐卫。先驱[1]:穀荣御王孙挥,召扬为右。申驱[2]:成秩御莒恒,申鲜虞之傅挚为右。曹开御戎,晏父戎为右。贰广[3]:上之登御邢公,卢蒲癸为右。启[4]:牢成御襄罢师,狼蘧疏为右。胠[5]:商子车御侯朝,桓跳为右。大殿[6]:商子游御夏之御寇,崔如为右;烛庸之越驷乘。

自卫将遂伐晋。晏平仲曰:“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济,国之福也。不德而有功,忧必及君。”崔杼谏曰:“不可。臣闻之:‘小国间大国之败[7]而毁焉,必受其咎。’君其图之。”弗听。陈文子见崔武子,曰:“将如君何?”武子曰:“吾言于君,君弗听也。以为盟主而利其难。群臣若急,君于何有?子姑止之。”文子退,告其人曰:“崔子将死乎!谓君甚,而又过之,不得其死。过君以义,犹自抑也,况以恶乎?”

【注释】

[1]先驱:前锋。

[2]申驱:次前锋。

[3]贰广:公副车。

[4]启:左翼。

[5]胠:右翼。

[6]大殿:后军。

[7]败:坏,指栾盈之乱。

【译文】

秋季,齐庄公发兵攻打卫国。第一前锋:穀荣驾御王孙挥的战车,召扬作为车右。第二前锋:成秩驾御莒恒的战车,申鲜虞的儿子傅挚作为车右。曾开驾御齐庄公的战车,晏父戎作为车右。齐庄公的副车:上之登驾御邢公的战车,卢薄癸作为车右。左翼部队:牢成驾御襄罢师的战车,狼蘧疏作为车右。右翼部队:商子车驾御侯朝的战车,桓跳作为车右。殿后部队:商子游驾御夏之御寇的战车,崔如作为车右;烛庸之越等四人共乘一辆车殿后。

从卫国出发并将由此进攻晋国。晏平仲说:“君王依仗勇力,来攻打盟主,如果不成功,这是国家的福气。没有德行而有功劳,忧患必然会降到君王身上。”崔杼劝谏说:“不行。下臣听说:‘小国钻了大国败坏的空子为之使用武力,一定要受到灾祸。’君王还是考虑一下。”齐庄公不听他的建议。陈文子进见崔杼,说:‘打算把国君怎么办?”崔杼说:“我对国君说了,国君不听。把晋国奉为盟主,反而以它的祸难为利。下臣们如果急了,哪里还能顾及国君?您暂且不用管了。”陈文子退出,告诉他的手下人说:“崔子将要死了吧!指责国君过分而所作所为又超过国君,会不得善终的。用道义超过国君,还需要自己抑制,何况是用邪恶呢?”

【原文】

齐侯遂伐晋,取朝歌[1]。为二队,入孟门[2],登大行[3],张武军于荧庭[4],戍郫邵[5],封[6]少水[7],以报平阴之役,乃还。赵胜[8]帅东阳[9]之师以追之,获晏氂[10]。八月,叔孙豹帅师救晋,次于雍榆,礼也。

季武子无適子,公弥[11]长,而爱悼子,欲立之。访于申丰,曰:“弥与纥,吾皆爱之,欲择才[12]焉而立之。”申丰趋退,归,尽室将行。他日,又访焉,对曰:“其然,将具敝车而行。”乃止。访于臧纥,臧纥曰:“饮我酒,吾为子立之。”季氏饮大夫酒,臧纥为客。既献,臧孙命北面重席[13],新樽絜之。召悼之,降,逆之。大夫皆起,及旅[14],而召公鉏,使与之齿[15]。季孙失色。

【注释】

[1]朝歌:在今河南省淇县。

[2]孟门:在今河南省辉县西。

[3]大行:即太行山。指今河南省沁阳县的太行山。

[4]荧庭:即陉庭,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东南。

[5]郫邵:在今河南省济源县西。

[6]封:封尸。

[7]少水:今沁水。

[8]赵胜:赵旃之子,谥号顷子,封邯郸,又称邯郸胜。

[9]东阳:晋太行山以东地区。今河北省邢台市、邯郸市一带。

[10]晏氂:宴婴之子。一作宴莱。

[11]公弥:即公鉏。

[12]择才:古代立继承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13]重席:铺两层席子,表示敬重。

[14]旅:旅酬。主人款待宾客,排定座次,互相敬酒。

[15]使与之齿:依长幼排列。这是以公鉏为庶子,不在大夫之列。

【译文】

齐庄公因此而攻打晋国,占取朝歌。兵分两路,一路进入孟门,一路登上太行山口,在荧庭收集晋国士卒的尸体修建成武军,派人戍守郸邵,在少水收集晋军尸体于一坑筑成一个大坟,以报复平阴那次战役,这才收兵回去。赵胜领着东阳的军队追赶上,俘虏了晏氂。八月,叔孙豹领兵救援晋国,驻扎在雍榆,这是合于礼的。

季武子没有嫡子,公鉏年长,但是季武子喜欢悼子,想立他为继承人。向申丰说:“公弥和悼子,我都喜欢,想要选择有才能的立为继承人。”申丰快步走出,回家,打算带着全家出走。过了几天,季武子又问申丰,申丰回答说:“如果这样,我准备套上我的车走了。”季武子就停了下来。季武子又去问臧纥,臧纥说:“招待我喝酒,我为您立他。”季氏招待大夫们喝酒,臧纥是上宾。向宾客献酒完毕,臧纥命令朝北铺上两层席子,换上洗净的酒杯。召见悼子,走下台阶迎接他。大夫们都站起来,等到宾主互相敬酒酬答,才召见公鉏,让他和别人按年龄大小排列座位。季武子见这一切出乎自己的预料,脸上都变了颜色。

【原文】

季氏以公鉏为马正[1],愠而不出。闵子马[2]见之,曰:“子无然!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为人子者,患不孝,不患无所。敬共父命,何常之有?若能孝敬,富倍季氏可也。奸回[3]不轨,祸倍下民可也。”公鉏然之,敬共朝夕,恪居官次。季孙喜,使饮己酒,而以具往,尽舍旃。故公鉏氏富,又出为公左宰。

【注释】

[1]马正:大夫家族中的司马,主管土地的军赋。

[2]闵子马:又称闵马父,鲁臣。

[3]奸回:奸邪。

【译文】

季氏让公鉏担任马正,公鉏怨恨,不肯做。闵子马见到公鉏,说:“您不要这样!祸和福没有门,在于人们所召唤。做儿子的,担心的是不孝,而不担心没有地位。恭敬地对待父亲的命令,事情怎么会固定不变呢?如果能够孝顺恭敬,富有可以比季氏增加一倍。奸邪不合法度,祸患可以比卑下的老百姓增加一倍也是可能的。”公鉏同意他的话,就恭敬地早晚问父亲安,谨慎地执行职务。季武子高兴了,让他招待自己喝酒,而带着饮宴的器具前往,把器具全部留下给公鉏。公鉏氏因此富有起来,又做了鲁襄公的左宰。

【原文】

孟孙恶臧孙,季孙爱之。孟氏之御驺[1]丰点好羯[2]也,曰:“从余言,必为孟孙。”再三云,羯从之。孟庄子疾,丰点谓公鉏:“苟立羯,请仇臧氏。”公鉏谓季孙曰:“孺子秩固其所也。若羯立,则季氏信有力于臧氏矣。”弗应。己卯,孟孙卒。公鉏奉羯立于户侧。季孙至,入,哭,而出,曰:“秩焉在?”公鉏曰:“羯在此矣。”季孙曰:“孺子长。”公鉏曰:“何长之有?唯其才也,且夫子之命也。”遂立羯。秩奔邾。

【注释】

[1]御驺:驾车兼养马的官。

[2]羯:孟庄子的庶子,孺子秩之弟,即孟孝伯。

【译文】

孟庄子讨厌臧孙,但季武子喜欢他。孟氏的车马官丰点,喜欢羯,说:“听从我的话,你一定成为孟氏的继承人。”再三地说,羯就听从了他。孟庄子生病,半点对公鉏说:“如果立了羯,就是报复了臧氏。”公鉏对季武子说:“孺子秩本来应当做孟氏的继承人。如果羯能够改立为继承人,那么季氏就确实比臧氏有力量了。”季武子不答应。己卯日,孟孙死了。公鉏侍奉羯立在门边接受宾客来吊唁。季武子来到,进门就哭,出门,说:“孺子秩在哪里?”公鉏说:“羯已经在这里了。”季孙说:“孺子秩年长。”公鉏说:“有什么年长不年长?就因为他有才能,而且是他老人家的命令。”就立了羯。秩逃亡到邾国。

【原文】

臧孙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孙之恶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若死,其若之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1]也;孟孙之恶我,药石[2]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

孟氏闭门,告于季秋曰:“臧氏将为乱,不使我葬。”季孙不信。臧孙闻之,戒。冬,十月,孟氏将辟[3],藉除于臧氏。臧孙使正夫[4]助之,除于东门,甲从己而视之。孟氏又告季孙。季孙怒,命攻臧氏。乙亥,臧纥斩鹿门[5]之关以出,奔邾。

【注释】

[1]疾疢:病害。

[2]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

[3]辟:挖坑道。这里指挖墓道。

[4]正夫:隧正。

[5]鹿门:鲁都南城东门。

【译文】

臧孙进门号哭,很哀痛,痛哭流涕。出门,他的御者说:“孟庄子讨厌您,而您却悲哀成这副样子。季武子如果死了,您该怎么办?”臧孙说:“季武子喜欢我,这是没有痛苦的疾病;孟庄子讨厌我,这是治疾病的良药。没有痛苦的疾病比不上使人痛苦的良药。良药还可以让我活下去,疾病没有痛苦,它的毒害更多。孟庄子死了,我离灭亡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孟氏关起大门,告诉季武子说:“臧氏打算发动变乱,不让我家安葬。”季武子不相信。臧孙听到了,实行戒备。冬季十月,孟氏准备挖开墓道,在臧氏那里借用役夫。臧孙让正夫去帮忙,在东门开掘墓道,让甲士跟随着自己前去视察。孟氏又告诉季武子。季武子生气,命令进攻臧氏。乙亥日,臧孙砍断鹿门的门栓逃亡到邾国。

【原文】

初,臧宣叔娶于铸[1],生贾及为而死。继室以其侄,穆姜之姨子也,生纥,长于公宫。姜氏爱之,故立之。臧贾、臧为出在铸。臧武仲自邾使告臧贾,且致大蔡[2]焉,曰:“纥不佞,失守宗祧,敢告不吊[3]。纥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纳请,其可。”贾曰:“是家之祸也,非子之过也,贾闻命矣。”再拜受龟。使为以纳请,遂自为也。臧孙如防,使来告曰:“纥非能害也,知不足也。非敢私请。苟守先祀,无废二勋,敢不辟邑[4]?”乃立臧为。臧纥致防而奔齐。其人曰:“其盟我乎?”臧孙曰:“无辞[5]。”将盟臧氏。季孙召外史[6]掌恶臣[7],而问盟首[8]焉,对曰:“盟东门氏[9]也,曰:‘毋或如东门遂,不听公命,杀適立庶。’盟叔孙氏也,曰:‘毋或如叔孙侨如,欲废国常,荡覆公室。’”季孙曰:“臧孙之罪,皆不及此。”孟椒曰:“盍以其犯门斩关?”季孙用之,乃盟臧氏,曰:“毋或如臧孙纥,干国之纪,犯门斩关!”臧孙闻之,曰:“国有人焉,谁居?其孟椒乎!”

【注释】

[1]铸:国名,在今山东省肥城县南。

[2]大蔡:大龟。

[3]不吊:不淑。

[4]辟邑:离开封邑。

[5]无辞:指盟辞难以措词。凡是被放逐者,必为其盟,数说其罪,臧孙纥无罪出奔,故称“无辞”。

[6]外史:官名。

[7]恶臣:逃亡在外的臣。

[8]盟首:载书的首章,即叙述罪过的部分。

[9]东门氏:指东门遂,杀嫡子,立宣公。事见文公十八年。

【译文】

起初,臧宣叔在铸国娶妻,她生了臧贾和臧为后就去世了。臧宣叔以妻子的侄女作为继室,就是穆姜妹妹的女儿,生了纥,长在鲁公宫中。穆姜喜欢他,所以立为臧宣叔的继承人。臧贾、臧为离开家住在铸国。臧孙从邾国派人告诉臧贾,同时送去大龟说:“纥没有才能,不能祭祀宗庙,谨向您报告不善。纥的罪过不至于继绝后代。您把大龟进献鲁国而请求立你为我家的继承人,也许是可以的。”臧贾说:“这是家门的灾祸,不是您的过错,贾听到命令了。”再拜,接受了大龟。让臧为去代他进献大龟并请求,臧为却请求立自己为继承人。臧纥去到防地,派人来报告说:“纥并不能伤害别人,而是由于智谋不足的缘故。纥并不敢为个人请求。如果保存先人的祭祀,不废掉两位先人的勋劳,岂敢不让出封邑?”于是就立了臧为。臧纥被迫交出了防地而逃亡到齐国。他的手下人说:“他们能为我们盟誓吗?”臧纥说:“盟辞不好写。”打算为臧氏盟誓。季武子召见掌管逃亡臣子的外史而询问盟辞的写法,外史回答说:“为东门氏盟誓,说:‘不要有人像东门遂那样,不听国君的命令,杀嫡子、立庶子。’为叔孙氏盟誓,说‘不要有人像叔孙侨如那样,想要废弃国家的常道,颠覆公室。”’季武子说:“臧纥的罪过都不至于此。”孟椒说:“何不把他攻砍城门栓写进盟辞?”季武子采用了,就和其他官员盟誓,说:“不要有人像臧孙纥那样触犯国家的法纪,打城门砍门栓!”臧纥听到了,说:“国内有人才,是谁?恐怕是孟椒吧!”

【原文】

晋人克栾盈于曲沃,尽杀栾氏之族党。栾鲂出奔宋。书曰:“晋人杀栾盈。”不言大夫,言自外也。

齐侯还自晋,不入,遂袭莒,门于且于[1],伤股而退。明日,将复战,期于寿舒[2]。杞殖、华还载甲,夜入且于之隧[3],宿于莒郊。明日,先遇莒子于蒲侯氏。莒子重赂之,使无死,曰:“请有盟。”华周对曰:“贪货弃命,亦君所恶也。昏[4]而受命,日未中而弃之,何以事君?”莒子亲鼓之,从而伐之,获[5]杞梁。莒人行成。

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

【注释】

[1]且于:在今山东省莒县。

[2]寿舒:莒邑,当在莒县。

[3]隧:隘道。

[4]昏:指昨晚。

[5]获:指杀死杞殖而获其尸。

【译文】

晋国人在曲沃一战中战胜栾盈,把栾氏的亲族全部杀光。栾鲂逃亡到宋国。《春秋》记载说:“晋人杀栾盈。”不说大夫,这是说他从国外进入国内发动叛乱。

齐庄公从晋国回来,不进入国都,就袭击莒国,攻打且于的城门,大腿受伤而退走。第二天,准备再战,约定军队在寿舒集中。齐国大夫杞梁和华还用战车装载甲士夜里进入且于的狭路,露宿在莒国郊外。第二天,先和莒子在蒲侯氏遭遇。莒子赠给他们以重礼,让他们不要战死,说:“请和你们结盟。”华还回答说:“贪图财物丢弃命令,这也是君王深恶痛绝的。昨天晚上接受命令,今天太阳没到正中就丢掉,还用什么侍奉君王?”莒子亲自击鼓,追击齐军,杀死了杞梁。莒国人就和齐国讲和。

齐庄公回国以后,在郊外遇到杞梁的妻子,派人向他吊唁。她辞谢说:“杞梁有罪,岂敢劳动国君派人吊唁?如果能够免罪,还有先人的破屋在那里,下妾不能接受在郊外的吊唁。”于是齐庄公又到杞梁家去吊唁。

【原文】

齐侯将为[1]臧纥田。臧孙闻之,见。齐侯与之言伐晋,对曰:“多则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昼伏夜动,不穴于寝庙,畏人故也。今君闻晋之乱而后作焉,宁将事之,非鼠如何?”乃弗与田。

仲尼曰:“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夏书》曰:‘念兹在兹。’顺事恕施也。”

【注释】

[1]为:赐予。

【译文】

齐庄公准备封给臧纥土地。臧纥听说了,进见齐庄公。齐庄公对他说起进攻晋国的事,他回答说:“功劳诚然太多了,可是君王却像老鼠,白天藏起来,夜里出动,不在宗庙里打洞,这是由于害怕被人见的缘故。现在君王听说晋国有了动乱然后出兵,一旦晋国安宁又准备侍奉晋国,这不是老鼠又是什么?”齐庄公非常生气而没有封给纥田地。

孔子说:“聪明是很难做到的。有了臧武仲的聪明,而不能为鲁国容纳,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所作不合于事理而所为不合于恕道。《夏书》说:‘心怀这件事的就是这个人。’这就是要顺于事理而合于恕道。”

二十四年经

【原文】

二十有四年春,叔孙豹如晋。

仲孙羯帅师侵齐。

夏,楚子伐吴。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

齐崔杼帅师伐莒。

大水。

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1]。

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伐郑。

公至自会。

陈鍼宜咎[2]出奔楚。

叔孙豹如京师。

大饥。

【注释】

[1]夷仪:在今河北省邢台市西。

[2]陈鍼宜咎:鍼子八世孙。

【译文】

二十四年春季,叔孙豹去晋国。

仲孙羯率领军队侵袭齐国。

夏季,楚子攻打吴国。

秋季七月甲子朔日,发生日食,是日全食。

齐崔杼率领军队攻打莒国。

发大水。

八月癸巳朔日,发生日食。

襄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夷仪相会。

冬季,楚子、蔡侯、陈侯、许男攻打郑国。

襄公从盟会回国。

陈鍼宜咎出逃到楚国。

叔孙豹去京师。

发生大饥荒。

二十四年传

【原文】

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1]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2],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3],晋主夏[4]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5],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注释】

[1]匄:士匄,范宣子。

[2]御龙氏:陶唐氏之后刘累,赐氏御龙。

[3]唐杜氏:国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

[4]夏:指中原诸侯。

[5]宗祊:宗庙。祊,庙门。

【译文】

二十四年春季,穆叔去到晋国,范宣子迎接他,询问他,说:“古人有话说,‘死而不朽’,这是什么意思?”穆叔没有回答。范宣子说:“从前匄的祖先,从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中原的盟会的时候是范氏,恐怕就是说的这个吧?”穆叔说:“据豹所听到的,这叫做世禄,不是不朽。鲁国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死了以后,他的话被世代流传下来。所谓不朽,说的就是这个吧?豹听说:‘最高的是树立德行,其次是树立功业,再其次是树立言论。’能做到这样,虽然死了也久久不会被世人废弃,这叫做三不朽。像这样保有族姓,接受赐氏,用来守住宗庙,世世代代不断绝祭祀,没有一个国家没有这种情况。这只是官禄中的大的,不能说是不朽。”

【原文】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1]于子西[2],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3]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4]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旨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5]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注释】

[1]寓书:请求捎带书信。

[2]子西:公孙夏,公子騑之子。

[3]赖:利,获利。这里指占为己有。

[4]没没:同“昧昧”,糊涂,昏聩。

[5]浚:榨取,搜刮。

【译文】

范宣子执政,诸侯朝见晋国的贡品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忧虑。二月,郑简公去到晋国,子产托子西带信给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不听说有美德,而听说要很重的贡品,侨对这种情况感到迷惑。侨听说君子治理国家,不是担心没有财礼,而是害怕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货,聚集在国君家里,内部就会分裂。如果您把这个作为利己之物,晋国的内部就会不和。诸侯的内部不和,晋国就必然受到损害。晋国的内部不和,您的家就受到损害。为什么那么糊涂呢?还哪里用得着财物?好名声,是装载德行的车子。德行,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基础才不至于毁坏,您不也应该致力于这个吗?有了德行就快乐,快乐了就能长久。《诗》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就是有美德吧!‘天帝在你的上面,你不要有二心。’这就是有好名声吧!用宽恕来发扬德行,那么好的名声就会自然传布天下,因此远方的人会因仰慕而来,近处的人也会获得安宁。您是宁可让人对您说‘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说‘您剥削我来养活自己’呢?象有了象牙而毁了自己,这是因为象牙值钱的缘故。”

【原文】

宣子说,乃轻币。

是行也,郑伯朝晋,为重币故,且请伐陈也。郑伯稽首,宣子辞。子西相,曰:“以陈国之介恃大国而陵虐于敝邑,寡君是以请罪焉。敢不稽首?”

孟孝伯侵齐,晋故也。

夏,楚子为舟师以伐吴,不为军政[1],无功而还。

齐侯既伐晋而惧,将欲见楚子。楚子使薳启彊如齐聘,且请期。齐社[2],蒐军实[3],使客观之。陈文子曰:“齐将有寇。吾闻之,兵不戢,必取其族。”

【注释】

[1]军政:在军中颁发命令,制定赏罚。

[2]社:在军中祭社神。

[3]军实:车徒与军器。

【译文】

范宣子听了子产的这番道理之后很高兴,就减轻了贡品。

这一次,郑简公朝见晋国,是为了贡品太重的缘故,同时请求进攻陈国。郑简公行叩首礼,范宣子辞谢不敢当。子西相礼,说:“由于陈国仗恃大国而欺凌分割敝邑,寡君因此请求向陈国问罪。怎么敢不叩头?”

孟孝伯侵袭齐国,这是为了晋国的缘故。

夏季,楚康王出动水军以攻打吴国,由于在军队中不设赏罚,没有得到成功就回来了。

齐庄公对晋国发动进攻以后又害怕,打算会见楚康王。楚康王派薳启彊去到齐国聘问,同时请问会见的日期。齐国人在军队中祭祀土地神,举行大检阅,让客人观看。陈文子说:“齐国将要受到侵犯。我听说,不收敛武力,必然危害自己。”

【原文】

秋,齐侯闻将有晋师,使陈无宇从薳启彊如楚,辞[1],且乞师。崔杼帅师送之,遂伐莒,侵介根[2]。会于夷仪,将以伐齐。水,不克。

【注释】

[1]辞:指不再安排会见。

[2]介根:在今山东省高密市东南。

【译文】

秋季,齐庄公听说晋国打算出兵,就派遣陈无宇跟随薳启彊去到楚国,说明将有战事而不能会见,同时请求出兵。崔抒领兵送他,就乘机进攻莒国,侵袭介根。诸侯在夷仪会见,准备进攻齐国。由于发生水灾,没有实现。

【原文】

冬,楚子伐郑以救齐,门于东门,次于棘泽。诸侯还救郑。晋侯使张骼、辅跞致楚师,求御于郑[1]。郑人卜宛射犬[2]吉。子大叔戒之曰:“大国之人,不可与也。”对曰:“无有众寡,其上一也。”大叔曰:“不然。部娄[3]无松柏。”二子在幄,坐射犬于外,既食,而后食之。使御广车[4]而行,己皆乘乘车[5]。将及楚师,而后从之乘,皆踞转[6]而鼓琴。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弗待而出,皆超乘,抽弓而射。既免,复踞转而鼓琴,曰:“公孙!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谋?”对曰:“曩者志入而已,今则怯也。”皆笑,曰:“公孙之亟也。”

【注释】

[1]求御于郑:向郑国请求派遣驾车的人。因为在郑国作战,郑国人熟悉地形、道路。

[2]宛射犬:郑大夫,宛是食邑,名射犬。

[3]部娄:小土山。

[4]广车:攻敌之车。

[5]乘车:平时所乘的战车。

[6]转:车轸,车后横木。

【译文】

冬季,楚康王为了救援齐国而出兵郑国,攻打东门,驻扎在棘泽。诸侯回军救援郑国。晋平公派遣张骼和辅跞向楚军军队挑战,向郑国求取驾御战车的人。郑国占卜宛射犬,吉利。子大叔告诫宛射犬说:“对大国的人不能和他们分庭抗礼。”宛射犬回答说:“不论兵多兵少,御者的地位在车左车右之上都是一样的。”太叔说:“不是这样。小山上没有松柏。”张骼、辅跞两个人在帐篷里,让射犬坐在帐篷外,吃完饭,才让射犬吃。让射犬驾御广车前进,自己却坐着平时的战车。将要到达楚军营垒,然后才登上射犬的车子,二人均蹲在车后边的横木上弹琴。车子驶近楚营,射犬没有告诉这两个人就疾驰而进。这两个人都从袋子里拿出头盔戴上,进入营垒,都下车,和敌人搏斗把楚兵提起来扔出去,擒获俘虏把俘虏挟在腋下。射犬不等待这两个人而独自驱车出来,这两个人就都跳上车,抽出弓箭来射向追兵。脱险以后,张、辅二人又蹲在车后过横木上弹琴,说:“公孙!同坐一辆战车,就是兄弟,为什么两次行动都不同我们商量一下?”射犬回答说:“前一回一心想着冲入敌营,这一回是心里害怕敌军人多,顾不上商量。”两个人都笑了,说:“公孙是个急性的人啊!”

【原文】

楚子自棘泽还,使薳启彊帅师送陈无宇。

吴人为楚舟师之役故,召舒鸠[1]人。舒鸠人叛楚。楚子师于荒浦[2],使沈尹寿与师祁犁让之。舒鸠子敬逆二子,而告“无之”,且请受盟。二子复命,王欲伐之。薳子曰:“不可。彼告不叛,且请受盟,而又伐之,伐无罪也。姑归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贰,吾又何求?若犹叛我,无辞有庸。”乃还。

【注释】

[1]舒鸠:楚属国。在今安徽省舒城县。

[2]荒浦:属舒鸠国。

【译文】

楚康王从棘泽回来,派薳启疆领兵护送陈无宇。

吴国人为楚国“舟师之役”的缘故,召集舒鸠人。舒鸠人背叛楚国。楚康王在荒浦发兵,派沈尹寿和师祁犁责备他们。舒鸠子恭恭敬敬地迎接这两个人,告诉他们没有这回事,同时请求接受盟约。这两个人回见楚康王复命,楚康王想要进攻舒鸠。薳子说:“不行。他告诉我们说不背叛,同时又请求接受盟约,而我们又派兵攻打他,这是进攻无罪的国家。姑且回去使百姓休息,以等待结果。如果他们没有三心三意,我们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如果还是背叛我们,他就无话可说,我们打它就可以获得成功了。”楚康王于是就退兵回去。

【原文】

陈人复讨庆氏之党,鍼宜咎出奔楚。

齐人城郏。穆叔如周聘,且贺城。王嘉其有礼也,赐之大路。

晋侯嬖程郑,使佐下军。郑行人公孙挥[1]如晋聘,程郑问焉,曰:“敢问降阶[2]何由?”子羽不能对,归以语然明[3]。然明曰:“是将死矣。不然将亡。贵而知惧,惧而思降,乃得其阶。下人而已,又何问焉?且夫既登而求降阶者,知人也,不在程郑。其有亡衅[4]乎!不然,其有惑疾,将死而忧也。”

【注释】

[1]公孙挥:郑大夫,字子羽。

[2]降阶:降级。

[3]然明:即鬷蔑。

[4]亡衅:逃亡的迹象。

【译文】

陈国人再次讨伐庆氏的亲族,鍼宜咎逃亡到楚国。

齐国人在郏地为周王筑城。穆叔到成周聘问,同时祝贺筑城完工。周天子嘉奖穆叔合于礼仪,赐给他大路之车。

晋平公宠信程郑,任命他为下军副帅。郑国的行人官公孙挥去到晋国聘问,程郑向他请教,说:“请问怎样才能降级?”公孙挥不能回答,回去告诉了然明。然明说:“这个人将要死了。否则,就将要逃亡。地位尊贵而知道害怕,害怕而想到降级,就可以得到适合他的地位。不过是在别人下面罢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且既已登上高位而要求降级的,这是聪明人,不是程郑这样的人。恐怕已经有了逃亡的迹象了吧!否则,恐怕就是有疑心病,自知将要死了而为自己担心啊!”

二十五年经

【原文】

二十有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

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

六月壬子,郑公孙舍之帅师入陈。

秋八月己巳,诸侯同盟于重丘[1]。

公至自会。

卫侯入于夷仪。

楚屈建帅师灭舒鸠。

冬,郑公孙夏帅师伐陈。

十有二月,吴子遏伐楚,门于巢[2],卒。

【注释】

[1]重丘:齐地。一说在今山东省聊城县东南;一说在今山东省德州市东北。

[2]巢:在今安徽省旧巢县东北。

【译文】

二十五年春季,齐崔杼率领军队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夏季五月乙亥日,齐崔杼杀死他的国君光。

襄公与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夷仪相会。

六月壬子日,郑公孙舍之率领军队攻入陈国。

秋季八月己巳日,诸侯在重丘结盟。

襄公从盟会回国。

卫侯进入夷仪。

楚屈建率领军队消灭了舒鸠。

冬季,郑公孙夏率领军队攻伐陈国。

十二月,吴子遏攻打楚国,进攻巢地的城门,去世了。

二十五年传

【原文】

二十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以报孝伯之师也。公患之,使告于晋。孟公绰[1]曰:“崔子将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归,何患焉?其来也不寇[2],使民不严,异于他日。”齐师徒归。

【注释】

[1]孟公绰:鲁大夫。

[2]不寇:不劫掠杀害。

【译文】

二十五年春季,齐国的崔杼率领军队进攻鲁国北部边境,报复孝伯那次进攻齐国。鲁襄公很是担忧,派人向晋国报告。孟公绰说:“崔子将要有大志,不在于困扰我国,一定很快回去,担心什么?他来的时候不劫掠,使用百姓不严厉,和以前不一样。”齐军白来了一趟而退兵。

【原文】

齐棠公[1]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2],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过。史皆曰:“吉。”示陈文子,文子曰:“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棃,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棃’,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

【注释】

[1]棠公:棠邑大夫。

[2]丁:齐丁公,太公子。

【译文】

齐国棠公的妻子,是东郭偃的姐姐。东郭偃是崔武子的家臣。棠公死,东郭偃为崔武子驾车去吊唁。崔武子看到棠姜觉得她很美,就肯求东郭偃将棠姜许给他为妻。东郭偃说:“男女婚配要辨别姓氏,现在您是丁公的后代,下臣是桓公的后代,这是不可以的。”崔武子占筮,得到困卦变成大过。太史都说:“吉利。”拿给陈文子看,陈文子说:“丈夫跟从风,风吹落了妻子,不能娶的。而且它的爻辞说:‘为石头所困,依靠着蒺藜丛,走进屋,不见他的妻子,凶险。’‘为石头所困’,这意味前去不能成功。‘依靠着蒺藜丛’,这意味所依靠的东西会使人受伤。‘走进屋,不见他的妻子,凶险’,这意味无所归宿。”崔武子说:“她是寡妇,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死去的丈夫已经承担过这凶兆了。”于是就娶了棠姜。

【原文】

庄公通焉,骤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为崔子,其无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间伐晋也,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而不获间。公鞭侍人贾举而又近之,乃为崔子间公。

【译文】

齐庄公和棠姜私通,屡次到崔家去,把崔武子的帽子赐给别人。侍者说:“不行。”齐庄公说:“不用崔子的帽子,难道就没有帽子了?”崔武子由此怀恨齐庄公,又因为齐庄公乘晋国的动乱而进攻晋国,说:“晋国必然要报复。”崔武子想要杀齐庄公来讨好晋国,而又没有得到机会。齐庄公鞭打了侍人贾举,后来又亲近贾举,贾举就为崔武子找机会好杀死齐庄公。

【原文】

夏五月,莒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拊楹[1]而歌。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勿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2],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队,遂弑之。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祝佗父祭于高唐,至,复命,不说[3]弁[4]而死于崔氏。申蒯,侍渔者[5],退,谓其宰曰:“尔以帑免,我将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义也。”与之皆死。崔氏杀鬷蔑于平阴。

【注释】

[1]拊楹:敲打柱子。

[2]疾病:病重。

[3]说:同“脱”。

[4]弁:爵弁,祭祀时所戴的帽子。

[5]侍渔者:掌管渔业的官。

【译文】

夏季五月,莒国由于且于这次战役的缘故,莒子到齐国朝见。甲戌日,齐庄公在北城设享礼招待他。崔武子推说有病,不接见齐庄公。乙亥日,齐庄公又去问候崔武子,乘机就去追随棠姜。姜氏进入内室和崔武子从侧门出去。齐庄公拍着柱子唱歌。侍人贾举禁止庄公随从入内,自己走进崔子家中,关上大门。甲士们一拥而起,齐庄公登上高台请求免其一死,崔武子不答应;请求结盟,崔武子也不答应;请求在太庙自杀,不答应。都说:“君王的下臣崔杼病得厉害,不能听取您的命令。这里靠近君王的宫室,陪臣巡夜搜捕淫乱的人,不知道有其他命令。”齐庄公跳墙,有人用箭射他,射中大腿,掉在墙内,于是就被杀死了。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都被杀死。祝佗父在高唐祭祀,到达国都,复命,还没有脱掉官帽,就在崔武子家里被杀死。申蒯,是监收鱼税的侍渔官,回到家中,对他的家臣说:“你带着我的妻子儿女逃走,我准备一死。”他的家臣说:“如果我逃走,这是违背了您的道义了。”就和申蒯一起自杀。崔氏在平阴杀死了鬷蔑。

【原文】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1]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2]?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3]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卢蒲癸奔晋,王何奔莒。

【注释】

[1]亡:这里指逃到国外。

[2]口实:俸禄。

[3]三踊:跳跃三次。表示哀痛。

【译文】

晏子立在崔氏的门外边,他的手下人说:“去死吗?”晏子说:“光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为什么要我去死?”手下人说:“走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为什么要我逃走?”手下人说:“回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到哪儿去?作为百姓的君主,难道是用他的地位,来高踞于百姓之上?应当主持国政。作为君主的臣下,难道是为了他的俸禄?应当在国家有难时保护国家。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那么也就是为他而死;为国家而逃亡,那么也就是为他而逃亡。如果君主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不是他个人宠爱的人,谁敢承担这个责任?而且别人有了君主反而杀死了他,我哪能为他而死?哪里能为他而逃亡?但是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开了大门,晏子进去,头枕在尸体的大腿上而号哭,起来,往上跳三次以后才出去。有人对崔武子说:“一定要杀了他。”崔武子说:“他是百姓仰望的人,放了他,可以迎得民心。”卢蒲癸逃亡到晋国,王何逃亡到莒国。

【原文】

叔孙宣伯之在齐也,叔孙还[1]纳其女于灵公。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庆封为左相,盟国人于大宫[2],曰:“所不与[3]崔、庆者……”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乃歃。辛巳,公与大夫及莒子盟。

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注释】

[1]叔孙还:齐公子。

[2]大宫:太公庙。

[3]不与:不亲附。

【译文】

叔孙宣伯在齐国的时候,叔孙还把叔孙宣伯的女儿嫁给齐灵公。她出嫁后,受到宠爱,生了齐景公。丁丑日,崔武子拥立景公为国君而自己出任宰相,庆封做左相,和国内的人们在太公的宗庙结盟,说:“有不亲附崔氏、庆氏的……”晏子向天叹气说:“婴如果不亲附忠君利国的人,有天帝为证!”于是就歃血为盟。辛巳日,齐景公和大夫以及莒子结盟。

太史记载说:“崔杼杀了他的国君。”崔武子杀死了太史。他的弟弟接着这样写,因而被杀死的有两个人。太史还有一个弟弟又这样写,崔武子就由他去了。南史氏听说太史都死了,拿了照样写好了的竹简前去,听到已经如实记载了,这才回去。

【原文】

闾丘婴以帷縳[1]其妻而载之,与申鲜虞乘而出。鲜虞推而下之,曰:“君昏不能匡,危不能救,死不能死,而知匿其暱,其谁纳之?”行及弇中[2],将舍。婴曰:“崔、庆其追我。”鲜虞曰:“一与一[3],谁能惧我?”遂舍,枕辔而寝,食马而食。驾而行,出弇中,谓婴曰:“速驱之!崔、庆之众,不可当也。”遂来奔。

崔氏侧[4]庄公于北郭。丁亥,葬诸士孙之里[5],四翣,不跸,下车七乘,不以兵甲。

【注释】

[1]縳:卷,裹。

[2]弇中:在齐都临淄西南,为两山之间的通道,长三百里。

[3]一与一:指一对一地交战。

[4]侧:直接下葬,不殡于太庙。

[5]士孙之里:士孙,姓,名里。诸侯五月后葬,且应葬在族墓,今速葬,且不葬在族墓,以示惩罚。

【译文】

闾丘婴用车子的帷幕裹着妻子装上车,和申鲜虞坐一辆车逃走。鲜虞把闾丘婴的妻子推下车,说:“国君昏昧你不能纠正他的错误,危险不能救援,死了不能跟着死,只知道把自己所亲爱的人藏匿起来,有谁会接纳我们?”走到弇中狭道,准备住下。阎丘婴说:“崔氏、庆氏恐怕在追我们。”鲜虞说:“一对一,我们害怕什么?”就住下来,头枕马鞍而睡,先喂饱马,然后自己吃饭。套上马走路,走出弇中,对闾丘婴说:“快点赶马!崔氏、庆氏人多,是不能抵挡的。”于是就逃亡到鲁国来。

崔氏把齐庄公的棺材在北边外城用土砖围砌。丁亥日,安葬在士孙之里,葬礼用四把长柄扇,不清道,送葬的破车七辆,不用武器盔甲随葬。

【原文】

晋侯济自泮,会于夷仪,伐齐,以报朝歌之役。齐人以庄公说,使隰鉏[1]请成。庆封如师,男女以班。赂晋侯以宗器、乐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帅、三军之大夫、百官之正长、师旅[2]及处守者皆有赂。晋侯许之。使叔向告于诸侯。公使子服惠伯对曰:“君舍有罪,以靖小国,君之惠也。寡君闻命矣。”

晋侯使魏舒、宛没逆卫侯,将使卫与之夷仪。崔子止其帑,以求五鹿[3]。

【注释】

[1]隰鉏:齐大夫,隰朋之后。

[2]师旅:各部属官。

[3]五鹿:卫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

【译文】

晋平公自泮地渡过黄河,和诸侯在夷仪会合,一起进攻齐国,以报复朝歌这一战役。齐国人想用杀齐庄公这件事情向晋国解释,派隰鉏请求媾和。庆封来到军中,男男女女分开排列、捆绑。把宗庙里的祭器和乐器送给晋平公。从六卿、五吏、十五个师的正副三十名统帅、三个军中的大夫、官府各部门中的长官和他们的属官和留守的人都赠送礼物。晋平公答应了。派叔向告诉诸侯。襄公派子服惠伯回答说:“君王宽恕有罪,以安宁小国,这是君王的恩惠。寡君听到命令了。”

晋平公派魏舒、宛没迎接卫献公,准备让卫国把夷仪交给卫献公居住。崔武子扣留了卫献公的妻子儿女,来谋求五鹿这块地方。

【原文】

初,陈侯会楚子伐郑,当陈隧[1]者,井堙木刊,郑人怨之。六月,郑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突[2]陈城,遂入之。陈侯扶其大子偃师奔墓,遇司马桓子,曰:“载余!”曰:“将巡城。”遇贾获,载其母妻,下之而授公车。公曰:“舍而母。”辞曰:“不祥。”与其妻扶其母以奔墓,亦免。子展命师无入公宫,与子产亲御诸门。陈侯使司马桓子赂以宗器。陈侯免[3],拥社[4],使其众男女别而累,以待于朝。子展执絷而见,再拜稽首,承饮[5]而进献。子美入,数俘而出。祝祓社[6],司徒致民,司马致节[7],司空致地,乃还。

【注释】

[1]隧:道路。

[2]宵突:趁夜强攻。

[3]免:丧服。

[4]拥社:拥着社神的牌位。

[5]承饮:捧着酒杯。

[6]祓社:祷告于社。

[7]节:兵符。

【译文】

当初,陈哀公会合楚王进攻郑国,陈军经过的路上,水井被填,树木被砍,郑国人很怨恨。六月,郑国的子展、子产领着七百辆战车攻打陈国,夜里发动突然袭击,很快就攻进了城。陈哀公扶着他的太子偃师逃到坟堆里,碰到司马桓子,说:“用车装上我!”司马桓子说:“我正打算巡城呢。”碰到贾获,车上装着他的母亲和妻子,贾获让他母亲、妻子下车而把车子交给陈哀公。陈哀公说:“安置好你的母亲。”贾获辞谢说:“妇女和你同坐,不吉祥。”贾获说完就和妻子扶着他母亲逃奔到坟堆里,也躲开了一场灾难。子展命令军队不要进入陈哀公的宫室,和子产亲自守卫在宫门口。陈哀公让司马桓子把宗庙的祭器赠送给他们。陈哀公穿上丧服,抱着土地神的神主,将他手下的男女分别捆绑,在朝廷上等待。子展拿着绳子进见陈哀公,再拜叩头,捧着酒杯向陈哀公献礼。子产进入,点了点俘虏的人数就出走了。郑国人向陈国的土地神祝告消灾去邪,司徒官把陈国的百姓,司马官把陈国的兵符,司空官把陈国的土地又都归还给陈国,于是就回国了。

【原文】

秋七月己巳,同盟于重丘,齐成故也。

赵文子为政,令薄诸侯之币而重其礼。穆叔见之。谓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1]矣。齐崔、庆新得政,将求善于诸侯。武也知楚令尹[2]。若敬行其礼,道之以文辞,以靖诸侯,兵可以弭。”

【注释】

[1]弭:止。

[2]楚令尹:屈建,字子木。

【译文】

秋季七月己巳日,诸侯在重丘一起结盟,这是由于跟齐国讲和的缘故。

赵文子执政,命令减轻诸侯的贡品而着重礼仪。穆叔进见他。赵文子对穆叔说:“从今以后,战争恐怕可以稍稍消除了。齐国的崔氏、庆氏新近当政,将要向诸侯谋求友好。我了解楚国的令尹屈建。如果恭敬地执行礼仪,用外交辞令加以引导,以安定诸侯,就可以不打仗了。”

【原文】

楚薳子冯卒,屈建为令尹,屈荡为莫敖。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1],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彊、息桓、子捷、子骈、子盂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子彊曰:“久将垫隘[2],隘乃禽[3]也,不如速战。请以其私卒诱之,简师,陈以待我。我克则进,奔则亦视之,乃可以免。不然,必为吴禽。”从之。五人以其私卒先击吴师。吴师奔,登山以望,见楚师不继,复逐之,傅诸其军。简师会之,吴师大败。遂围舒鸠,舒鸠溃。八月,楚灭舒鸠。

卫献公入于夷仪。

【注释】

[1]离城:在今安徽省舒城县西。

[2]垫隘:羸弱。

[3]禽:同“擒”。

【译文】

楚国的薳子冯死了,屈建做令尹,屈荡做莫敖。舒鸠人终于背叛楚国。屈建率兵进攻舒鸠,到达离城,吴国人救援舒鸠。屈建急忙让右翼部队先出动,子彊、息桓、子捷、子骈、子盂率领左翼部队撤退。吴国人处在两军之间七天。子彊说:“时间久了将会疲弱,疲弱就会被敌人俘虏,不如快打。我请求带领家兵去引诱他们,你们选择精兵,摆开阵势等着我。我得胜你们就前进,我败逃你们就随机应变,这样你们就可以免于被敌人俘虏。否则,一定被吴国俘虏。”大家听从了他的话。五个人带领他们的家兵先攻吴军。吴军败逃,登山而远望,看到楚军没有后继,就重新追赶,迫近楚军。楚军精选过的部队就和家兵会合作战,吴军大败。楚军乘机包围舒鸠,舒鸠溃散。八月,楚国灭亡舒鸠。

卫献公进入夷仪。

【原文】

郑子产献捷于晋,戎服将事[1]。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2],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赖[3]其利器用也,与其神明之后也,庸[4]以元女大姬配胡公[5],而封诸陈,以备三恪[6]。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7]。桓公之乱[8],蔡人欲立其出[9]。我先君庄公奉五父[10]而立之,蔡人杀之。我又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乱[11],成公播荡[12],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陈忘周之大德,蔑[13]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不可亿逞[14],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之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15],列国一同[16],自是以衰[17]。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何故戎服?”对曰:“我先君武、庄,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18]。’命我文公戎服辅王,以授楚捷,不敢废王命故也。”士庄伯[19]不能诘,复于赵文子。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

【注释】

[1]将事:处理政事。

[2]陶正:主管制作陶器的长官。

[3]赖:嘉奖。

[4]庸:同“乃”,于是。

[5]胡公:阏父之子,陈国始祖。

[6]三恪:指封黄帝、帝尧、帝舜之后。或指封虞、夏、商之后。

[7]赖:有赖于周德的庇护。

[8]桓公之乱:陈桓公鲍去世,陈国大乱。见桓公五年。

[9]出:桓公之子厉公。

[10]五父:五父佗,桓公弟,杀太子免而代之,郑庄公因就定其位。

[11]夏氏之乱:夏徵舒弑灵公,事见宣公十年。

[12]播荡:流离失所。

[13]蔑:背弃。

[14]亿逞:满足。

[15]一圻:方圆千里。

[16]一同:方圆百里。

[17]衰:差绛。

[18]旧职:指仍旧为王室卿士。

[19]士庄伯:即士弱。

【译文】

郑国的子产向晋国奉献战利品,穿着军服处理事情。晋国人质问陈国的罪状,子产回答说:“从前虞关父做周朝的陶正,以顺服侍奉我们的先王。我们先王嘉奖他能制作器物,对人民有利,并且他又是虞舜的后代。就把大女儿太姬匹配给他的儿子胡公,封他在陈地,以表示对黄帝、尧、舜的后代的诚敬。所以陈国是我周朝的后代,到今天陈国还依靠着周朝。陈桓公死后发生动乱,蔡国人想要立他们的后代,我们先君庄公侍奉五父而立了他,蔡国人杀死了五父。我们又和蔡国人侍奉厉公,一直到庄公、宣公,都是我们所立的。夏氏的祸乱杀死了灵公,成公流离失所,他又是在我们的帮助下回国的,这是君王知道的。现在陈国忘记了周朝的大德,丢掉我们的大恩,抛弃我们这个亲戚,倚仗楚国人多,以进逼我敝邑,但是并不能满足,我国因此去年向贵国请求攻打陈国。没有得到贵国下令允许,反倒有了陈国进攻我国东门的战役。在陈军经过的路上,水井被填,树木被砍。敝邑非常害怕敌兵压境,给太姬带来羞耻。幸而上天厌恶他们启发了敝邑攻打陈国的念头。陈国知道自己的罪过,在我们这里得到惩罚。因此我们敢于奉献俘虏。”晋国人说:“为什么侵犯小国?”子产回答说:“先王的命令,只要是罪过所在,就要分别给予刑罚。而且从前天子的土地方圆一千里,诸侯的土地方圆一百里,以此递减。现在大国的土地多到方圆几千里,如果没有侵占小国,怎么能到这地步呢?”晋国人说:“为什么穿上军服?”子产回答说:“我们先君武公、庄公做周平王、周桓王的卿士。城濮这一战役后,晋文公发布命令,说:‘各人恢复原来的职务。’命令我郑文公穿着军服辅佐天子,以接受楚国俘虏献给天子,现在我穿着军服,这是由于不敢废弃天子命令的缘故。”士庄伯已经不能再质问,于是向赵文子回复。赵文子说:“他的言辞合于情理,违背了情理不吉利。”于是就接受郑国奉献的战利品。

【原文】

冬十月,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1]。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楚蔿掩[2]为司马。子木使庀赋[3],数甲兵。甲午,蔿掩书土、田,度山林,鸠[4]薮泽,辨京[5]陵[6],表淳卤[7],数疆潦[8],规偃猪[9],町[10]原防[11],牧隰皋[12],井衍沃,量入修赋。赋车籍马,赋车兵、徒兵、甲楯之数。既成,以授子木,礼也。

【注释】

[1]拜陈之功:拜谢晋国接受郑国献胜陈之功。

[2]蔿掩:蔿子冯之子。

[3]庀赋:征收税赋。

[4]鸠:聚集。

[5]京:高地。

[6]陵:山陵。

[7]淳卤:盐碱地。

[8]疆潦:容易受淹的地方。

[9]偃猪:蓄水池。

[10]町:划分田地。

[11]原防:杂边之地。

[12]隰皋:湿地,沼泽。

【译文】

冬十月,子展作为郑简公的相礼一起去晋国,拜谢晋国接受他们奉献的陈国战利品。子西再次攻打陈国,陈国和郑国讲和。

孔子说:“古书上说:‘言语用来完成意愿,文采用来完成言语。’不说话,谁知道他的意愿?说话没有文采,不能到达远方。晋国成为霸主,郑国进入陈国,不善于辞令就不能成功。要谨慎地使用辞命啊!”

楚国的蔿掩做司马,子木让他治理军赋,检点盔甲武器。甲午日,蔿掩记载土地和耕地的数目,度量山林的木材,聚集水泽的出产,区别地势高地的不同情况,标出盐碱地,计算水淹地,规划蓄水池,划分小块耕地,在沼泽地上放牧,在肥沃的土地上划定井田,计量收入制定赋税制度,让百姓交纳战车和马匹税,征收战车步卒所用的武器和盔甲盾牌税。做完这些以后,把它交付给子木,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十二月,吴子诸樊伐楚,以报舟师之役。门于巢。巢牛臣曰:“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我获射之,必殪。是君也死,彊其少安。”从之。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

楚子以灭舒鸠赏子木。辞曰:“先大夫蔿子之功也。”以与蔿掩。

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子产喜,以语子大叔[1],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

【注释】

[1]子大叔:即游吉。

【译文】

十二月,吴王诸樊攻打楚国,以报复“舟师之役”。进攻巢地的城门。巢牛臣说:“吴王勇敢而轻率,如果我们打开城门,他将会亲自带头进入。我乘机用箭射他,一定送他的命。这个国君死了,边境上或许可以稍稍安定一些。”听从了他的意见。吴王进入城门,牛臣躲在短墙后用箭射他,吴王死了。

楚康王由于灭亡了舒鸠赏赐子木。子木推辞说:“这是先大夫蔿子的功劳。”楚康王赏赐给了蔿掩。

晋国的程郑死了,子产才开始了解然明,向他询问怎样施政。然明回答说:“把百姓看成儿子一样。见到不仁的人,就讨伐并想杀掉他,好像老鹰追赶鸟雀。”子产很高兴,把这些话告诉了太叔,而且说:“以前我见到的只是然明的面貌,现在我见到他的的心地了。”

【原文】

子大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1]。其过鲜矣。”

卫献公自夷仪使与宁喜言,宁喜许之。大叔文子[2]闻之,曰:“乌呼!《诗》所谓‘我躬不说,皇恤我后’者,宁子可谓不恤其后矣。将可乎哉?殆必不可。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诗》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3],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

会于夷仪之岁,齐人城郏。其五月,秦、晋为成,晋韩起如秦莅盟,秦伯车如晋莅盟,成而不结。

【注释】

[1]畔:田埂。

[2]大叔文子:太叔仪。

[3]耦:指对手。

【译文】

子大叔向子产询问政事。子产说:“政事好像农活,白天黑夜想着它,要想着他的开始又想着要取得好结果。早晨晚上都照想着的去做,所做的不超过所想的,好像农田里有田埂。所犯的过错就会少一些。”

卫献公从夷仪派人向宁喜谈复位的事情,宁喜同意了。太叔文子听说了这件事后,说:“啊!《诗》中所说的‘我的一身还不能被人容纳,来不及顾念我的后代’,宁子可以说是不顾及他的后代了。难道可以吗?大概是一定不可以的。君子有所行动,就要想到此行动的结果,想到下次能够照做。《书》说:‘慎重于开始,而不怠慢于结果,结果就不会窘迫。’《诗》说:‘早晚不敢懈怠,以侍奉一人。’现在宁子看待国君不如下棋,他怎么能免于祸难呢?下棋的人举棋不定,就不能击败他的对方,而何况安置国君而不能决定呢?必定不能免于祸难了。九代相传的卿族,一旦被灭亡,可悲啊!”

在夷仪会见的那一年,齐国人在郏地筑城。那年五月,秦国、晋国讲和,晋国的韩起去秦国参加结盟,秦国的伯车去到晋国参加结盟,虽然讲和但是并不巩固。

二十六年经

【原文】

二十有六年春,王二月辛卯,卫宁喜弑其君剽[1]。

卫孙林父入于戚以叛。

甲午,卫侯衎[2]复归于卫。

夏,晋侯使荀吴[3]来聘。

公会晋人、郑良霄、宋人、曹人于澶渊。

秋,宋公杀其世子痤。

晋人执卫宁喜。

八月壬午,许男宁卒于楚。

冬,楚子、蔡侯、陈侯伐郑。

葬许灵公。

【注释】

[1]剽:卫殇公。

[2]卫侯衎:卫献公。

[3]荀吴:荀偃子。

【译文】

二十六年春季,周历二月辛卯日,卫宁喜杀死他的国君剽。

卫孙林父进入戚地发动叛乱。

甲午日,卫侯衎回到卫国为国君。

夏季,晋侯派荀吴来我国聘问。

襄公与晋国人、郑良霄、宋国人、曹国人在澶渊相会。

秋季,宋公杀死他的世子痤。

晋国人拘禁卫宁喜。

八月壬午日,许男宁在楚国去世。

冬季,楚子、蔡侯、陈侯攻打郑国。

安葬许灵公。

二十六年传

【原文】

二十六年春,秦伯之弟鍼如晋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员。行人子朱曰:“朱也当御[1]。”三云,叔向不应。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抚剑从之。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晋国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子员道二国之言无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2]从之,人救之。平公曰:“晋其庶乎!吾臣之所争者大。”师旷曰:“公室惧卑。臣不心竞而力争,不务德而争善,私欲已侈,能无卑乎?”

【注释】

[1]当御:当值。

[2]拂衣:撩起衣服。

【译文】

二十六年春季,秦景公的弟弟鍼去到晋国重温盟约,叔向命令召唤行人官子员前来。行人子朱说:“今天是我当班。”说了三次,叔向不答理。子朱异常生气,说:“职位级别相同,为什么在朝廷上贬黜我?”拿着剑跟上去。叔向说:“秦国和晋国不和睦已经很久了。今天的事情,幸而成功,晋国依靠着它。不成功,军队就会死在战场上。子员沟通两国的话没有私心,您却常常违背原意。用邪恶来侍奉国君的人,我是能够抵抗的。”提起衣服逼近子朱,被别人劝住了。晋平公说:“晋国差不多要大治了吧!我的臣下所争执的是大问题。”师旷说:“公室的地位怕要下降。臣下不在心里竞争而用力量来争夺,不致力于德行而争执是非,个人的欲望已经扩大,公室的地位能不下降吗?”

【原文】

卫献公使子鲜[1]为复,辞。敬姒[2]强命之,对曰:“君无信,臣惧不免。”敬姒曰:“虽然,以吾故也!”许诺。初,献公使与宁喜言,宁喜曰:“必子鲜在,不然必败。”故公使子鲜。子鲜不获命于敬姒,以公命与宁喜言曰:“苟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宁喜告蘧伯玉,伯玉曰:“瑗[3]不得闻君之出,敢闻其入?”遂行,从近关出。告右宰穀,右宰穀曰:“不可。获罪于两君,天下谁畜之?”悼子曰:“吾受命于先人,不可以贰。”穀曰:“我请使焉而观之。”遂见公于夷仪,反,曰:“君淹恤[4]在外十二年矣,而无忧色,亦无宽言,犹夫人也。若不已,死无日矣。”悼子曰:“子鲜在。”右宰穀曰:“子鲜在,何益?多而能亡,于我何为?”悼子曰:“虽然,不可以已。”

【注释】

[1]子鲜:献公同母弟鱄。

[2]敬姒:献公之母。

[3]瑗:蘧伯玉名瑗。

[4]淹恤:避难。

【译文】

卫献公派弟弟子鲜为自己谋求重登君位,子鲜辞谢。他们的母亲敬姒一定要子鲜去,子鲜回答说:“国君没有信用,下臣害怕不能免于祸难。”敬姒说:“尽管这样,为了我的缘故,你还是去干吧!”子鲜答应了。起初,献公派人和宁喜谈这件事,宁喜说:“一定要子鲜在场,不这样,事情必然失败。”所以献公派遣子鲜。子鲜没有得到敬姒的指示,就把献公的命令告诉宁氏,说:“如果回国,政事由宁氏主持,祭祀则由我主持。”宁喜告诉蘧伯玉,蘧伯玉说:“我没有能听到国君的出走,怎么敢听到他的进入?”于是蘧伯玉就出走,从近处的城门出国。宁喜告诉右宰谷,右宰谷说:“不行。得罪了两个国君,天下谁能收容你?”宁喜说:“我在先人那里接受了命令,不能三心二意。”右宰谷说:“我请求出使去观察一下。”于是就在夷仪进见献公,回来说:“国君流亡在外十二年了,却没有忧愁的样子,也没有宽容的话,还是那样一个人。如果不停止原计划,我们离死期也就不远了。”宁喜说:“有子鲜在那里。”右宰谷说:“子鲜在那里,有什么用处?至多不过他自己逃亡,又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呢?”宁喜说:“尽管这样,不能停止了。”

【原文】

孙文子在戚,孙嘉聘于齐,孙襄居守。二月庚寅,宁喜、右宰穀伐孙氏,不克。伯国[1]伤。宁子出舍于郊。伯国死,孙氏夜哭。国人召宁子,宁子复攻孙氏,克之。辛卯,杀子叔及大子角。书曰:“宁喜弑其君剽。”言罪之在宁氏也。孙林父以戚如晋。书曰:“入于戚以叛。”罪孙氏也。臣之禄,君实有之。义则进,否则奉身而退,专禄以周旋,戮也。

【注释】

[1]伯国:即孙襄。

【译文】

孙文子在戚地,孙嘉在齐国聘问,孙襄留守在都城家里。二月庚寅日,宁喜、右宰谷进攻孙氏,没有攻下。孙襄受伤。宁喜退出都城住在郊外。孙襄死了,孙家的人夜里号哭。都城里的人们召唤宁喜,宁喜再次攻打孙氏,获得胜利。辛卯日,杀死了王侯剽和太子角。《春秋》记载说:“宁喜杀死了他的国君剽。”这是说罪过在宁氏。孙林父以感地去投靠晋国。《春秋》记载说:“孙林父进入戚邑背叛卫国。”这是在归罪于孙氏。臣下的俸禄,实在是为国君所有的。合于道义就往前进,不合就保全一身而引退,把俸禄作为私有,并以此和人打交道,应该受到诛戮。

【原文】

甲午,卫侯入。书曰:“复归。”国纳之也。大夫逆于竟者,执其手而与之言。道逆者,自车揖之。逆于门者,颔之而已。公至,使让大叔文子曰:“寡人淹恤在外,二三子[1]皆使寡人朝夕闻卫国之言,吾子独不在[2]寡人。古人有言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对曰:“臣知罪矣!臣不佞,不能负羁泄,以从扞牧圉,臣之罪一也。有出者,有居者,臣不能贰,通外内之言以事君,臣之罪二也。有二罪,敢忘其死?”乃行,从近关出。公使止之。

【注释】

[1]二三子:诸大夫。

[2]在:问候。

【译文】

甲午日,卫献公进入都城。《春秋》记载说“重新回到都城。”这表示本国人让他回来。大夫应在国境上迎接,卫献公拉着他们的手跟他们说话。在大路上迎接的,卫献公从车上向他们作揖。在城门口迎接的,卫献公点点头就是了。卫献公一到达,就派人责备太叔文子说:“寡人流亡在外边,几位大夫都使寡人早早晚晚听到卫国的消息,大夫独独不关心寡人。古人有话说:‘不是所应该怨恨的,不要怨恨。’寡人可要怨恨了。”太叔文子回答说:“下臣知道罪过了。下臣没有才能,不能背着马笼头马缰绳跟随君王保护财物,这是下臣的第一条罪状。有人在国外,有人在国内,下臣不能三心二意,传递里外的消息来侍奉君王,这是下臣的第二条罪状。有两条罪状,岂敢忘记一死?”于是就出走,从近处的城门出国。卫献公派人阻止了他。

【原文】

卫人侵戚东鄙,孙氏愬于晋,晋戍茅氏[1],殖绰伐茅氏。杀晋戍三百人。孙蒯追之,弗敢击。文子曰:“厉[2]之不如。”遂从卫师,败之圉[3]。雍鉏获殖绰。复愬于晋。

郑伯赏入陈之功。三月甲寅朔,享子展,赐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赐子产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产辞邑,曰:“自上以下,隆杀以两,礼也。臣之位在四,且子展之功也。臣不敢及及赏礼,请辞邑。”公固予之。乃受三邑。公孙挥曰:“子产其将知政矣。让不失礼。”

【注释】

[1]茅氏:戚邑的东部地带。

[2]厉:指厉鬼。

[3]圉: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东。

【译文】

卫国侵袭戚地的东部边境,孙氏向晋国控告他们,晋国派兵戍守茅氏。殖绰进攻茅氏杀了晋国守兵三百个人。孙蒯追赶殖绰,不敢攻南。孙文子说:“你连恶鬼都不如。”孙蒯就跟上卫军,在圉地打败了他们。雍鉏俘虏了殖绰。孙氏再次向晋国控告他们。

郑简公赏赐攻入陈国有功劳的人。三月甲寅朔日,设享礼招待子展,赐给他第二等的辂车和三命车服,然后再赐给他八个城邑。赐给子产第三等的辂车和再命车服然后再赐给他六个城邑。子产辞去城邑,说:“从上而下,礼数以二的数目递降,这是规定。下臣的地位在第四,而且这是子展的功劳。下臣不敢接受赏赐的礼仪,请求辞去城邑。”郑简公坚决要给他。他就接受了三个城邑。公孙挥说:“子产恐怕将要主持政事了。谦让而不失去礼仪。”

【原文】

晋人为孙氏故,召诸侯,将以讨卫也。夏,中行穆子[1]来聘,召公也。

楚子、秦人侵吴,及雩娄[2],闻吴有备而还,遂侵郑。五月,至于城麇[3]。郑皇颉戍之,出,与楚师战,败。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围与之争之,正于伯州犁。伯州犁曰:“请问于囚。”乃立囚。伯州犁曰:“所争,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颉遇王子,弱[4]焉。”戌怒,抽戈逐王子围,弗及。楚人以皇颉归。

【注释】

[1]中行穆子:即荀吴。

[2]雩娄:在今河南省商城县东。

[3]城麇:郑地,今在何地不详。

[4]弱:抵挡不住,指被擒。

【译文】

晋国人为了孙氏的缘故,召集诸侯,打算讨伐卫国。夏季,中行穆子来鲁国聘问,这是为了召请鲁襄公。

楚康王、秦国人联军侵袭吴国,到达雩娄,听到吴国有了防备而退走,就乘机入侵郑国。五月,到达城麇。郑国的皇颉在城麇戍守,出城,和楚军作战,战争失败。穿封戌俘虏了皇颉,公子围和他争功,要伯州犁判断是非。伯州犁说:“请问一下俘虏。”于是就让俘虏站在前面。伯州犁说:“所争夺的对象便是您,您是君子,有什么不明白的?”举起手,说:“那一位是王子围,是寡君的尊贵的弟弟。”放下手,说:“这个人是穿封戌,是方城山外边的县尹。谁把您俘虏了?”俘虏说:“我碰上王子,抵抗不住。”穿封戌发怒,抽出戈追赶王子围,没有追上。楚国人带着皇颉回去。

【原文】

印堇父[1]与皇颉戍城麇,楚人囚之,以献于秦。郑人取货于印氏以请之,子大叔为令正[2],以为请。子产曰:“不获。受楚之功而取货于郑,不可谓国。秦不其然。若曰:‘拜君之勤郑国。微君之惠,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其可。”弗从,遂行。秦人不予,更币[3],从子产,而后获之。

六月,公会晋赵武、宋向戌、郑良霄、曹人于澶渊以讨卫,疆戚田。取卫西鄙懿氏六十以与孙氏。赵武不书,尊公也。向戌不书,后也。郑先宋,不失所也。于是卫侯会之。晋人执宁喜、北宫遗[4],使女齐[5]以先归。卫侯如晋,晋人执而囚之于士弱氏。

【注释】

[1]印堇父:郑大夫。

[2]令正:主管辞令的官。

[3]更币:再派使者执礼物。

[4]北宫遗:北宫括之子,谥号成子。

[5]女齐:女叔齐,晋大夫。

【译文】

印堇父和皇颉一起在城麇戍守,楚国人囚禁印堇父,并把他献给秦国。郑国人在印氏那里拿了财物向秦国请求赎回印堇父,子太叔正做令正,为他们拟定请求赎回的话。子产说:“这样是不能得到印堇父的。秦国虽然接受了楚国奉献的俘虏,却仍在郑国拿财物,不能说合于国家的体统。秦国不会这样做的。如果说:‘拜谢君王帮助郑国。如果没有君王的恩惠,楚军恐怕还在敝邑城下。’这才可以。”子太叔不听他的建议,就动身了。秦国人不给,把财物作为一般交际礼品,按照子产的话去说,然后得到了印堇父。

六月,鲁襄公和晋国赵武、宋国向戌、郑国良霄、曹国人在澶渊会见,以讨伐卫国,划正戚地的疆界。占领了卫国西部边境懿氏六十邑给了孙氏。《春秋》对赵武不加记载,这是由于尊重鲁襄公。对向戌不加记载,这是由于他到迟了。记载郑国在宋国之前,是由于郑国人如期到达。当时卫献公参加了会见。晋国人拘捕了宁喜、北宫遗,让女齐带了他们先回去。卫献公去到晋国,晋国人抓了他囚禁在士弱家里。

【原文】

秋七月,齐侯、郑伯为卫侯故如晋,晋侯兼享之。晋侯赋《嘉乐》。国景子相齐侯,赋《蓼萧》。子展相郑伯,赋《缁衣》。叔向命晋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齐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郑君之不贰也。”国子使晏平仲私于叔向,曰:“晋君宣其明德于诸侯,恤[1]其患而补其阙,正其违而治其烦[2],所以为盟主也。今为臣执君,若之何?”叔向告赵文子,文子以告晋侯。晋侯言卫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国子赋《辔之柔矣》,子展赋《将仲子兮》,晋侯乃许归卫侯。叔向曰:“郑七穆[3],罕氏其后亡者也,子展俭而壹。”

【注释】

[1]恤:忧心。

[2]烦:乱。

[3]七穆:郑穆公的七支后代。当时公孙舍之(子展)为罕氏,公孙夏(子西)为驷氏,公孙侨(子产)为国氏,良霄(伯有)为良氏,游吉(子大叔)为游氏,公孙段(子石)为丰氏,印段(伯石)为印氏。

【译文】

秋季七月,齐景公、郑简公为了卫献公的缘故去到晋国,晋平公同时设享礼招待他们。晋平公赋《嘉乐》这首诗。国景子做齐景公的相礼者,赋《蓼萧》这首诗。子展做郑简公的相礼者,赋《缁衣》这首诗。叔向告诉晋平公要他向两位国君下拜,说:“寡君谨敢拜谢齐国国君安定我国先君的宗庙,谨敢拜谢郑国国君没有贰心。”国景子派晏平仲私下对叔向说:“晋国国君在诸侯之中宣扬他的明德,担心他们的忧患而补正他们的缺失,纠正他们的违礼,而治理他们的动乱,因此才能作为盟主。现在为了臣下而抓住国君,怎么办才好?”叔向告诉赵文子,赵文子把这些话告诉晋平公。晋平公举出卫献公的罪过,派叔向告诉两位国君。国景子赋《辔之柔矣》这首诗,子展赋《将仲子兮》这首诗,晋平公于是允许卫献公回国。叔向说:“郑穆公的后代七个家族,罕氏大概是最后灭亡的,因为子展节俭而用心专一。”

【原文】

初,宋芮司徒生女子,赤而毛,弃诸堤下。共姬[1]之妾取以入,名之曰弃。长而美。平公入夕[2],共姬与之食。公见弃也而视之,尤[3]。姬纳诸御,嬖,生佐。恶而婉。大子痤美而很[4],合左师[5]畏而恶之。寺人惠墙伊戾为大子内师[6]而无宠。

秋,楚客聘于晋,过宋。大子知之,请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请从之。公曰:“夫不恶女乎?”对曰:“小人之事君子也,恶之不敢远,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敢有贰心乎?纵有共[7]其外,莫共其内,臣请往也。”遣之。至,则欿[8],用牲,加书,征之,而骋告公曰:“大子将为乱,既与楚客盟矣。”公曰:“为我子,又何求?”对曰:“欲速。”公使视之,则信有焉。问诸夫人与左师,则皆曰:“固闻之。”公囚太子。太子曰:“唯佐也能免我。”召而使请,曰:“日中不来。吾知死矣。”左师闻之,聒而与之语。过期,乃缢而死。佐为大子,公徐闻其无罪也,乃亨[9]伊戾。

【注释】

[1]共姬:宋共公夫人。

[2]入夕:傍晚入内问安。

[3]尤:绝美。

[4]很:狠毒。

[5]合左师:向戌。

[6]内师:太子内宫宦官之长。

[7]共:同“供”,侍奉。

[8]欿:同“坎”,挖坑。

[9]亨:同“烹”。

【译文】

当初,宋国的芮司徒生了个女儿,皮肤红而且长着毛,就把她丢在堤下。共姬的侍妾把她拣进宫来,给她取名叫做弃。长大了很漂亮。宋平公向共姬问候晚安,共姬让她吃东西。平公见了弃,细看,觉得漂亮极了。共姬就把她送给平公做侍妾,受到宠爱,生了佐。佐长得虽难看,但性情和顺。太子痤长得漂亮,但心地狠毒,向戌对他又害怕又讨厌。寺人惠墙伊戾做太子的内师而不受宠信。

秋季,楚国的客人到晋国聘问,经过宋国。太子和楚国的客人原来就认识,请求在野外设宴招待他,平公让他走了。伊戾请求跟从太子。平公说:“他不讨厌你吗?”伊戾回答说:“小人侍奉君子,被讨厌不敢远离,被喜欢不敢亲近,恭敬地等待命令,岂敢有三心二意呢?太子那里即使有人在外边伺候,却没有人在里边伺候,下臣请求前去。”平公就派他去了。到那里,就挖坑,用牺牲,把盟书放在牲口上,伪造出证据,驰马回来报告平公,说:“太子将要作乱,已经和楚国的客人结盟了。”宋平公说:“已经是我的继承人了,还谋求什么?”伊戾回答说:“想快点即位。”平公派人去视察,真有这些迹象。向夫人和左师询问,他们都说:“的确听到过。”宋平公因此囚禁了太子。太子说:“只有佐能够使我免于祸难。”召请佐并让他向平公请求,说:“到中午还不来,我知道应该死了。”左师向戌听到了,就和佐说个没完没了。过了中午,太子就上吊死了。佐被立为太子。宋平公逐渐地听到痤没有罪,就把伊戾烹杀了。

【原文】

左师见夫人之步马[1]者。问之,对曰:“君夫人氏也。”左师曰:“谁为君夫人?余胡弗知?”圉人归,以告夫人。夫人使馈之锦与马,先之以玉,曰:“君之妾弃,使某献。”左师改命[2]曰“君夫人”,而后再拜稽首受之。

郑伯归自晋,使子西如晋聘,辞曰:“寡君来烦执事,惧不免于戾,使夏谢不敏。”君子曰:“善事大国。”

初,楚伍参与蔡大师子朝[3]友,其子伍举与声子[4]相善也。伍举娶于王子牟。王子牟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举实送之。”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5]相与食,而言复故,声子曰:“子行也!吾必复子。”

【注释】

[1]步马:习马。

[2]改命:纠正使者传达的命令。

[3]子朝:蔡文公之子。

[4]声子:公子朝之子,即公孙归生。

[5]班荆:布荆坐地。这里指像朋友世亲一样共议归楚事。班,布也。

【译文】

左师见到夫人的遛马人,就问他是什么人。遛马人说:“我是君夫人家的人。”左师说:“谁是君夫人?我为什么不知道?”遛马的人回去,把他这话说给夫人。夫人派人送给左师锦和马,先送去玉,说:“国君的侍妾弃让某人进献。”合左师把文辞中的称谓改为“君夫人”,然后再拜叩头接受了礼物。

郑简公从晋国回来,派子西去到晋国聘问,致辞说:“寡君来麻烦执事,害怕失敬而不免于有罪,特派夏前来表示歉意。”君子说:“郑国善于侍奉大国。”

当初,楚国的伍参和蔡国的太师子朝关系非常好,他的儿子伍举和子朝的儿子声子也互相友好。伍举娶了王子牟的女儿。王子牟为申公而逃亡,楚国人说:“伍举确实护送了他。”伍举逃亡到郑国,准备乘机再到晋国。声子打算到晋国,在郑国郊外碰到了他,把草铺在地上一起吃东西,谈到回楚国去的事,声子说:“您走吧!我一定让您回去。”

【原文】

及宋向戌将平晋、楚,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木与之语,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孰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1]瘁[2]。’无善人之谓也。故《夏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3]。’惧失善也。《商颂》有之曰:‘不僭不滥,不敢怠皇,命于下国,封建厥福。’此汤所以获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劝[4]赏而畏刑,恤民不倦。

【注释】

[1]殄:尽。

[2]瘁:病。

[3]不经:不守正法的人。

[4]劝:乐。

【译文】

等到宋国的向戌准备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声子出使到晋国,回到楚国。令尹子木和他谈话,询问晋国的事,而且说:“晋国的大夫和楚国的大夫谁更贤明?”声子回答说:“晋国的卿不如楚国,晋国的大夫是贤明的,都是当卿的人材。好像杞木、梓木、皮革,都是楚国运去的。虽然楚国有人才,晋国却实在任用了他们。”子木说:“他们没有同宗和亲戚吗?”声子回答说:“虽然有,但任用楚国的人才确实多。我听说:‘善于为国家做事的,赏赐不过分,而刑罚不滥用。’赏赐过分,就怕及于坏人;刑罚滥用,就怕及于好人。如果不幸而有了不当,宁可赏赐过分,也不要滥用刑罚。与其失掉好人,宁可利于坏人。没有好人,国家就跟着受害。《诗》说:‘这个能人不在,国家就遭受灾害。’这就是说没有好人。所以《夏书》说:‘与其杀害大辜,宁可对罪人失于刑罚。’这就是怕失掉好人。《商颂》有这样的话说:‘不过分不滥用,不敢懈怠偷闲,向下国发布命令,大大地建立他的福禄。’这就是汤所以获得上天赐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乐于赏赐而怕用刑罚,为百姓操心而不知疲倦。

【原文】

“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将赏为之加膳,加膳则饫赐[1],此以知其劝赏也。将刑为之不举[2],不举则彻乐,此以知其畏刑也。夙兴夜寐,朝夕临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礼之大节也。有礼无败。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以害楚国,不可救疗,所谓不能也。子仪之乱[3],析公奔晋。晋人寘诸戎车之殿,以为谋主。绕角之役,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以夜军之,楚师必遁。’

【注释】

[1]饫赐:赏赐剩余的东西。饫,饱。

[2]不举:减少膳食。

[3]子仪之乱:事见文公十四年。

【译文】

“在春季、夏季行赏,在秋季、冬季行刑。因此,在将要行赏的时候就为它增加膳食,加膳以后可以把余下的饭食大批赐给别人,由于这样而知道他乐于赏赐。将要行刑的时候就为它减少膳食,减少膳食就撤去音乐,由于这样而知道他怕用刑罚。早起晚睡,早晚都亲临办理国事,由于这样而知道他为百姓操心。这三件事,是礼仪的关键。讲求礼仪就不会失败。现在楚国滥用刑罚,楚国的大夫逃命到四方的国家,并且做别国的谋士,来加害楚国,难于救治,这就是说的滥用刑罚不能容忍。子仪的叛乱,析公逃亡到晋国。晋国人把他安置在晋侯战车的后面,让他作谋士。绕角那次战役,晋国人将要逃走了,析公说:‘楚军轻佻,容易被震动。如果同时敲打许多鼓发出大声,在夜里全军进攻,楚军必然会逃走。’

【原文】

“晋人从之,楚师宵溃。晋遂侵蔡,袭沈,获其君;败申、息之师于桑隧,获申丽而还。郑于是不敢南面。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雍子之父兄谮雍子,君与大夫不善是[1]也。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2],以为谋主。彭城之役,晋、楚遇于靡角之谷。晋将遁矣。雍子发命于军曰:‘归老幼,反孤疾,二人役,归一人,简兵蒐乘,秣马蓐食,师陈焚次[3],明日将战。’行归者而逸楚囚,楚师宵溃。晋绛彭城而归诸宋,以鱼石归。

【注释】

[1]不善是:不裁定是非。

[2]鄐:在今河南省温县附近。

[3]焚次:烧毁营帐。

【译文】

“晋国人听从了,楚军夜里崩溃。晋国于是就侵入蔡国,袭击沈国,俘虏了沈国的国君;在桑隧打败申国和息国的军队,俘虏了申丽而回国。郑国在那时候不敢向着南方的楚国。楚国丧失了中原,这就是析公促成的。雍子的父亲和哥哥诬陷雍子,国君和大夫不为他们去调解。雍子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将鄐地给了他,把他作为谋士。彭城那次战役,晋国、楚国在靡角之谷相遇。晋国人将要逃走了。雍子对军队发布命令说:‘年纪老的和年纪小的都回去,孤儿和有病的也都回去,兄弟两个服役的回去一个。精选步兵,检阅车兵,喂饱马匹,让兵士吃饱,军队摆开阵势,焚烧帐篷,明天将要决战。’让该回去的走路,并且故意放走楚国俘虏,楚军夜里溃不成军。晋国降服了彭城而归还给宋国,带了鱼石回国。

【原文】

“楚失东夷,子辛死之,则雍子之为也。子反与子灵争夏姬,而雍害[1]其事,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以为谋主,捍御北狄,通吴于晋,教吴判楚,教之乘车、射御、驱侵,使其子孤庸为吴行人焉。吴于是伐巢,取驾,克棘,入州来。楚罢[2]于奔命,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若敖之乱,伯贲之子贲皇奔晋。晋人与之苗,以为谋主。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军而陈,晋将遁矣。

【注释】

[1]雍害:阻挠,破坏。

[2]罢:同“疲”。

【译文】

“楚国失去东夷,子辛为此阵亡,这都是雍子促成的。子反和子灵争夺夏姬而阻挠子灵的婚事,子灵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封给他邢地,让他作为谋士,抵御北狄,让吴国和晋国通好,教吴国背叛楚国,教他们坐车、射箭、驾车奔驰作战,让他的儿子孤庸做了吴国的行人。吴国在那时候攻打巢地、占取驾地、攻下棘地、进入州来。楚国疲于奔命,到今天还是祸患,这就是子灵造成的。若敖的叛乱,伯贲的儿子贲皇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封给他苗地,让他作为谋士。鄢陵那次战役,楚军早晨逼近晋军并摆开阵势,晋国人就要逃走了。

【原文】

“苗贲皇曰:‘楚师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陈以当之,栾、范易行以诱之,中行、二郤必克二穆。吾乃四萃于其王族,必大败之。’晋人从之,楚师大败,王夷[1]师熸[2],子反死之。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声子曰:“今又有甚于此。椒举[3]娶于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谓椒举:‘女实遣之。’惧而奔郑,引领南望曰:‘庶几赦余。’亦弗图也。今在晋矣。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彼若谋害楚国,岂不为患?”子木惧,言诸王,益其禄爵而复之。声子使椒鸣[4]逆之。

【注释】

[1]夷:伤。此时共王伤目。

[2]熸:火灭。这里指军队溃败。

[3]椒举:即伍举。

[4]椒鸣:伍举之子,伍奢之弟。

【译文】

“苗贲皇说:‘楚军的精锐在于他们中军的王族而已。如果填井平灶,摆开阵势以抵挡他们,栾、范用家兵引诱楚军,中行和郤锜、郤至一定能够战胜子重、子辛。我们就用四军集中对付他们的王族,一定能够把他们打得大败。’晋国人听从了,楚军大败,君王受伤,军队一蹶不振,子反为此而死。郑国背叛,吴国兴起,楚国失去诸侯,这就是苗贲皇干出来的。”子木说:“阁下所说的都是那样的。”声子说:“现在又有比这更厉害的。椒举娶了申公子牟的女儿,子牟带罪而逃亡。国君和大夫对椒举说:‘实在是你让他走的。’椒举害怕而逃亡到郑国,伸长了脖子望着南方,说:‘也许可以赦免我。’但是我们也不放在心上。现在他在晋国了。晋国人将要把县封给他,以和叔向并列。他如果策划危害楚国,岂不成为祸患?”子木听了这些很恐惧,对楚康王说了,楚康王提高了椒举的官禄爵位而让他回楚国官复原职。声子让椒鸣去迎接椒举。

【原文】

许灵公如楚,请伐郑,曰:“师不兴,孤不归矣。”八月,卒于楚。楚子曰:“不伐郑,何以求诸侯?”

冬十月,楚子伐郑,郑人将御之。子产曰:“晋、楚将平,诸侯将和,楚王是故昧[1]于一来。不如使逞而归,乃易成也。夫小人之性,衅于勇,啬于祸,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非国家之利也,若何从之?”子展说,不御寇。十二月,乙酉,入南里[2],堕其城。涉于乐氏[3],门于师之梁[4]。县门发,获九人焉。涉于氾而归[5],而后葬许灵公。

卫人归卫姬于晋,乃释卫侯。君子是以知平公之失政也。

【注释】

[1]昧:冒昧。

[2]南里:在今河南省新郑市南。

[3]乐氏:津名,洧水渡口,也在新郑市。

[4]师之梁:郑城门。

[5]涉于氾而归:在氾城下涉汝水南归。

【译文】

许灵公去到楚国,请求进攻郑国,说:“不发兵,我就不回去了。”八月,许灵公死在楚国。楚康王说:“不攻打郑国,怎么能求得诸侯?”

冬季十月,楚康王攻打郑国,郑国人准备奋力抵抗。子产说:“晋国将要和楚国讲和,诸侯将要和睦,楚王因此冒昧来这里一趟。不如让他称心回去,就容易讲和了。小人的本性,一有空子就表现得血气之勇,在祸乱中有所贪图,以满足他的本性而追求虚名,这不符合国家的利益,怎么可以听从这种建议?”子展高兴了,就不抵御敌人。十二月乙酉日,楚军进入南里,拆毁城墙。从乐氏渡过济水,进攻师之梁的城门。内城的闸门放下,俘虏了九个不能进城的郑国人。楚国人在氾城渡过汝水回国,然后安葬许灵公。

卫国人把卫姬送给晋国,晋国这才释放了卫献公。君子因此而知道晋平公失去了治国的常道。

【原文】

晋韩宣子[1]聘于周,王使请事[2]。对曰:“晋士起将归时事于宰旅,无他事矣。”王闻之曰:“韩氏其昌阜于晋乎!辞不失旧。”

齐人城郏之岁,其夏,齐乌馀以廪丘[3]奔晋,袭卫羊角[4],取之,遂袭我高鱼[5]。有大雨,自其窦入,介[6]于其库,以登其城,克而取之,又取邑于宋。于是范宣子卒,诸侯弗能治也,及赵文子为政,乃卒治之。文子言于晋侯曰:“晋为盟主,诸侯或相侵也,则讨而使归其地。今乌馀之邑,皆讨类也。而贪之,是无以为盟主也。请归之。”公曰:“诺。孰可使也?”对曰:“胥梁带能无用师。”晋侯使往。

【注释】

[1]韩宣子:韩起。

[2]请事:请使者说明来意。

[3]廪丘:在今山东省范县。

[4]羊角:在今山东省郓城县与范县的交界处。

[5]高鱼:在今郓城县北。

[6]介:作动词用,取甲。

【译文】

晋国的韩宣子在成周聘问,周天子派人向他打听来意。韩宣子回答说:“晋国的士起前来向宰旅奉献贡品,没有别的事情。”周天子听到了,说:“韩氏恐怕要在晋国昌盛了吧!他仍然保持着以往的辞令。”

齐国人在郏地筑城的那一年,夏季,齐国的乌余带着禀丘逃亡到晋国,袭击卫国的羊角,占取了此地,就乘机侵袭我国的高鱼。正逢下大雨,齐军从城墙的排水孔进入城中,走到城里的武器库,取出了甲胄装备士兵,然后登上城墙,攻克并占领了高鱼。当时范宣子已经死了,诸侯不能惩治乌余,等到赵文子执政,他才终于被惩治了。赵文子对晋平公说:“晋国作为盟主,诸侯有人互相侵犯,就要讨伐他,让他归还侵夺的土地。现在乌余的城邑,都属于应该讨伐的一类。而我们贪图它,这就没有资格作盟主了。请归还给诸侯。”晋平公说:“好。谁可以做使者?”赵文子回答说:“胥梁带能够不使用武力就把事情办好。”晋平公就派他前去。

二十七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七春,齐侯使庆封聘。

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于宋。

卫杀其大夫宁喜。卫侯之弟鱄出奔晋。

秋七月辛巳,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

冬十有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译文】

二十七年春季,齐侯派庆封来我国聘问。

夏季,叔孙豹与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国人、曹国人在宋国相会。

卫国杀死该国大夫宁喜。卫侯的弟弟鱄出逃到晋国。

秋季七月辛巳日,豹与诸侯的大夫在宋国结盟。

冬季十二月乙卯朔日,发生日食。

二十七年传

【原文】

二十七年春,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1]。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乌馀以其众出,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而遂执之,尽获之。皆取其邑而归诸侯,诸侯是以睦于晋。

齐庆封来聘,其车美。孟孙谓叔孙曰:“庆季[2]之车,不亦美乎?”叔孙曰:“豹闻之:‘服[3]美不称,必以恶终。’美车何为?”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亦不知也。

【注释】

[1]周:保密。

[2]庆季:即庆封。

[3]服:衣饰、车马等服用之物。

【译文】

二十七年春季,胥梁带让丢掉城邑的国家准备好车兵步兵来接受土地,行动必须秘密。让乌馀准备车兵以接受封地。乌馀带领他的一伙人出来,胥梁带让诸侯假装是要把土地送给乌馀,因而乘乌馀不备而将他逮捕,全部俘虏了他们。把乌馀侵夺的城邑都夺了回来,还给诸侯,诸侯因此归向晋国。

齐国的庆封来鲁国聘问,他的车子很漂亮。孟孙对叔孙说:“庆季的车子,不也很漂亮么?”叔孙说:“我听说:‘衣饰和人不相称,必然得到恶果。’漂亮的车子有什么用?”叔孙招待庆封吃饭,庆封表现得不恭敬。叔孙为他赋《相鼠》这首诗,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原文】

卫宁喜专,公患之。公孙免馀请杀之。公曰:“微宁子,不及此。吾与之言矣。事未可知,只成恶名,止也。”对曰:“臣杀之,君勿与知。”乃与公孙无地、公孙臣谋,使攻宁氏,弗克,皆死。公曰:“臣也无罪,父子死余矣。”夏,免馀复攻宁氏,杀宁喜及右宰穀,尸诸朝。石恶将会宋之盟,受命而出,衣其尸,枕之股而哭之。欲敛[1]以亡,惧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

【注释】

[1]敛:敛尸入棺。

【译文】

卫国的宁喜专权,卫献公担心这件事。公孙免余请求杀死宁喜。卫献公说:“如果没有宁子,我不能到这地步。我已经对他说过了。事情的结果不能知道,只是得到坏名声,不能干。”公孙免徐回答说:“我去杀他,您不要参与计划就行了。”就和公孙无地、公孙臣商量,让他们攻打宁氏,没有攻下,公孙无地和公孙臣都因此战死了。卫献公说:“公孙臣是没有罪的,父子两个都为我而死了。”夏季,公孙免馀再次攻打宁氏,杀了宁喜和右宰穀,陈尸在朝廷上。石恶将要参加宋国的结盟,接受了命令而出来,给尸首穿上衣服,头枕在尸体的大腿上而为他们号哭。想要入殓以后自己逃亡,又害怕终究罪责难逃,姑且说:“接受使命了。”于是就动身走了。

【原文】

子鲜曰:“逐我者[1]出,纳我者死,赏罚无章,何以沮[2]劝?君失其信,而国无刑,不亦难乎?且鱄实使之。”遂出奔晋。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于河。托于木门[3],不乡卫国而坐。木门大夫劝之仕,不可,曰:“仕而废其事,罪也。从之,昭吾所以出也。将谁愬乎?吾不可以立于人之朝矣。”终身不仕。公丧之,如税服[4],终身。

公与免馀邑六十,辞曰:“唯卿备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禄,乱也。臣弗敢闻。且宁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公固与之,受其半。以为少师。公使为卿,辞曰:“大叔仪不贰,能赞[5]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为卿。

【注释】

[1]逐我者:指孙林父。

[2]沮:阻止。

[3]木门:在今河北省青县西南。

[4]税服:繐服,丧服的一种,服丧五个月。

[5]赞:辅佐,帮助。

【译文】

子鲜说:“驱逐我的逃亡了,接纳我的死去了,赏罚没有章程,用什么来禁止和勉励别人?国君失掉他的信用而国家没有正常的刑罚,不也很难了吗?而且实在是我让宁喜这么做的。”子鲜说完这话就逃亡到晋国去。卫献公让人阻止他,没有成功。子鲜到达黄河,卫献公又派人阻止他。他不让使者前进,而向黄河发誓。子鲜寄住在木门,坐着都不肯面对着卫国。木门大夫劝他出来做官,他不同意,说:“做官而废弃自己的职责,这是罪过。要尽自己的职责,这就宣扬了我逃亡的原因。我将要向谁诉说呢?我不能够站在别人的朝廷上了。”一直到死也不出来做官。卫献公为他服丧一直到死。

卫献公赐给公孙免馀六十个城邑,他辞谢说:“只有卿才具备一百个城邑,下臣已经有六十个城邑。居下位的人而有了居上位的人的禄位,这是祸乱。下臣不敢听到这种事。而且宁子就因为城邑多了,所以死,下臣害怕死期很快来到。”卫献公一定要给他,他接受了一半。让他做了少师。卫献公让他做卿,他辞谢说:“太叔仪对君王忠心无二,能够成就大事,君王还是任命他吧。”于是就让太叔仪做了卿。

【原文】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1]吾民矣!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注释】

[1]携:叛离。

【译文】

宋国的向戌和赵文子友好,又和令尹子木友好,想要消除诸侯之间的战争以取得名声。他去到晋国,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和大夫们商量,韩宣子说:“战争,是残害百姓的祸事,是财物和器用的蛀虫,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要消除它,虽然说办不到,一定要答应他。如果我们不答应,楚国将会答应,用来号召诸侯,那么我国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晋国人答应了向戌。向戌又去到楚国,楚国也答应了。去到齐国,齐国人感到为难。陈文子说:“晋国、楚国答应了,我们怎么能够不答应?而且别人说‘消除战争’,而我们不答应,那么就使我们的百姓离心了!将来还怎么使用他们?”齐国人答应了。告诉秦国,秦国也答应了。这四个国家都通告小国,在宋国举行会见。

【原文】

五月甲辰,晋赵武至于宋。丙午,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1],礼也。仲尼使举[2]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戊申,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甲寅,晋荀盈从赵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于晋。丁卯,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庚午,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左师复言于子木,子木使驲谒诸王。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秋七月戊寅,左师至。是夜也,赵孟及子晳盟,以齐言[3]。庚辰,子木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曹、许之大夫皆至。

【注释】

[1]折俎:将牲斩成一节一段,置于俎中,为宴会所献之用。

[2]举:记录。

[3]齐言:统一口径。

【译文】

五月甲辰日,晋国的赵文子到达宋国。丙午日,郑国的良霄也来了。六月丁未朔日,宋国人设享礼招待赵文子,叔向作为赵文子的副宾。由司马官主持,把煮熟的牲畜切成碎块,放在盘子里,这是合于礼的。以后孔子看到了这次礼仪的记载,认为修饰的辞藻太多。戊申日,叔孙豹、齐国的庆封、陈须无、卫国的石恶到达。甲寅日,晋国的荀盈跟随赵文子之后到达。丙辰日,邾悼公到达。壬戌日,楚国的公子黑肱先到达,和晋国商定了有关的条件。丁卯日,宋国的向戌去到陈国,和子木商定有关楚国的条件。戊辰日,滕成公到达。子木对向戌说:“请求跟从晋国和楚国的国家互相见面。”庚午日,向戌向赵文子复命。赵文子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对等,晋国不能指挥进攻齐国,如同楚国不能指挥秦国一样。楚国国君如果能让秦国国君驾临敝邑,寡君岂敢不坚决向齐国国君请求?”壬申日,向戌向子木复命,子木派传车请示楚康王。楚康王说:“放下齐国、秦国,请求和其他国家互相见面。”秋季七月戊寅日,向戌到达。当夜,赵文子和公子黑肱商定了盟书的措辞,统一了口径。庚辰日,子木从陈国到达。陈国的孔奂、蔡国的公子归生到达。曹国和许国的大夫也都来到。

【原文】

以藩为军,晋、楚各处其偏。伯夙谓赵孟曰:“楚氛甚恶,惧难。”赵孟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辛巳,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1]。伯州犁曰:“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2]退,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志将逞乎?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3],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必莫之与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则夫能致死。与宋致死,虽倍楚可也,子何惧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注释】

[1]衷甲:穿在衣服里的铠甲。

[2]大宰:太宰,指伯州犁。

[3]不病:不足以造成伤害。

【译文】

各国军队用篱笆做墙作为分界,晋国和楚国各自驻扎在两头。伯夙对赵文子说:“楚国的气氛很不好,恐怕会发动袭击。”赵文子说:“我们转折向左,进入宋国,能把我们怎么样?”辛巳日,各诸侯国代表准备在宋国西门外边结盟。楚国人在外衣里边穿上皮甲。伯州犁说:“会合诸侯的军队,而做不信任别人的事,恐怕不可以吧。诸侯盼望受到楚国的信任,因此前来顺服。如果不信任别人,这就是丢掉了所用来使诸侯顺服的东西了。”他执意要脱去皮甲。子木说:“晋国和楚国缺乏信用已经很久了,干对我有利的事就是了。如果能满足愿望,哪里用得着有信用?”伯州犁退下去,对人说:“令尹将要死了,不会到三年。但求满足意志而丢弃信用,意志会满足吗?有意志就形成语言,有语言就产生信用,有信用就巩固意志。这三件事互相关联,彼此制约。信用丢掉了,怎么能活到三年呢?”赵文子因为楚国人外衣里边穿皮甲而感到担心,把这告诉了叔向。叔向说:“有什么危害?一个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全都不得好死。如果一个会合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情,就必然不能成功了。说话不算数的人不能给人造成麻烦,这不是您的祸患。用信用召集别人,而又用上了虚伪,必然没有人拥戴他,哪里能危害我们?而且我们依靠着宋国来防守他们制造的麻烦,那就能人人舍命。和宋军一起舍命抗敌,即使楚军增加一倍也是可以抵抗的,您害怕什么呢?但是事情又不至于到这一步。口称消除战争以召集诸侯,反而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我们的好处就多了,不必担心。”

【原文】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曰:“视[1]邾、滕。”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叔孙曰:“邾、滕,人之私[2]也。我,列国也,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故不书其族,言违命也。

【注释】

[1]视:等同。

[2]私:私属。

【译文】

季武子派人以襄公的名义对叔孙豹说:“把我国看做邾国、滕国等小国一样。”不久齐国人请求把邾国作为属国,宋国人请求把滕国作为属国,邾国、滕国都不参加结盟。叔孙说:“邾国、滕国,是别人的私属国。我们,是诸侯之国,为什么要看作和他们一样?宋国、卫国,才是和我们对等的。”于是就参加结盟。所以《春秋》不记载叔孙豹的族名,这是说他违背了鲁襄公命令的缘故。

【原文】

晋、楚争先。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1]主诸侯之盟也久矣,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2],非归其尸盟也。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楚为晋细[3],不亦可乎?”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

【注释】

[1]狎:更替,交换。

[2]只:句末助词,无义。

[3]楚为晋细:楚国作为晋国的小国。

【译文】

晋国和楚国争执歃血盟誓的先后。晋国人说:“晋国本来是诸侯的盟主,从来没有在晋国之前歃血的。”楚国人说:“您说晋国和楚国的地位相等,如果晋国总是在前面,这就是楚国比晋国弱。而且晋国和楚国交换着主持诸侯的结盟已经很久了,难道专门由晋国主持?”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它主持结盟。您致力于德行,不要去争执先后。而且诸侯结盟会,小国本来一定有主持结盟具体事务的。让楚国做晋国的小国,不也是很好的吗?”于是就让楚国先歃血。《春秋》记载把晋国放在前面,这是由于晋国有信用。

【原文】

壬午,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对也。

乙酉,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1]之外。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对曰:“夫人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尚矣哉!能歆[2]神、人,宜其光辅五君[3]以为盟主也。”子木又语王曰:“宜晋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晋荀盈遂如楚莅盟。

【注释】

[1]蒙门:宋都东北门。

[2]歆:享。使神享其祭,人怀其德。

[3]五君:指文公、襄公、灵公、成公、景公。

【译文】

壬午日,宋平公同时招待晋国和楚国的大夫,赵文子作为主宾坐首席。子木跟他说话,赵文子不能回答。让叔向在旁边帮着对答,子木也不能回答。

乙酉日,宋平公和诸侯的大夫在蒙门外结盟。子木向赵文子询问说:“范武子这个人的德行怎么样?”赵文子回答说:“这个人的家事治理得井井有条,对晋国人来说没有可以隐瞒的情况,他的祝史向鬼神表示诚信没有言不由哀的话。”子木回去把话报告楚康王。楚康王说:“高尚啊!能够让神和人高兴,他辅佐五世国君作为盟主就是合适的了。”子木又对楚康王说:“晋国称霸诸侯是合适的。有叔向来辅佐他们的卿,楚国没有和他相当的人,不能和他相争。”于是晋国的荀盈就去到楚国参加结盟。

【原文】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1],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2]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子展赋《草虫》。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伯有赋《鹑之贲贲》。赵孟曰:“床笫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子西赋《黍苗》之四章。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产赋《隰桑》。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子大叔赋《野有蔓草》。赵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赵孟曰:“‘匪交匪敖’,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

【注释】

[1]垂陇:在今河南省郑州市西北。

[2]二子石:印段、公孙段。

【译文】

郑简公在垂陇设享礼招待赵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两个子石跟从郑简公。赵文子说:“这七位跟从着君王,这是赐给我以光荣。请求都赋诗以完成君王的恩赐,我也可以从这里看到这七位的志向。”子展赋《草虫》这首诗。赵文子说:“好啊!这是百姓的主人。但我是不足以承当的。”伯有赋《鹑之贲贲》这首诗。赵文子说:“床上的话不出门槛,何况在野外呢?这不是使人所应该听到的。”子西赋《黍苗》的第四章。赵文子说:“我君在那里,我有什么能力呢?”子产赋《隰桑》这首诗。赵文子说:“我请求接受它的最后一章。”子太叔赋《野有蔓草》这首诗。赵文子说:“这是大夫的恩惠。”印段赋《蟋蟀》这首诗。赵文子说:“好啊!这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孙段赋《桑扈》这首诗。赵文子说:“‘不骄不傲’,福禄还会跑到哪儿去?如果保持这些话,即使想要辞掉福禄,能行吗?”

【原文】

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叔向曰:“然,已[1]侈。所谓不及五稔[2]者,夫子之谓矣。”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

【注释】

[1]已:太,甚。

[2]五稔:五年。

【译文】

享礼结束,赵文子告诉叔向说:“伯有将要被杀了!诗用来说明心意,心意在于诬蔑他的国君并且公开怨恨国君,又以此作为宾客的光荣,他能够活多长吗?即使侥幸活下来,后来也一定逃亡。”叔向说:“对,他太骄奢。所谓不到五年,说的就是这个人了。”赵文子说:“其他的人都是可以传下几世的大夫。子展也许是最后灭亡的,因为处在上位而不忘记压抑自己。其次是印氏,因为欢乐而有节制。欢乐用来安定百姓,使用它们不要过分,灭亡在后,不也是可以的吗?”

【原文】

宋左师请赏,曰:“请免死之邑。”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1],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以诬[2]道蔽诸侯,罪莫大焉。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削[3]而投之。左师辞邑。向氏欲攻司城[4],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乐喜之谓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之谓乎?”

【注释】

[1]五材:指金、木、水、火、土。

[2]诬:欺诈,蒙骗。

[3]削:指削去简策上的字。

[4]司城:即子罕,又称乐喜。

【译文】

宋国的左师请求赏赐,说:“下臣免于一死,请求赐给城邑。”宋平公赐给他六十个城邑,他把简册拿给子罕看。子罕说:“凡是诸侯小国,晋国、楚国都用武力来威慑他们,使他们害怕然后就上下慈爱和睦,慈爱和睦然后能安定他们的国家,以侍奉大国,这是所以生存的原因。没有威慑他们就要骄傲,骄傲了祸乱就要发生,祸乱发生必然被消灭,这就是所以灭亡的原因。上天生长了金、木、水、火、土五种材料,百姓把它们样样使用上,废掉一种都不行,谁能够废除武器?武器的设置已经很久了,这是用来威慑越出常规而宣扬文德的。圣人由于武力而兴起,作乱的人由于武力而废弃。使兴起者废弃、灭亡者生存、明白者糊涂的策略,都是从武力来的。而您谋求去掉它,不也是欺骗吗?以欺骗之道蒙蔽诸侯,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即使没有大的讨伐,反而又求取赏赐,这是贪得无厌到了极点了。”因此,子罕就把封赏简册上的字削去并且扔了它。左师也就推辞不肯接受城邑。向氏想要攻打子罕,左师说:“我将要灭亡时,那个人救了我,没有比这再大的恩德了。又怎么可以攻打他呢?”君子说:“‘那位人物,是国家主持正义的人。’这说的就是子罕吧?‘用什么赐给我,我将要接受它。’这说的就是向戌吧?”

【原文】

齐崔杼生成及彊而寡,娶东郭姜,生明。东郭姜以孤[1]入,曰棠无咎,与东郭偃[2]相崔氏。崔成有病而废之,而立明。成请老于崔,崔子许之,偃与无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与彊怒,将杀之。告庆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得进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庆封曰:“子姑退,吾图之。”告卢蒲嫳[3]。卢蒲嫳曰:“彼,君之仇[4]也。天或者将弃彼矣。彼实家乱,子何病焉?崔之薄,庆之厚也。”他日又告。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女。”

【注释】

[1]孤:前夫棠公之子。

[2]东郭偃:东郭姜的弟弟。

[3]卢蒲嫳:庆封属下大夫。

[4]君之仇:指崔杼杀了齐庄公。

【译文】

齐国的崔杼生下崔成和崔彊就死了妻子,又娶了东郭姜,生了崔明。东郭姜带来了前夫的儿子,名叫棠无咎,和东郭偃共同辅佐崔氏。崔成有病被废,立了崔明做继承人。崔成请求在崔地养老,崔杼答应了,东郭偃和棠无咎不同意,说:“崔地,是宗庙所在的地方,一定要归于宗主。”崔成和崔彊很生气,要杀死他们。告诉庆封说:“那个人的为人,也是您所知道的,唯独听从无咎和偃的话,父老兄长都说不上话。很怕有害于那个人,谨敢向您报告。”庆封说:“您姑且退下,我考虑一下。”就告诉卢蒲嫳。卢蒲嫳说:“他是国君的仇人。上天或者将要抛弃他了。他家里确实出了乱子,您担的什么心?崔家的削弱,就是庆家的加强。”过几天崔成和崔彊又对庆封说这件事。庆封说:“如果有利于那个人,一定要除掉他们。有危难,我来帮助你们。”

【原文】

九月庚辰,崔成、崔彊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1]。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驾,不得。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嫳帅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2]而守之,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彊,而尽俘其家。其妻缢。嫳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明夜辟诸大墓。辛巳,崔明来奔,庆封当国。

【注释】

[1]朝:古代诸侯与大夫都有朝堂。

[2]堞其宫:加固宫墙。

【译文】

九月庚辰日,崔成、崔彊在崔氏的朝堂上把东郭偃、棠无咎杀了。崔杼负气走出,他的手下人都逃了,找人套车,找不着。让养马的圉人套上车,寺人驾着车子出门,崔杼还说:“崔氏如果有福气,祸患仅仅停留在我身上还可以。”就进见庆封。庆封说:“崔、庆是一家。这些人怎么敢这样?请为您讨伐他们。”让卢蒲嫳领着甲士以攻打崔氏。崔氏加筑宫墙据以防守,没有攻下。发动国内的人们帮着攻打,就灭亡了崔氏,杀了崔成和崔彊,夺取了他家里全部的人口和财物。崔杼的妻子上吊死了。卢蒲嫳向崔杼复命,并且为他驾车送他回家。崔杼到家,已经无家可归了,于是也就上吊而死。崔明在夜里躲在墓群里。辛巳日,崔明逃亡前来,庆封掌握了政权。

【原文】

楚薳罢如晋莅盟,晋将享之。将出,赋《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荡将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养民,政其焉往?”

崔氏之乱[1],申鲜虞来奔,仆赁于野,以丧庄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为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

【注释】

[1]崔氏之乱:指鲁襄公二十五年崔杼杀死齐庄公。

【译文】

楚国的薳罢去到晋国参加盟会,晋平公设享礼招待他。薳罢将要退出去的时候,赋了《既醉》这首诗。叔向说:“薳氏在楚国的后嗣将会长享禄位,恰当啊!承受国君的命令,不忘记敏捷应对。子荡将要掌握政权了。用敏捷来侍奉国君,必然能抚养百姓,政权还跑到哪儿去?”

崔氏叛乱,申鲜虞逃亡到鲁国来,在郊外雇用了仆人,为齐庄公服丧。冬季,楚国人召请申鲜虞,申鲜虞到楚国,做了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发生了日食。当时斗柄指申,应该是九月,由于主管历法官员的过错,两次应该置闰月而没置闰月。

二十八年经

【原文】

二十有八年春,无冰。

夏,卫石恶出奔晋。

邾子来朝。

秋八月,大雩。

仲孙羯如晋。

冬,齐庆封来奔。

十有一月,公如楚。

十有二月甲寅,天王崩。

乙未,楚子昭卒。

【译文】

二十八年春季,没有结冰。

夏季,卫石恶出逃到晋国。

邾悼公来我国朝见。

秋季八月,举行求雨的祭祀。

仲孙羯去晋国。

冬季,齐庆封逃到我国。

十一月,襄公去楚国。

十二月甲寅日,周天子去世。

乙未日,楚子昭去世。

二十八年传

【原文】

二十八年春,无冰。梓慎[1]曰:“今兹宋、郑其饥乎?岁在星纪,而淫[2]于玄枵,以有时灾[3],阴不堪阳。蛇乘龙,龙,宋、郑之星也,宋、郑必饥。玄枵,虚中也。枵,耗名也。土虚而民耗,不饥何为?”

夏,齐侯、陈侯、蔡侯、北燕伯、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晋,宋之盟故也。

齐侯将行,庆封曰:“我不与盟,何为于晋?”陈文子曰:“先事后贿[4],礼也。小事大,未获事焉,从之如志,礼也。虽不与盟,敢叛晋乎?重丘之盟,未可忘也。子其劝行!”

【注释】

[1]梓慎:鲁大夫。

[2]淫:过。

[3]时灾:天时不正带来的灾害。

[4]先事后贿:先考虑大事,再考虑财物。

【译文】

二十八年春季,没有结冰。梓慎说:“看情形今年宋国和郑国恐怕要发生饥荒了吧?岁星应当在星纪,但已经过头到了玄枵,这是因为要发生天时不正的灾荒,因为阴不能战胜阳。蛇乘坐在龙的上边,龙是宋国、郑国的星宿,所以宋国、郑国必然发生饥荒。玄枵,虚宿在它的中间。枵,是消耗的名称。土地虚而百姓耗,怎么会不发生饥荒?”

夏季,齐景公、陈哀公、蔡景侯、北燕伯、杞文公、胡子、沈子、白狄到晋国朝见,这是由于在宋国那次结盟的缘故。

齐景公准备出行,庆封说:“我们没有参加结盟,为什么要向晋国朝见?”陈文子说:“先考虑侍奉大国然后考虑财物,这是合于礼的。小国侍奉大国,如果没有得到侍奉的机会,就要顺从大国的意图,这也是合于礼的。我们虽然没有参加结盟,怎么敢背叛晋国呢?重丘的盟会,不可忘记。您还是劝国君前去吧!”

【原文】

卫人讨宁氏之党,故石恶出奔晋。卫人立其从子圃以守石氏之祀,礼也。

邾悼公来朝,时事[1]也。

秋八月,大雩,旱也。

蔡侯归自晋,入于郑。郑伯享之,不敬。子产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过此也,君使子展迋[2]劳于东门之外,而傲。吾曰犹将更之。今还,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国,事大国,而惰傲以为己心,将得死[3]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为君也,淫而不父。侨闻之,如是者,恒有子祸。”

孟孝伯如晋,告将为“宋之盟”故如楚也。

【注释】

[1]时事:通常的朝聘。表示与宋之盟无关。

[2]迋:往。

[3]得死:善终。

【译文】

卫国人讨伐宁氏的亲族,所以石恶逃亡到晋国。卫国人立了他的侄儿石圃,以保存石氏的祭祀,这是合于礼的。

邾悼公前来朝见,这是按时令而来的朝见。

秋八月,举行大雩祭,这是由于天旱。

蔡景侯从晋国回国,路过郑国。郑简公设享礼招待他,蔡景侯表现得不恭敬。子产说:“蔡侯恐怕不能免于祸难吧?以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国君派子原去到东门外边慰劳,但是他很骄傲。我认为他还是会改变的。现在他回来,接受享礼而显得傲慢,这就是他的本性了。作为小国的国君,侍奉大国,反而把懈怠骄傲作为本性,将来能有好结果吗?如果不免于祸难,一定由于他的儿子。他做国君,淫乱而不像做父亲的样子。我听说,像这样的人,经常会遇到儿子发的祸乱。”

孟孝伯去到晋国,这是由于报告为“宋之盟”的缘故而将到楚国去。

【原文】

蔡侯之如晋也,郑伯使游吉如楚。及汉[1],楚人还之,曰:“宋之盟,君实亲辱。今吾子来,寡君谓吾子姑还,吾将使驲奔问诸晋而以告。”子大叔曰:“宋之盟,君命将利小国,而亦使安定其社稷,镇抚其民人,以礼承天之休[2],此君之宪令,而小国之望也。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币[3],以岁之不易,聘于下执事。今执事有命曰:‘女何与政令之有?必使而君弃而封守,跋涉山川,蒙犯霜露,以逞君心。’小国将君是望,敢不唯命是听?无乃非盟载[4]之言,以阙君德,而执事有不利焉,小国是惧。不然,其何劳之敢惮?”

【注释】

[1]汉:指汉水。

[2]休:福禄。

[3]皮币:兽皮与绸帛,常用来作聘问的礼物。

[4]盟载:盟书。

【译文】

蔡景公去到晋国的时候,郑简公派游吉去到楚国。到达汉水,楚国人让他回去,说:“在宋国的那次结盟,贵国君王亲自光临。现在大夫前来,寡君说大夫暂且回去,我将要派传车奔赴晋国询问以后再告诉您。”游吉说:“在宋国的那次结盟,贵国君王的命令将要有利于小国,而且也使小国安定他的社稷,镇抚它的百姓,用礼仪承受上天的福禄,这是贵国君王的法令,同时也是小国的希望。由于这些年来多难,寡君因此派吉奉上财礼,向下级执事聘问。现在执事命令说:‘您怎么能参与郑国的政令?一定要让你们国君丢掉你们的疆土和守备,跋山涉水,冒着霜露,以满足我国君王的心意。’小国还想期望贵国君王赐给恩惠,怎么敢不惟命是听?但这不符合盟书的话,而使贵国君王的德行有所缺失,也对执事有所不利,小国就害怕这个。否则,还敢怕什么劳苦呢?”

【原文】

子大叔归,复命,告子展曰:“楚子将死矣。不修其政德,而贪昧[1]于诸侯,以逞其愿,欲久,得乎?《周易》有之,在复之颐,曰:‘迷复,凶。’其楚子之谓乎?欲复[2]其愿,而弃其本[3],复归无所,是谓‘迷复’,能无凶乎?君其往也!送葬而归,以快楚心。楚不几十年,未能恤诸侯也,吾乃休吾民矣。”裨灶曰:“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鸟帑,周、楚恶之。”

【注释】

[1]贪昧:贪图。

[2]复:实践。

[3]弃其本:指不修德。

【译文】

游吉回国,复命,告诉子展说:“楚子将要死了。不修明政事德行,反而在诸侯那里贪图进奉,以满足自己的愿望,想要活得长,能够办到吗?《周易》有这样的情况,得到复卦变成颐卦,说:‘迷路往回走,不吉利。’这说的就是楚子吧?想实现他的愿望,而忘掉了原来的道路,想回去找不着地方,这就叫‘迷路往回走’,能够吉利吗?国君就去吧!送了葬回来,让楚国痛快一下。楚国没有大约十年的时间,不能争霸,我们就可以让百姓休息了。”裨灶说:“今年周天子和楚子都将死去。岁星失去它应有的位置,而运行在明年的位置上,要危害鸟尾,周朝、楚国要受到灾祸。”

【原文】

九月,郑游吉如晋,告将朝于楚,以从宋之盟。子产相郑伯以如楚,舍[1]不为坛[2]。外仆[3]言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适四国[4],未尝不为坛。自是至今,亦皆循之。今子草舍[5],无乃不可乎?”子产曰:“大适小,则为坛。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侨闻之,大适小有五美:宥其罪戾,赦其过失,救其灾患,赏其德刑,教其不及。小国不困,怀服如归,是故作坛以昭其功,宣告后人,无怠于德。小适大有五恶:说[6]其罪戾,请其不足,行其政事,共[7]某职贡,从其时命[8]。不然,则重其币帛,以贺其福而吊其凶,皆小国之祸也,焉用作坛以昭其祸?所以告子孙,无昭祸焉可也。”

【注释】

[1]舍:设立帐篷,建旌门,受郊劳。

[2]坛:国君到他国,建舍之后,必须辟地建坛,来接受郊劳。

[3]外仆:官名,主管舍、坛事务。

[4]四国:四方国家。

[5]草舍:建舍之前先除草,不除草就建舍,称草舍。

[6]说:解释,解说。

[7]共:同“供”。

[8]时命:指不时之命。

【译文】

九月,郑国的游吉到晋国,报告说按照在宋国的盟誓将要去楚国朝见。子产辅助郑伯去到楚国,修了帷宫而不筑土坛。外仆说:“从前先大夫辅助先君到四方各国,从没有不筑坛的。从那个时候到今天也都相沿不改。现在您只在草地上修帷宫,恐怕不可以吧?”子产说:“大国去到小国,就筑土坛。小国去到大国,随便修了帷宫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筑土坛?侨听说过:大国君臣去到小国有五种美德:赦免它的罪过,原谅它的失误,帮助它渡过灾难,赞赏它的德行和典范,教导它所想不到的地方。小国不困乏,想念和顺服大国,好像回家一样,因此筑土坛来宣扬它的功德,公开告诉后代的人,不要懈怠于进修德业。小国去到大国有五种邪恶:向小国掩饰它的罪过,请求得到它所缺乏的东西,要求小国奉行它的命令,供给它贡品,服从它的不时的命令。不这样,就增加自己的财物,用来祝贺它的喜事和吊唁它的祸事,这都是小国的祸患,哪里用得着筑坛来宣扬它的祸患?把这些告诉子孙,不要宣扬祸患就可以了。”

【原文】

齐庆封好田而耆[1]酒,与庆舍[2]政,则以其内实[3]迁于卢蒲嫳氏,易内而饮酒。数日,国迁朝焉。使诸亡人[4]得贼[5]者,以告而反之,故反卢蒲癸。癸臣子之[6],有宠,妻之。庆舍之士谓卢蒲癸曰:“男女辨姓,子不辟宗,何也?”曰:“宗不余辟,余独焉辟之?赋诗断章[7],余取所求焉,恶识宗?”癸言王何而反之,二人皆嬖。使执寝戈[8]而先后之。

【注释】

[1]耆:同“嗜”。

[2]庆舍:庆封之子。

[3]内实:宝器、妻妾。

[4]亡人:逃避崔杼之难的人。

[5]贼:指崔氏之党。

[6]子之:即庆舍。

[7]赋诗断章:根据外交需要,赋诗者往往各有所求,断章取义。

[8]寝戈:近身护卫用的兵器。

【译文】

齐国的庆封喜欢打猎而且喜欢喝酒,把政权交付给他的儿子庆舍,就带着他的妻妾财物迁到卢蒲嫳家里,让妻妾轮换着侍奉他喝酒。几天以后,官员们就改到这里来朝见。庆封让逃亡在外而知道崔氏余党的人,如果前来报告就因功免罪允许他回国,所以就让卢蒲癸回来了。卢蒲癸做了庆舍的家臣,受到宠信,庆舍把女儿嫁给了卢蒲癸。庆舍的家臣对卢蒲癸说:“男女结婚要区别是否同姓,您却不避同宗,为什么?”卢蒲癸说:“同宗不避我,我怎么能独避开同宗?比如赋诗时的断章取义,我取我所需要的就是了,哪里知道什么同宗?”卢蒲癸为王何向庆舍请求让他回国,两个人都受到了庆舍的宠信。他们拿着寝戈作为庆舍的随身警卫。

【原文】

公膳,日双鸡。饔人[1]窃更之以鹜。御者[2]知之,则去其肉而以其洎[3]馈。子雅、子尾怒。庆封告卢蒲嫳。卢蒲嫳曰:“譬之如禽兽,吾寝处之矣。”使析归父告晏平仲。平仲曰:“婴之众不足用也,知无能谋也。言弗敢出,有盟可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告北郭子车。子车曰:“人各有以事君,非佐之所能也。”陈文子谓桓子曰:“祸将作矣,吾其何得?”对曰:“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4]。”文子曰:“可慎守也已!”

【注释】

[1]饔人:主宰杀的人。

[2]御者:上菜进食的人。

[3]洎:肉汁。

[4]庄:临淄大街名。

【译文】

卿大夫在朝廷上用餐,每天有两只鸡。饔人偷偷地换成鸭子。御者知道了,把肉都拿掉而只将肉汤送上来。子稚、子尾生气。庆封告诉卢蒲嫳。卢蒲嫳说:“把他们比成禽兽,我睡在他们的皮毛上了。”于是就派析归父告诉晏平仲。晏平仲说:“我的军队不可以使用,聪明也够不上出谋划策。但是决不敢泄露这些话,可以盟誓。”析归父说:“您已经这样说了,哪里还用盟誓?”又告诉北郭子车。子车说:“各人都有不同的方式侍奉国君,这不是佐所能做到的。”陈文子对陈无宇说:“祸难将要发生了,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陈无宇回答说:“可以在庄街上得到庆氏的木头一百车。”陈文子说:“可以谨慎地保住它就行了。”

【原文】

卢蒲癸、王何卜攻庆氏,示子之兆[1],曰:“或卜攻仇,敢献其兆。”子之曰:“克,见血。”冬,十月,庆封田于莱,陈无宇从。丙辰,文子使召之,请曰:“无宇之母疾病,请归。”庆季卜之,示之兆,曰:“死。”奉龟而泣,乃使归。庆嗣[2]闻之,曰:“祸将作矣。”谓子家:“速归!祸作必于尝,归犹可及也。”子家弗听,亦无悛志。子息曰:“亡矣!幸而获在吴、越。”陈无宇济水而戕舟发梁[3]。

【注释】

[1]兆:龟甲上的裂纹,用来占卜吉凶。

[2]庆嗣:庆封族人,字子息。

[3]戕舟发梁:破舟撤桥。

【译文】

卢蒲癸、王何为进攻庆氏而占卜,把卦象给庆舍看,说:“有人为攻打仇人而占卜,谨敢奉献卦象。”庆舍说:“攻下了,见到血。”冬季十月,庆封在莱地打猎,陈元宇跟随。丙辰日,陈文子派人召唤陈无宇回去,陈无宇请求说:“无宇的母亲病了,请求回去。”庆封占卜,把卦象给陈无宇看,陈无宇说:“这是死的卦象。”于是捧着龟甲而哭泣,接着就让他回去了。庆嗣听到这件事,说:“祸难将要发生了。”告诉庆封说:“赶快回去!祸难必然发生在秋祭的时候,回去还来得及。”庆封不听,也没有改悔的意思。庆嗣说:“他要逃亡了!能够逃到吴国、越国就是侥幸。”陈无宇渡过河,就破坏了渡船撤去了桥梁。

【原文】

卢蒲姜[1]谓癸曰:“有事而不告我,必不捷矣。”癸告之。姜曰:“夫子愎,莫之止,将不出。我请止之。”癸曰:“诺。”十一月,乙亥,尝于大公之庙,庆舍莅事。卢蒲姜告之,且止之。弗听,曰:“谁敢者?”遂如公。麻婴为尸[2],庆奊为上献。卢蒲癸、王何执寝戈,庆氏以其甲环[3]公宫。陈氏、鲍氏之圉人为优,庆氏之马善惊,士皆释甲束马而饮酒,且观优[4],至于鱼里[5]。栾、高、陈、鲍之徒介庆氏之甲。子尾抽桷[6],击扉三,卢蒲癸自后刺子之,王何以戈击之,解[7]其左肩。犹援庙桷,动于甍[8],以俎、壶投,杀人而后死。遂杀庆绳、麻婴。公惧,鲍国曰:“群臣为君故也。”陈须无以公归,税服[9]而如内宫。

【注释】

[1]卢蒲姜:庆舍之女,卢蒲癸妻。

[2]尸:古代祭祀用活人代受祭者。

[3]环:围住。

[4]优:演戏及表演杂艺者。

[5]鱼里:里名。

[6]桷:椽条。

[7]解:斩下。

[8]甍:栋梁。

[9]税服:脱下祭服。

【译文】

卢蒲姜对卢蒲嫳说:“有事情而不告诉我,必然不能成功。”卢蒲癸告诉了她。卢蒲嫳说:“我父亲性情倔强,没有人劝阻他,反倒不出来了。请让我去劝阻他。”卢蒲嫳说:“好。”十一月乙亥日,在太公的庙里举行秋祭,庆舍将亲临主持祭祀。卢蒲嫳告诉他有人要发动祸乱,而且劝他不要去。他不听,说:“谁敢这么干?就去到国君宫殿中的太公的神庙。麻婴充当祭尸,庆圭充当上献。卢蒲嫳、王何手拿寝戈,庆氏领着他的甲士围住公宫。陈氏、鲍氏的养马人表演,庆氏的马容易受惊跳跃奔跑,甲士都解甲系马而喝酒,同时看戏,到了鱼里。栾氏、高氏、陈氏、鲍氏的步兵就穿上了庆氏的皮甲。子尾抽出槌子,在门上敲了三下,卢蒲癸从后边刺庆舍,王何用戈对他猛击,卸开了庆舍的左肩。庆舍还能攀着庙宇的椽子,震动屋梁,把俎和壶向人扔去,杀了人才死去。卢蒲癸等人就一同杀死了庆绳、麻婴。齐景公恐惧,鲍国说:“群臣是因为国君的缘故。”陈须无带着齐景公回去,脱去祭服进了内宫。

【原文】

庆封归,遇告乱者。丁亥,伐西门,弗克。还伐北门,克之。入,伐内宫,弗克。反,陈于岳[1],请战,弗许,遂来奔。献车于季武子,美泽可以鉴。展庄叔见之,曰:“车甚泽,人必瘁,宜其亡也。”叔孙穆子食庆封,庆封氾祭。穆子弗说,使工为之诵《茅鸱》,亦不知。既而齐人来让,奔吴。吴句馀[2]予之朱方[3],聚其族焉而居之,富于其旧。子服惠伯谓叔孙曰:“天殆富淫人,庆封又富矣。”穆子曰:“善人富谓之赏,淫人富谓之殃。天其殃之也,其将聚而歼旃[4]?”

癸巳,天王崩,未来赴,亦未书,礼也。

【注释】

[1]岳:临淄街市名。

[2]句馀:吴王夷末。

[3]朱方:吴邑,在今江苏省丹徒县南。

[4]旃:语助,相当于“之也”。

【译文】

庆封回来,碰到报告动乱的人。丁亥日,攻打西门,没有攻下。回过来攻打北门,攻下了。进城,攻打内宫,没有攻下。返回来,列阵于大街上,庆封请求决战,没有得到允许,就逃亡到鲁国来。庆封把车子献给季武子,光泽华美可以照出人影。展庄叔进见季武子,说:“车很光亮,人必然憔悴,他的逃亡就纯属活该了。”叔孙穆子设宴招待庆封,庆封先遍祭诸神。穆子不高兴,让乐工为他诵《茅鸱》这首诗,他也不明白。不久以后齐国人前来责问,庆封又逃亡到吴国。吴子句余把未方封给了庆封,他聚集了族人住在那里,比以前更富有。子服惠伯对叔孙穆子说:“上天大概想要让坏人富有的,庆封又富有起来了。”叔孙穆子说:“好人富有叫做奖赏,坏人富有叫做灾殃。上天恐怕是降灾于他了,将要让他们聚而一起被杀尽吧?”

癸巳日,周天子去世,没有发来讣告,《春秋》也没有记载,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崔氏之乱,丧群公子。故鉏在鲁,叔孙还在燕,贾在句渎之丘。及庆氏亡,皆召之,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与晏子邶殿[1],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独弗欲?”对曰:“庆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无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恶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2]焉。为之制度,使无迁也。夫民,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幅之,使无黜嫚[3],谓之幅利。利过则为败。吾不敢贪多,所谓幅也。”与北郭佐邑六十,受之。与子雅邑,辞多受少。与子尾邑,受而稍[4]致之。公以为忠,故有宠。

【注释】

[1]邶殿:在今山东省昌邑市。

[2]幅:布的宽幅。古代规定布宽二尺二寸,帛宽二尺四寸。

[3]黜嫚:放逸怠忽。

[4]稍:全部。

【译文】

崔氏那次动乱,公子们各自逃亡。所以鉏在鲁国,叔孙还在燕国,贾在句渎之丘。等到庆氏逃亡,把他们都召了回来,为他们准备了器具用具并且发还给他们封邑。另外封给晏子邶殿边上六十个城邑,晏子不愿意接受。子尾说:“富有,是人所需要的,为什么惟独您不要?”晏子回答说:“庆氏的城邑满足了欲望,所以逃亡。我的城邑不能满足欲望,加上邶殿,就满足欲望了。满足了欲望,离逃亡就没有几天了。逃亡在外边连一个城邑都不能主宰。不接受邶殿,不是讨厌富有,而是恐怕富有之极失去富有。而且富有,就像布帛的有一定幅度。给它规定幅度,让它不能改变。百姓,总是想生活丰厚,器用富饶,因此就要端正道德,而加以限制,让它不要不够,也不要过分,这叫做限制私利。私利过了头就会败坏。我不敢贪多,就是所谓限制。”齐景公赐给北郭佐六十个城邑,他接受了。赐给子雅城邑,他推辞的多接受的少。赐给子尾城邑,他接受之后又全部奉还了。齐景公认为子尾忠诚,所以很宠信他。

【原文】

释[1]卢蒲嫳于北竟[2]。求崔杼之尸,将戮之,不得。叔孙穆子曰:“必得之。武王有乱臣十人,崔杼其有乎?不十人,不足以葬。”既,崔氏之臣曰:“与我其拱璧[3],吾献其柩。”于是得之。十二月乙亥朔,齐人迁庄公,殡于大寝。以其棺尸[4]崔杼于市,国人犹知之,皆曰:“崔子也。”

【注释】

[1]释:放逐。

[2]竟:同“境”。

[3]拱璧:大璧。

[4]尸:暴尸。

【译文】

把卢蒲嫳放逐到齐国北部边境。齐国人接着请求取回崔杼的尸体,准备戮尸,但没找到。叔孙穆子说:“一定找得着。武王有十个治世之臣,崔杼难道能有吗?不到十个人,不足以安葬。”过了不久,崔氏的家臣说:“把他的大玉璧给我,我献出他的棺材。”因此就找到了。十二月乙亥朔日,齐国人迁葬庄公,停棺在正寝。用崔杼的棺材装着崔杼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国内人们还认识,都说:“这是崔杼。”

【原文】

为宋之盟故,公及宋公、陈侯、郑伯、许男如楚。公过郑,郑伯不在。伯有■(辶壬)劳于黄崖[1],不敬。穆叔曰:“伯有无戾[2]于郑,郑必有大咎。敬,民之主也,而弃之,何以承守?郑人不讨,必受其辜。济泽之阿,行潦[3]之蘋藻,寘诸宗室,季兰尸之,敬也。敬可弃乎?”

【注释】

[1]黄崖:在今河南省新郑市北。

[2]戾:罪。这里指不受禄。

[3]行潦:路上的积水。

【译文】

由于“宋国之盟”的缘故,鲁襄公和宋平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到了楚国。鲁襄公经过郑国,郑简公不在国内。伯有到黄崖慰劳,表现得不恭敬。穆叔说:“伯有如果在郑国不受诛戮,郑国必然有大灾祸。恭敬,是百姓的主宰,现在丢弃了它,用什么来继承保持祖宗的家业?郑国人不讨伐他,必然要遭到他的灾祸。水边的薄土,路边积水中的浮萍水草,用来作祭品,季兰作为祭尸,这是由于恭敬。恭敬难道能丢弃吗?”

【原文】

及汉,楚康王卒。公欲反。叔仲昭伯[1]曰:“我楚国之为,岂为一人?行也!”子服惠伯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从迩。饥寒之不恤,谁遑其后?不如姑归也。”叔孙穆子曰:“叔仲子专之矣,子服子,始学者也。”荣成伯曰:“远图者,忠也。”公遂行。宋向戌曰:“我一人之为,非为楚也。饥寒之不恤,谁能恤楚?姑归而息民,待其立君而为之备。”宋公遂反。

楚屈建卒。赵文子丧之如同盟,礼也。

王人来告丧,问崩日,以甲寅告,故书之,以征[2]过也。

【注释】

[1]叔仲昭伯:即叔仲带,鲁大夫。

[2]征:惩罚。

【译文】

到达汉水,楚康王死了。鲁襄公想要回去。叔仲昭伯说:“我们是为了楚国,难道是为了一个人?继续走吧!”子服惠伯说:“君子有长远考虑,小人只看到眼前的利益。饥寒都顾不上,谁还想以后的前程?不如回去吧。”叔孙穆子说:“叔仲子可以被专门任用了,子服子是刚刚开始学习的人。”荣成伯说:“长远打算的人是忠诚的。”鲁襄公就继续前往楚国。宋国的向戌说:“我们是为了一个人,不是为了楚国。饥寒都顾不上,谁能顾得上楚国?姑且回去而使百姓休息,等他们立了国君再戒备他们。”宋平公就回去了。

楚国的屈建死了。赵文子去吊丧好像对待盟国一样,这是合于礼的。

周王室的使者来鲁国通告丧事,问他周天子去世的日期,用甲寅日作答,所以《春秋》也这样记载,用以惩戒过错。

二十九年经

【原文】

二十有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

夏五月,公至自楚。

庚午,卫侯衎卒。

阍[1]弑吴子馀祭。

仲孙羯会晋荀盈、齐高止、宋华定、卫世叔仪、郑公孙段、曹人、莒人、滕人、薛人、小邾人城杞。

晋侯使士鞅来聘。

杞子来盟。

吴子使札来聘。

秋,九月,葬卫献公。

齐高止出奔北燕。

冬,仲孙羯如晋。

【注释】

[1]阍:守门人。

【译文】

二十九年春季,周历正月,襄公在楚国。

夏季五月,襄公自楚国回国。

庚午日,卫侯衎去世。

守门人将吴子馀祭杀死。

仲孙羯与晋荀盈、齐高止、宋华定、卫世叔仪、郑公孙段、曹国人、莒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小邾国人修建杞的城墙。

晋侯派士鞅到我国访问。

杞子前来我国结盟。

吴子派季札到我国访问。

秋季九月,安葬卫献公。

齐高止出逃至北燕。

冬季,仲孙羯前往晋国。

二十九年传

【原文】

二十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释不朝正于庙也。楚人使公亲襚[1],公患之。穆叔曰:“祓殡[2]而襚,则布币[3]也。”乃使巫以桃、茢[4]先祓殡。楚人弗禁,既而悔之。

二月癸卯,齐人葬庄公于北郭。

夏四月,葬楚康王。公及陈侯、郑伯、许男送葬,至于西门之外,诸侯之大夫皆至于墓。楚郏敖[5]即位,王子围为令尹。郑行人子羽曰:“是谓不宜,必代之昌。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注释】

[1]襚:给死者赠送衣服。

[2]祓殡:为了祛除殡葬的不祥而进行祭祀。

[3]布币:陈设布帛。

[4]茢:扫帚。

[5]郏敖:楚康王的儿子。

【译文】

二十九年春季,周历正月,“襄公在楚国”,并以此来解释他为何不在祖庙听政。楚国人让鲁襄公亲自为楚康王的尸体赠送寿衣,襄公对这感到忧虑。穆叔说:“先扫除棺材的凶邪然后给死者赠送衣服,这就等于朝见时陈列皮币。”于是就让巫人用桃棒、笤帚先在棺材上扫除凶邪。楚国人没有禁止,不久以后又感到后悔。

二月癸卯日,齐国人在外城北部安葬齐庄公。

夏四月,安葬楚康王。襄公和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都参加送葬,到达西门外边,各诸侯的大夫都到了墓地。楚国的郏敖即位,王子围做令尹。郑国的使者子羽说:“这叫做不合适,令尹必然要代替楚君王而昌盛。松柏的下面,草是不能繁殖的。”

【原文】

公还,及方城[1]。季武子取卞[2],使公冶问,玺书[3]追而与之,曰:“闻守卞者将叛,臣帅徒以讨之,既得之矣,敢告。”公冶致使而退,及舍,而后闻取卞。公曰:“欲之而言叛,只见疏也。”

公谓公冶曰:“吾可以入乎?”对曰:“君实有国,谁敢违君?”公与公冶冕服,固辞,强之而后受。公欲无入,荣成伯赋《式微》,乃归。五月,公至自楚。

公冶致其邑于季氏,而终不入焉,曰:“欺其君,何必使余?”季孙见之,则言季氏如他日。不见,则终不言季氏。及疾,聚其臣,曰:“我死,必无以冕服敛,非德赏也。且无使季氏葬我。”

【注释】

[1]方城:今河南省方城县一带。

[2]卞:地名。今山西省泗水县附近。

[3]玺书:用泥封加印的文件书信。

【译文】

襄公回来,到达方城山。季武子占取卞地,派公冶来请示襄公,用封泥加印把信封好了追上去给了公冶,信上说:“听到戍守卞地的人打算叛变,下臣率领部下讨伐他,已经得到卞地了,谨此报告。”公冶说完这些就退出去,到达帐篷以后才听到占取了卞地。襄公说:“想要这块地方而又说叛变,只能是对我表示疏远。”

襄公对公冶说:“我可以进入国境吗?”公冶回答说:“国君据有国家,谁敢违背国君?”襄公赐给公冶冕服,公冶坚决辞谢,勉强他,然后才接受了。襄公不想进入国境,荣成伯赋《式微》这首诗,襄公这才回国。五月,襄公从楚国回来。

公冶把他的封邑送还给季氏,始终不再进入季孙的家门,说:“季孙欺骗他的国君,何必派我?”季孙和他见面,就和季孙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相见,公冶始终不谈季氏。等到公冶病危,聚集他的家臣,说:“我死了以后,一定不要用冕服入敛,因为这不是由于德行而所得的赏赐,并且还不要让季氏来安葬我。”

【原文】

葬灵王。郑上卿有事,子展使印段往。伯有曰:“弱,不可。”子展曰:“与其莫往,弱不犹愈乎?《诗》云:‘王事靡盬[1],不遑启处。’东西南北,谁敢宁处?坚事晋、楚,以蕃王室也。王事无旷,何常之有?”遂使印段如周。

吴人伐越,获俘焉,以为阍,使守舟。吴子馀祭观舟,阍以刀弑之。

【注释】

[1]盬:停止。

【译文】

安葬周灵王。郑国的上卿子展有事不能去,他派印段前去。伯有说:“他太年轻,不能让他去。”子展说:“与其没有人去,尽管年轻,也比没有人去总要好一点吧?《诗》说:‘王事应当细致,没有工夫安居。’东西南北,谁敢安安稳稳地居住?坚定地侍奉晋国、楚国,用以捍卫王室。王事没有缺失,有什么常例不常例?”于是就派印段前去成周。

吴国人进攻越国,抓到了俘虏,让他做看门人,派他看守船只。吴王馀祭观看船只,看门人用刀杀死了吴王。

【原文】

郑子展卒,子皮即位。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饩[1]国人粟,户一钟,是以得郑国之民。故罕氏常掌国政,以为上卿。宋司城子罕闻之,曰:“邻于善,民之望也。”宋亦饥,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2],使大夫皆贷。司城氏贷而不书,为大夫之无者贷。宋无饥人。叔向闻之,曰:“郑之罕,宋之乐,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民之归也。施而不德,乐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

【注释】

[1]饩:赠送事物。

[2]贷:借。

【译文】

郑国的子展死了,子皮即位为上卿。当时郑国因闹饥荒而还没有到麦收的时候,百姓困乏。子皮用子展的遗命把粮食赠给国内的人们,每户一钟,因此得到郑国百姓的拥护。所以罕氏经常掌握国政,作为上卿。宋国的司城子罕听到了,说:“接近于善,这是百姓的期望。”宋国也发生了饥荒,司城子罕向宋平公请求,拿出公家的粮食借给百姓,让大夫也都出借粮食。司城氏出借粮食不写契约,又为缺少粮食的大夫借给百姓。宋国没有挨饿的人。叔向听到了,说:“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大约是最后才会灭亡啊,两家恐怕都要掌握国政吧!这是因为百姓归向他们的缘故。施舍而不自以为给人恩惠,乐氏就更高出一筹了,这一家大概是会随着宋国的盛衰而盛衰吧!”

【原文】

晋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诸侯之大夫以城杞,孟孝伯会之。郑子大叔与伯石往。子大叔见大叔文子,与之语。文子曰:“甚乎其城杞也!”子大叔曰:“若之何哉?晋国不恤周宗[1]之阙,而夏肄是屏[2]。其弃诸姬,亦可知也已。诸姬是弃,其谁归之?吉也闻之:‘弃同即异,是谓离德。’《诗》曰:‘协比其邻,昏姻孔云。’晋不邻矣,其谁云之?”

【注释】

[1]周宗:周室。

[2]夏肄是屏:保护夏朝的残余。

【译文】

晋平公,是杞国国君女儿所生的,所以修整杞国的城墙。六月,知悼子会合诸侯的大夫为杞国筑城,孟孝伯参加了。郑国的子太叔和伯石也来了。子太叔见到太叔文子,就同他说话。文子说:“为杞国筑城这件事太过分了!”子太叔说:“拿他怎么办好啊?晋国不担心周室的衰微,反而保护夏朝的残余。它会丢弃姬姓诸国,也就可以想到了。姬姓诸国还要丢弃,还有谁去归向他?我听说:‘丢弃同姓而亲近异姓,这叫做离德。’《诗》说:‘和谐他的近亲,姻亲就会和他友好来往。’晋国把近亲不看做近亲,还有谁来和他友好往来?”

【原文】

齐高子容与宋司徒见知伯,女齐相礼。宾出,司马侯言于知伯曰:“二子皆将不免。子容专,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对曰:“专则速及,侈将以其力毙,专则人实毙之,将及矣。”

范献子来聘,拜城杞也。公享之,展庄叔执币[1]。射者三耦[2]。公臣不足,取于家臣。家臣,展瑕、展玉父为一耦;公臣,公巫召伯、仲颜庄叔为一耦;鄫鼓父、党叔为一耦。

【注释】

[1]执币:带着礼物。

[2]耦:成对。

【译文】

齐国的高子容和宋国的司徒进见知伯,女齐作为相礼。客人出去了,女齐对知伯说:“这两位将要有灾难。子容专权,司徒奢侈,都是使家族灭亡的大夫。”知伯说:“怎么呢?”女齐回答说:“专横就会很快招致祸患,奢侈将会由于力量强大而致死,专横,别人就会要他的命,他将要及于祸患了。”

范献子来鲁国聘问,拜谢在杞国筑城。鲁襄公设享礼招待他,展庄叔拿着束帛。参加射礼的要有三对人。公臣的人选不够,在家臣中选取。家臣,展瑕、展王父作为一对;公臣,公巫召伯、仲颜庄叔作为一对;鄫鼓父、党叔作为一对。

【原文】

晋侯使司马女叔侯来治杞田[1],弗尽归也。晋悼夫人愠曰:“齐也取货[2],先君若有知也,不尚取之。”公告叔侯。叔侯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是以大。若非侵小,将何所取?武、献以下,兼国多矣,谁得治之?杞,夏馀也,而即[3]东夷。鲁,周公之后也,而睦于晋。以杞封鲁犹可,而何有焉?鲁之于晋也,职贡不乏,玩好时至,公卿大夫相继于朝,史不绝书,府无虚月。如是可矣,何必瘠鲁以肥杞?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老臣?”

杞文公来盟,书曰“子”,贱之也。

【注释】

[1]治杞田:让鲁国归还之前占领的杞国土地。

[2]取货:收受贿赂。

[3]即:靠近,接近。

【译文】

晋平公派司马女叔侯去鲁国,使鲁国归还杞国土地,但鲁国没有全部归还给杞国。晋悼公夫人气愤地说:“女齐办事收受贿赂,先君如果能知道这点,不会选取他这样办事的。”晋平公把这件事告诉了叔侯。叔侯说:“虞国、虢国、焦国、滑国、霍国、杨国、韩国、魏国,都是姬姓,晋国因此而扩大。如果不是入侵小国,将要从哪里取得?武公、献公以来,兼并的国家就多了,谁能够治理它?杞国,是夏朝的后代,而接近东夷。鲁国,是周公的后代,而和晋国和睦。把杞国封给鲁国还是可以的,有什么杞国不杞国?鲁国对于晋国,贡品不缺乏,玩物按时送到,公卿大夫一个接一个前来朝见,史官没有中断过记载,国库没有一个月不接受鲁国的贡品。像这样就可以了,何必再要削弱鲁国而增强杞国?如果先君有知,就宁可让夫人自己去办,又哪里用得着我老臣?”

杞文公来鲁国结盟,《春秋》称他为“子”,这是表示贬抑他。

【原文】

吴公子札来聘,见叔孙穆子,说之。谓穆子曰:“子其不得死[1]乎!好善而不能择人,吾闻君子务在择人。吾子为鲁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举,何以堪之?祸必及子!”

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2]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3],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4]乎!大而婉,险而易行[5],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6]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7],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8]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9],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注释】

[1]不得死:不得善终。

[2]泱泱:气势宏大的样子。

[3]乐而不淫:欢乐而有节制。

[4]沨沨:音乐悠扬婉转。

[5]险而易行:节奏局促但并不艰涩。

[6]令德:美好的德行。

[7]怨而不言:哀怨且不多言。

[8]熙熙:广阔宏大的样子。

[9]直而不倨:爽直却不傲慢。

【译文】

吴国的公子札来鲁国结盟,见到叔孙穆子,很喜欢他。对穆子说:“您恐怕不得善终吧!喜欢善良而不能够选择贤人,我听说君子应当选贤择能。您作为鲁国的宗卿而主持国政,不慎重举荐善人,怎么能受得了呢?祸患必然到您身上。”公子札请求聆听观看周朝的音乐和舞蹈。于是让乐工为他歌唱《周南》《召南》。

公子札说:“美啊!王业开始奠定基础了,还没有完成,然而百姓勤劳而不怨恨了。’为他歌唱《邶风》《鄘风》《卫风》之歌。他说:“美好又深厚啊!忧愁而不窘迫。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样,这大概就是《卫风》吧!”为他歌唱《豳风》之歌,他说:“美好啊!思虑而不恐惧,大概是周室东迁以后的音乐吧!”为他歌唱《郑风》之歌。他说:“美好啊!但是它琐碎得太过分了,百姓不能忍受的。这大概是郑国要先灭亡的原因吧!”为他歌唱《齐风》之歌。他说:“美好啊!宏大呵!这是大国的音乐啊!作为东海的表率的,大概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前途不可限量。”为他歌唱《王风》之歌。他说:“美好啊!平正呵!欢乐而不过度,大概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为他歌唱《秦风》之歌。他说:“这就叫做西方的夏声。夏就是大,大到极点了,恐怕是周朝的旧乐吧!”为他歌唱《魏风》。他说:“美好啊!抑扬顿挫呵!粗犷而又婉转,艰难而易于推行,再用德行加以辅助,就是贤明的君主了。”为他歌唱《唐风》。他说:“思虑很深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遗民吧!否则,为什么那么忧思深远呢?不是美德者的后代,谁能像这样?”为他歌唱《陈风》。他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够长久吗?”从《郐风》以下的诗歌,季札听了就没有评论了。乐师为他歌唱《小雅》。他说:“美好啊!忧愁而没有三心二意,怨恨却不溢于言表,恐怕是周朝德行衰微的乐章吧!还是有先王的遗民啊。”为他歌唱《大雅》。他说:“广博啊,和谐呵!抑扬曲折而本质刚健,大概是文王的德行吧!”为他歌唱《颂》。他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倨傲,曲折而不卑下,亲近而不相逼,疏远而不离心,活泼而不淫乱,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荒淫,使用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舍而不浪费,收取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和谐,八风协调,节拍有一定的尺度,乐器都按次序,这都是盛德之人所共同具有的美德。”

【原文】

见舞《象箾》[1]《南籥》[2]者,曰:“美哉!犹有憾[3]。”见舞《大武》[4]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5]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6]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7]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8]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其出聘也,通嗣君也,故遂聘于齐,说晏平仲,谓之曰:“子速纳邑与政。无邑无政,乃免于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获所归,难未歇也。”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于栾、高之难。

【注释】

[1]《象箾》:周文王时期的舞蹈,一种武舞。

[2]《南籥》:舞蹈名,文舞。

[3]憾:美中不足。

[4]《大武》:周武王的乐。

[5]《韶濩》:汤的乐。

[6]《大夏》:禹的音乐。

[7]《韶箾》:舜的音乐。

[8]帱:覆盖。

【译文】

公子札看到跳《象箾》《南籥》舞,说:“美好啊!但还有遗憾。”看到跳《大武》舞,说:“美好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像这样吧!”看到跳《韶濩》舞,说:“像圣人那样的弘大,尚且还有所惭愧,可见当圣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舞,说:“美好啊!功劳而不自以为有德,不是禹,还有谁能做到呢?”看到跳《韶箾》舞,说:“功德到达顶点了,伟大啊!像上天没有东西不覆盖,像大地没有东西不承载。盛德到达顶点,就不能再比这更有所增加了。聆听观看就到这里了!如果还有别的音乐,我不敢再请求欣赏了。”

公子札的出国聘问,是想讨好新立的国君,因此就到齐国聘问,喜欢晏平仲,对他说:“您赶快交还封邑和政权。没有封邑没有政权,这才能免于祸难。齐国的政权将会有所归属,没有得到归属,祸难不会停止。”所以晏子通过陈桓子交还了政权和封邑,因为这样,而免于栾氏、高氏发动的祸难。

【原文】

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与之缟带[1],子产献纻衣[2]焉。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

适卫,说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自卫如晋,将宿于戚。闻钟声焉,曰:“异哉!吾闻之也:‘辩[3]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君又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

【注释】

[1]缟带:白色的生绢带。

[2]纻衣:苎麻织成的衣服。

[3]辨:发动叛乱。

【译文】

季札到郑国聘问,见到子产,好像老相识,给子产赠送白绢大带,子产给季札献上麻布衣服。公子札对子产说:“郑国的执政者奢侈,祸难将要来临了!政权必然落到您手中。您执政,要用礼来谨慎地处事。否则,郑国将会败亡。”

季札到达卫国,与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谈得很投机,他说:“卫国有很多贤能的君子,不会有什么祸患。”

公子札从卫国去晋国,准备在戚地住宿。听到钟声,说:“奇怪啊!我听说了:‘发动变乱而没有德行,必然遭到诛戮。’那个人得罪了国君因而住在这里,害怕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那个人在这地方,就像燕子在帐幕上做窝。国君停棺还没有安葬,难道可以寻欢作乐吗?”于是就离开戚地。孙文子听到了这番话,到死都不再听音乐。

【原文】

适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1]于三族乎!”说叔向,将行,谓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家[2]。吾子好直,必思自免于难。”

秋九月,齐公孙虿、公孙灶放其大夫高止于北燕。乙未,出。书曰“出奔”,罪高止也。高止好以事自为功,且专,故难及之。

冬,孟孝伯如晋,报范叔也。

为高氏之难故,高竖以卢叛。十月庚寅,闾丘婴帅师围卢。高竖曰:“苟请高氏有后,请致邑。”齐人立敬仲之曾孙酀,良敬仲也。十一月乙卯,高竖致卢而出奔晋。晋人城绵[3]而寘旃。

【注释】

[1]萃:聚集。

[2]在家:掌握在大夫手中。

[3]绵:地名。在今山西省介休县附近。

【译文】

公子札到了晋国,喜爱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说:“晋国的政权大约要聚集在这三家了!”他喜爱叔向,离别时,对叔向说:“您努力吧!国君奢侈而优秀的臣下很多,大夫都富有,政权将要归于私家。您喜欢直话直说,一定要考虑使自己免于祸难。”

秋季九月,齐国的公孙虿、公孙灶放逐他们的大夫高止到北燕。乙未日,出国。《春秋》记载说“出奔”,这是出于归罪于高止。高止喜欢生事,而且自己居功,同时又喜欢专权,所以他就会有祸难。

冬季,孟孝伯去到晋国,这是回报范叔的聘问。

由于高氏受到放逐的缘故,高竖在卢地发动叛乱。十月庚寅日,闾丘婴带兵包围卢地。高坚说:“如果让高氏有后代继承禄位,我请求把封邑交还给国君。”齐国人立了敬仲的曾孙酀,这是认为敬仲贤良。十一月乙卯日,高坚归还卢地而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在绵地筑城,把他安置在那里。

【原文】

郑伯有使公孙黑如楚,辞曰:“楚、郑方恶,而使余往,是杀余也。”伯有曰:“世行[1]也。”子皙曰:“可则往,难则已,何世之有?”伯有将强使之。子皙怒,将伐伯有氏。大夫和之。十二月己巳,郑大夫盟于伯有氏。裨谌曰:“是盟也,其与几何?《诗》曰:‘君子屡盟,乱是用长。’今是长乱之道也。祸未歇也,必三年而后能纾[2]。”然明曰:“政将焉往?”裨谌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产?举不逾等,则位班[3]也。择善而举,则世隆也。天又除之,夺伯有魄。子西即世,将焉辟之?天祸郑久矣,其必使子产息之,乃犹可以戾。不然,将亡矣。”

【注释】

[1]世行:时代担任行人官职。

[2]纾:解除。

[3]位班:依照班次、位次。

【译文】

郑国的伯有派公孙黑去楚国,公孙黑不肯去,说:“楚国和郑国正在互相憎恨,而派我去,这是等于杀死我。”伯有说:“你这个家族世代都做行人官。”公孙黑说:“能够去就去,有危难就不去,有什么世代不世代的?”伯有打算强迫他去。公孙黑非常生气,准备攻打伯有氏。大夫们为他们和解。十二月己巳日,郑国的大夫们在伯有家里结盟。裨谌说:“这次结盟,它能管多久呢?《诗》说:‘君子多次结盟。动乱因此滋长。’现在这样是滋长动乱的做法。祸乱不能停歇,一定要三年然后才能解除。”然明说:“哪家有望得到政权?”裨谌说:“善人代替坏人,这是天命,政权哪能避开子产?如果不是越级举荐别人,那么按班次也应该子产执政了。选择贤人而举荐,这是为大家所尊重的。上天又为子产清除障碍,使伯有失去了魂魄。子西又去世了,子产怎么能推托?上天降祸于郑国很久了,一定要让子产平息它,国家才可以安定。不这样,就将会灭亡了。”

三十年经

【原文】

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罢来聘。

夏四月,蔡世子般弑其君固。

五月甲午,宋灾。

宋伯姬卒。

天王杀其弟佞夫。

王子瑕奔晋。

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宋共姬。

郑良霄出奔许,自许入于郑。

郑人杀良霄。

冬十月,葬蔡景公。

晋人、齐人、宋人、卫人、郑人、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会于澶渊[1],宋灾故。

【注释】

[1]澶渊:今河南省濮阳县附近。

【译文】

三十年春季,周历正月,楚子派薳罢前来我国访问。

夏季四月,蔡国世子般杀死了他的国君固。

五月甲午日,宋国发生火灾。

宋共姬去世。

周天子将他的弟弟佞夫杀死。

王子瑕逃到了晋国。

秋季七月,叔弓前往宋国,参加宋共姬的丧礼。

郑良霄逃至许国,从许国进入郑国。

郑国人将良宵杀死。

冬季十月,安葬蔡景侯。

晋国人、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郑国人、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在澶渊会面,是由于宋国发生了火灾的缘故。

三十年传

【原文】

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罢来聘,通嗣君也。穆叔问:“王子之为政何如?”对曰:“吾侪[1]小人,食而听事,犹惧不给命而不免于戾,焉与知政?”固问焉,不告。穆叔告大夫曰:“楚令尹将有大事,子荡将与焉,助之匿其情矣。”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叔向问郑国之政焉。对曰:“吾得见与否,在此岁也。驷、良方争,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见,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2]矣乎?”对曰:“伯有侈而愎[3],子皙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虽其和也,犹相积恶也,恶至无日矣。”

【注释】

[1]侪:辈。

[2]和:和解,调和。

[3]愎:专横武断。

【译文】

三十年春季,周历正月,楚王郏敖派遣薳罢来鲁国聘问,这是为新立的国君通好。穆叔问:“王子围执政的情况怎么样?”薳罢回答说:“我辈小人吃饭听使唤,还害怕因不能完成使命而不能免于罪过,哪里能参与政事?”再三地询问,他还是不回答。穆叔告诉大夫说:“楚国的令尹将要发动大乱,薳罢将参与协助,他在掩盖内情了。”

子产辅助郑简公而去到晋国,叔向问起郑国的政事。子产回答说:“我能不能见到,就在这一年了。驷氏、良氏正在争夺,不知道怎么和解。如果能调和,我能够见到,这就可以知道了。”叔向说:“不是已经和好了吗?”子产回答说:“伯有专横武断又很奢侈,子皙喜欢居于别人之上,两人互不相让。虽然他们表面上已经和好,内心里还是积聚了憎恶,祸患的来到不会有几天了。”

【原文】

二月癸未,晋悼夫人食舆人[1]之城杞者。绛县人或年长矣,无子,而往与于食。有与疑年,使之年[2]。曰:“臣小人也,不知纪年。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于今,三之一也。”吏走问诸朝,师旷曰:“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是岁也,狄伐鲁。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史赵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数也。”士文伯曰:“然则二万二千六百有六旬也。”

赵孟问其县大夫,则其属也。召之,而谢过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晋国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敢谢不才。”遂仕之,使助为政。辞以老,与之田,使为君复陶,以为绛县师,而废其舆尉。

【注释】

[1]舆人:役卒。

[2]使之年:询问他的年龄。

【译文】

二月癸未日,晋悼公夫人赐给杞国筑城的役卒吃饭。绛县人中间有一个人年纪很大了,没有儿子而自己服役,也去接受夫人的饭食。有人怀疑他的年龄,让他说出自己的年龄。他说:“我是小人,不知道记录年龄。下臣生的那一年,是正月甲子朔日,已经过了四百四十五个甲子日了。最末一个甲子日到今天正好是二十天。”小吏走到朝廷里询问,师旷说:“那是鲁国的叔仲惠伯在承筐会见我国郤成子的那一年。这一年,狄人进攻鲁国。叔孙庄叔当时在碱地打败狄人,俘虏了长狄人的首领侨如和虺、豹,而都用他们的名字来命名他的三个儿子。他有七十三岁了。”史赵说:“亥字是二字头六字身,把二拿下来当做身子,这就是他的日子数。”士文伯说:“那么是二万六千六百六十天了。”

赵孟问起老人的县大夫是谁,原来就是他的下属。赵孟把老人召来向他道歉,说:“我没有才能,却当上了国君这一关系国家前途命运的职务。由于晋国多有忧患,没有能任用您,让您屈居卑下已经很久了,这是我的罪过。谨由于没有才能而向您道歉。”于是就任命老人做官,派他辅助自己执政。老人因年纪大了而辞谢,赵孟就给了他土地,让他为国君办理免除徭役的事务,做绛地县师,而撤去了征调他的舆尉的职务。

【原文】

于是鲁使者在晋,归以语诸大夫。季武子曰:“晋未可媮[1]也。有赵孟以为大夫,有伯瑕以为佐,有史赵、师旷而咨度焉,有叔向、女齐以师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勉事之而后可。”

夏四月己亥,郑伯及其大夫盟。君子是以知郑难之不已也。

蔡景侯为大子般娶于楚,通焉。大子弑景侯。

【注释】

[1]媮:轻慢。

【译文】

当时鲁国的使臣正在晋国,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夫们。季武子说:“晋国不能轻视。有赵孟做正卿,有伯瑕做辅佐,有史赵、师旷可以咨询,有叔向、女齐做国君的师傅、保傅。他们朝廷上君子很多,哪里能够轻视呢?尽力侍奉他们然后才能有所作为。”

夏季四月己亥日,郑简公和他的大夫结盟。君子因此而知道郑国的祸难还没有结束。

蔡景侯为太子般在楚国娶妻,又和儿媳妇私通。太子杀死了蔡景侯。

【原文】

初,王儋季卒,其子括将见王,而叹。单公子愆期为灵王御士[1],过诸廷,闻其叹,而言曰:“乌乎!必有此夫!”入以告王,且曰:“必杀之!不戚而愿大,视躁[2]而足高[3],心在他矣。不杀,必害。”王曰:“童子何知?”及灵王崩,儋括欲立王子佞夫。佞夫弗知。戊子,儋括围蔿,逐成愆。成愆奔平畦。五月,癸巳,尹言多、刘毅、单蔑、甘过、巩成杀佞夫。括、瑕、廖奔晋。书曰:“天王杀其弟佞夫。”罪在王也。

【注释】

[1]御士:近身侍卫。

[2]视躁:目光闪烁不定。

[3]足高:骄傲自大。

【译文】

当初,周王室的儋季死了,他的儿子儋括将要进见周王,发出了叹息。单国的公子愆期做灵王侍卫,经过朝廷,听到叹气声,就说:“啊!一定是想着占有这里吧!”进去把情况报告灵王,而且说:“一定要杀了他!”他不哀戚而愿望大,目光到处张望而抬高脚,心在其他地方了。不杀,必然造成危害。”灵王说:“小孩子知道什么?”等到灵王死去,儋括想要立王子佞夫。佞夫不知道。戊子日,儋括包围蔿茷地,赶走成愆。成愆逃亡到平畦。五月癸巳日,尹言多、刘毅、单蔑、甘过、巩成杀了佞夫。括、瑕、廖逃亡到晋国。《春秋》记载说:“天王杀死他的兄弟佞夫。”这是由于罪过在于周王。

【原文】

或叫于宋大庙,曰:“嘻嘻!出出!”鸟鸣于亳社[1],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待姆[2]也。君子谓:“宋共姬女而不妇[3]。女待人,妇义事也。”

六月,郑子产如陈莅盟。归,复命。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4]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大子卑,大夫敖,政多门,以介于大国,能无亡乎?不过十年矣。”

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共姬也。

【注释】

[1]亳社:殷社。

[2]姆:保姆。

[3]女而不妇:未出嫁的女子称为女。已经出嫁的女子称为妇。

[4]聚:积累,储备。

【译文】

有人在宋国太庙里大喊大叫,说:“嘻嘻!出出!”鸟在亳社上鸣叫,声音好像在说:“嘻嘻。”甲午日,宋国发生大火灾。宋伯姬被烧死,这是为了等待傅母来。君子认为:“宋伯姬奉行的是未婚女子的礼仪而不是已婚妇女的礼仪。未婚女子应当等待保姆,已婚妇女就可以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自己的行动。”

六月,郑国的子产去到陈国参加结盟。回来,复命。告诉大夫们说:“陈国,是要灭亡的国家,不能亲附。他们积聚粮食,修理城郭,靠了这两条而不安抚百姓,他们的国君根基不巩固,公子奢侈,太子卑微,大夫骄傲,政事各行其是,谁也管不了谁,在这种情况下处于大国之间,能够不灭亡吗?存在不了十年了。”

秋季七月,叔弓去到宋国,这是由于安葬共姬。

【原文】

郑伯有耆酒[1],为窟室[2],而夜饮酒,击钟焉。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谷。”皆自朝布路[3]而罢。既而朝,则又将使子晳如楚,归而饮酒。庚子,子晳以驷氏之甲伐而焚之。伯有奔雍梁,醒而后知之,遂奔许。大夫聚谋。子皮曰:“《仲虺之志》云:‘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罕、驷、丰同生,伯有汰侈,故不免。”

人谓子产:“就直助彊[4]。”子产曰:“岂为我徒?国之祸难,谁知所敝?或主彊直,难乃不生。姑成吾所。”辛丑,子产敛伯有氏之死者而殡之,不乃谋而遂行。印段从之,子皮止之。众曰:“人不我顺,何止焉?”子皮曰:“夫人礼于死者,况生者乎?”遂自止之。壬寅,子产入。癸卯,子石入。皆受盟于子皙氏。乙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宫,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

【注释】

[1]耆酒:喜欢喝酒。

[2]窟室:地下室。

[3]布路:分散着走。

[4]就直助彊:帮助有理的,强大的一方。

【译文】

郑国的伯有爱喝酒,在地下建了一间屋室,夜里在那里喝酒,奏乐。朝见的人来到,他还没有喝完酒。朝见的人说:“主人在哪里?”他的手下人说:“我们的主人在沟谷里。”朝见的人都分路回去。不久伯有去朝见郑伯,又派子皙去楚国,回家以后又喝酒。庚子日,子皙带着驷氏的甲士攻打并且放火烧了他的家。伯有逃亡到雍梁,酒醒以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又逃亡到许国。大夫们聚集在一起商量。子皮说:“《仲虺之志》说:‘动乱的就攻取它,灭亡的就欺侮它。’摧毁灭亡的而巩固存在的,这是国家的利益。罕氏、驷氏、丰氏本来是同胞兄弟,伯有骄傲奢侈,所以祸难在所难免。”

有人对子产说:“要靠拢正直的帮助强大的。”子产说:“他们难道是我的同伙?国家的祸难,谁知道如何平定?如果有主持国政的人强大而且正直,祸难就不会发生。姑且保住我的地位。”辛丑日,子产收了伯有一家死者的尸体而加以殡葬,来不及和大夫们商量就这样做了。印段赞同子产跟从他,子皮想要阻止子产。众人说:“别人不顺从我们,为什么要阻止他呢?”子皮说:“那个人对死去的人有礼仪,何况对活着的人呢?”于是就亲自劝阻子产。壬寅日,子产回到国都。癸卯日,印段回到国都。两个人都在子皙家里接受了盟约。乙巳日,郑简公和他的大夫们在太庙结盟,又与国内的人们在师之梁门外结盟。

【原文】

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曰:“子皮与我矣。”癸丑,晨,自墓门之渎[1]入,因马师颉介于襄库,以伐旧北门。驷带[2]率国人以伐之。皆召子产。子产曰:“兄弟而及此,吾从天所与。”伯有死于羊肆[3],子产襚之,枕之股而哭之,敛而殡诸伯有之臣在市侧者,既而葬诸斗城[4]。子驷氏欲攻子产,子皮怒之,曰:“礼,国之干也。杀有礼,祸莫大焉。”乃止。

于是游吉如晋还,闻难不入,复命于介。八月甲子,奔晋。驷带追之,及酸枣[5]。与子上盟,用两珪质于河。使公孙肸入盟大夫。己巳,复归。书曰:“郑人杀良霄。”不称大夫,言自外入也。

【注释】

[1]渎:水门,水渠,水沟。

[2]驷带:子皙的宗主。

[3]羊肆:卖羊肉的市场。

[4]斗城:今河南省陈留县附近。

[5]酸枣:地名。今河南省延津县一带。

【译文】

伯有听到郑国人为他结盟,很生气。后又听说子皮的甲士没有参加攻打他,很高兴,说:“子皮帮助我了。”癸丑日,从墓门的排水道进入,靠着马师颉用襄库的皮甲装备士兵,带着他们攻打旧北门。驷带率领国内的人们攻打伯有。两家都召请子产。子产说:“兄弟之间到达这地步,我服从上天所要保佑的一家。”伯有死在买卖羊的街市上,子产给伯有的尸体穿上衣服,头枕在尸体的大腿上而为他号哭,收尸并把棺材停放在街市旁边伯有部下的家里,不久又葬在斗城。驷氏想要攻打子产,子皮为这大发脾气,说:“礼仪,是国家的支柱。杀死有礼的人,没有比这再大的祸患了。”于是就停止了。

当时,游吉去晋国以后回来,听说发生祸难,不进入都城,让副手回来复命。八月甲子日,逃亡到晋国。驷带追赶他,到达酸枣。游吉和驷带结盟,把两件玉珪沉在黄河里表示诚意。让公孙肸进入国都和大夫结盟。己巳日,游吉再次回到国内。《春秋》记载说:“郑国人杀死了良霄。”不称他为大夫,这是说伯有从国外进来已经丧失官位了。

【原文】

于子蟜之卒也,将葬,公孙挥与裨灶晨会事焉。过伯有氏,其门上生莠[1],子羽曰:“其莠犹在乎?”于是岁在降娄[2],降娄中而旦。裨灶指之,曰:“犹可以终岁,岁不及此次也已。”及其亡也,岁在娵訾[3]之口,其明年,乃及降娄。

仆展从伯有,与之皆死。羽颉出奔晋,为任大夫。

鸡泽之会,郑乐成奔楚,遂适晋。羽颉因之,与之比而事赵文子,言伐郑之说焉。以宋之盟故,不可。子皮以公孙鉏为马师。

【注释】

[1]莠:一种杂草,俗称“狗尾草”。

[2]降娄:十二星次之一。

[3]娵訾:星次名。室宿和壁宿。

【译文】

当子蟜死了以后,将要安葬时,公孙挥和裨灶早晨来讨论如何处理丧事。他们路过伯有氏家时,看见门上长了狗尾草,公孙挥说:“他们门上的狗尾草还在吗?”当时岁星在降娄,降娄星在天空中部,天就亮了。裨灶指着降娄星,说:“还可以等岁星绕一周,不过活不到岁星再到这个位次就是了。”等到伯有被杀,岁星正在娵訾的口上,明年才能到达降娄。

仆展跟从伯有,和他一起死去。羽颉逃亡到晋国,做了任邑的长官。

鸡泽的会见,郑国的乐成逃亡到楚国,就乘机去到晋国。羽颉靠着他,和他勾结着一起侍奉赵文子,提出了进攻郑国的建议。由于有宋国盟誓的缘故,赵文子不同意。子皮让公孙鉏代替羽颉做了马师。

【原文】

楚公子围杀大司马蔿掩而取其室。申无宇曰:“王子[1]必不免。善人,国之主也。王子相楚国,将善是封殖[2],而虐之,是祸国也。且司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体也。绝民之主,去身之偏,艾[3]王之体,以祸其国,无不祥大焉。何以得免?”

为宋灾故,诸侯之大夫会,以谋归宋财。冬十月,叔孙豹会晋赵武、齐公孙虿、宋向戌、卫北宫佗、郑罕虎及小邾之大夫,会于澶渊。既而无归于宋,故不书其人。

【注释】

[1]王子:公子围。

[2]封殖:培养人才。

[3]艾:同“刈”,割去。

【译文】

楚国的公子围杀了大司马蔿掩而占取了他的家财。申无宇说:“王子必然不能免于祸难。善人,是国家的栋梁。王子辅助楚国的政事,应该培养善人,现在反倒残害他们,这是在危害国家。而且司马,是令尹的辅佐,也是国君的手足。断绝百姓的栋梁,去掉自己的辅佐,斩除国君的手足,以危害国家,没有比这再大的不吉利了。怎么能躲过灾难呢?”

因为宋国火灾的缘故,诸侯的大夫会见,以商量给宋国赠送财物。冬季十月,叔孙豹和晋国赵武、齐国的公孙虿、宋国的向戌、卫国的北宫佗、郑国的罕虎以及小邾国的大夫在澶渊会见。事情完了又没有给宋国赠送什么东西,所以《春秋》没有记载与会者的姓名。

【原文】

君子曰:“信其不可不慎乎!澶渊之会,卿不书,不信也夫。诸侯之上卿,会而不信,宠名[1]皆弃,不信之不可也如是。《诗》曰:‘文王陟降[2],在帝左右。’信之谓也。又曰:‘淑慎尔止,无载尔伪。’不信之谓也。”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讳之也。

郑子皮授子产政,辞曰:“国小而偪[3],族大宠多,不可为也。”子皮曰:“虎帅以听,谁敢犯子?子善相之。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

【注释】

[1]宠名:尊贵的名字。

[2]陟降:升降。

[3]偪:处于大国之间。

【译文】

君子说:“信用恐怕不能不谨慎吧!澶渊的会见,不记载卿的名字,这是由于不守信用的缘故。诸侯的上卿,会见了又不守信用,他们尊贵的姓名全都丢掉了,不守信用是这样的不可以啊。《诗》说:‘文王或升或降,都是在天帝的左右。’这是说要守信用。又说:‘好好地谨慎你的行动,不要表现你的虚伪。’这是说不守信用。”《春秋》记载说:“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这是有意责备他们。不记载鲁国的大夫,这是由于为他隐瞒。

郑国的子皮把政权交给子产,子产辞谢说:“国家小而位于大国之中,家族庞大而受宠的人又多,不能治理好。”子皮说:“我率领他们听从,谁还敢触犯您?您好好辅助国政。国家不在于小,小国如果能够侍奉大国,国政就可以得到缓和了。”

【原文】

子产为政,有事伯石,赂与之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1]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与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为卿,辞。大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

【注释】

[1]尤:责备,责怪。

【译文】

子产治理政事,有事情要伯石去办,赠送给他城邑。子太叔说:“国家是大家的国家,为什么只给他一人送东西?”子产说:“要没有欲望确实是难的。使他们满足欲望,去办他们的事情而取得成功。这不是我的成功,难道是别人的成功吗?对城邑有什么爱惜的,它会跑到哪里去?”子太叔说:“四方邻国将怎么看待这事?”子产说:“这样做不是为了互相违背,而是为了互相顺从,四方的领国对我们有什么可责备的?《郑书》有这样的话:‘安定国家,一定要优先照顾大族。’姑且先照顾大族,以等待它的后果。”不久,伯石害怕而把封邑归还,最终子产还是把城邑给了他。伯有死了以后,郑简公让太史去命令伯石做卿,伯石辞谢。太史退出,伯石又请求太史重新发布命令,命令下来了又辞谢。像这样反复数次,这才接受策书入朝拜谢。子产因此讨厌伯石的为人,但又怕他作乱,就让他居于仅次于自己的地位。

【原文】

子产使都鄙[1]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2],庐井[3]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

丰卷将祭,请田焉。弗许,曰:“唯君用鲜,众给[4]而已。”子张怒,退而征役。子产奔晋,子皮止之,而逐丰卷。丰卷奔晋。子产请其田、里,三年而复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

从政一年,舆人[5]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注释】

[1]都鄙:城市和乡村。

[2]封洫:划分田界的水沟。

[3]庐井:村落、屋舍、水井。

[4]众给:一般人的供给。

[5]舆人:众人。

【译文】

子产让城市和乡村有所区别,上下尊卑各有职责,土田四界有水沟,庐舍和耕地能互相适应。对卿大夫中忠诚俭朴的,听从他,亲近他;骄傲奢侈的,依法惩办。

丰卷准备祭祀,请求猎取祭品。子产不答应,说:“只有国君祭祀才用新猎取的野兽,一般人只要大致足够就可以了。”丰卷因此很生气,退出以后就召集士兵。子产要逃亡到晋国,子皮阻止他而驱逐了丰卷。丰卷逃亡到晋国。子产请求不要没收他的田地住宅,三年以后让丰卷回国复位,把他的田地、住宅和一切收入都还给他。

子产参与政事一年,役卒们歌唱道:“由于子产征收财物使我失去了衣服帽子,由于子产让五家为一伍交纳赋税使我失去了耕地。谁杀死子产,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到了三年,又歌唱道:“我有儿子和弟弟,子产教诲他们。我有土地,子产使它增产。子产死了,谁来继承他?”

三十一年经

【原文】

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

夏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宫。

秋九月癸巳,子野卒。

己亥,仲孙羯卒。

冬十月,滕子来会葬。

癸酉,葬我君襄公。

十有一月,莒人弑其君密州。

【译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

夏季六月辛巳日,襄公在楚宫去世。

秋季九月癸巳日,子野去世。

己亥日,仲孙羯去世。

冬季十月,滕子到我国来参加葬礼。

癸酉日,安葬我国君襄公。

十一月,莒国人杀死本国国君密州。

三十一年传

【原文】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会,见孟孝伯,语之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1],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谆谆[2]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赵孟死,为政者其韩子乎!吾子盍与季孙言之?可以树善[3],君子也。晋君将失政矣,若不树焉,使早备鲁,既而政在大夫,韩子懦弱,大夫多贪,求欲无厌,齐、楚未足与也,鲁其惧哉!”孝伯曰:“人生几何,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安用树?”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孙将死矣。吾语诸赵孟之偷也,而又甚焉。”又与季孙语晋故,季孙不从。

【注释】

[1]偷:苟且偷安。

[2]谆谆:迟钝糊涂。

[3]树善:建立良好的关系。

【译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穆叔从会盟地澶渊回来,去见孟孝伯,对他说:“赵孟要死了。他的话听起来有点苟且偷安,不像为民之主的人。年纪还不满五十,就变得唠唠叨叨好像八九十岁的人,不会活得很长了。如果赵孟死了,晋国执政的人大概是韩子吧!您何不去和季孙说说这件事?可以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他是个君子。晋国国君将要失去权柄了,如果不去建立良好的关系,让韩子早点为鲁国做些事,不久国政由大夫执掌,韩子为人懦弱,大夫多数贪婪,要求和私欲没有满足,齐国、楚国又不能依靠,鲁国就很令人担心了!”孟孝伯说:“人的一生能有多久,谁不会有点苟且呢?早晨不知道晚上的事,哪里用得着建立良好关系呢?”穆叔出去告诉别人说:“孟孝伯将要死了。我告诉他赵孟苟且偷安,他却比孟伯更加苟且。”又和季孙谈及晋国的事,季孙也不听从他的意见。

【原文】

及赵文子卒,晋公室卑,政在侈家。韩宣子为政,为能图诸侯。鲁不堪晋求,谗慝[1]弘多,是以有平丘之会。

齐子尾害闾丘婴,欲杀之,使帅师以伐阳州。我问师故。夏五月,子尾杀闾丘婴,以说于我师。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出奔莒。出群公子。

公作楚宫。穆叔曰:“《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君欲楚也夫,故作其宫。若不复适楚,必死是宫也。”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宫。叔仲带窃其拱璧[2],以与御人,纳诸其怀而从取之,由是得罪。

【注释】

[1]谗慝:奸邪小人。

[2]拱璧:大的玉璧。

【译文】

等到赵文子死去,晋国公室卑微,政权落入骄奢的卿大夫手中。韩宣子执政,不能谋求诸侯的拥护。鲁国忍受不了晋国的索求,奸邪的小人很多,因此有平丘的会见。

齐国的子尾担心闾丘婴为患,想杀掉他,便派他率领军队讨伐阳州。我国询问他们出兵的缘故。夏季五月,子尾杀死闾丘婴,来劝说我军。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逃亡到莒国。子尾驱逐了群公子。

襄公修建楚宫。穆叔说:“《大誓》说:‘百姓所要求的,上天必定听从。’君王是想侍奉楚国了吧,因为这种原因才修建楚式宫殿。如果不再去楚国,必定会死在这座宫殿里。”六月辛巳日,襄公死在楚宫里。叔仲带偷了襄公的大玉璧,交给御者,放在他的怀里,接着又取走,因此获罪。

【原文】

立胡女敬归之子子野,次于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毁[1]也。

己亥,孟孝伯卒。

立敬归之娣[2]齐归之子公子禂。穆叔不欲,曰:“大子[3]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长立,年钧择贤,义钧则卜,古之道也。非适嗣,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谓不度。不度之人,鲜不为患。若果立之,必为季氏忧。”武子不听,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4],衰衽如故衰。于是昭公十九年矣,犹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

冬十月,滕成公来会葬,惰[5]而多涕。子服惠伯曰:“滕君将死矣。怠于其位,而哀已甚,兆于死所矣,能无从乎?”癸酉,葬襄公。

【注释】

[1]毁:悲伤过度。

[2]娣:妹妹。

[3]大子:太子。

[4]衰:丧服。

[5]惰:态度轻慢。

【译文】

立胡国国君的女儿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国君,寄居在季氏那里。秋季九月癸巳日,子野死了,是由于哀伤过度所致。

己亥日,孟孝伯死了。

立敬归的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禂为国君。穆叔不同意,说:“太子死了,有同母的弟弟就立他,没有就立年长的,年龄相同就选择贤能的,德才相当就占卜,这是古代的常规。子野不是嫡子,何必一定要立他母亲妹妹的儿子?况且这个人,居丧而不哀痛,在父丧期间却面有喜色,这叫做不讲法度。不讲法度的人,很少有不制造祸乱的。如果真的立了他,必然成为季氏的祸患。”季武子不听劝告,最终还是立了他的新君。等到安葬襄公时,换了三次孝服,衣襟每次都脏得和没换时一样。当时昭公已经十九岁了,还有童心,君子因此知道他不能善终。

冬季十月,滕成公来参加葬礼,表现轻慢而流了很多眼泪。子服惠伯说:“滕国国君将要死了。该做的表现怠慢,而且悲哀太过分,在丧礼中已经有征兆了,能够不跟着死吗?”癸酉日,安葬襄公。

【原文】

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1]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2]客所馆,高其闬闳[3],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请命。”对曰:“以敝邑褊小[4],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之不间,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

【注释】

[1]馆:招待外国宾客的馆舍。

[2]完:修缮。

[3]闬闳:里巷的大门,这里是指馆舍的大门。

[4]褊小:狭小。

【译文】

襄公去世的那一月,子产辅佐郑简公去晋国。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没有接见他们。子产让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推倒让自己的车马进去。晋国的士文伯责怪他,说:“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治理好,盗贼充斥国内,无奈诸侯的下属屈尊问候我君,所以派官吏修缮宾馆,大门修得高高的,围墙筑得厚厚的,也好让宾客不要担忧。现在您拆掉了它,尽管您的随从能够戒备,可是别的宾客怎么办呢?因为敝国是盟主,故修缮围墙,以接待宾客。如果把它们都毁掉,那我们怎样供应宾客的需要呢?我君派我前来请教。”子产回答说:“因为敝国狭小,处在大国之间,责备索求没有固定的时候,因此不敢安居,搜罗敝国的全部财货,前来贵国朝会。正遇上执事没有空闲,没能见到,又没有接到命令,不知道会见的日期。我们不敢献上贡品,也不敢露天放着。如果呈献上去,这些都是国君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一定的荐陈仪式,不敢献纳。

【原文】

“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1],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2],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3]以时塓[4]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5],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6]脂辖[7],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8]。

【注释】

[1]朽蠹:腐朽虫蛀。

[2]卑庳:低矮。

[3]圬人:泥瓦匠。

[4]塓:涂抹。

[5]庭燎:在庭中照明的火炬。

[6]巾车:古时候的官名。

[7]脂辖:为车辖涂上油脂,方便出行。

[8]燥湿:日晒雨淋。

【译文】

“如果放在露天,又怕忽尔日晒忽尔雨淋而腐烂生虫,从而加重敝邑的罪过。我听说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低矮促狭,没有台榭可以供观赏,却把接待诸侯的馆舍修得又高又大。馆舍好像晋君的寝宫一样,馆内的仓库马房修缮完好,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瓦工按时泥沫馆舍的房屋。诸侯的客人到达,甸师点起火把照亮院,仆人巡视宾馆,车马有一定的处所安置,宾客的随从有专人代替,巾车为车轴上油,隶人、牧、圉各自照管分内的事。各主管部门的属官陈列出招待宾客的礼品。文公不让宾客逗留耽搁,但也没有因此而使公务荒废。同忧乐共患难,宾客有事则安抚他们。有不知道的事情就加以教导,有不足的地方就体谅宽宥。宾客来到好像回到家里一样,难道还会有什么灾祸吗?不怕被抢劫偷盗,也不担心日晒雨淋。

【原文】

“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夭厉[1]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以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

【注释】

[1]夭厉:因遭遇疾病疫情而死去。

【译文】

“现在晋君铜鞮宫绵延数里,而诸侯各国的宾客却居住在隶人住的地方。大门进不去车子,又无法翻墙而入。盗贼明目张胆肆意横行,而且上天降下的疾病也无法防备。接见宾客没有定时,君王召见的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布。如果不推到围墙,就没有地方收藏贡赋而加重我们的罪过。谨敢请教执事,您对我们将有什么指示?虽然君主遇到了鲁国的丧事,但这也是敝邑的忧戚啊。如果能奉献贡赋,把围墙修好回国,这是君主的恩惠,怎么会畏惧辛勤和劳苦呢?”

士文伯复命。赵文子说:“的确是这样。我们实在德行有缺失,用给隶人居住的围墙来招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便派士文伯去承认自己不明事理。晋平公接见郑简公,礼节特别隆重,设盛宴并赠以丰厚的礼品,然后送他回去。于是晋国修筑接待诸侯的宾馆。

【原文】

叔向曰:“辞[1]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郑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适晋告,礼也。

莒犂比公生去疾及展舆。既立展舆,又废之。犂比公虐,国人患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去疾奔齐,齐出[2]也。展舆,吴出也。书曰“莒人弑其君买朱鉏。”言罪之在也。

【注释】

[1]辞:辞令。

[2]齐出:他的母亲是齐国人。

【译文】

叔向说:“辞令不能废弃就像这样吧!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都因为有了他而获得了利益,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诗》说:‘辞令和谐,百姓和顺。辞令动听,百姓安定。’子产懂得其中的道理啊!”

郑国的子皮派印段去楚国,把到晋国的事报告给楚国,这是合于礼的。

莒国犂比公生了去疾和展舆。展舆已经被立为太子,又废了他。犂比公暴虐,国内的人为此感到担忧。十一月,展舆依靠都城的人攻打犂比公,杀了他,才自立为国君。去疾逃亡到齐国,这是因为他是齐女所生的缘故。展舆,是吴女所生。《春秋》记载说:“莒人弑其君买朱鉏。”这是说罪过在犂比公。

【原文】

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通路[1]也。赵文子问焉,曰:“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巢陨诸樊,阍戕戴吴,天似启之,何如?”对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非启季子也。若天所启,其在今嗣君乎?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亲而事有序,其天所启也!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

【注释】

[1]通路:连通吴晋两国的道路。

【译文】

吴王派屈狐庸到晋国聘问,这是为了沟通两国交往之路。赵文子询问他,说:“初封在延、后加封了州来的季子最终能立为国君吗?攻打巢地死了诸樊,看门人杀了戴吴,上天似乎为季子打开了做国君的大门,怎么样?”屈狐庸回答说:“不会立为国君。这是两位国王的命运不好,不是为季子打开做国君的大门。如果上天打开了大门,大概是为了现在的嗣君吧?他很有德行而且做事合于法度。有德行就不会失去百姓,合于法度做事就不会失误,百姓亲附而且事情符合秩序,是上天所开启的吧!保有吴国的,必定是他的子孙一直到最后。季子,是保持节操的人,即使把国家交给他,他也是不肯做国君的。”

【原文】

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过郑,印段廷劳于棐林[1],如[2]聘礼而以劳辞。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侯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诗》曰:‘谁能执热,逝不以濯[3]?’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

【注释】

[1]棐林:地名,位于今河南省新郑县附近。

[2]如:依照,按照。

[3]濯:洗。

【译文】

十二月,北宫文子辅佐卫襄公出访楚国,这是宋国结盟的结果。经过郑国,印段到棐林去慰问他们,依照国家之间聘问的礼节而使用慰劳的辞令。北宫文子进入郑国国都聘问,子羽充当行人,冯简子和子太叔迎接客人。聘问之礼完毕出来,北宫文子对卫襄公说:“郑国做事合于礼仪,这是几代人的福气,恐怕不会有大国讨伐吧?《诗》说:‘谁能在酷热时,不去洗澡图凉快呢?’礼仪对于政事,好像天热时洗澡。用洗澡来止热,有什么可担心的?”

【原文】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1]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2],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3],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注释】

[1]美秀:相貌清秀美好。

[2]获:正确。

[3]适野:到郊外去。

【译文】

子产执掌政事,选任有才能的人。冯简子能决断大事;子太叔仪表风度美好而精通典籍;公孙挥了解各国诸侯的政令,同时对各国大夫家族姓氏、官职爵位、地位尊卑、才能大小都能明辨,并且又善于辞令;裨谌能出谋划策,但在野外策划就正确,在城里策划就失当。郑国将要与诸侯交涉,子产就向公孙挥询问四方诸侯的国内动向,而且让他妥善地准备好外交辞令;和裨谌一起乘车到郊外,让他考虑是否可行;再把考虑的结果告诉冯简子,让他决断;计划完成后,就交给子太叔让他执行,同宾客交往应对,因此很少把事情办坏。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合于礼”。

【原文】

郑人游于乡校[1],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2]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3],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注释】

[1]乡校:地方的学校,同时也是百姓聚集商讨事情的地方。

[2]退:结束工作。

[3]道:疏导。

【译文】

郑国人在乡校游乐,议论执政者的得失。然明对子产说:“毁掉乡校,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要毁乡校?人们早晚做完事情到那里游乐,并议论执政者的得失。他们认为好的,我就推行它;他们讨厌的,我就改掉它。这是我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用忠善之行可以减少怨恨,没有听说用威势压人来防止怨恨。难道用强硬手段就能把众人的嘴巴立刻堵住?可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样,冲开的大口子,伤人一定很多,我就无法挽救了。还不如开个小口子加以疏导,不如让我听到并把它作为治病的药石。”然明说:“我从今以后知道您确实可以成就大事了。小人实在没有才能。如果真这样做下去,整个郑国都会得到利益,岂只是几位大臣呢?”

孔子听到这些话,说:“从这事看来,有人说子产不仁,我不相信啊!”

【原文】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1]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2]。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3]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注释】

[1]榱:椽子。

[2]敏:聪敏,聪明。

[3]他日:从前。

【译文】

子皮想让尹何做宰邑。子产说:“太年轻,不知道行不行。”子皮说:“他为人忠厚,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到那里去学习,他就进一步懂得治理封邑了。”子产说:“不行。别人喜欢一个人,总是考虑对那个人有利。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将政事交给他,就像一个人还不会拿刀子却让他去切东西,那对他的伤害一定会很多的。您喜欢一个人,不过是伤害他罢了,那谁还敢求取您的喜欢呢?您在郑国,好比栋梁。栋梁折断,椽子会崩塌,我将会被压在底下,怎么敢不把话全部说完?您有美丽的织锦,是不会让别人拿来学习裁剪的。重要的官职、大的封邑,是自身赖以庇护的东西,反而让人学习着治理,它与美丽的织锦比不是重要得多吗?我听说学习以后才参与政务,没有听说通过做官来学习的。如果这样做,必定有害处。好比打猎,射箭驾车熟练,就能获取禽兽,如果没有驾过车射过箭,那么一心害怕车辆翻覆人被辗压,哪里有空想着猎取野物呢?”子皮说:“好啊!我真是不聪明。我听说君子致力于从事了解大的、远的事情,小人致力于从事了解小的、近的事情。我是小人。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慎重地对待它;重要官职和大的封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我反而疏忽而轻视它。没有您的这番话,我还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呢。从前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护我自己,这就可以了。’从今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从现在起我请求,即使是我的家族的事情,也听凭您的意见去做。”子产说:“人心不相同,好像人的面孔一样。我哪里敢说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呢?不过心里觉得这样做危险,就告诉您了。”子皮认为子产忠诚,所以把政事全部托付给他,子产因此能够治理郑国。

【原文】

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1]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

【注释】

[1]象:模仿,效仿。

【译文】

卫侯在楚国,北宫文子看见令尹王子围的威仪,对卫侯说:“令尹的举止像个国君了,将会有别的打算。即使能实现他的打算,也是不得善终。《诗》说:‘没有起初不好的,却很少能有好的结果。’想得善终实在很难,令尹恐怕会不能免于祸难了。”卫侯说:“您通过什么知道的?”北宫文子回答说:“《诗》说:‘谨慎自己的威仪,它是百姓的准则。’令尹没有威仪,百姓就没有准则。百姓所不效法的人,却位居百姓之上,不得善终啊。”卫侯说:“好啊!什么叫威仪?”北宫文子回答说:“有威严使人敬畏叫做威,有仪态使人仿效叫做仪。国君有国君的威仪,他的臣子敬畏并爱戴他,把他作为准则并仿效他,所以能够保有他的国家,流芳百世。

【原文】

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1],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2],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注释】

[1]棣棣:雍容娴雅。

[2]攸摄:彼此协助。

【译文】

臣子有臣子的威仪,他的下属敬畏并爱戴他,所以能保持他的官职,保有家族,善治家邦。顺着这个次序以下都是这样,因此上下关系稳固。《卫诗》说:‘威仪雍容娴雅,好处无法计算。’这是说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都有威仪。《周诗》说:‘朋友之间互相辅助,用以辅助的就是威仪。’这是说朋友之道一定要用威仪来相互教导。《周书》例举文王的德行,说:‘大国畏惧他的力量,小国怀念他的恩德。’这是说对他敬畏而又爱戴。《诗》说:‘好像无识无知,依顺天帝的法则。’也就是说要把他作为准则并效法天帝。纣王囚禁文王七年,诸侯都跟着他去坐牢,纣王于是感到害怕,便把文正放了回去,可以说是爱戴文王了。周文王攻打崇国,第二次出兵而崇国降服称臣,蛮夷也相继归服,可以说是敬畏文王了。文王的功业,是可以被天下人赞颂也能使天下人用歌舞庆祝的,可以说是以文王为法则了。文王的行为,现在还以法令的形式保存着,可以说是效法文王了。这是因为有威仪的缘故。所以君子治理政事令人敬畏,施舍使人爱戴,进退可以作为法度,周旋应酬可以作为准则,仪容举止令人赏心悦目,做事情可以代表法度,德行可以让人效法,声音辞令可以使人高兴,动作符合礼仪,言语有条理文采,用这些来对待下面,就叫做有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