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经
【原文】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公子围、齐国弱、宋向戌、卫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罕虎、许人、曹人于虢。
三月,取郓[1]。
夏,秦伯[2]之弟鍼出奔晋。
六月丁巳,邾子华卒。
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卤。
秋,莒去疾自齐入于莒。
莒展舆出奔吴。
叔弓帅师疆郓田。
葬邾悼公。
冬十有一月已酉,楚子麇卒。
公子比出奔晋。
【注释】
[1]郓:位于今山东省沂水县附近。原本是鲁地,当时被莒所占。
[2]秦伯:秦景公。
【译文】
元年春,周历正月,昭公即位。
叔孙豹与晋国赵武、楚国公子围、齐国弱、宋国向戎、卫国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国罕虎、许国人、曹国人在虢地会面。
三月,攻占郓地。
夏季,秦景公的弟弟鍼出逃前往晋国。
六月丁巳日,邾悼公华过世。
晋国荀吴率领大军在大卤将狄人击败。
秋季,莒去疾从齐国来到莒国。
莒展舆出逃前往吴国。
叔弓率领军队划定郓地土田的疆域。
安葬邾悼公。
冬季十一月己酉日,楚君麇去世。
楚国公子比逃到晋国。
元年传
【原文】
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既聘,将以众逆[1]。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2]听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3]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苞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4]?”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橐[5]而入。许之。
【注释】
[1]逆:迎接。
[2]墠:古时候用来祭祀或是会盟使用的场所。
[3]辱贶:恩惠、恩赐。
[4]祧:祖庙。
[5]垂橐:倒挂着弓箭袋,表示里面没有弓箭。
【译文】
元年春季,楚公子围到郑国聘问,并且娶了公孙段家的女子为妻,伍举担任副手。快要进入宾馆了,郑国人害怕公子围另有图谋,让行人子羽婉言拒绝;于是就住在城外。举行聘礼以后,打算率领众人迎接新妇。子产担心这件事,派子羽辞谢,说:“由于敝邑狭小,容纳不下您的随从,请让我们在郊外清除出一块场地以代替公孙段家的祖庙来听从您的命令!”令尹公子围命令太宰伯州犁回答说:“承蒙贵国君赐给寡大夫围恩惠,说:‘将让丰氏的女儿做你的妻子。’围陈列了几案和筵席,在庄王、共王的神庙里祭奠以后前来迎亲。如果在野外行礼,这是把国君的恩赐丢在草丛里了,这是让寡大夫不能居于卿的行列里了。不仅这样,又让围欺骗了自己的先君,将不能再做寡君的上卿了,恐怕无法回国复命了。请大夫考虑一下!”子羽说:“小国没有什么罪过,依赖大国却对大国不设防就是它的罪过。小国想仰仗大国来安定自己,而大国恐怕是包藏祸心来谋算小国吧?担心的是小国失去大国的依靠,使得诸侯对大国有所戒惧,并都怨恨大国,抗拒违背贵君的命令,使大国的命令壅塞而无法通行。不然的话,敝邑就是贵国宾馆一类的地方,哪里敢爱惜丰氏的祖庙?”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请求倒挂箭囊进入国都。郑国答应了。
【原文】
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会于虢,寻宋之盟也。祁午谓赵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子弗戒,惧又如宋。子木之信,称于诸侯,犹诈晋而驾焉,况不信之尤者乎?楚重得志于晋,晋之耻也。子相晋国,以为盟主,于今七年矣。再合诸侯,三合大夫,服齐、狄,宁东夏,平秦乱,城淳于,师徒不顿,国家不罢,民无谤讟[1],诸侯无怨,天无大灾,子之力也。有令名矣,而终之以耻,午也是惧。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文子曰:“武受赐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驾于晋也。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穮[2]是蓘[3],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吾不能是难,楚不为患。”
楚令尹围请用牲,读旧书,加于牲上而已。晋人许之。
【注释】
[1]谤讟:怨恨诋毁、毁谤。
[2]穮:耕种,耕作。
[3]蓘:用土培育根苗。
【译文】
正月乙未日,公子围进入郑都,迎娶新妇离开,于是在郑国的虢地与诸大夫会见,这是为了接续宋国盟会的友好。祁午对赵文子说:“在宋国盟会上,楚国人先歃血在晋国人的面前满足了心愿。现在令尹的不守信用,是诸侯都听说了的。您如果不戒备,怕又要像上次在宋国那样。子木的信用在诸侯中受到称赞还欺骗晋国而凌驾在它上面,何况是特别不守信用的人呢?如果楚国再次比晋国先歃血,这是晋国的耻辱啊。您辅佐晋国,作为盟主,已经有七年了。两次会合诸侯,三次会合大夫,使齐国、狄人归服,使东方的华夏各国安定,平定秦国造成的战乱,在杞国的淳于筑城,军队不劳顿,国家不疲乏,百姓没有怨言,诸侯没有怨恨,上天没有降大灾,这都是您的功劳。已经有了好名声,即以耻辱来告终,我因此感到害怕。您不能不警戒!”文子说:“我接受您的教诲了。然而宋国的会盟,子木有害人之心,我有爱人之心,所以楚国凌驾在晋国之上。现在我的心依然如旧,如果楚国又做不守信用的事,这就不是他能伤害得了的。我将把信用作为根本,遵循它去做事。譬如农夫,努力耕耘除草用土培苗根,即使有灾荒,也必定会有好收成。而且我听说:‘能守信用不会身处人下。’我还没能够做到啊。《诗》说:‘不欺诈不为害,很少不成为准则的。’这是由于守信用的缘故。能够做别人准则的,不会久居人下啊。我难在没能做到这一点,不用担心楚国。”
楚令尹公子围请求使用祭礼的牲畜,只宣读一下在宋国会盟的旧约,把盟约放在牺牲上面就罢了。晋国人答应了。
【原文】
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围设服[1]离卫。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2]之寡君。”郑行人挥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忧子皙之欲背诞也。”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齐国子曰:“吾代二子愍[3]矣!”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卫齐子曰:“苟或知之,虽忧何害?”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晋乐王鲋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从之。”
【注释】
[1]设服:陈列国君的仪仗服饰。
[2]假:借用。
[3]愍:同“悯”,怜悯,担心。
【译文】
三月甲辰日,结盟。楚国公子围身着国君的服饰,两个士兵持戈侍卫。叔孙穆子说:“楚国公子的服饰真美啊,看起来像个国君!”郑国子皮说:“两个执戈的人走在前面!”蔡国的子家说:“他先前都可以居住在蒲宫,有持戈侍卫走在前面不也是可以的吗?”楚国的伯州犁说:“这次出来的时候,辞行时向国君借来的。”郑国的行人公孙挥说:“借了不会归还了。”伯州犁说:“您暂且去担心子皙背命作乱的事吧。”子羽说:“公子去疾还在,令尹借楚王的服饰而不归还,您难道就没有忧虑吗?”齐国的国子说:“我替这二位担心啊!”陈国的公子招说:“不忧虑怎么能做事情?这两位倒该高兴呢。”卫国的齐子说:“如果有人事先知道,虽然有值得忧虑的事,又有什么妨碍?”宋国的合左师向戌说:“大国发命令,小国奉命而行。我知道尽职就是了。”晋国的乐王鲋说:“《小旻》的最后一章很好,我照着它去做。”
【原文】
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1],宋左师简而礼,乐王鲋字而敬[2],子与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弗害。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忧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
【注释】
[1]绞而婉:切实且委婉。
[2]字而敬:爱而恭敬。
【译文】
退出会场,子羽对子皮说:“叔孙的话切实而委婉,向戌的话简要而合于礼仪,乐王鲋的话自爱而恭敬,您和子家的话持平不偏激,都是可以保持几代爵禄的大夫。齐国、卫国、陈国的大夫,恐怕就不会免于祸难吧?国子替别人忧虑,公子招以忧虑为乐,齐子虽然忧虑却不知道危害在哪里。事不关己而忧虑,以忧虑为乐,忧虑而不知危害,这些都会招致忧虑,忧虑一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大誓》说:‘百姓所要求的,上天必定听从。’三位大夫有忧虑的兆头,忧患能不到来吗?通过言谈可以了解人的性格,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原文】
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告于晋曰:“寻盟未退,而鲁伐莒,渎齐盟,请戮其使。”
乐桓子相赵文子,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使请带焉。弗与。梁其踁曰:“货以藩身,子何爱焉?”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然鲋也贿,弗与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与之,曰:“带其褊[1]矣。”
【注释】
[1]褊:狭小,狭窄。
【译文】
季武子讨伐莒国,占领了郓地。莒人向盟会报告。楚国对晋国说:“续盟还没结束,鲁国就攻打莒国,亵渎盟约,请杀掉鲁国使者。”
乐桓子辅佐赵文子,想向叔孙穆子索求财物,而为他向赵文子求情,派人向叔孙要一条腰带。叔孙不给。梁其踁说:“财物是用来保护自身的,您为什么要吝惜它呢?”叔孙说:“诸侯会见,是为了保卫国家。我用财物免除祸患,鲁国就一定会受到讨伐。这是给它带来祸患,哪里是保卫它啊?人所以有墙壁,是用来阻挡坏人的。墙壁如果裂缝毁坏,是谁的过错呢?为了保卫它反而让它受害,我的罪过又超过了墙壁。虽然怨恨季孙,但鲁国又有什么罪过呢?叔孙出国由季孙守国,历来就是这样的,我又去埋怨谁呢?然而乐王鲋喜爱财物,不给他,不会完结。”叔孙召见使者,撕下一块裙子的帛给他,说:“带子恐怕太窄了。”
【原文】
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1],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其何患之有?患之所生,污而不治,难而不守,所由来也。能是二者,又何患焉?不靖其能,其谁从之?鲁叔孙豹可谓能矣,请免之,以靖能者。子会而赦有罪,又赏其贤,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视远如迩[2]?疆埸之邑,一彼一此,何常之有?王伯之令也,引其封疆,而树之官,举之表旗,而著之制令。过则有刑,犹不可壹。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自无令王,诸侯逐进,狎主[3]齐盟,其又可壹乎?恤大舍小,足以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国蔑有?主齐盟者,谁能辩焉?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莒之疆事,楚勿与知,诸侯无烦,不亦可乎?莒、鲁争郓,为日久矣。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去烦宥善[4],莫不竞劝。子其图之!”固请诸楚,楚人许之,乃免叔孙。
【注释】
[1]越官:越职,超越职权。
[2]迩:近。
[3]狎主:更替主持。
[4]宥善:宽赦善良的人。
【译文】
赵孟听说这件事,说:“在困难面前,能够先想自己的国家,这是忠心。考虑祸难时不放弃职守,这是诚实。为国家着想而忘掉死亡,这是坚贞。计谋以忠、信、贞三点为出发点,这是道义。有这四点,还可以诛杀吗?”于是向楚国请求说:“鲁国虽然有罪,他的执事不逃避祸难,害怕贵国的威严并恭敬地听命了。您如果赦免他,用来劝勉您的左右,是可以的。如果您的众官吏在国内不躲开劳苦之事,在国外不逃避祸难,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忧患之所以产生,就是对内有劳苦之事而不能治理,对外有祸难而不能坚守,都是由此而来的。能做到这两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不能安定贤能的人,谁能顺从他呢?鲁国的叔孙豹可以说是贤能的人了,请赦免他,用来安定贤能的人。您参加盟会而宽赦有罪的国家,又嘉奖贤能的人,诸侯有谁不欣然仰望楚国并且归附它,路途再遥远也认为很近呢?边境上的城邑,有时归这国,有时归那国,哪能一定归那国呢?天子霸主的政令,划定疆界并设置官吏,树立标志并写在制度法令上。越过边界就要惩罚,还不能使边境固定不变。于是虞舜时代有三苗,夏朝有观民、扈氏,商朝有姺国、邳国,周朝有徐国、奄国。自从没有了英明的天子,诸侯竞相扩展疆域,更换着主持结盟,边境哪能固定不变呢?忧虑大的祸难,舍弃小的过错,足以做盟主,哪里用得着管这些?边疆的削减,哪个国家没有?主持结盟的,谁能理清它?吴国、百濮如果有隙可乘的话,楚国的执事,难道还能顾及盟约吗?莒国边境上的事情,楚国不要过问,诸侯不去烦劳,这样不是很好吗?莒国、鲁国争夺郓地,时间很久了。如果对他们的国家存亡没有大的危害,可以不去庇护。免除烦劳,宽宥善人,没有人不争相为善的。您还是考虑一下吧!”坚决向楚国请求,楚国人答应了,于是释放了叔孙。
【原文】
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赵孟赋《小宛》之二章。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对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虽可,不终。”赵孟曰:“何故?”对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1]也。不义而强,其毙必速。《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强不义也。令尹为王,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若获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将何以终?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2]。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
【注释】
[1]强不义:强大却不符合道义。
[2]必以为道:必定将不义当做正道。
【译文】
楚令尹公子围设宴招待赵孟,赋《大明》的首章。赵孟赋《小宛》的第二章。事情完毕后,赵孟对叔向说:“令尹自以为是国王了,怎么样?”叔向回答说:“国王弱小,令尹强大,也许可以成功吧!虽然可以成功,但不能善终。”赵孟说:“为什么?”叔向回答说:“强大的战胜弱小的却心安理得,这是强大的方面不符合道义。不符合道义却很强大,他就必然会迅速灭亡。《诗》说:‘声威显赫的宗周,亵姒灭亡了它。’这是因为强大而不符合道义的缘故。令尹做了楚王,必然要求得到诸侯的支持。晋国稍显衰弱了,诸侯将会去亲近他。如果得到诸侯的支持,他的暴虐就会更加厉害,百姓不堪忍受,他怎么能得善终呢?用强力夺得君位,不符合道义却能取胜,必然认为是符合常道的。把荒淫暴虐当作常道,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原文】
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子皮戒[1]赵孟,礼终,赵孟赋《瓠叶》。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赵孟欲一献,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赵孟辞,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乃宴。穆叔赋《鹊巢》。赵孟曰:“武不堪也。”又赋《采蘩》,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2]而用之,其何实非命?”子皮赋《野有死麕》之卒章。赵孟赋《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3]也可使无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举兕爵[4]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饮酒乐。赵孟出,曰:“吾不复此矣。”
【注释】
[1]戒:告。凡国君享大夫,提前通知举办宴会的时间,有一定的礼节,称为“戒”。
[2]省穑:爱惜,节俭、节约。
[3]尨:多毛的狗。
[4]兕爵:用犀牛角制成的酒杯。
【译文】
夏季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国大夫到郑国,郑简公设宴同时招待他们。子皮先通知赵孟,告请礼节完毕后,赵孟赋《瓠叶》这首诗。子皮接着通知叔孙豹,并且告诉他赵孟赋诗的情况。叔孙豹说:“赵孟想用一献之礼,您还是听从他吧!”子皮说:“您敢吗?”叔孙豹说:“您想要这样,又有什么不敢?”到了享礼的时候,在东房准备好了五献的礼器。赵孟辞谢,私下里对子产说:“我已经向冢宰请求过了。”于是就用了一献。赵孟做主宾,行礼结束后开始宴饮。叔孙豹赋《鹊巢》。赵孟说:“我不敢当啊。”叔孙豹又赋《采蘩》,说:“小国奉献上菲薄的蘩,大国节省爱惜地使用它,小国怎敢不服从大国的命令?”子皮赋《野有死麕》的末章。赵孟赋《常棣》,同时说:“我们兄弟亲密而又安好,可以做到让狗不叫。”叔孙豹、子皮及曹国大夫站起来,下拜,举起牛角杯,说:“小国依靠您,知道免于罪过了。”酒喝得很高兴。赵孟出来,说:“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欢乐了。”
【原文】
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1],馆于洛汭[2]。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侪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刘子归以语王曰:“谚所谓老将知而耄及之者,其赵孟之谓乎!为晋正卿,以主诸侯,而侪于隶人;朝不谋夕,弃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赵孟不复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从,又何以年?”
【注释】
[1]颍:颍水。
[2]洛汭: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巩县附近。
【译文】
周天子派刘定公在颍地慰劳赵孟,让他在洛水边住宿。刘定公说:“美好啊,禹的功绩,他美好的德行远扬!没有禹,我们也许要变成鱼了吧!我和您戴上礼帽穿着礼服,来治理百姓,协调诸侯,都是禹的功劳。您为什么不继承禹的功绩而广泛地保护百姓呢?”赵孟回答说:“我惟恐犯下罪过,哪里能够考虑到长远呢?我们这些人偷安混饭吃,早晨不计划晚上的事,哪里能作长远的考虑呢?”刘定公回去,把情况告诉周天子说:“俗话说人老了会更具智慧,而糊涂却也来了,这说的就是赵孟吧!他做晋国的正卿,而主持诸侯的盟会,反而把自己等同于行役之人;早晨不计划晚上的事,这是抛弃神灵和百姓了。神灵发怒,百姓背叛,怎么能够长久存在?赵孟活不过今年了。神灵发怒,不享用他的祭祀;百姓背叛,不从事职事。祭祀和公务不能办理,又怎么能过得了年呢?”
【原文】
叔孙归,曾夭御季孙以劳之。旦及日中,不出。曾夭谓曾阜曰:“旦及日中,吾知罪矣。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阜曰:“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贾而欲赢,而恶嚣乎?”阜谓叔孙曰:“可以出矣。”叔孙指楹[1]曰:“虽恶是,其可去乎?”乃出见之。
【注释】
[1]楹:堂前的柱子。
【译文】
叔孙豹回国,曾夭为季孙驾车去慰问他。从早晨等到中午叔孙豹也不出来。曾夭对曾阜说:“从早晨等到中午,我们已经知道罪过了。鲁国是用相互忍让来治理国家的,在国外忍让,在国内不忍让,怎么用得着这样?”曾阜说:“他在国外数月劳累,在这里等一早晨,有什么妨碍?商人想赢利,难道能讨厌喧闹吗?”曾阜对叔孙说:“可以出去了。”叔孙指着柱子说:“虽然讨厌这个,难道可以去掉吗?”于是就出去见季孙。
【原文】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皙盛饰[1]入,布币[2]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3]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适子南氏。子皙怒,既而櫜甲[4]以见子南,欲杀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击之以戈。子皙伤而归,告大夫曰:“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
【注释】
[1]盛饰:盛装打扮。
[2]布币:陈列礼物。
[3]超乘:跳跃着上车。
[4]櫜甲:在里面穿上甲衣。
【译文】
郑国大夫徐吾犯的妹妹很漂亮,公孙楚已经聘她为妻了,公孙黑又派人强迫送去聘礼。徐吾犯感到非常害怕,告诉子产。子产说:“这是国家政事混乱,不是您的祸害。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徐吾犯向二人请求,让姑娘自己从二者中选择。他们都同意了。公孙黑衣着华丽进来,摆上订婚的财礼然后出去。公孙楚身着军服进来,左右开弓,然后一跃登上车子出去。姑娘从房中观看他们,说:“子皙的确是很漂亮,然而也许子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吧。丈夫要像丈夫的样子,妻子要像妻子的样子,这就是所说的和顺吧。”于是嫁给了子南。公孙黑非常生气,不久内衬甲衣去见子南,要杀掉他并夺走他的妻子。子南知道了,拿着戈追逐他,在交通要道追上,用戈击打他。公孙黑受伤回去了,告诉大夫说:“我好心好意去见他,不知道他有别的想法,所以受了伤。”
【原文】
大夫皆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罪在楚也。”乃执子南而数之,曰:“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五者所以为国也。今君在国,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国之纪,不听政也。子皙上大夫,女嬖大夫[1],而弗下之,不尊贵也。幼而不忌,不事长也。兵其从兄,不养亲也。君曰:‘余不女忍杀,宥女以远。’勉,速行乎,无重而罪!”
【注释】
[1]嬖大夫:下大夫。
【译文】
大夫们都商量这件事。子产说:“双方都有理由,年龄小地位卑贱的有罪,罪在公孙楚方面。”于是把公孙楚抓来,列举他的罪状,说:“国家的大节有五条,你都触犯了。惧怕国君的威严,听从他的政令,尊敬贵人,侍奉长者,奉养亲属,这五条是用来治理国家的。现在国君在国都里,你使用兵器,这是不惧怕威严;触犯国家的法纪,这是不听从政令;公孙黑是上大夫,你不过是下大夫,却不谦恭卑让,这是不尊敬贵人;年纪小而不敬,这是不侍奉长者;用兵器对付堂兄,这是不奉养尊亲。国君说:‘我不忍心杀你,宽恕你让你远走他乡。’尽你的力量快走吧,不要再加重你的罪过!”
【原文】
五月庚辰,郑放游楚于吴,将行子南,子产咨于大叔。大叔曰:“吉不能亢身[1],焉能亢宗?彼国政也,非私难也。子图郑国,利则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夫岂不爱?王室故也。吉若获戾,子将行之,何有于诸游?”
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其母曰:“弗去,惧选。”癸卯,鍼适晋,其车千乘。书曰“秦伯之弟鍼出奔晋”,罪秦伯也。
【注释】
[1]亢身:保护自己。
【译文】
五月庚辰日,郑国放逐公孙楚到吴国,准备让他动身,子产向太叔征求意见。太叔说:“我游吉不能保护自身,怎么能够保护宗族之人呢?他的事情,属于国家政纪范围,不是一家一人的危难。您为郑国着想,有利就去做,又疑虑什么呢?周公杀掉管叔流放蔡叔,难道周公不喜欢他们?是从王室利益出发的缘故。我如果得罪,您也可以放逐我,为什么把游氏诸人放在心上?”
秦国的后子颇受秦桓公的宠爱,景公时其权宠如同国有二君。他母亲说:“不离开,恐怕要放逐你。”癸卯日,后子到晋国去,他的车子有一千辆。《春秋》记载说“秦伯之弟鍼出奔晋”,意思是罪过在秦伯。
【原文】
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车,自雍及绛。归取酬币[1],终事八反[2]。司马侯问焉,曰:“子之车,尽于此而已乎?”对曰:“此之谓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见?”女叔齐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3]。令图,天所赞也。”
【注释】
[1]酬币:答谢宾客的礼物。
[2]终事八反:直到宴会结束,总共往返八次。
[3]令图:美好的计划、打算。
【译文】
后子设宴招待晋侯,在黄河上排列船只架起浮桥,每隔十里停放一批车子,从雍城一直到绎城。回去取献给宾客的劝酒礼品,到宴会结束一共往返八次。司马侯问他说:“您的车辆都在这里了吗?”后子回答说:“这已经够多了!如果能比这少点,我怎会逃亡而见到您呢?”女叔齐把这话告诉晋侯,并且说:“秦国公子一定会回去。下臣听说君子能够知道自己的过错,一定有好的打算。有好的打算,上天一定会相助的。”
【原文】
后子见赵孟。赵孟曰:“吾子其曷归?”对曰:“鍼惧选于寡君,是以在此,将待嗣君。”赵孟曰:“秦君何如?”对曰:“无道。”赵孟曰:“亡乎?”对曰:“何为?一世无道,国未艾也。国于天地,有与立焉。不数世淫,弗能毙也。”赵孟曰:“天乎?”对曰:“有焉。”赵孟曰:“其几何?”对曰:“鍼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天赞之也,鲜不五稔[1]。”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柉,翫[2]岁而愒日,其与几何?”
【注释】
[1]稔:年。
[2]翫:同“玩”。
【译文】
后子去见起孟。赵孟说:“您大约什么时候回国?”后子回答说:“我害怕被国君放逐,因此在这里,打算等待继位的国君。”赵孟说:“秦国的国君怎么样?”后子回答说:“无道。”赵孟说:“会灭亡吗?”后子回答说:“怎么会灭亡?一代国君无道,国运还不至于断绝。立国于天地之中,必定有人辅助。不是几代人荒淫无道,不可能灭亡。”赵孟说:“天命还在他身上吗?”后子回答说:“有可能。”赵孟说:“大概多久呢?”后子回答说:“我听说:国家无道而粮食丰收,是上天在赞助他,至少不低于五年。”赵孟看看日影说:“早晨到不了晚上,谁能等待五年?”后子出来,告诉别人说:“赵孟将要死了。为民之主,玩忽岁月却又急不可待,他还能活多久?”
【原文】
郑为游楚乱故,六月丁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孙段氏。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实薰隧。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大史书其名,且曰“七子”。子产弗讨。
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阨[1],以什共车,必克。困诸阨,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斩以徇[2]。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诱之。翟[3]人笑之。未陈而薄之,大败之。
莒展舆立,而夺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齐。秋,齐公子鉏纳去疾,展舆奔吴。
叔弓帅师疆郓田,因莒乱也。于是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庬与常仪靡奔齐。
君子曰:“莒展之不立,弃人也夫!人可弃乎?《诗》曰:‘无竞维人。’善矣!”
【注释】
[1]阨:险要狭窄的地方。
[2]徇:示众。
[3]翟:同“狄”。
【译文】
郑国因为游楚之乱的缘故,六月丁巳日,郑简公和他的大夫在公孙段家里盟誓。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在郑国都城城门闺门外边私下盟誓,盟地就在薰隧。公孙黑强行参加了盟誓,让太史写上他的名字,而且称为“七子”。子产不愿意参加而被讨伐。
晋国的中行穆子在太原打败了无终和各部狄人,致胜的原因是崇尚了步兵作战。将要交战了,魏舒说:“他们是步兵,我们是车兵,交战处又地势狭窄,用十个步兵共同对付一辆战车,一定能取胜。想把他们困在险要的地方,又能战胜他们。请全部改为步兵,就从我开始。”于是丢开战车改编成步兵的行列,将五辆战车的甲士改成三个伍。荀吴的宠臣不愿编入步兵,魏舒就把他们斩首示众。编成五种军阵以互相依附:两在前面,伍在后面,专为右翼,参为左翼,偏为前锋方阵,用以诱敌。狄人讥笑他们。晋军没等狄军布阵就逼近进攻,大败狄人。
莒国的展舆立为国君,剥夺了公子们的俸禄。公子们从齐国召回去疾。秋季,齐国的公子鉏把去疾送回国,展舆逃奔到吴国。
叔弓率领军队划定郸地的疆界,趁莒国发生内乱的缘故。这时莒国的务娄、瞀胡和公子灭明带着大庬和常仪靡二邑逃亡到齐国。
君子说:“莒展不能被立为君,是由于抛弃人才的缘故吧!人才可以抛弃吗?《诗》说:‘要想强大,只有依靠人才。’很正确啊!”
【原文】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1],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2],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其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
【注释】
[1]阏伯:人名。高辛氏的长子。
[2]不臧:不赞同、不满意。
【译文】
晋平公有病,郑简公派子产到晋国聘问,同时问候病情。叔向询问子产说:“寡君的疾病,卜人说‘是实沈、台骀在作怪’,太史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请问这是什么神呀?”子产说:“从前高辛氏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阏伯,次子叫实沈,居住在旷林,彼此不能相容,每天干戈相见,互相征讨。帝尧不满意这种情况,把阏伯迁徙到商丘,主祀辰星。商朝人因袭阏伯,所以辰星就成了商星。把实沈迁徙到大夏,主祀参星。唐国人因袭实沈之旧,以归服侍奉夏朝、商朝。它的末代君主叫唐叔虞。当周武王后邑姜身怀太叔的时候,梦见天帝对自己说:‘我给你儿子起名叫虞,准备给他唐国,属于参星,并繁衍养育他的子孙。’等到太叔生下来,手心有文字,即‘虞’字,于是就以‘虞’命名。等到成王灭了唐国,就把太叔封在那里,所以参星是晋国的星宿。由此看来,实沈就是参星之神无疑了。从前金天氏有后代叫做昧,做水官之长,生下允格、台骀。台骀能继承昧的官职,疏通汾水、洮水,堵住大泽,让人们居住在辽阔的平原。颛项因为这些嘉奖他,把他封在汾川。沈、姒、蓐、黄四国世世代代守着它的祭祀。现在晋国据有汾川而灭掉了这些国家。
【原文】
“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萗[1]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萗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2],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
【注释】
[1]萗:向神灵祈求消除灾难的祭祀。
[2]湫底:壅闭积聚不畅。
【译文】
“由此看来,那么台骀就是汾水之神了。然而这两位神灵与君主之病无关。山川的神灵,遇到了水旱瘟疫的灾祸,就向他们祈祷禳灾。日月星辰的神灵,遇到了雪霜风雨不合时而作,就向他们祭祀禳灾。至于国君身上的疾病,那是由于出入、饮食、哀乐这类事情而致,山川、星辰的神灵,又怎么能降病给君主呢?我听说君子把一天分为四段:早晨用来听取政事,白天用来咨询调查,晚上用来建立政令,夜里用来安歇身体。如果这样就能调节血脉精气,不使它阻塞不畅致使身体衰弱,心里昏聩,使百事混乱。现在恐怕是血脉精气专用在一处,就生病了。我又听说:国君的侍妾不应有同姓,因为她的子孙不昌盛。尽选美女集中在一人身上,就要生病,君子因此讨厌这种情况。所以《志》说:‘买侍妾不知道她的姓,就占卜一下。’违反这两条,古人也要持慎重的态度。男女要辨别姓氏,这是礼仪上的大事。现在君主的宫里有四位姬姓侍妾,那也许就是君主生病的原因吧?如果是由于这两条,病就不能治了。四个姬姓女子离开宫廷还可以,否则就必定要生病了。”
【原文】
叔向曰:“善哉!肸未之闻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人挥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皙。对曰:“其与几何?无礼而好陵人,怙[1]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注释】
[1]怙:依仗。
【译文】
叔向说:“好啊!我没有听说过。这些情况都是对的。”
叔向出来,行人子羽送他。叔向问郑国的政事,并且问到公孙黑的情况。子羽回答说:“他还能活多久呢?没有礼仪,而且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仗着富有,轻视他的上级,不能长久了。”
晋平公听了子产的话,说:“他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君子啊!”送给子产丰厚的财物。
【原文】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巨将死,天命不祐。”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1],发为五色[2],征为五声[3],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菑[4]: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
【注释】
[1]五味:酸、甜、苦、辣、咸。
[2]五色:黑、白、青、赤、黄。
[3]五声:宫、商、角、徵、羽。
[4]菑:同“灾”,灾难。
【译文】
晋平公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医和去看病,说:“病不能治了。这叫做亲近女色,得的病好像蛊病。不是因为鬼神,不是因为饮食,而是由于贪恋女色丧失了心志。良臣将要死去,上天不能保佑。”晋平公说:“女色不能亲近吗?”医和说:“要有节制。先王的音乐,是用来节制百事的,所以有五声的节度,快慢本末互相谐调,得到中和之声然后降至无声,五降以后,就不允许再弹了。这时候再弹就变为繁复的手法和靡靡之音,使人心怠耳塞,就会忘记了平正和谐的声音,因此君子是不听的。事情也是这样,一旦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应该舍弃,不要因此生病。君子使用琴瑟是用来节度礼仪的,不是用来使心思懈怠的。天有六种气象,在物则为五种口味,表现为五种颜色,应验为五种声音,过了度就会产生六种疾病。六种气象叫做阴、阳、风、雨、夜、昼,分为四个季,依顺序而有五行的节度。过度就会有灾祸:阴过度就会得寒病,阳过度就会得热病,风过度就会得四肢病,雨过度就会得腹病,夜过度就会得迷惑病,白天过度就会得心病。女人,于性属阳而于时属夜,食色过度就会发生内热蛊惑的疾病。现在君主不加节制、不分昼夜,能不到这种地步吗?”
【原文】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有菑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皆同物也。”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
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1]、栎[2]、郏[3],郑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祸不及郑,何患焉?”
【注释】
[1]犨:地名。今河南省鲁山县附近。
[2]栎:地名。今河南省禹县。
[3]郏:地名。今河南省郏县。
【译文】
医和出来,告诉赵孟。赵孟说:“谁是良臣?”医和回答说:“良臣指的就是您了!您主持晋国国政,到现在有八年了,晋国没有发生过动乱,诸侯没有过失,可以说是良了!和听说:国家的大臣,让他享受到宠信和爵禄的光荣,担负国家的大事;有灾祸发生,却不能改变,必然要受灾殃。现在国君贪恋女色不已而得病,将不能图谋忧虑国家的政事,还有比这更大的灾祸吗?您不能禁止,我因此才这样说。”赵孟说:“什么叫做蛊?”医和回答说:“这是过分沉迷于惑乱所产生的。在文字上,器皿中的毒虫是蛊,稻谷中的飞虫也是蛊;在《周易》里,女人迷惑男人,大风吹落山木叫做蛊。这都是同类事物。”赵孟说:“好医生啊!”赠给他丰厚的礼物并送他回去。
楚国的公子围派公子黑肱、伯州犁在犨、栎、郏筑城,郑国人害怕。子产说:“没有妨碍。令尹将要夺取政权,而先除掉这二位。祸难不会降临郑国,有什么好担忧的?”
【原文】
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1]。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出奔晋。宫厩尹子皙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注释】
[1]介:副手,副使。
【译文】
冬季,楚国公子围将要到郑国聘问,伍举作为围的副使。还没走出国境,听说楚王有病就返回了。伍举前往郑国聘问。十一月己酉日,公子围到达郢都,进宫问候楚王的病情,把楚王勒死了,于是就杀死了楚王的两个儿子幕和平夏。右尹官子干逃亡到晋国。宫厩尹子皙逃亡到郑国。在郏地杀了太宰伯州犁。把楚王埋葬在郏地,称他叫郏敖。派人到郑国去,伍举问使者关于继承人的措辞,回答说:“寡大夫围。”伍举更正他说:“共王的儿子围是长子。”
【原文】
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底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鳏寡[1],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鍼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
【注释】
[1]鳏寡: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指老弱孤苦的人。
【译文】
子干逃亡到晋国,跟随的车子只有五辆。叔向让他和秦国的公子后子食禄相同,都是一百人的口粮。赵文子说:“秦公子十分富有。”叔向说:“获得俸禄根据德行,德行相同根据年龄,年龄相同根据尊卑。公子的禄位根据国家的大小,没有听说根据富有不富有的。况且带着一千辆车子离开他的国家,是过分强横了。《诗》说:‘不欺侮鳏寡之人,不害怕强暴之人。’秦国、楚国,是相对等的国家。”于是就让后子和子干并列。后子辞谢说:“我害怕放逐,楚公子不被信任,所以都来到晋国,应当听从命令。况且让臣和羁旅之客并列,恐怕不合适吧?史佚有话说:‘不是羁旅之客,为什么要对他恭敬?’”
【原文】
楚灵王即位,薳罢为令尹,薳启彊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1]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
十二月,晋既烝[2],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馀。甲辰朔,烝于温。庚戌,卒。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
【注释】
[1]汰侈:骄奢淫逸。
[2]烝:烝祭,冬季进行的祭祀。
【译文】
楚灵王即位,薳罢做令尹,薳启彊做太宰。郑国的游吉到楚国,参加郏敖的葬礼,同时聘问新君即位。回国后,对子产说:“准备行装吧。楚王骄纵并自我欣赏自己的事情,一定要会合诸侯的。我没有几天就要前往了。”子产说:“如果没有几年时间是做不到的。”
十二月,晋国举行烝祭,赵孟到南阳,会祭先祖孟子馀。甲辰朔日,在温地祖庙里举行烝祭。庚戌日,赵孟去世。郑简公到晋国吊唁,到达雍地就折回去了。
二年经
【原文】
二年春,晋侯使韩起来聘。
夏,叔弓如晋。
秋,郑杀其大夫公孙黑。
冬,公如晋,至河乃复。
季孙宿如晋。
【译文】
二年春季,晋平公派韩起到我国访问。
夏季,叔弓前往晋国。
秋季,郑国将他们的大夫公孙黑杀死。
冬季,昭公前往晋国,抵达黄河边就回来了。
季孙宿前往晋国。
二年传
【原文】
二年春,晋侯使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而来见,礼也。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公享之。季武子赋《緜》之卒章。韩子赋《角弓》[1]。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弥缝[2]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赋《节》[3]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树[4]焉,宣子誉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5]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无以及召公。”
【注释】
[1]《角弓》:《诗经·小雅》的一篇。
[2]弥缝:弥补、补救缺憾。
[3]《节》:《诗经·小雅》的一篇。
[4]嘉树:资质优秀的树。
[5]封殖:堆积泥土培育。
【译文】
二年春季,晋平公派韩起来聘问,报告他现在主持国政,来进见,这是合于礼的。韩起在太史那里参观典籍,见到《易象》和《鲁春秋》,说:“周礼都在鲁国了,我如今才知道周公的德行和周朝所以称王的缘故。”昭公设宴招待他。季武子赋《緜》的末章。韩起赋《角弓》。季武子拜谢,说:“谨拜谢您弥补敝邑的缺失,寡君有希望了。”季武子赋《节南山》的最后一章。行礼结束后,在季武子家里宴饮。有一棵资质很好的树,韩宣子赞美它。季武子说:“宿岂敢不培植这棵树,以不忘《角弓》诗章。”于是赋了《甘棠》这首诗。韩起说:“我不敢当,没有什么地方赶得上召公。”
【原文】
宣子遂如齐纳币[1],见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见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见子尾。子尾见彊,宣子谓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
自齐聘于卫,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澳》[2]。宣子赋《木瓜》[3]。
夏四月,韩须如齐逆女。齐陈无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宠于晋侯,晋侯谓之少齐。谓陈无宇非卿,执诸中都。少姜为之请曰:“送从逆班,畏大国也,犹有所易,是以乱作。”
【注释】
[1]纳币:古时候的婚礼六礼之一。
[2]《淇澳》:《诗经·卫风》中的一篇,是一首赞美男子的诗歌。
[3]《木瓜》:《诗经·卫风》中的一篇,叙述了朋友之间的友情。
【译文】
韩起于是到齐国送聘礼,进见子雅。子雅召见儿子子旗,让他拜见韩起。韩起说:“这不是保住家族的大夫,不像个臣子。”见子尾。子尾的儿子彊被子尾引见并拜见韩起,韩起说他像子旗一样。大夫多讥笑他。只有晏子一个人相信韩起的话,说:“他是个君子。君子诚实不欺,他对人的认识是有根据的。”
韩起从齐国到卫国聘问,卫襄公设宴款待他。北宫文子赋《淇澳》这首诗,韩宣子赋《木瓜》这首诗。
夏季四月,韩须到齐国迎亲。齐国的陈无宇送亲,把少姜送到晋国。少姜受到晋平公的宠爱,晋平公称她做“少齐”。认为陈无宇不是卿,把他扣押在中都。少姜替他请求,说:“送亲的人地位跟迎亲的人地位相同,由于害怕大国,才做了一些改变,所以发生了混乱。”
【原文】
叔弓聘于晋,报宣子也。晋侯使郊劳[1]。辞曰:“寡君使弓来继旧好,固曰:‘女无敢为宾!’彻命于执事,敝邑弘矣,敢辱郊使?请辞。”致馆,辞曰:“寡君命下臣来继旧好,好合使成,臣之禄也,敢辱大馆?”叔向曰:“子叔子知礼哉!吾闻之曰:‘忠信,礼之器也。卑让,礼之宗也。’辞不忘国,忠信也。先国后己,卑让也。《诗》曰:‘敬慎威仪,以近有德。’夫子近德矣。”
【注释】
[1]郊劳:前往郊外迎接并且慰问犒劳。
【译文】
叔弓到晋国聘问,以回报韩起来鲁国聘问。晋平公派人在郊外慰劳,叔弓辞谢说:“寡君派我前来继续保持同贵国过去的友好关系,一再说:‘你不能冒昧地作为宾客!’能把使命上传给执事,敝邑受惠已经很大了,岂敢烦劳郊迎?请允许辞谢。”送他到宾馆,辞谢说:“寡君命令臣前来,如能像过去一样友好的话,如果能完成重修旧好的使命,这就是臣的福禄了,哪里敢住进高大的宾馆?”叔向说:“子叔子懂得礼啊!我听说过:‘忠信,是承载礼的器具。卑让,是礼的根本。’言辞不忘记国家,这是忠信。先国家后自己,这是卑让。《诗》说:‘恭敬小心你的威仪,来亲近有德的人。’他已经开始亲近有德的人了。”
【原文】
秋,郑公孙黑将作乱,欲去游氏而代其位,伤疾作而不果。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子产在鄙闻之,惧弗及,乘遽[1]而至。使吏数之,曰:“伯有之乱,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专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2]将至。”再拜稽首,辞曰:“死在朝夕,无助天为虐。”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作凶事,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请以印为褚师。子产曰:“印也若才,君将任之。不才,将朝夕从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请焉?不速死,司寇将至。”七月壬寅,缢。尸诸周氏之衢[3],加木焉。
【注释】
[1]遽:古时候用来送信的驿车。
[2]大刑:死刑。
[3]衢:大路。
【译文】
秋季,郑国的公孙黑将要发动叛乱,想除掉游吉而取代他的地位,由于伤病发作没有发动。驷氏的大夫们想要杀掉公孙黑。子产在边境,听说了这件事,害怕赶不到,乘传车到达国都。派官吏列举公孙黑的罪状,说:“伯有叛乱的时候,因忙于处理大国的事务,没有讨伐你。你有叛乱之心不能满足,国家不能容忍你。专权而攻打伯有,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争夺兄弟的妻子,这是你的第二条罪状。在薰隧的盟会上,你假托君位,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有死罪三条,怎么能容忍你?你不赶快去自尽,你就要被判处死刑了。”公孙黑再拜叩头,推辞说:“我死已是早晚的事了,不要帮助上天来虐待我。”子产说:“人谁无一死呢?恶人不得善终,这是天命。做凶恶的事情,就是凶恶的人。不帮助上天,难道帮助凶恶的人吗?”公孙黑请求让印做市官。子产说:“印如果有才能,国君将会任用他。没有才能,迟早将跟你去。你不忧虑自己的罪过,又有什么好请求的呢?不赶快去死,典刑官就要到了。”七月壬寅日,公孙黑自缢而死。暴尸在周氏的大街上,尸体上放着写罪状的木牌。
【原文】
晋少姜卒。公如晋,及河。晋侯使士文伯来辞,曰:“非伉俪[1]也,请君无辱!”公还,季孙宿遂致服焉。
叔向言陈无宇于晋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齐使上大夫送之,犹曰不共,君求以贪。国则不共,而执其使。君刑已颇,何以为盟主?且少姜有辞。”冬十月,陈无宇归。
十一月,郑印段如晋吊。
【注释】
[1]伉俪:正妻。
【译文】
晋国的少姜死了。昭公去晋国吊唁,到了黄河边。晋平公派士文伯前来辞谢,说:“不是正妻,不敢劳您前来吊唁!”昭公回国,季孙宿于是送去了下葬的衣服。
叔向对晋平公谈起陈无宇的事说:“他犯有什么罪?国君派君王的同宗去迎亲,齐国派上大夫送亲,还说是不恭敬,国君的要求太不易满足了。我国自己就不恭敬了,反而抓了齐国的使者。君主用刑罚有失公平,怎么做盟主?而且少姜以前还为他求过情。”冬季十月,陈无宇回国。
十一月,郑国的印段到晋国吊丧。
三年经
【原文】
三年春,王正月丁未,滕子原卒。
夏,叔弓如滕。
五月,葬滕成公。
秋,小邾子来朝。
八月,大雩。
冬,大雨雹。
北燕伯款出奔齐。
【译文】
三年春季,周历正月丁未日,滕子原去世。
夏季,叔弓前往滕国。
五月,安葬滕成公。
秋季,小邾穆公到我国朝见。
八月,举办求雨的雩祭。
冬季,降下大冰雹。
北燕伯款出逃至齐国。
三年传
【原文】
三年春,王正月,郑游吉如晋,送少姜之葬。梁丙与张趯见之。梁丙曰:“甚矣哉!子之为此来也。”子大叔曰:“将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今嬖宠[1]之丧,不敢择位,而数于守適,唯惧获戾[2],岂敢惮烦?少齐有宠而死,齐必继室。今兹吾又将来贺,不唯此行也。”张趯曰:“善哉!吾得闻此数也。然自今子其无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其极也,能无退乎?晋将失诸侯,诸侯求烦不获。”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后乎!”
【注释】
[1]嬖宠:受宠幸的妃嫔。
[2]获戾:得罪。
【译文】
三年春季,周历正月,郑国的游吉去晋国,为少姜送葬。梁丙和张趯见到他。梁丙说:“太过分了!让您为这件事而来。”子太叔说:“怎能不来呢?从前文公、襄公做盟主的时候,他们的事情不劳烦诸侯,命令诸侯三年一聘问,五年一朝见,有事情才举行会见,不和睦才进行盟誓。国君去世,大夫吊唁,公卿参预丧葬事务。夫人去世,士吊唁,大夫送葬。只要能昭明礼节,办理事情,弥补过失就可以了,没有额外的命令。现在宠妾的葬事,别国不敢不选派适当职位的人来参加葬礼,而礼数超过正妻,唯恐获罪,哪里敢怕麻烦?少姜得到宠爱而死去了,齐国一定还会送女子做继室。今年我将再次前来祝贺,不只是这一趟啊。”张趯说:“好啊!我有幸听到这样的礼数。然而从今以后,您或许没有这样的事情了。譬如大火星,它在天空正中,寒气或暑气就将渐渐消退。它们在这时达到了极盛点,能够不衰退吗?晋国将会失去诸侯,诸侯想要得到麻烦也不能够了。”两位大夫退出。子太叔告诉别人说:“张趯有智慧,大概在君子的行列中吧!”
【原文】
丁未,滕子原卒。同盟,故书名。
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曰:“寡君使婴曰:‘寡人愿事君,朝夕不倦,将奉质币,以无失时,则国家多难,是以不获。不腆[1]先君之適,以备内官,焜燿[2]寡人之望,则又无禄,早世陨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顾齐国,辱收寡人,徼福于大公、丁公,照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犹有先君之適,及遗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弃敝邑,而辱使董振择之,以备嫔嫱[3],寡人之望也。’”韩宣子使叔向对曰:“寡君之愿也。寡君不能独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俪,在缞绖[4]之中,是以未敢请。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顾敝邑,抚有晋国,赐之内主,岂唯寡君,举群臣实受其贶,其自唐叔以下,实宠嘉之。”
【注释】
[1]不腆:不丰厚,谦辞。
[2]焜燿:光耀。
[3]嫔嫱:宫里的女官,天子诸侯的姬妾。
[4]缞绖:服丧。
【译文】
丁未日,滕子原死了。因为是同盟国,所以《春秋》记载了他的名“原”。
齐景公派晏婴请求再嫁一个女子给晋国,说:“寡君派我前来说:‘寡人愿意侍奉君王,早晚不知疲倦,要奉献贡赋,不失去规定的时节,但由于国家多难,因此不能实现。先君的没有德行的亲生女儿,在君王的内宫充数,照亮了寡人的希望,但又没有福气,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寡人失去了希望。君王如果不忘记先君的友好,施恩照顾齐国,屈尊不抛弃寡人,施福于太公、丁公,光辉照耀敝邑,安抚我们的国家,那么还有先君的亲生女儿和其他姑姐妹若干人。君王如果不放弃敝邑,而派遣使者慎重挑选,以充姬妾之数,这是寡人的愿望。’”韩宣子让叔向回答说:“这是寡君的愿望。如果没有正妃的帮助,寡君不能单独承担国家大事由于在服丧期间,因此没敢请求。君王有命令,恩惠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果加惠顾念敝邑,安抚晋国,赐给晋国内宫之主,岂只寡君,所有的臣子都受到他的恩赐,大概从唐叔虞以下的晋国人都会尊重赞许这件事。”
【原文】
既成昏,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1],弗加于海。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2],而三老冻馁[3]。国之诸市,屦贱踊贵[4]。民人痛疾,而或燠休[5]之。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
【注释】
[1]蜃蛤:大蛤和蛤蜊。
[2]朽蠹:腐朽虫蛀。
[3]冻馁:饥寒交迫。
[4]屦贱踊贵:屦价贱,踊价贵。由于受到刖刑断足的人很多,所以屦就没有用途了,因此价格低。后来就以指刑重且滥。
[5]燠休:抚慰,安慰。
【译文】
订婚以后,晏子接受宴享宾客之礼,叔向随从他饮宴,并交谈。叔向说:“齐国将会怎么样?”晏子说:“这是末代了,我不知其他,只知齐国大概要为陈氏所有了吧!国君抛弃他的百姓,让他们归向陈氏。齐国本来有四种量器: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各自再用它们的四倍,最后成为一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有三种量器,他们的豆、区、釜都加大一成,钟的量就大了。他用自己家的大量器借出去,却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来。山上的木材运到市场,价钱不比山上高;鱼盐蜃蛤运到市场,价钱不比海边高。百姓的人力财力一分为三,两份归于公室,只有一份用来维持生计。公室的积蓄腐烂生虫,而上寿、中寿、下寿的三种老人却挨冻受饿。国都的各个市场,鞋子贱而给受过刖刑的人穿的踊贵。百姓只要有痛苦疾病,陈氏就去安抚慰问。他们爱护百姓如同父母,百姓归附他就好像流水,想要不得到百姓,哪里能避开呢?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的神灵已经跟随胡公、太姬来到齐国了。”
【原文】
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1]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雠[2]。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3],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
宴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从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
【注释】
[1]道殣:饿死在道路上的人。
[2]寇雠:仇敌。
[3]悛:悔改。
【译文】
叔向说:“是的。即使是我们公室,现在也是末代了。战马不拉战车,卿不统领军队,公的战车没有御手和车右,步兵的行列没有得力的长官。百姓困倦疲病,而宫室却更加奢侈。饿死在路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而宠嬖之家却越来越富足。百姓听到公室的命令,好像逃避仇敌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八大氏族地位下降与贱吏同列。政事在大夫手中,百姓无所依靠。国君一天天不肯改悔,用淫乐来逃避忧患。公室的卑微还能有几天?《谗鼎》的铭文说:‘黎明即起勤于政事,功绩显赫,子孙后代还会懈怠。’何况天天都不肯悔改,难道能够长久吗?”
晏子说:“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凋零殆尽了。我听说这样的话:公室将要卑微,它的宗族像树枝树叶一样先凋落,那么公室就跟着零落了。我这一宗共十一族,只有羊舌氏还存在罢了,我又没有有才干的儿子。公室没有法度,能得到善终就已经算万幸,难道还能得到祭祀吗?”
【原文】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1]嚣尘[2],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3]者。”辞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4]?”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踊[5]者,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其是之谓乎!”
【注释】
[1]湫隘:低下狭窄。
[2]嚣尘:喧闹且尘土飞扬。
[3]爽垲:地势高且干燥清爽。
[4]里旅:街里乡邻。
[5]踊:专门给受过刖刑的人穿的鞋。
【译文】
起初,齐景公想更换晏子的住宅,说:“您的住宅靠近市场,低湿狭窄,喧闹多尘,不适合居住,请替您换一所明亮高爽的房子。”晏子辞谢说:“君主的先臣就住在这里,臣不足以继承先臣的业绩,这对臣已经过分了。况且小人靠近市场,早晚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是小人的利益。哪敢麻烦邻里迁居为我建房?”景公笑着说:“您靠近市场,了解物品的贵贱吗?”晏子回答说:“既然以它为利,岂敢不知道呢?”景公说:“什么贵?什么贱?”当时齐景公刑名繁多苛严,有出售踊的,所以晏子回答说:“踊贵,鞋子贱。”晏子已经告诉了国君,所以向叔在谈话中说到这个。齐景公听后便减轻了刑罚。君子说:“仁义之人的话,它的利益广博啊!晏子一句话,齐侯就减少了刑罚。《诗》说:‘君子如行福佑,祸难差不多就可急速止息了。’说的就是这个吧!”
【原文】
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1],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
【注释】
[1]室:作动词,修建住宅。
【译文】
等到晏子去晋国,景公便修建了他的宅邸,晏子回国时,宅邸已经被建成了。晏子拜谢之后,毁掉新房子并建造邻里的住房,一切还像过去一样,让原住宅的人回来,说:“俗话讲:‘不是要占卜住宅,而是要占卜邻居。’这几位邻人已经先占卜好邻居了,违背占卜不吉祥。君子不做不合礼的事,小人不做不吉祥的事,这是古代的制度。我岂敢违背它吗?”最终恢复了他们过去的住宅。景公不同意。晏子托陈桓子代为请求,景公才同意了。
【原文】
夏四月,郑伯如晋,公孙段相,甚敬而卑,礼无违者。晋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丰有劳于晋国,余闻而弗忘。赐女州田,以胙[1]乃旧勋。”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曰:“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为礼于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
【注释】
[1]胙:赏赐,赐予。
【译文】
夏季四月,郑简公到晋国,公孙段做相礼,很恭敬而且谦卑,行礼没有失误的地方。晋平公嘉奖他,把策书授给公孙段,说:“子丰在晋国有过功劳,我听说了不会忘记。赐给你州的土地,用来酬谢你们往日的功勋。”公孙段再拜叩头,接受策书后退了出去。君子说:“礼仪,大概是人应首先具有的吧!公孙段这样骄傲的人,一旦在晋国实行了礼仪,还承受了它的福禄,何况始终实行礼仪的人呢?《诗》说:‘人没有礼仪,为什么不早点死去?’恐怕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原文】
初,州县,栾豹之邑也。及栾氏亡,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温,吾县也。”二宣子曰:“自郤称以别,三传矣。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文子病[1]之,乃舍之。二子曰:“吾不可以正议而自与也。”皆舍之。及文子为政,赵获曰:“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义也。违义,祸也。余不能治余县,又焉用州?其以徼祸也?君子曰:‘弗知实难。’知而弗从,祸莫大焉。有言州必死!”
【注释】
[1]病:以之为病,感到耻辱。
【译文】
起初,州县是栾豹的采邑,等到栾氏灭亡,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都想占有它。赵文子说:“温,是我的县。”范宣子、韩宣子说:“自从大夫郤称把州县从温县中划分出来以后,已经传了三家了。晋国分开的县不只一个地方,谁能够老老实实地依照最初的区划去治理它?”赵文子感到耻辱,就放弃了。范宣子、韩宣子说:“我们不能公正地议论别人而后却把州县给自己。”也都放弃了。等到赵文子执政,赵获说:“可以把州据为己有了。”赵文子说:“退下去!他们两个的话,是合乎道义的。违背道义,就会有祸患来临。我不能治理我的县,又哪里用得着去治理州呢?用来自招祸患吗?君子说:‘了解祸患为什么产生是很难的。’知道了却不照着做,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再有人提夺取州这件事的,一定处死!”
【原文】
丰氏故主韩氏,伯石之获州也,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
五月,叔弓如滕,葬滕成公。子服椒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惠伯曰:“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乃先受馆,敬子从之。
晋韩起如齐逆女。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谓宣子:“子尾欺晋,晋胡[1]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
【注释】
[1]胡:为什么。
【译文】
丰氏原来住在韩氏那里,公孙段得到州,是韩宣子替他请求的,这是因为州是由他夺取回来的。
五月,鲁国叔弓到滕国,参加滕成公的葬礼。子服椒做副使。到达郊外,正碰上懿伯的忌日,叔弓因此不进入滕国。子服椒说:“为公家做事只能考虑公家的利益,没有私人的禁忌。我请求先去晋国。”于是就先住进了宾馆,叔弓听从了他的意见。
晋国的韩起到齐国迎接齐女。公孙虿因为少姜受到宠爱,便把自己的女儿更换了齐景公的女儿,同时又把景公的女儿嫁给他人。人们对韩宣子说:“公孙虿欺骗晋国,晋国为什么还愿意接受?”韩宣子说:“我想得到齐国的拥护,却疏远他的宠臣,宠臣会拥护我国吗?”
【原文】
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且告曰:“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则宋之盟云。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宣子使叔向对曰:“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
张趯使谓大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1]先人之敝庐,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大叔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
【注释】
[1]粪除:打扫,清扫。
【译文】
秋季七月,郑国的罕虎到晋国,祝贺新夫人,并且报告说:“楚国人因为敝邑不去朝贺新立国君的缘故,每日前来责问。敝邑如果前往,那么畏惧执事,会说寡君‘你本来就有外心’。如果不去,那么宋国的盟约又说过要去朝见。去或是不去都是罪过。寡君派我前来说明这些。”韩宣子让叔向回答说:“君主如果心里有寡君,去楚国有什么害处?这是重修在宋国结盟的友好。君主如果念及盟约,寡君知道免去罪过了。君主如果心里没有寡君,即使早晚光临敝邑,寡君还是会猜疑的。君主心中确实有寡君,何必前来报告呢?君主前往吧!如果心里有寡君,在楚国就像在晋国一样。”
张趯派人对太叔说:“自从您回国后,小人打扫了先人的旧房子,说:‘您大概还会来的。’现在子皮来了,小人感到失望。”太叔说:“我地位低下,不能前来,这是因为惧怕大国、尊敬夫人的缘故。况且您说过:‘你将要没有事了。’我想我大概是没有事了。”
【原文】
小邾穆公来朝。季武子欲卑之。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犹惧其贰,又卑一睦,焉逆群好也?其如旧而加敬焉!《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季孙从之。
八月,大雩,旱也。
齐侯田于莒,卢蒲嫳见,泣且请曰:“余发如此种种[1],余奚能为?”公曰:“诺,吾告二子。”归而告之。子尾欲复之,子雅不可,曰:“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九月,子雅放卢蒲嫳于北燕。
【注释】
[1]种种:头发又短又少,形容年纪大。
【译文】
小邾穆公来鲁国朝见。季武子想用低于诸侯的规格接待他。穆叔说:“不行。曹国、滕国和两个邾国确实没有忘记和我国的友好,恭恭敬敬地迎接他,还怕他有二心,反而又降低一个睦邻国家的地位,怎能迎接其他友好国家呢?还是像往日一样接待并比往日更加恭敬吧!《志》说:‘能够恭敬就没有灾祸。’又说:‘恭敬地迎接前来的人,这是上天所赐之福。’”季武子听从了他的意见。
八月,举行盛大雩祭,这是由于旱灾的缘故。
齐景公在齐国的莒地打猎,卢蒲嫳来见,哭着请求说:“我的头发像这样又稀又短,我还能做什么?”齐景公说:“好吧,我告诉子雅、子尾二位。”回来后就告诉了他们。子尾想恢复他的地位,子雅不同意,说:“他头发短了,但野心依然很大,他或许要坐卧在我的皮上呢。”九月,子雅把卢蒲嫳放逐到北燕。
【原文】
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冬,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公惧,奔齐。书曰“北燕伯款出奔齐”,罪之也。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1]江南之梦。
齐公孙灶卒。司马灶见晏子,曰:“又丧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妫将始昌。二惠竞爽,犹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
【注释】
[1]田:田猎,打猎。
【译文】
燕简公有很多宠幸之人,想要废除大夫们而封他宠幸的人为大夫。冬季,燕国的大夫结合起来杀了简公的宠臣。简公害怕,逃亡到齐国。《春秋》记载说“北燕伯款出奔齐”,表示罪过在简公。
十月,郑简公去楚国,子产做相礼。楚灵王设宴款待他,赋《吉日》这首诗。宴享结束,子产就准备了打猎的用具,楚灵王和郑简公在江南的云梦泽开始打猎。
齐国的公孙灶死了。司马灶见晏子,说:“又失去了子雅了。”晏子说:“可惜啊!子旗不能免于祸患,危险啊!姜氏已经被削弱了,而陈氏将要开始昌盛。子雅、子尾精明强干,还可以维持姜氏,又丧失了一个,姜氏恐怕危险了啊!”
四年经
【原文】
四年春,王正月,大雨雹。
夏,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
楚人执徐子。
秋七月,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胡子、沈子、淮夷伐吴。
执齐庆封,杀之。遂灭赖。
九月,取鄫[1]。
冬十有二月乙卯,叔孙豹卒。
【注释】
[1]鄫:国名。今山东省枣庄市附近。
【译文】
四年春季,周历正月,降下大冰雹。
夏季,楚灵王、蔡灵侯、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徐子、滕悼公、顿子、胡子、沈子、小邾穆公、宋太子佐、淮夷在申地会面。
楚国人抓获了徐子。
秋季七月,楚灵王、蔡灵侯、陈哀公、许悼公、顿子、胡子、沈子、淮夷讨伐吴国。
抓获齐庆丰,并杀死。于是灭掉赖国。
九月,攻克鄫国。
冬季十二月乙卯日,叔孙豹去世。
四年传
【原文】
四年春,王正月,许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
【译文】
四年春季,周历正月,许悼公去楚国,楚灵王扣留了他,于是又扣留了郑简公,又去长江以南打猎,许悼公也参预了这件事。
【原文】
使椒举[1]如晋求诸侯,二君[2]待之。椒举致命曰:“寡君使举曰:‘日君有惠,赐盟于宋,曰,晋、楚之从,交相见也。以岁之不易,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3]以请于诸侯。”晋侯欲勿许。司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4],亦未可知也。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公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四岳[5]、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卫、邢无难,敌亦丧之。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乃许楚使,使叔向对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
【注释】
[1]椒举:武举,因食邑在椒,所以称为椒举。
[2]二君:郑伯、许男。
[3]假宠:依仗威望、地位。
[4]能终:得以善终。
[5]四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
【译文】
楚灵王派椒举到晋国要求诸侯朝见楚国,许悼公、郑简公等待他回来。椒举传达楚灵王的命令说:“寡君派我来的时候说:‘从前贵君对敝邑有恩惠,在宋国赐盟,说归附于晋国和楚国的国家要向晋国和楚国相互朝见。因为近年来国家多难,寡人愿意和那些国君们结好。’派我来请问君王什么时候有闲暇。君主如果没有四方边境的忧患,希望借您的威信请诸侯赴会。”晋平公想不答应。司马侯说:“不行。楚灵王正在自大的时候,上天或许想要让他满足心意,以增加他的罪恶,从而对他降下惩罚,也是说不准的。或许让他获得善终,也是说不准的。晋、楚两国只有靠上天的帮助,不可彼此争位。君主还是允许他吧,然后修养德行以等待他的结局。如果归本于德行,我们还要侍奉他呢,何况诸侯呢?如果走向荒淫暴虐,楚国自己也会抛弃他,又有谁来和我们争夺?”晋平公说:“晋国有三个可以免除危险的保障,还有什么对手。国家的地势险要并盛产马匹,齐国、楚国内乱很多。有这三条,怎么会不成功?”司马侯回答说:“依仗地势险要和马匹,而以邻国有祸难为乐,这是三个危险的条件啊。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都是九州中险要的地方,这些并不是一姓所有。冀州的北部,是马出产的地方,但并没有兴盛的国家。依仗地势险要和马匹,是不足以固守国家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因此先王必定修养道德来获取神与人的支持,没有听说必定依仗险要地势和马匹。邻国的祸难,绝对不可以认为是值得高兴的。有的多难反而巩固了国家,开辟了疆土;有的没有祸难却失掉了国家,丧失了疆土。怎么能对邻国的灾难而幸灾乐祸呢?齐国有公孙无知的祸乱而得到了桓公,至今还依靠着他的功业。晋国有里克、丕郑的祸难而得到了文公,因此做了盟主。卫国、邢国没有祸难,敌人也同样灭亡了它们。所以对别人的祸难是不应幸灾乐祸的。仗恃这三条而不去治理政事和修养德行,灭亡还来不及挽救,又怎么能成功?君王还是允许他们吧。商纣王淫乱暴虐,周文王仁慈和蔼,殷商因此灭亡,周朝因此兴盛,难道在于争夺诸侯?”于是晋平公答应了楚国使者的请求,派叔向回答说:“寡君有国家大事,因此不能亲自召见。诸侯,本来就是君王所拥有的,何必再玷辱您的命令呢?”椒举就向楚王请求通婚,晋平公答应了他的请求。
【原文】
楚子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1],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偪于齐而亲于晋,唯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注释】
[1]大国:这里指晋国。
【译文】
楚灵王向子产询问说:“晋国会允许我拥有诸侯吗?”子产回答说:“会允许君王的。晋平公身体稍有不适,心思不在诸侯上面。他的大夫多贪图私欲,不能辅助国君。在宋国结盟时又说诸侯要同样朝见两国。如果不允许君王,将用什么来对待盟约呢?”楚灵王说:“诸侯会来吗?”子产回答说:“一定会来。听从在宋国的盟约,取得君王的欢心,不畏惧大国的进攻,为什么不来?不来的,大概是鲁、卫、曹、邾几个国家吧!曹国害怕宋国,邾国害怕鲁国,鲁国、卫国与齐国临近而跟晋国亲近,恐怕只有这几个国家不来。其余各国,是君王的影响所能达到的,谁敢不来?”楚灵王说:“那么我所欲求的没有不可以的吗?”子产回答说:“郤求在别人身上得到满足,不可以。和别人有相同的欲望,什么事都能办成。”
【原文】
大雨雹。季武子问于申丰曰:“雹可御[1]乎?”对曰:“圣人在上,无雹,虽有,不为灾。古者,日在北陆[2]而藏冰,西陆[3]朝觌而出之。其藏冰也,深山穷谷,固阴冱[4]塞,于是乎取之。其出之也,朝之禄位,宾食丧祭,于是乎用之。其藏之也,黑牡、秬黍[5]以享司寒[6]。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其出入也时。食肉之禄,冰皆与焉。大夫命妇,丧浴用冰。祭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公始用之。火出而毕赋,自命夫命妇,至于老疾,无不受冰。山人取之,县人传之,舆人纳之,隶人藏之。夫冰以风壮[7]而以风出。其藏之也周,其用之也徧,则冬无愆阳[8],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雷不出震,无菑霜雹,疠疾[9]不降,民不夭札。今藏川池之冰,弃而不用,风不越而杀,雷不发而震。雹之为菑,谁能御之?《七月》之卒章,藏冰之道也。”
【注释】
[1]御:阻止,制止。
[2]北陆:虚宿和危宿。
[3]西陆:昴宿和毕宿。
[4]冱寒:见不到阳光,形容极为寒冷。
[5]秬黍:黑黍。
[6]司寒:冬神玄冥。
[7]壮:坚实。
[8]愆阳:阳气过于旺盛。
[9]疠疾:瘟疫。
【译文】
下大冰雹。季武子向申丰询问说:“可以制止冰雹继续下吗?”申丰回答说:“圣人在上面,没有冰雹,即使有,也不成灾。古时候太阳运转到北道虚宿和危宿的位置就收藏冰块,西道上的昴宿和毕宿在早晨出现就把冰取出来。当收藏冰块的时候,深山幽谷,严寒阴气凝聚不开,就在这些地方凿取。当取出冰的时候,朝廷中有禄位的卿大夫,迎宾、膳食、丧葬、祭祀,就在这些地方使用冰块。在储藏冰的时候,用黑公羊和黑黍来祭祀冬神玄冥。当取出冰块的时候,在门上悬挂桃木弓、荆棘箭来除掉灾难。冰块的收藏、取出都依照一定的时令。凡是有肉食供应的禄位上的官吏,都可以享用到冰块。大夫和大夫的妻子,死后洗身体要用冰。祭祀玄冥之后收藏冰块,用羔羊祭祀后才打开冰室,国君首先使用。火宿在黄昏出现时把冰块分配完毕,从受爵命的大夫及其妻子到退休在家的和生病的官员,没有人不分到冰块。山人官凿取冰块,县人官负责运送,舆人官接纳,隶人收藏。冰因为寒风而坚固,因为春风而取出。它收藏周密,使用普遍,那么冬季就没有过分的温暖,夏季就没有藏伏的阴气,春季没有寒风,秋季没有淫雨,雷鸣不击伤人,没有成灾的霜雹,瘟疫不降临,百姓不夭折。现在收藏江河池塘的冰块而又放弃不用,不刮风而草木凋零,不打雷而击伤人畜。冰雹成灾,谁能防止它呢?《七月》的最后一章,说的就是藏冰的道理。”
【原文】
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1]之享,商汤有景亳[2]之命,周武有孟津[3]之誓,成有岐阳[4]之蒐,康有酆宫[5]之朝,穆有涂山[6]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戌、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
【注释】
[1]钧台:在今河南省禹县。
[2]景亳:在今河南省商丘市。
[3]孟津:在今河南省孟津县。
[4]岐阳:在今陕西省岐山县。
[5]酆宫:在今陕西省户县。
[6]涂山:在今安徽省怀远县。
【译文】
夏季,诸侯到楚国去,鲁国、卫国、曹国、邾国不去赴会。曹国、邾国用国内多难来推辞,昭公用祭祀祖先来推辞,卫襄公假装生病故意推辞。郑简公先在申地等候。六月丙午日,楚灵王在申地会合诸侯。椒举对楚灵王说:“臣下听说诸侯不归服哪一国家,只归服于礼仪。现在君王刚刚得到诸侯的拥护,一定要慎重地坚守礼仪。霸业是否能成功,就在这次会见了。夏启有钧台的宴享,商汤有景亳的命令,周武王有孟津的誓师,周成王有岐山之阳的蒐礼,周康王有酆官的朝见,周穆王有涂山的集会,齐桓公有召陵的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的会盟。君王准备采用哪一种?宋国的向戌、郑国的子产在这里,他们都是诸侯国中的有才能的人,君王可以有选择的使用。”楚灵王说:“我采用齐桓公的方式。”
【原文】
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1]?”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曰:“小国共职,敢不荐守?”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
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
【注释】
[1]荐闻:进献所听说的。
【译文】
楚灵王派人向左师和子产请教礼仪方面的问题。左师说:“小国学习礼仪,大国使用礼仪,哪里敢不献上所了解的礼仪方面的问题?”献上公爵会合诸侯的六项仪节。子产说:“小国以供奉大国为职责,怎么敢不献上所保持的礼仪知识?”献上伯爵、子爵、男爵会见公爵的六项仪节。君子认为“合左师善于保持其前代的礼仪,了产善于辅佐小国侍奉盟主”。
楚灵王让椒举侍立在身后,以便能随时纠正礼仪中的过失。会见结束了也没有纠正什么。楚灵王问他是什么缘故,椒举回答说:“我没有见到过的礼仪有六种,又怎么来纠正?”
【原文】
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久而弗见。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1]之事于武城,寡君将堕币[2]焉,敢谢后见。”
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商纣为黎之蒐,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汰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今君以汰,无乃不济乎?”王弗听。
【注释】
[1]宗祧:为祭祀而打猎。
[2]堕币:进献礼物。
【译文】
宋国的太子佐后到,楚灵王在武城打猎,好久没有召见他。椒举请求楚灵王辞绝他。楚灵王派使者前往,说:“刚巧在武城有祭祀宗庙而打猎的事情,寡君将要把宋国的贡赋送给宗庙,敢请谢罪以后再相见。”
徐国国君,是吴国女子所生,楚灵王认为他同时又归附吴国,所以作为人质把他扣留在申地。
楚灵王在诸侯面前表现很骄傲。椒举说:“前面所说的六王、二公的事业,都是借聚会向诸侯表示礼仪,诸侯因此听从他们的命令。夏桀举行有仍的会见,有缗背叛他;商纣举行黎地的田猎,东夷背叛他;周幽王举行太室的盟会,戎狄背叛他。他们都是借聚会向诸侯表示骄傲,诸侯也正因为这点而背弃他们的命令。现在君王以骄傲的态度对人,事情恐怕不会成功吧?’楚王不听从。
【原文】
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谏[1],不过十年。”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
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将戮庆封。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王使速杀之。
【注释】
[1]愎谏:不听劝谏,固执己见。
【译文】
子产见到左师说:“我不担心楚国了。骄傲而拒绝劝谏,不会超过十年。”左师说:“是的。没有十年的骄奢,他的邪恶不会远扬,邪恶远扬然后被抛弃。善也是这样,德行远扬然后就会兴盛。”
秋季七月,楚灵王率领诸侯攻打吴国。宋国太子佐、郑简公先行回国。宋国的华费遂、郑国大夫随军前往。派屈申包围了吴国城邑朱方,八月甲申日攻占了朱方,捉住了齐国的庆封,杀了他的全部族人。准备处死庆封。椒举说:“我听说没有缺点的人可以杀戮别人。庆封不过因为违背国君的命令,所以到了这个地步,他能甘于被杀吗?若他不服并在诸侯中传播开来,哪里用得着这样做呢?”楚灵王不听,让庆封背上斧钺,在各诸侯的军队中巡行示众,让他说:“不要有人像齐国的庆封,杀死他的国君、削弱国君的儿子,来和他的大夫结盟。”庆封说:“不要有人像楚共王的庶子围,杀死他的国君、他兄长的儿子麇而取代他,来和诸侯会盟。”他很快就被楚灵王派的人杀了。
【原文】
遂以诸侯灭赖。赖子面缚[1]衔璧,士袒,舆榇[2]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王从之,迁赖于鄢。
楚子欲迁许于赖,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民之不处,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
【注释】
[1]面缚:双手反绑于身后,表示投降。
[2]舆榇:抬着棺材。
【译文】
于是楚灵王带着诸侯又灭掉赖国。赖国国君双手反绑,嘴里衔着玉璧,赖国的士袒露着背,抬着棺材跟随着他,来到中军的军营。楚灵王询问椒举该如何处理,椒举回答说:“从前成王攻克许国,许僖公就像这样请罪,成王亲自解开捆绑他的绳索,接受他的玉璧,烧掉了他的棺材,赦免了他。”楚灵王听从了他的意见,把赖国迁到鄢地。
楚灵王想把许国迁移到原来的赖国去,派斗韦龟和公子弃疾在赖地筑城之后回来。申无宇说:“楚国的祸难将从这里开始产生。召集诸侯而诸侯前来,讨伐别国而得以攻克,在边境筑城没有人敢和他抗争,国王的愿望都能实现,百姓还能安居吗?百姓不能安居,谁能忍受得了?不能忍受君王的命令,就是祸乱。”
【原文】
九月,取鄫,言易也。莒乱,著丘公立而不抚鄫,鄫叛而来,故曰取。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1]。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浑罕曰:“国氏其先亡乎!君子作法于凉,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之何?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逼而无礼。郑先卫亡,逼而无法。政不率法,而制于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
【注释】
[1]虿尾:虿的尾部,有剧毒。
【译文】
九月,我国占取了莒国的鄫邑,这是说事情很容易。莒国发生动乱,著丘公被立为国君却不安抚鄫邑,鄫邑背叛他前来鲁国,所以叫“取”。凡是攻克城邑不使用军队的都叫做“取”。
郑国的子产制订丘赋制度,都城的人都埋怨他,说:“他的父亲被杀死在路上,他自己毒如蝎子的尾巴,来号令国家,国家将怎么办?”子宽把这些话告诉了子产。子产说:“有什么妨碍呢?如果对国家有好处,生死都要置之度外,由国家来定。况且我听说做为善的不改变他的法度,所以能够成功。百姓不可放纵,法度不可改变。《诗》说:‘礼仪和道义没有过失,为什么担忧别人的评说。’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子宽说:“国氏(子产为国氏)恐怕要先灭亡吧!君子制订法令不厚道,它的后果尚且是贪婪。制订法令贪婪,后果将会怎么样?姬姓国家在列国之中的,蔡国和曹国、滕国或许是要先灭亡吧!因为它们受大国的逼迫却没有礼仪。郑国在卫国灭亡之前,因为它受大国的逼迫而又没有法度。政令不遵循法度,而按自己的意愿制定。百姓各有各的心愿,还要执政的人在上面干什么?”
【原文】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1],箴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彊城巢,然丹城州来。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
初,穆子去叔孙氏,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适齐,娶于国氏,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2],深目而豭喙[3],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无之,且曰:“志之。”
【注释】
[1]夏汭:在今安徽省凤台县。
[2]偻:脊背弯曲。
[3]豭喙:猪嘴。
【译文】
冬季,吴国攻打楚国,进入棘、栎、麻等地,以此报复朱方那次战役。楚国的沈县县尹射奔赴夏汭应命,箴县县尹宜咎在钟离筑城,薳启彊在巢地筑城,然丹在州来筑城。楚国东部地区发生水灾,不能筑城,彭生撤回了在赖地筑城的士兵。
起初,叔孙豹离开他的宗族,到达庚宗,遇见一个女人,让她私下里弄些东西吃了以后就住在她家。女人问他到底干什么去,叔孙豹告诉她原因,她哭着送别了叔孙豹。到齐国,娶了国氏的女子,生下孟丙和仲壬。叔孙豹梦见天塌了下来压着自己,支持不住了,回头看见一个人,黑皮肤,上身向前弯曲,眼窝深,嘴像猪,就呼叫他说:“牛,帮我!”就取胜了。天亮后把他的部下都召集来,没有谁像梦里的人,于是说:“记住他的样子。”
【原文】
及宣伯奔齐,馈之。宣伯曰:“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对曰:“愿之久矣。”鲁人召之,不告而归。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问其姓[1],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有宠,长使为政。公孙明知叔孙于齐,归,未逆国姜,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
【注释】
[1]问其姓:问她有没有儿子。
【译文】
等到他的兄长宣伯逃亡到齐国,叔孙豹赠给他食物。宣伯说:“鲁国由于我们先人的缘故,将会保存我们的宗族,必定召你回来。如果召你回去,你将怎么样?”叔孙豹说:“有这个愿望已经很久了。”鲁国人召他回去,叔孙豹不告诉宣伯就返回了。继承了叔孙氏的职位以后,在庚宗留宿他的女人献上野鸡。叔孙豹问他儿子的情况,女人回答说:“我的儿子长大了,能捧着野鸡跟着我了。”召孩子来见,就是叔孙豹梦中所见的人。没有问他的姓名,就直接称他为“牛”,孩子回答“是”。叔孙豹把部下全叫来,让他们认识这个孩子,于是让他做小臣。牛很受宠爱,长大以后就让他主管家族中的事情。叔孙豹在齐国时与齐大夫公孙明交好,叔孙豹回国后,没有迎回妻子国姜。公孙明就娶了她。所以叔孙豹很生气国姜改嫁,到他的两个儿子长大以后才派人接回鲁国。
【原文】
田于丘莸,遂遇疾焉。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之,强与孟盟,不可。叔孙为孟钟,曰:“尔未际,飨大夫以落之。”既具,使竖牛请日。入弗谒,出命之日。及宾至,闻钟声。牛曰:“孟有北妇人[1]之客。”怒,将往,牛止之。宾出,使拘而杀诸外。牛又强与仲盟,不可。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公与之环,使牛入示之。入不示,出命佩之。牛谓叔孙:“见仲而何?”叔孙曰:“何为?”曰:“不见,既自见矣,公与之环而佩之矣。”遂逐之,奔齐。疾急,命召仲,牛许而不召。
【注释】
[1]北妇人:国姜。
【译文】
叔孙豹在丘莸打猎,在那里生了病。牛想扰乱他的家室而占有它,强行和孟丙结盟让他听从自己,孟丙不愿意。叔孙豹给孟丙铸了一口钟,说:“你还没有和卿大夫们交往,在为大夫举行享礼的时候来举行钟的落成典礼。”孟丙做好了享礼的一切准备,让牛请叔孙豹定日子。牛进去了,不告诉叔孙豹这件事,出来以后,自己定下日期。等到宾客来到,叔孙豹听到钟声。牛说:“孟丙那里有国姜的客人。”叔孙豹发怒,准备前往,牛阻拦了他。宾客退出后,叔孙豹派人拘捕了孟丙并在外边把他杀了。牛又强行要和仲壬结盟,仲壬不同意。仲壬和昭公的卫士在昭公的宫里游玩,昭公赐给他玉环,仲壬让牛带进去给叔孙豹看。牛进去了,不给他看,出来以后,以叔孙的名义让仲壬佩戴。牛对叔孙豹说:“让仲壬进见国君怎么样?”叔孙豹说:“为什么?”牛说:“不让他进见,他已经去见过了,国君给他的玉环他都佩戴上了。”于是叔孙驱逐仲壬,仲壬逃往齐国。叔孙豹病危,命令召仲壬回来,牛口头答应却不去召回他。
【原文】
杜洩见,告之饥渴,授之戈。对曰:“求之而至,又何去焉?”竖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见人。”使寘馈于个[1]而退。牛弗进,则置虚命彻。十二月癸丑,叔孙不食。乙卯卒。牛立昭子而相之。
【注释】
[1]个:厢房。
【译文】
家臣杜洩来见,叔孙豹告诉他说自己又饿又渴,把戈交给他让他去杀牛。杜洩回答说:“你把他找来,又为什么要除掉他?”牛说:“那个人病重了,不想见人。”让人把食物放在厢房里退下去。牛不送食物进去,倒掉送来的食物,让人拿空食具,表示已经吃过。十二月癸丑日,叔孙豹没有吃饭。乙卯日,去世了。牛立了昭子并辅佐他。
【原文】
公使杜洩葬叔孙。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使恶杜洩于季孙而去之。杜洩将以路[1]葬,且尽卿礼。南遗谓季孙曰:“叔孙未乘路,葬焉用之?且冢卿无路,介卿以葬,不亦左乎?”季孙曰:“然。”使杜洩舍路。不可,曰:“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旧勋而赐之路,复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复赐之,使三官书之。吾子为司徒,实书名。夫子为司马,与工正书服。孟孙为司空,以书勋。今死而弗以,同弃君命也。书在公府而弗以,是废三官也。若命服,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将焉用之?”乃使以葬。
季孙谋去中军,竖牛曰:“夫子固欲去之。”
【注释】
[1]路:路车。
【译文】
昭公派杜洩安葬叔孙豹。牛贿赂叔仲昭子和季氏的家臣南遗,让他们向季孙说杜洩的坏话而除掉他。杜洩想用周王赐给的辂车为叔孙陪葬,以遵循安葬卿的礼仪。南遗对季孙说:“叔孙豹没乘坐过辂车,怎么能用它安葬?况且正卿没有辂车,副卿用它随葬,关系不是很不顺畅吗?”季孙说:“是的。”让杜洩不要用辂车安葬。杜洩不同意,说:“那个人在朝廷上接受命令,到天子那里聘问,天子念及过去的功勋而赐给他辂车,回国复命时把它上交给国君。国君不敢违背天子命令仍把辂车赐给他,让司徒、司马、司空记载了这件事。您做司徒,记载姓名。那个人做司马,让工正官记载车服。孟孙做司空,记载功勋。现在叔孙死了却不用辂车陪葬,这是置国君的命令于不顾。记载的册书藏在公府却不用以陪葬,这是废弃三官。如果赐命的车服,活着不敢乘用,死后又不用它随葬,什么时候使用它呢?”这才用辂车安葬。
季孙谋划取消中军,竖牛说:“那个人本来也想要去掉它。”
五年经
【原文】
五年春,王正月,舍中军。
楚杀其大夫屈申。
公如晋。
夏,莒牟夷以牟娄及防[1]、兹来奔。
秋七月,公至自晋。
戊辰,叔弓帅师败莒师于蚡泉。
秦伯卒。
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
【注释】
[1]防:在今山东省安丘县。
【译文】
五年春季,周历正月,撤除中军。
楚国将本国大夫屈申杀死。
昭公前往晋国。
夏季,莒牟夷带着牟娄及防、兹投奔我国。
秋季七月,昭公自晋国回国。
戊辰日,叔弓率领大军在蚡泉击败莒国大军。
秦景公过世。
冬季,楚灵王、蔡灵侯、陈哀公、许悼公、顿子、沈子、徐国人、越国人讨伐吴国。
五年传
【原文】
五年春,王正月,舍中军,卑公室[1]也。毁中军于施氏,成诸臧氏。初作中军,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季氏尽征之,叔孙氏臣其子弟,孟氏取其半焉。及其舍之也,四分公室,季氏择二,二子各一,皆尽征之,而贡于公。以书使杜洩告于殡,曰:“子固欲毁中军,既毁之矣,故告。”杜洩曰:“夫子唯不欲毁也,故盟诸僖闳,诅诸五父之衢。”受其书而投之,帅士而哭之。叔仲子谓季孙曰:“带受命于子叔孙曰,葬鲜者自西门。”季孙命杜洩。杜洩曰:“卿丧自朝,鲁礼也。吾子为国政,未改礼而又迁之,群臣惧死,不敢自也。”既葬而行。
【注释】
[1]卑公室:降低公室。
【译文】
五年春季,周历正月,废除中军,这是为了降低公室的地位。在施氏家里讨论废除,在臧氏家里完成。开始编定中军的时候,把公室的军队一分为三而季孙、叔孙、孟孙各家掌握一军。季氏全部征发他们的兵役或赋税,叔孙氏让他的百姓如同原来私家军队中的亲族子弟一样全部承担军赋,孟氏收取一半百姓的军赋。等到这次废除中军,就把公室的军队一分为四,季氏择取了四分之二,叔孙氏、孟氏各有四分之一。全都改为征兵或者征税,而向昭公交纳贡赋。季氏用策书让杜洩向叔孙的灵柩报告说:“您本来要废除中军,现在已经废除了,所以向您报告。”杜洩说:“那个人正因为不想废掉中军,所以在僖公宗庙前门口盟誓,在五父之衢祭神诅咒不信守盟誓的人。”接过了策书扔在地上,率领他手下人哭泣。叔仲子对季孙说:“我在子叔孙那里接受命令说,安葬不得善终的人从都城的西门出去。”季孙命令杜洩。杜洩说:“卿的丧葬从朝廷外的正门南门出去,这是鲁国的礼仪。您掌握着国家政权,没有正式修改礼仪而现在又自己加以改变,下臣们害怕被杀戮,不敢服从。”安葬了叔孙以后就出走了。
【原文】
仲至自齐,季孙欲立之。南遗曰:“叔孙氏厚则季氏薄。彼实家乱,子勿与知,不亦可乎?”南遗使国人助竖牛,以攻诸大库之庭。司宫[1]射之,中目而死。竖牛取东鄙三十邑,以与南遗。
昭子即位,朝其家众,曰:“竖牛祸叔孙氏,使乱大从,杀適立庶,又披其邑,将以赦罪,罪莫大焉。必速杀之。”竖牛惧,奔齐。孟、仲之子杀诸塞关[2]之外,投其首于宁风之棘上。
仲尼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注释】
[1]司宫:宦官。
[2]塞关:位于边境的关隘。
【译文】
仲壬从齐国来到,季孙想要立他为叔孙的继承人。南遗说:“叔孙氏势力强大,季氏势力就弱。他发生内乱,您不要参与,不也是可以的吗?”南遗让都城里的人们帮助竖牛去大库的庭院里攻打仲壬。司宫官用箭射仲壬,仲壬被射中眼睛死了。竖牛取得了鲁国东部边境的三十个村邑,把它们送给了南遗。
昭子即承了叔孙氏的禄位,召集他家族上下人等来朝见,说:“坚牛给叔孙氏造成祸乱,搅乱了重大的正常秩序,杀死嫡子立庶子,又分割封邑,打算以此逃脱罪责,罪过没有比这再大的了。一定要赶紧杀死他。”竖牛害怕,逃到齐国。他在塞关之外被孟丙、仲壬的儿子杀死,脑袋被扔在宁风的荆棘上。
孔子说:“叔孙昭子不酬劳竖牛,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周任有话说:‘掌握政权的人不赏赐私劳,不惩罚私怨。’《诗》说:‘具有正直的德行,四方的国家都来归顺。’”
【原文】
初,穆子之生也,庄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谦,以示卜楚丘。曰:“是将行,而归为子祀,以谗人入,其名曰牛,卒以馁死。明夷,日也。日之数十,故有十时,亦当十位。自王已下,其二为公,其三为卿。日上其中,食日[1]为二,旦日[2]为三。明夷之谦,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故曰为子祀。日之谦当鸟,故曰‘明夷于飞’。明之未融,故曰‘垂其翼’。象日之动,故曰‘君子于行’。当三在旦,故曰‘三日不食’。离,火也。艮,山也。离为火,火焚山,山败。于人为言,败言为谗,故曰‘有攸往,主人有言’,言必谗也。纯离为牛,世乱谗胜,胜将适离,故曰其名曰牛。谦不足,飞不翔,垂不峻,翼不广,故曰其为子后乎!吾子,亚卿也,抑少不终。”
【注释】
[1]食日:天色将明,太阳升起一点点。
[2]旦日:太阳初开。
【译文】
当初,穆子出生的时候,庄叔用《周易》来卜筮,得到明夷卦变成谦卦,把卦象给卜楚丘看。楚丘说:“这个孩子将会出奔,而又能回来为您祭祀。领着坏人回来,他名叫牛,这个孩子最终还是被饿死的。明夷,是太阳。太阳的数目是十,所以每一天有十段时间,也对应着十个禄位。从天子以下,第二个禄位是诸侯,第三个禄位是卿。太阳正中的时间对应着天子的禄位,吃早饭的时间是第二段时间,对应着诸侯,太阳出来的时间是第三段时间,对应着卿。明夷变为谦,太阳已经明亮然而不高,大约是正相当于刚刚升起的时候和卿的禄位吧!所以说他可以继承卿位为您祭祀。日变为谦,和鸟相配,所以说‘明夷飞翔’。已经明亮然而不高,所以说‘垂下它的翅膀’。象征太阳的运动,所以说‘君子在路上’。位在刚刚升起的时候相当于第三,所以说‘三天不吃饭’。离是火,艮是山,离是火,火烧山,山就毁坏。艮对人来说就是言论,用言论毁坏别人就是奸邪的言论,所以说‘有所去的地方,主人遭到了非议’。这个议论一定是奸邪的言论。配合离的是牛,也道动乱而奸邪得到胜利,胜利将会归向于离,所以说他名叫牛。谦就是不满足,所以虽然能飞而不能回旋,下垂就是不高,所以虽有翅膀而不能行远,所以说大约是您的继承人吧!您是副卿,但是您的继承人也会成为副卿却有点不得善终。”
【原文】
楚子以屈伸为贰于吴,乃杀之。以屈生为莫敖,使与令尹子荡如晋逆女。过郑,郑伯劳子荡于汜[1],劳屈生于菟氏[2]。晋侯送女于邢丘[3]。子产相郑伯会晋侯于邢丘。
公如晋,自郊劳至于赠贿,无失礼。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鲁侯焉知礼!”公曰:“何为?自郊劳至于赠贿,礼无违者,何故不知?”对曰:“是仪也,不可谓礼。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羁,弗能用也。奸大国之盟,陵虐小国。利人之难,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于他。思莫在公,不图其终。为国君,难将及身,不恤其所。礼这本末,将于此乎在,而屑屑[4]焉习仪以亟。言善于礼,不亦远乎?君子谓:“叔侯于是乎知礼。”
【注释】
[1]汜:在今河南省襄城县。
[2]菟氏:在今河南省尉氏县附近。
[3]邢丘:在今河南省温县附近。
[4]屑屑:因仓促间操劳过度而导致身体虚弱。
【译文】
楚灵王认为大夫屈申和吴国有勾结,就杀了屈申。让屈生做莫敖官,派他和令尹子荡到晋国迎娶晋国国君的女儿。经过郑国,郑简公在汜地慰劳子荡,在菟氏慰劳屈生。晋平公把晋国国君的女儿送到邢丘。子产辅佐郑简公在邢丘会见晋平公。
鲁昭公去晋国,从郊外慰劳一直到临别时接受赠礼,从没有失礼。晋平公对女叔齐说:“鲁国国君不也是很懂礼吗?”女叔齐回答说:“鲁国国君哪里懂得礼!”晋平公说:“为什么?从郊外慰劳一直到接受赠礼,都没有违背礼节,为什么不懂得礼?”女叔齐回答说:“这是仪式,不能说是礼。礼,是用来保佑国家,推行政令,不失去百姓的。现在政令在于私家,不能拿回来。有子家羁,不能任用。触犯大国的盟约,欺侮虐待小国。利用别人的危难,却不知道自己也有危难。公室的军队一分为四,百姓靠三家大夫养活。民心不在国君,国君不考虑后果。作为一个国君,危难将要到他身上,却不去忧虑他的处境。礼的根本和枝节就在于此,他却琐碎地学习仪式来应急。说他懂得礼,不也是太牵强吗?”君子认为:“叔侯在这里是懂得节制的。”
【原文】
晋韩宣子如楚送女,叔向为介。郑子皮、子大叔劳诸索氏。大叔谓叔向曰:“楚王汏侈[1]已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汏侈已甚,身之灾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币帛,慎吾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敬始而思终,终无不复。从而不失仪,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训辞,奉之以旧法,考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国,虽汏侈,若我何?”
【注释】
[1]汏侈:骄奢淫逸。
【译文】
晋国的韩宣子去到楚国护送晋国国君的女儿,叔向做副使。郑国的子皮、子太叔在索氏慰劳他们。太叔对叔向说:“楚王骄纵太过分,您还是警惕一点!”叔向说:“骄纵太过分是自身的灾殃,哪能连累到别人?只要奉献我们的礼物,谨慎地保持我们的威仪,守信用,行礼仪,开始恭敬而考虑结果,以后就可以照样办。顺从而不失分寸,恭敬而不失身分,以古圣先贤的言语作为引导,对传统的法度加以奉行,考核先王的事情,将两国的利害得失衡量,楚王虽然骄纵,能把我怎么样?”
【原文】
及楚,楚子朝其大夫曰:“晋,吾仇敌也。苟得志焉,无恤其他。今其来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韩起为阍[1],以羊舌肸为司宫,足以辱晋,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对。薳启彊曰:“可。苟有其备,何故不可?耻匹夫不可以无备,况耻国乎?是以圣王务行礼,不求耻人。朝聘有珪,享覜[2]有璋,小有述职,大有巡功。设机而不倚,爵盈而不饮;宴有好货,飧有陪鼎;入有郊劳,出有赠贿,礼之至也。国家之败,失之道也,则祸乱兴。城濮之役,晋无楚备,以败于邲。邲之役,楚无晋备,以败于鄢。
【注释】
[1]阍:看门人。
[2]享覜:诸侯之见访问时携带的礼物。
【译文】
到了楚国,楚灵王让大夫们上朝,说:“晋国,是我们的仇敌。如果我们能够满足愿望,就不用顾虑其他。现在他们来的人,是上卿、上大夫。假使我们让韩起做守门人,让叔向做内宫司宫,这是使晋国感到羞辱的,我们也满足了愿望,可以吗?”大夫没有一个人回答。薳启疆说:“行。如果有防备,为什么不行?羞辱一个普通人还不能不作防备,何况羞辱一个国家呢?因此圣王致力于推行礼仪,不想羞辱别人。朝觐聘问有珪,宴享进见有璋,小国有述职的规定,大国有巡狩的制度。设置了几案而不倚靠,爵中酒满,而不饮尽;宴会时有友好的礼品,吃饭时有很多的菜肴;入境有郊外的慰劳,离开有赠送的财物,这些是尽到了礼仪。国家和家族的败亡,由于不履行了这种常道,祸乱就会发生。城濮那次战役,晋国得胜而没有防备楚国,因此在邲地打了败仗。邲地那次战役,楚国得胜后没有防备晋国,因此在鄢地吃了败仗。
【原文】
“自鄢以来,晋不失备,而加之以礼,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报,而求亲焉。既获姻亲,又欲耻之,以召寇仇,备之若何?谁其重此?若有其人,耻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图之。晋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诸侯而麇[1]至。求昏而荐女,君亲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犹欲耻之,君其亦有备矣。不然,奈何?韩起之下,赵成、中行吴、魏舒、范鞅、知盈;羊舌肸之下,祁午、张趯、籍谈、女齐、梁丙、张骼、辅跞、苗贲皇,皆诸侯之选也。韩襄为公族大夫,韩须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带、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韩赋七邑,皆成县也。羊舌四族,皆强家也。晋人若丧韩起、杨肸,五卿八大夫辅韩须、杨石,因其十家九县,长毂[2]九百,其余四十县遗守四千,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伯华谋之,中行伯、魏舒帅之,其蔑不济矣。君将以亲易怨,实无礼以速寇,而未有其备,使群臣往遗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王曰:“不谷之过也,大夫无辱。”厚为韩子礼。王欲敖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亦厚其礼。
【注释】
[1]麇:群。
[2]长毂:兵车。
【译文】
“自从鄢地战役以来,晋国没有丧失防备,而且对楚国礼仪有加,以和睦为重,因此楚国不能报复,而只能请求亲善了。既然得到婚姻的亲戚关系,又想要羞辱他们,以召来敌人的攻打又怎么防备它?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如果有能承担责任的人,羞辱他们是可以的。如果没有,君王还是考虑一下。晋国侍奉君王的态度,下臣认为可以了。要求得到诸侯,诸侯就成群结队地来了。要求通婚,国君亲自送亲,由上卿和上大夫送到我国。如果还要羞辱他们,君王恐怕也要有所防备。不这样,怎么办?韩起的位次下面,有赵成、中行吴、魏舒、范鞅、知盈;羊舌肸位次的下面,有祁午、张趯、籍谈、女齐、梁丙、张骼、铺跞、苗贲皇,都是诸侯所选拔的能人。韩襄做公族大夫,韩须接受命令而出使了。箕襄、邢带、叔禽、叔椒、子羽,都是强盛的家族。晋国人如果失去韩起和杨肸,五位卿和八位大夫辅助韩须和杨肸的儿子杨石,靠他们的十家九县,战车九百辆,其余四十县,留守的战车有四千辆,发扬他们的勇武,发泄他们的愤怒,以报复他们的奇耻大辱,伯华为他们出谋划策,中行伯、魏舒率领他们,就没有不成功的了。君王将要把亲善换成怨恨,确实违背礼仪招致敌人,而又没有应有的防备,让下臣们去当俘虏以满足君王的心意,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楚灵王说:“这是我的过错,大夫不用再说了。”对韩起厚加礼遇。楚灵王想要用叔向不知道的事物来讥讽他,没有难到叔向,于是也对他备加礼遇。
【原文】
韩起反,郑伯劳诸圉[1],辞不敢见,礼也。
郑罕虎如齐,娶于子尾氏。晏子骤[2]见之,陈桓子问其故,对曰:“能用善人,民之主也。”
夏,莒牟夷以牟娄及防、兹来奔。牟夷非卿而书,尊地也。莒人诉于晋。晋侯欲止公。范献子曰:“不可。人朝而执之,诱也。讨不以师,而诱以成之,惰也。为盟主而犯此二者,无乃不可乎?请归之,间而以师讨焉。”又归公。秋七月,公至自晋。
【注释】
[1]圉:在今河南杞县附近。
[2]骤:多次,屡次。
【译文】
韩起回国,郑简公在圉地慰劳他,他辞谢不敢进见,这是合情合礼的。
郑国的罕虎到齐国去,娶了子尾氏的女儿为妻。晏子屡次进见。陈桓问什么缘故,晏子回答说:“他能够作任用好人,是百姓的依靠。”
夏季,莒国的牟夷带了牟娄和防地、兹地投奔我国。牟夷不是卿,但《春秋》加以记载,这是由于重视这些地方。莒人向晋国控告我国。晋平公想要扣留昭公。范献子说:“不行。别人来朝见而囚禁人家,这就如同引诱。讨伐他不用武力,而用引诱来取得成功,这是懈怠。做盟主而犯了这两条,恐怕不行吧?请让他赶快回去,等有机会时再用武力去讨伐他们。”于是就让昭公回国了。秋季七月,昭公从晋国回到鲁国。
【原文】
莒人来讨,不设备。戊辰,叔弓败诸蚡泉,莒未陈也。
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1]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2]。闻吴师出,薳启彊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楚子以驲至于罗汭。
【注释】
[1]繁扬:在今河南省新蔡县。
[2]琐:在今安徽省霍丘县。
【译文】
莒国人前来攻打鲁国,但他们自己却不设防。戊辰日,叔弓在蚡泉击败了他们,这是由于莒国人没有摆开阵势的缘故。
冬季十月,楚灵王带领诸侯和东夷的军队进攻吴国,以报复棘地、栎地、麻地的那次战役。薳射带领繁扬的军队在罗汭会师。越国的大夫常寿过领兵和楚王在琐地会合。听到吴军出动,薳启彊领兵迎战,匆忙中没有设防,吴国人在鹊岸击败了他。楚灵王乘坐传车到达罗水的转弯处。
【原文】
吴子使其弟蹶由犒师,楚人执之,将以衅鼓[1]。王使问焉,曰:“女卜来吉乎?”对曰:“吉。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卜之以守龟,曰:‘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龟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欢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殆,而忘其死,亡无日矣。今君奋焉,震电[2]冯怒[3],虐执使臣,将以衅鼓,则吴知所备矣。敝邑虽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师。难易有备,可谓吉矣。且吴社稷是卜,岂为一人?使臣获衅军鼓,而敝邑知备,以御不虞,其为吉孰大焉?国之守龟,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城濮之兆,其报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报志?”乃弗杀。
【注释】
[1]衅鼓:古时候打仗之时,用牲畜或者人的鲜血涂在鼓上祭祀。
[2]震电:震怒,大怒。
[3]冯怒:盛怒,震怒。
【译文】
吴王派他的弟弟蹶由到楚营犒劳军队,楚国人抓了他,准备杀了他用血祭鼓。楚王派人询问,说:“你占卜过,来这里吉利吗?”蹶由回答说:“吉利。寡君听说君王将要在敝邑操练军队,就用龟占卜,致告龟甲说:‘我赶紧派人犒劳军队,请前去以观察楚王生气的缓急而加以戒备,请神能使我预先知道吉凶。’占卜的卦象告诉我们说吉利,说:‘胜利就在眼前。’君王如果高高兴兴地迎接使臣,增加敝邑的懈怠而忘记危险,我们离灭亡就没有几天了。现在君王勃然大发雷霆,粗暴地逮捕使臣,将要用使臣的血来祭鼓,那么吴国就知道怎么戒备了。敝邑虽然疲弱,如果早日把城郭武器修缮完备,也许可以阻止贵军。这无论对患难还是对平安都有准备,可以说是吉利了。而且吴国为国家而占卜,难道是为了使臣一个人?使臣得以用血祭祀军鼓,而敝邑就知道防备,以预防意外,难道说还有比这更大的吉利吗?国家的龟,有什么事情不能占卜?一吉一凶,谁能够肯定落在哪件事情上?城濮的卦象,在邲城应验。现在这一次出使,占卜的卦象也许会应验在下一件事上吧?”楚灵王于是没有杀蹶由。
【原文】
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1]。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于坻箕之山。是行也,吴早设备,楚无功而还,以蹶由归。楚子惧吴,使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彊待命于雩娄[2],礼也。
秦后子复归于秦,景公卒故也。
【注释】
[1]莱山:在今河南省光山县。
[2]雩娄:在今安徽省金寨县。
【译文】
楚国的军队在罗水的转弯处渡河,沈尹赤和楚灵王会合,驻扎在莱山,薳射率领繁扬的军队先进入南怀,楚军跟上去。到达汝清,不能进入吴国。楚灵王就在坻箕山上检阅军队。这次行动,吴国早已有了防备,楚国没有建功就回去了,并且带着蹶由回国。楚灵王惧怕吴国,派沈县县尹射在巢地待命,薳启彊在雩娄待命,这是合于礼的。
秦后子再次回到秦国,这是因为秦景公死了。
六年经
【原文】
六年春,王正月,杞伯益姑卒。
葬秦景公。
夏,季孙宿如晋。
葬杞文公。
宋华合比出奔卫。
秋九月,大雩。
楚薳罢帅师伐吴。
冬,叔弓如楚。
齐侯伐北燕。
【译文】
六年春季,周历正月,杞文公益姑去世。
安葬秦景公。
夏季,季孙宿前往晋国。
安葬杞文公。
宋华合比出逃至卫国。
秋季九月,举办求雨的祭祀。
楚薳罢带领军队进攻吴国。
冬季,叔弓前往楚国。
齐景公进攻北燕。
六年传
【原文】
六年春,王正月,杞文公卒,吊如同盟,礼也。大夫如秦,葬景公,礼也。
【译文】
六年春季,周历正月,杞文公死了,鲁国前去吊唁好像对同盟的国家一样,这是合于礼的。鲁国大夫到秦国,参加秦景公的葬礼,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三月,郑人铸刑书[1]。叔向使诒[2]子产书曰:“始吾有虞于子,今则已矣。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3],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涖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4],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
【注释】
[1]铸刑书:将刑法铸造在鼎上。
[2]诒:传递。
[3]刑辟:刑法。
[4]封洫:划分田界的水沟。
【译文】
三月,郑国把刑书铸在鼎上。叔向派人送给子产一封信,说:“开始我对您寄予希望,现在停止了。从前先王衡量事情的轻重来判罪,不制定刑法,这是担心百姓有争执的想法。这样还是不能防止犯罪,因此用道义来防范,用政令来约束,用礼仪来引导,用信用来守护,用仁爱来奉养,制定禄位,以勉励服从的人,严厉地判罪,以威胁放纵的人。还恐怕不能收效,所以用忠诚来训诫他们,根据行为来奖励他们,教导他们专心于本来的事业,用和悦的态度使用他们,用严肃面对他们,用威严对待他们,用坚决的态度判断他们的罪行。还要访求聪明贤能的卿、明白事理的官吏、忠诚守信的乡长、慈祥和蔼的老师,百姓在这种情况下才可能使用,而不至于发生祸乱。百姓知道了刑律,就对上面的人不恭敬,大家都有争执的想法,用刑律作为根据,而且侥幸得到成功,国家就更不能治理了。夏朝有违犯政令的人,就制定《禹刑》。商朝有触犯政令的人,就制定《汤刑》。周朝有触犯政令的人,就制定《九刑》。三种法律的产生,都处于末世了。现在您辅佐郑国,划定田界水沟,设置推行受到百姓批评的丘赋制度,制定三种法律,把刑律铸在鼎上,准备用这样的办法安定百姓,不也是很难吗?《诗》说:‘效法文王的德行,日益抚定四方的国家。’又说:‘效法文王,万邦信赖。’像这样,为什么要有刑律?百姓知道了争夺的依据,将会丢弃礼仪而征用刑书。刑书的一字一句,都要争个明白。触犯刑律的案件更加繁多,贿赂到处使用。在您活着的时候,郑国恐怕要衰败吧!我听说:‘国家将要灭亡,必然多订法律。’恐怕说的就是这个吧!”
【原文】
复书曰:“若吾子之言,侨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士文伯曰:“火见,郑其火乎!火未出而作火,以铸刑器,藏争辟焉。火如象之,不火何为?”
【译文】
子产复信说:“像您所说的这样,侨没有才能,不能考虑到子孙,我用来挽救当前的世界。既然不能得到您的赞同,又怎么敢忘了您的大恩?”
士文伯说:“火宿出现,郑国恐怕会发生火灾吧!火宿还没有出现,而使用火来铸造刑器,包藏着引起争论的刑书。火宿如果象征这个,不引起火灾能预示什么呢?”
【原文】
夏,季孙宿如晋,拜莒田也。晋侯享之,有加笾[1]。武子退,使行人告曰:“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不敢求贶[2]。得贶不过三献。今豆有加,下臣弗堪,无乃戾也!”韩宣子曰:“寡君以为欢也。”对曰:“寡君犹未敢,况下臣,君之隶也,敢闻加贶?”固请彻加,而后卒事。晋人以为知礼,重其好货。
【注释】
[1]笾:古时候在祭祀及举办宴会的时候盛放果品的竹制容器。
[2]贶:赏赐。
【译文】
夏季,季孙宿到晋国去,这是为了拜谢晋国没有讨伐鲁国占取莒国土地。晋平公设享礼招待他,较常礼增加了盛着食物的竹筐。季孙宿退出,派行人报告说:“小国侍奉大国,如果免于被讨伐,不敢再求赏赐。得到赏赐也不超过三次献酒。现在菜肴有所增加,下臣不敢当,这样也许是罪过吧!”韩宣子说:“我们寡君想一起欢乐。”季孙宿回答说:“寡君尚且不敢当,何况下臣是国君的仆役,怎么敢听到有外加的赏赐?”坚决请求撤去加菜,然后结束享宴。晋国人认为他懂得礼仪,在宴礼中送给他很贵重的财物。
【原文】
宋寺人柳有宠[1],大子佐恶之。华合比曰:“我杀之。”柳闻之,乃坎,用牲,埋书,而告公曰:“合比将纳亡人之族,既盟于北郭矣。”公使视之,有焉,遂逐华合比。合比奔卫。于是华亥欲代右师,乃与寺人柳比,从为之征曰:“闻之久矣。”公使代之。见于左师,左师曰:“女夫也,必亡!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诗》曰:‘宗子维城,毋俾城坏,毋独斯畏。’女其畏哉!”
六月丙戌,郑灾。
【注释】
[1]有宠:受到宋平公的宠爱。
【译文】
宋国的寺人柳受到宋平公宠信,太子佐讨厌他。华合比说:“我去杀了他。”寺人柳听到了,就埋出土坎、使用祭牲,把盟书放在牲口上埋起来,然后报告宋平公说:“合比准备将逃亡在外的人召回来,已经在北边外城结盟了。”宋平公派人去看,果然有这回事,就驱逐了华合比。华合比逃亡到卫国。当时华亥想要谋取华合比的右师这一官职,就和寺人柳勾结,为他作证明说:“这件事我也早已听到。”宋平公让他代替了华合比。华亥进见左师,左师说:“你这个人一定要逃亡!你毁坏你的宗族,对别人会怎么样?别人也会对你怎么样?《诗》说:‘嫡长子就是城墙,不要使城墙毁坏,不要使自己孤单而有所害怕。’你大约会害怕的吧!”
六月丙戌日,郑国发生火灾。
【原文】
楚公子弃疾如晋,报韩子也。过郑,郑罕虎、公孙侨、游吉从郑伯以劳诸柤,辞不敢见。固请见之。见如见王,以其乘马八匹私面[1]。见子皮如上卿,以马六匹。见子产,以马四匹。见子大叔,以马二匹。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树,不采蓺[2],不抽屋,不强匄[3]。誓曰:“有犯命者,君子废,小人降。”舍不为暴,主不慁[4]宾。往来如是。郑三卿皆知其将为王也。
【注释】
[1]私面:古时候出使的使者并非由于公事而是出于私人原因拜见国君称为私面。
[2]不采蓺:不采摘百姓栽种的菜果。
[3]匄:索要,索取。
[4]慁:担忧,担心。
【译文】
楚国的公子弃疾到晋国去,这是为了回报韩宣子的致送晋女。经过郑国,郑国的子皮、子产、子太叔跟从郑简公在柤地慰劳他,公子弃疾辞谢不敢见面。郑简公坚决请求,这才肯跟郑简公见面。公子弃疾进见郑简公好像进见楚王,用驾车的马八匹作为私人进见的礼物。进见子皮好像进见楚国的上卿,用马六匹。进见子产,用马四匹。公子弃疾进见子太叔,用马两匹。禁止割草放牧采摘砍柴,不进入私田,不砍树木,不摘菜果,不拆房屋,不强行讨取。发誓说:“有触犯命令的,官员撤职,仆役降等。”在郑国住宿不做暴虐的事情,郑国的主人不用担心客人。来往都像这样。郑国的三个卿都知道他将要做楚王了。
【原文】
韩宣子之适楚也,楚人弗逆。公子弃疾及晋竟,晋侯将亦弗逆。叔向曰:“楚辟[1]我衷[2],若何效辟?《诗》曰:‘尔之教矣,民胥效矣。’从我而已,焉用效人之辟?《书》曰:‘圣作则。’无宁以善人为则,而则人之辟乎?匹夫为善,民犹则之,况国君乎?”晋侯说,乃逆之。
秋九月,大雩,旱也。
【注释】
[1]辟:邪僻。
[2]衷:正。
【译文】
韩宣子到楚国去的时候,楚国人不出来迎接他。公子弃疾到达晋国国境,晋平公也不想派人去迎接公子弃疾。叔向说:“楚国邪僻,我们中正。为什么去效仿邪僻?《诗》说:‘你的言行就是在教导百姓,百姓都在模仿他。’听从我们自己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以别人的邪僻为准则?《书》说:‘圣人做出准则。’宁可以善人做准则,怎么去学别人的邪僻呢?一个普通人做好事,百姓还以他为准则,何况国君?”晋平公很高兴,就派人迎接公子弃疾。
秋季九月,举行大的雩祭,这是由于发生了旱灾。
【原文】
徐仪楚聘于楚。楚子执之,逃归。惧其叛也,使薳洩伐徐。吴人救之。令尹子荡帅师伐吴,师于豫章,而次于乾谿[1]。吴人败其师于房钟,获宫厩尹弃疾。子荡归罪于薳洩而杀之。
冬,叔弓如楚聘,且吊败也。
十一月,齐侯如晋,请伐北燕也。士匄相士鞅逆诸河,礼也。晋侯许之。十二月,齐侯遂伐北燕,将纳简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贰。吾君贿,左右谄谀,作大事不以信,未尝可也。”
【注释】
[1]乾谿:在今安徽省亳县附近。
【译文】
徐国的仪楚到楚国聘问,楚灵王囚禁了他,他逃回徐国。楚灵王害怕他背叛,派薳洩进攻徐国。吴国人救援徐国。令尹子荡率领军队进攻吴国,在豫章出兵而住在乾谿。吴国人在房钟击败了令尹子荡的军队,宫厩尹弃疾被俘虏了。子荡把罪过推在薳洩身上而杀了他。
冬季,叔弓到楚国聘问,并且慰问战败。
十一月,齐景公到晋国,请求同意进攻北燕国。士匄辅佐士鞅在黄河边上迎接他,这是合于礼的。晋平公同意了。十二月,齐景公发兵进攻北燕,想把燕简公送回去。晏子说:“简公送不回去了,燕国已经有国君了,百姓对他没有二心。我们的国君贪财,左右的人阿谀奉承,办大事不讲信用,是不能成功的”
七年经
【原文】
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
三月,公如楚。
叔孙婼如齐莅盟。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戊辰,卫侯恶卒。
九月,公至自楚。
冬十有一月癸未,季孙宿卒。
十有二月癸亥,葬卫襄公。
【译文】
七年春季,周历正月,北燕和齐国讲和。
三月,昭公前往楚国。
叔孙婼前往齐国参加会盟。
夏季四月甲辰朔日,发生日食。
秋季八月戊辰日,卫襄公恶去世。
九月,昭公自楚国返回本国。
冬季十一月癸未日,季孙宿去世。
十二月癸亥日,安葬卫襄公。
七年传
【原文】
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齐求之也。癸巳,齐侯次于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敢不听命?先君之敝器,请以谢罪。”公孙皙曰:“受服而退,俟衅而动,可也。”二月戊午,盟于濡上[1]。燕人归燕姬,赂以瑶瓮[2]、玉椟[3]、斝耳[4],不克而还。
【注释】
[1]濡上:濡水边。
[2]瑶瓮:玉瓮、酒瓮。
[3]玉椟:玉匣。
[4]斝耳:酒器。
【译文】
七年春季,周历正月,北燕和齐国和好,这是由于齐国的要求。癸巳日,齐景公住在虢地。燕国人求和,说:“我们国家知道有罪了,怎么敢不听从命令?请求以先君留下的器物来谢罪。”公孙皙说:“接受他们的归服而退兵,等待有机会再采取行动,可以这样做。”二月戊午日,在濡水边上结盟。齐景公娶了燕国的燕姬,送给他玉瓮、玉柜和玉杯,齐国没有取得胜利而回国。
【原文】
楚子之为令尹也,为王旌[1]以田。芋尹无宇断之,曰:“一国两君,其谁堪之?”及即位,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无宇之阍入焉。无宇执之,有司弗与,曰:“执人于王宫,其罪大矣。”执而谒诸王。王将饮酒,无宇辞曰:“天子经略[2],诸侯正封[3],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故《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
【注释】
[1]王旌:天子所用的旗。
[2]经略:经营治理。
[3]正封:管理、治理封地。
【译文】
楚灵王做令尹的时候,使用国王用的旌旗去打猎。芋尹无宇砍断旌旗的飘带,说:“一个国家两个君主,有谁能忍受得了?”等到楚灵王即位,又建造章华宫,接纳逃亡的人安置在里面。无宇的守门人逃到章华宫里。他被无宇抓住,管理宫室的官员不肯,说:“在国王的宫里抓人,这罪过就大了。”抓住无宇而进见楚灵王。楚灵王准备喝酒,无宇申诉说:“天子经营天下,诸侯治理封疆,这是古代的制度。边境之内,哪里不是国君的土地?吃着土地上的出产,谁不是国君的下臣?所以《诗》说:‘普天之下,没有地方不是天子的土地。沿着土地到达海滨,没有人不是天子的臣下。’天上有十个太阳,人有十个等级,下面的人以此侍奉上面的人,上面的人以此祭祀神灵。所以天子统治诸侯,诸侯统治大夫,大夫统治士,士统治皂,皂统治舆,舆统治隶,隶统治僚,僚统治仆,仆统治台。
【原文】
“马有圉[1],牛有牧[2],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执人于王宫?’将焉执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3]’,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曰,‘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若从有司,是无所执逃臣也。逃而舍之,是无陪台也。王事无乃阙乎!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4]。’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诸侯而则纣,无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盗有宠,未可得也。”遂赦之。
【注释】
[1]圉:养马的人。
[2]牧:牧牛的人。
[3]荒阅:大肆搜索。
[4]渊薮:人和事物聚集的地方。渊,鱼类聚集的地方。薮,兽类居住的场所。
【译文】
“养马有圉,放牛有牧,各有专司以应付各种事情。现在官员说:‘你为什么在王宫里抓人?’不到王宫抓人,又在哪里抓他呢?周文王的法令说‘有逃亡的,要大肆搜捕’,因此就得了天下。我们的先君文王制订惩罚窝藏的法令,说‘隐藏盗贼的赃物,和盗贼同罪’,因此就得到了直到汝水的疆土。如果按照那些官员的做法,这就是没有地方去逮捕逃亡的臣下了。逃亡的就让他逃亡,这就没有臣下了。这样,君王的事情恐怕就会有所缺失了!从前武王列举纣的罪状通告诸侯说:‘纣是天下逃亡者的主人,成了逃亡者聚集的渊薮。’所以人们拚死也要攻打他。君王刚开始求得诸侯的支持而效仿纣,这样也不是可以吧!如果用两位文王的法令来逮捕盗贼,盗贼是有地方可抓的。”楚灵王说:“抓了你的臣下走吧。有一个盗贼正受到恩宠,还抓不到呢。”于是就释放了无宇。
【原文】
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以诸侯落之。大宰薳启彊曰:“臣能得鲁侯。”薳启彊来召公,辞曰:“昔先君成公,命我先大夫婴齐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将使衡父照临楚国,镇抚其社稷,以辑宁尔民。’婴齐受命于蜀,奉承以来,弗敢失陨,而致诸宗祧。日我先君共王,引领北望,日月以冀。传序相授,于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临我丧。孤与其二三臣,悼心[1]失图,社稷之不皇[2],况能怀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3],辱见寡君,宠灵楚国,以信蜀之役,致君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贶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实嘉赖之,岂唯寡君?君若不来,使臣请问行期,寡君将承质币而见于蜀,以请先君之贶。”
【注释】
[1]悼心:心里惶恐不安。
[2]不皇:同“不遑”,来不及。
[3]玉趾:指别人的脚步,敬称。
【译文】
楚灵王建成章华之台,希望和诸侯一起举行落成仪式。太宰薳启彊说:“下臣能够得到鲁侯。” 薳启彊前来召请鲁昭公,致辞说:“从前贵国的先君成公命令我们的先大夫婴齐说:‘我不忘记先君的友好,将要派衡父光临楚国,镇抚安定国家,使你们百姓安宁。’婴齐在蜀地接受了命令,接受命令回来,不丢弃遗失,而祭告于宗庙。过去我们的先君共王伸长了脖子向北望,每天每月都在盼望着贵国使者的到来。世代相传,到今天经历四位国君了。恩赐没有来到,只有襄公为了我国的丧事而光临。我和手下的几个臣子心中动摇失掉了主意,治理国家尚且不得闲空,哪里还有工夫怀念您的恩德!现在君王如果移步屈尊,和寡君见面,使楚国得到恩宠福泽,以继续蜀地那次会盟,送来君王的恩惠,这样,寡君就已经受到恩赐了,哪里敢希望再像蜀地那次结盟一样!敝邑的先君鬼神也会嘉许和依靠它,岂独寡君?假使君王不来,使臣请问君王领兵出动的日期,寡君将要捧着进见的财物,而到蜀地去见君王,以请问鲁先君成公的恩赐。”
【原文】
公将往,梦襄公祖[1]。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
【注释】
[1]祖:祭祀路神。
【译文】
鲁昭公准备前去,梦见鲁襄公为他出行而祭祀路神。梓慎说:“君王最终还是去不了的。襄公去楚国的时候,梦见周公祭祀路神,然后出行。现在襄公在祭祀路神,君王还是不去为好。”子服惠伯说:“去。先君从没有去过楚国,所以周公祭祀路神以引导他。襄公去过楚国了,然后祭祀路神,来引导君王。不到那里去,去哪里?”
【原文】
三月,公如楚,郑伯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仪[1]。及楚,不能答郊劳。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侯问于士文伯曰:“谁将当日食?”对曰:“鲁、卫恶之,卫大鲁小。”公曰:“何故?”对曰:“去卫地,如鲁地。于是有灾,鲁实受之。其大咎,其卫君乎,鲁将上卿。”公曰:“《诗》所谓‘彼日而食,于何不臧’者,何也?”对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
【注释】
[1]相仪:赞美并表达敬意,协助礼仪。
【译文】
三月,昭公到楚国去,郑简公在师之梁慰劳他。孟僖子担任副使,不能辅佐礼仪。等到了楚国,不能答谢楚国在郊外的慰劳。
夏季四月甲辰朔日,有日食出现。郑简公向士文伯询问说:“谁将要承当日食的灾祸?”士文伯说:“鲁国和卫国会遭到凶险,卫国受祸大,鲁国受祸小。”晋平公说:“这是什么原因?”士文伯回答说:“日食的时候日头离开卫国的分野到了鲁国的分野。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为祸,鲁国就应该承受。这次大灾恐怕要落在卫君的头上,鲁国将要由上卿来承当。”晋平公说:“《诗》所说的‘那个太阳发生日食,是什么地方不好’,这是什么意思?”士文伯回答说:“这说的是不善于处理政事。国家无道,不用善人,那就在日月的灾祸里会自找倒霉。所以政事是不能不谨慎的。致力于三条就行了:第一叫做选择贤人,第二叫做依靠百姓,第三叫做顺从时令。”
【原文】
晋人来治杞田,季孙将以成[1]与之。谢息为孟孙守,不可,曰:“人有言曰,虽有挈瓶[2]之知,守不假器,礼也。夫子从君,而守臣丧邑,虽吾子亦有猜焉。”季孙曰:“君之在楚,于晋罪也。又不听晋,鲁罪重矣。晋师必至,吾无以待之,不如与之,间晋而取诸杞。吾与子桃,成反,谁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鲁无忧,而孟孙益邑,子何病焉?”辞以无山,与之莱、柞,乃迁于桃。晋人为杞取成。
【注释】
[1]成:杞田,在今山东省宁阳县一带。
[2]挈瓶:才智低下,见识短浅。
【译文】
晋国派人前来划定鲁国与杞国的边界,季孙打算把成地给他们。谢息为孟孙镇守成地,不同意接受,说:“人们有这样的话,虽然只有小智慧,守着器物就不能出借,这是礼。那个人跟随君王,而守臣却丢掉他的城邑,即使是您也会怀疑我不忠的。”季孙说:“国君在楚国,对于晋国来说就是罪过。又不听从晋国,鲁国的罪过就越发加重了。晋军必然来攻打,我没法抵御他们,不如给他们算了,等晋国有机可乘,再从杞国那里夺取它。我给您桃地,成地如果重归于我国,谁敢占有它?这就是得到两份成地了。鲁国没有忧患而孟孙增加封邑,您又担心什么呢?”谢息推辞说桃地没有山,季孙又给他莱山和柞山,谢息这才迁到桃地。晋国人为杞国取得了成地。
【原文】
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鬣[1]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启彊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适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御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
【注释】
[1]长鬣:长胡子的人。这里指高大魁梧的人。
【译文】
楚灵王在新台设享礼招待鲁昭公,让一个高壮的人担任相礼,把大屈之弓送给昭公表示友好。不久又后悔。薳启强听说这件事,进见昭公。昭公跟他说起这件事,薳启彊下拜祝贺。昭公说:“为什么祝贺?”薳启彊回答说:“齐国和晋国、越国想要它很久了。寡君并没有给他们,而送给了君王。君王应该防备抵御三个邻国,谨慎地保有宝物,难道敢不祝贺吗?”昭公十分恐惧,就把弓送还给楚灵王。
【原文】
郑子产聘于晋。晋侯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并走群望[1],有加而无瘳[2]。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昔尧殛[3]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赐子产莒之二方鼎。
【注释】
[1]群望:受祭于天子和诸侯的山岳星辰。
[2]无瘳:没有好转。瘳,治愈,痊愈。
[3]殛:杀死。
【译文】
郑国的子产到晋国聘问。晋平公有病,韩宣子迎接客人,暗地里说:“寡君卧病,到现在三个月了,所应该祭祀的山川都去祈祷过了,但是病情只有增加而没有减轻。现在梦见黄熊进入寝门,这是什么恶鬼?”子产回答说:“以君王的英明,您做正卿,哪里会有恶鬼?从前尧在羽山杀死了鲧,他的神灵变成黄熊,钻进羽渊里,成为夏朝郊外祭祀的神灵,夏代、商代、周代都祭祀他。晋国做盟主,或者是因为没有祭祀他吧?”韩宣子举行了夏代的郊祭。晋平公的病逐渐痊愈,把莒国的两个方鼎赏赐给子产。
【原文】
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宣子辞。子产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1],其子弗克负荷。’施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场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宣子受之,以告晋侯。晋侯以与宣子。宣子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县于乐大心。
【注释】
[1]析薪:劈柴,引申为继承父业。
【译文】
子产为丰施把州地的土地归还给韩宣子,说:“过去君王认为那个公孙段能够承担大事,因而赐给他州地的土田。现在他不幸早死,不能长久地享有君王的赐予。他的儿子不敢占有,也不敢告诉君王,所以私下送给您。”宣子辞谢。子产说:“古人有话说:‘他的父亲劈柴,他的儿子不能承受担当。’丰施害怕会不能胜任他的先人的禄位,何况胜任大国的赏赐?即使您执政而可以使他免于罪过,后来的人如果刚好遇到有疆界的议论,我们国家受到罪责,丰氏一族就会受到大的讨伐。您取得州地,这是使敝邑免于罪过,又等于建立扶持丰氏。谨敢以此作为请求。”宣子接受了,把这一情况报告晋平公。晋平公把州地给了宣子。宣子由于以前的话,占有州地觉得惭愧,用州地跟乐大心交换了原县。
【原文】
郑人相惊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铸刑书之岁二月,或梦伯有介[1]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也。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也。”及壬子,驷带卒。国人益惧。齐、燕平之月,壬寅,公孙段卒。国人愈惧。其明月,子产立公孙洩及良止以抚之,乃止。子大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大叔曰:“公孙洩何为?”子产曰:“说也,为身无义而图说。从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从也。”
【注释】
[1]介:甲衣。
【译文】
郑国有人因为伯有而互相惊忧,说“伯有的神灵来了”,全都吓得撒腿就跑,不知跑到哪里才好。把刑书铸在鼎上的那年二月,有人梦见伯有披甲而行,说:“壬子日,我将要杀死带。明年壬寅日,我又将要杀死段。”到了壬子日,驷带死了。国内的人们更加害怕。齐国和燕国讲和的那一月,壬寅日,公孙段死了。国内的人们就越来越害怕了。到了下个月,子产立了公孙洩和良止来安抚伯有的鬼魂,这才停了下来。子叔问这样做的原因。子产说:“鬼有所归宿,这才不做恶鬼,我是为他寻找归宿啊。”太叔说:“立公孙洩干什么?”子产说:“为了取悦于鬼魂,子孔活着时没有道义而只图高兴,执政的人对礼仪有所违背,就会使得鬼魂高兴。不取得鬼魂的欢心,鬼魂就不讲信用,鬼魂不讲信用,民众就不会顺从。”
【原文】
及子产适晋,赵景子问焉,曰:“伯有犹能为鬼乎?”子产曰:“能。人生始化[1]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2]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3]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孙,子耳之子,敝邑之卿,从政三世矣。郑虽无腆,抑谚曰‘蕞尔[4]国’,而三世执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注释】
[1]化:死。
[2]用物:日常使用的物品。
[3]匹夫匹妇:普通男女。
[4]蕞尔:小。
【译文】
等到子产去晋国,赵景子问他,说:“伯有还能做鬼吗?”子产说:“能。人刚刚死去叫做鬼,已经变成了魄,阳气叫做魂。活的时候衣食精美丰富,死后魂就强有力。因此有现形的能力,一直到具有神明的魂魄。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不能善终,他们的魂魄还能附在别人身上,以大肆惑乱暴虐。何况伯有是我们先君穆公的后代,子良的孙子,子耳的儿子,敝邑的卿,到现在执政已经三代了。郑国虽然不强大,或者就像俗话所说的是‘虽然细小但也是一个国家’,可是三代执掌政权,他使用东西很多,他在其中汲取精粹也很多。他的家族又强大,所凭借的势力雄厚,可又不得善终而死,能够做鬼,不也是应该的吗?”
【原文】
子皮之族饮酒无度,故马师氏与子皮氏有恶。齐师还自燕之月,罕朔杀罕魋。罕朔奔晋。韩宣子问其位于子产。子产曰:“君之羁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择?卿违[1],从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于敝邑,亚大夫也,其官,马师也。获戾而逃,唯执政所寘之。得免其死,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为子产之敏也,使从嬖大夫。
【注释】
[1]违:离开本国。
【译文】
子皮氏一族人喝酒没有节制,所以马师氏厌恶子皮氏。齐军从燕国回去的那个月,罕朔杀死了罕魋(即子皮氏)。罕朔逃亡到晋国。韩宣子向子产询问安排他什么官职。子产说:“君王的寄居之臣,如果能够容他逃避死罪,还敢选择什么官职?卿离开本国,依从大夫的职位,有罪的人根据他的罪行降等,这是古代的制度。朔在敝邑的职位,是亚大夫,他的官职,是马师官。犯罪而逃亡,就听凭您安排了。能够免他一死,所施的恩惠就很大了。又岂敢要求官职?”宣子由于子产答复恰当,让他做了较亚大夫低一等的下大夫。
【原文】
秋八月,卫襄公卒。晋大夫言于范献子曰:“卫事晋为睦[1],晋不礼焉,庇其贼人,而取其地,故诸侯贰。《诗》曰:‘鵖鸰[2]在原,兄弟急难。’又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兄弟之不睦,于是乎不吊,况远人,谁敢归之?今又不礼于卫之嗣,卫必叛我,是绝诸侯也。”献子以告韩宣子。宣子说,使献子如卫吊,且反戚田。
卫齐恶告丧于周,且请命。王使成简公如卫吊,且追命襄公曰:“叔父陟恪[3],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余敢忘高圉、亚圉?”
【注释】
[1]睦:和睦,亲近。
[2]鵖鸰:一种水鸟。
[3]陟恪:升天,去世的委婉说法。
【译文】
秋季八月,卫襄公死了。晋国的大夫对范献子说:“卫国侍奉晋国恭敬亲近,晋国不加礼遇,包庇它的叛乱者而夺取它的土地,所以诸侯有了贰心。《诗》说:‘即鸟鵖鸰在平原上,遇到急难兄弟互相救援。’又说:‘死丧是那么可怕,兄弟要互相关怀。’兄弟不和睦,因此不相亲善,何况对远方的人们,谁敢前来归服他们?现在又对卫国的继位之君不加礼遇,卫国必然背叛我们,这种作法会断绝诸侯的。”献子把这些话告诉韩宣子。韩宣子听后很高兴,派献子去卫国吊唁,同时归还了戚地的土地。
卫国的齐恶向周朝报告丧事,同时请求赐命。周天子派成简公去卫国吊唁,同时追命卫襄公说:“叔父升天,在我先王的左右,以辅佐侍奉天帝。我岂敢忘记我们的祖先高圉、亚圉?”
【原文】
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灭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兹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饘[1]于是,鬻[2]于是,以餬[3]余口。’其共也如是。臧孙纥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仲尼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曰:‘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已矣。”
【注释】
[1]饘:稠粥。
[2]鬻:稀粥。
[3]餬:填满。
【译文】
九月,昭公从楚国回来。孟僖子不满意自己对礼仪不精通,就学习礼仪,如果有精通礼仪的人就跟他学习。等到临死的时候,召集他手下的大夫,说:“礼仪,是做人的根本。没有礼仪,不能自立。我听说将要出现一位通达礼仪的人名叫孔丘,是圣人的后代,而在宋国失去了禄位。他的祖先弗父何本来应当拥有宋国而让给了宋厉公。到了下正考父,辅佐戴公、武公、宣公,三次任命而做了上卿,官位越高就更加恭敬。所以他的神庙中的鼎上的铭文说:‘一次任命弯下腰,两次任命躬起身,三次任命俯下腰。避开中间的道路沿着墙赶快走,也没人敢欺侮我。稠粥在这里烧煮,稀粥在这里烧煮,用来填满我的嘴。’他的恭敬就像这样。臧孙纥有说:‘有明德的圣人,如果不做国君,他的后代必然有通达的人。’现在这个人将要应在孔丘身上吧?我假如能得到善终,一定把我的儿子说和何忌托付给他老人家,让他们侍奉他而学习礼仪,以稳定他们的地位。”所以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把孔子作为老师侍奉。孔子说:“能够弥补过错的,就是君子啊。《诗》说:‘要取法仿效君子。’孟僖子值得取法和效仿了。”
【原文】
单献公弃亲用羁[1]。冬十月辛酉,襄、顷之族杀献公而立成公。
十一月,季武子卒。晋侯谓伯瑕曰:“吾所问日食,从矣。可常乎?”对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壹,事序不类,官职不则,同始异终,胡可常也?《诗》曰:‘或燕燕[2]居息,或憔悴事国。’其异终也如是。”公曰:“何谓六物?”对曰:“岁、时、日、月、星、辰是谓也。”公曰:“多语寡人辰,而莫同。何谓辰?”对曰:“日月之会是谓辰,故以配日。”
【注释】
[1]羁:别国逃出寄住在本国的人。
[2]燕燕:安适和乐的样子。
【译文】
单献公背弃亲族而任用寄住的人。冬季十月辛酉日,单襄公和单顷公的族人杀死了单献公而立了单成公。
十一月,季武子死了。晋平公对伯瑕说:“我所询问的关于日食的事情,应验了。可以经常这样应验吗?”伯瑕说:“不可以这样。六种事物不相同,百姓心意不统一,事情轻重不相同,官员好坏不一样,开始相同而结果相异,怎么可以经常这样做呢?《诗》说:‘有人舒舒服服地安居休息,有人精疲力尽地为国操劳。’它的结果不同就像这样。”晋平公说:“六种事物说的是什么?”伯瑕回答说:“这说的就是岁、时、日、月、星、辰。”晋平公说:“人们对我说了很多辰的事情,而所说的各不相同。什么叫作辰?”伯瑕回答说:“太阳和月亮的交会叫做辰,所以用来配十个太阳从甲到癸的十干。”
【原文】
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嬖人[1]婤姶生孟絷。孔成子梦康叔谓己:“立元,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苟相之。”史朝亦梦康叔谓己:“余将命而子苟与孔烝鉏之曾孙圉,相元。”史朝见成子,告之梦,梦协。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絷之足不良,能行。孔成子以《周易》筮[2]之曰:“元尚享卫国,主其社稷。”遇屯。又曰:“余尚立絷,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长之谓乎?”对曰:“康叔名之,可谓长矣。孟非人也,将不列于宗,不可谓长。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云,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卦告之。筮袭于梦,武王所用也。弗从何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临祭祀,奉民人,事鬼神,从会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灵公。十二月癸亥,葬卫襄公。
【注释】
[1]嬖人:宠妾,宠姬。
[2]筮:占卜。
【译文】
卫襄公的夫人姜氏没有生儿子,宠姬婤姶生了孟絷。卫国的卿孔成子梦见卫国的始封国君康叔对自己:“立元为国君,我让你的儿子羁的孙子圉和史朝的儿子史苟辅佐他。”史朝也梦见康叔对自己说:“我将要命令你的儿子苟和孔烝鉏(即孔成子)的曾孙圉辅佐元。”史朝进见孔成子,告诉他梦见的情况,两个梦互相吻合。晋国韩宣子执政,向诸侯聘问的那一年,婤姶生了儿子,给他取名叫元。孟絷的脚不良于行,孔成子用《周易》来占筮,祝告说:“希望元享有卫国,主持他的国家。”得到屯卦。又祝告说:“我希望立絷为国君,希望神灵能够允许。”得到屯卦变成比卦。把卦象给史朝看。史朝说:“‘元亨’,就是元将会享有国家,又有什么怀疑呢?”孔成子说:“‘元’不是说为年长的意思吗?”史朝回答说:“康叔为他取名,可以说是长者了。孟絷不是完人,他不能被列在宗庙里,不可以说是长者。而且它的繇辞说‘利于封为国君’。如果继承君位而吉利,还封什么侯?是封就不是继承。两次卦象都说应该立元为国君,您还是立他的好。康叔命令了我们,两次卦象告诉了我们。占筮和梦境吻合,这是周武王所经过的。为什么不听从?脚有毛病的只能待在家里养病。国君主持国家,亲临祭祀,奉养百姓,侍奉鬼神,参加会见朝觐,又哪里能够留在屋里?各人按照他们所便利的去做,不也可以吗?”所以孔成子就扶立了卫灵公(即元)。十二月癸亥日,安葬了卫襄公。
八年经
【原文】
八年春,陈侯之弟招杀陈世子偃师。
夏四月辛丑,陈侯溺卒。
叔弓如晋。
楚人执陈行人干徵师,杀之。
陈公子留出奔郑。
秋,蒐于红。
陈人杀其大夫公子过。
大雩。
冬十月壬午,楚师灭陈。
执陈公子招,放之于越。
杀陈孔奂。
葬陈哀公。
【译文】
八年春季,陈哀公的弟弟招将陈国太子偃师杀死。
夏季四月辛丑日,陈哀公溺过世。
叔弓前往晋国。
楚国人抓获了陈国行人干徵师,将其杀死。
陈公子留逃往郑国。
秋季,在红地举行阅兵。
陈国人杀死了大夫公子过。
举行求雨的祭祀。
冬季十月壬午日,楚国军队灭掉了陈国。
抓获陈公子招,流放到越国。
杀死陈孔奂。
安葬陈哀公。
八年传
【原文】
八年春,石言于晋魏榆。晋侯问于师旷曰:“石何故言?”对曰:“石不能言,或冯焉。不然,民听滥也。抑臣又闻之曰:‘作事不时,怨讟[1]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民力彫尽,怨讟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于是晋侯方筑虒祁之宫[2]。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无征,故怨咎及之。《诗》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其是之谓乎!是宫也成,诸侯必叛,君必有咎,夫子知之矣。”
【注释】
[1]怨讟:怨恨毁谤。
[2]虒祁之宫:位于今山西省侯马市一带。
【译文】
八年春季,在晋国的魏榆有块石头说话。晋平公向师旷询问说:“石头为什么说话?”师旷回答说:“石头不能说话,有东西凭借着它。否则,就是百姓听错了。下臣又听说:‘做事情不合时令,怨恨诽谤在百姓中发生,就有不能说话的东西说话。’现在宫室高大奢侈,百姓的财力用尽,怨恨诽谤一起发作,没有人能保护百姓们的性命。石头说话,不也是很应该吗!”此时晋平公正在建造虒祁宫。叔向说:“子野的话真是君子啊!君子的话,诚信而且有验证,所以怨恨远离他的身体。小人的话,虚伪而没有验证,所以怨恨和灾祸降临到他身上。《诗》说:‘悲哀啊不会说话,话从他舌头上出来,只能伤害他自己。会说话多么美好,漂亮话好像流水,使他自己得到安逸。’说的话是这个吧!这座宫殿落成,诸侯必然背叛他,国家必然有灾殃,师旷先生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原文】
陈哀公元妃[1]郑姬生悼大子偃师,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胜。二妃嬖,留有宠,属诸司徒招与公子过。哀公有废疾[2]。三月甲申,公子招、公子过杀悼大子偃师,而立公子留。
夏四月辛亥,哀公缢。干徵师赴于楚,且告有立君。公子胜诉之于楚,楚人执而杀之。公子留奔郑。书曰“陈侯之弟招杀陈世子偃师”,罪在招也,“楚人执陈行人干徵师杀之”,罪不在行人也。
叔弓如晋,贺虒祁也。游吉相郑伯以如晋,亦贺虒祁也。史赵见子大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贺之!”子大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贺,将天下实贺。”
【注释】
[1]元妃:国君、诸侯的嫡妻。
[2]废疾:残疾,不能做事。
【译文】
陈哀公的大夫人郑姬生了悼太子偃师,二夫人生了公子留,三夫人生了公子胜。二夫人受到宠幸,公子留也随着得宠,哀公把他托付给司徒官公子招和公子过。陈哀公患有久治不愈的疾病。三月甲申日,公子招和公子过杀死了悼太子偃师而立公子留做太子。
夏季四月辛亥日,陈哀公上吊而死。陈国大夫干徵师去楚国报丧,同时又说立了新的国君。公子胜向楚国控告,楚国人抓住了干徵师并杀死了他。公子留逃亡到郑国。《春秋》记载说“陈国国君的弟弟公子招杀死了陈国太子偃师”,这是由于罪过在于公子招,“楚国人抓起了陈国的行人官干徵师而杀死了他”,这是由于罪过不在于行人官。
叔弓到晋国去,祝贺虒祁之宫落成。游吉辅佐郑伯到晋国,也是去祝贺虒祁之宫的落成。史赵见到游吉,说:“互相欺骗,太过分了!可以吊唁的事,反而又来祝贺它!”游吉说:“怎么吊唁啊?不仅是我国祝贺,天下的人都将会来祝贺。”
【原文】
秋,大蒐于红,自根牟至于商[1]、卫,革车[2]千乘。
七月甲戌,齐子尾卒,子旗欲治其室。丁丑,杀梁婴。八月庚戌,逐子成、子工、子车,皆来奔,而立子良氏之宰。其臣曰:“孺子[3]长矣,而相吾室,欲兼我也。”授甲,将攻之。陈桓子善于子尾,亦授甲,将助之。或告子旗,子旗不信,则数人告。将往,又数人告于道,遂如陈氏。桓子将出矣,闻之而还,游服[4]而逆之。请命。对曰:“闻强氏授甲将攻子,子闻诸?”曰:“弗闻。”“子盍亦授甲?无宇请从。”子旗曰:“子胡然?彼孺子也,吾诲之,犹惧其不济,吾又宠秩之。其若先人何?子盍谓之?《周书》曰:‘惠不惠,茂不茂。’康叔所以服弘大也。”桓子稽颡曰:“顷、灵福子,吾犹有望。”遂和之如初。
【注释】
[1]商:宋国。
[2]革车:兵车。
[3]孺子:小孩子。
[4]游服:便装、便服。
【译文】
秋季,我国在红地举行大阅兵,从根牟直到宋、卫国边境线上,革车有一千辆。
七月甲戌日,齐国的子尾死了,子旗想要掌管子尾的家政。丁丑日,杀死了子尾的家臣梁婴。八月庚戌日,驱逐了子尾属下的大夫子成、子工、子车,这三个人都逃亡前来我国,子旗为子尾的儿子子良委任了家臣。子良的家臣说:“孩子已经长大了,子旗来辅佐我们家族,是想兼并我们。”发放铠甲兵器准备攻打子旗。陈桓子和子尾亲近,也发放铠甲兵器,准备帮助子良。有人告诉子旗,子良准备攻打他,子旗不相信,又有好几个人来报告这个消息。子旗想要去子良家探虚实,又有几个人在路上向他报告,因此就去到陈氏那里。桓子打算出兵了,听说子旗来,就转回去,穿上便服迎接子旗。子旗请问桓子的意图。桓子回答说:“听说子良发放铠甲兵器准备攻打您,您听到了吗?”子旗说:“没有听说。”桓子说:“您何不发放铠甲兵器?我请求跟从您。”子旗说:“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个小孩子,我教导他,还恐怕他不能成功,我又为他立了家臣帮助他。如果和他互相攻打,怎么对待先人?您何不对他去说一说?《周书》说:‘施恩于不感恩的人,劝勉不受劝勉的人。’这就是康叔所以能够做事宽大的缘故。”陈桓子叩头说:“顷公、灵公降福给你,我也有了希望。”于是就帮助他们和好如初。
【原文】
陈公子招归罪于公子过而杀之。九月,楚公子弃疾帅师奉孙吴围陈,宋戴恶会之。冬十一月壬午,灭陈。舆嬖袁克,杀马毁玉以葬。楚人将杀之,请寘之。既又请私,私于幄,加绖[1]于颡而逃。
使穿封戌为陈公,曰:“城麇之役,不谄。”侍饮酒于王。王曰:“城麇之役,女知寡人之及此,女其辟寡人乎?”对曰:“若知君之及此,臣必致死礼,以息楚国。”
【注释】
[1]加绖:服丧。
【译文】
陈国的公子招把罪过推给公子过而杀死了他。九月,楚国的公子弃疾带兵侍奉太孙吴包围陈国,宋国的戴恶领兵会合。冬季十月壬午日,灭亡了陈国。管马人袁克杀了马毁了玉为陈哀公殉葬。楚国人想把他杀掉,他请求赦免。不久又请求让他小便。他在帐幕里小便,把麻带子缠在头上逃走了。
楚灵王派穿封戌做陈公,说:“在城麇那次事件中他不谄媚。”穿封戌侍奉楚灵王饮酒。楚灵王说:“城麇之战,你如果会成为楚王,你会回避我吗?”穿封戌回答说:“如果知道您能到这一步,臣下一定冒死来安定楚国。”
【原文】
晋侯问于史赵曰:“陈其遂亡乎?”对曰:“未也。”公曰:“何故?”对曰:“陈,颛顼之族也。岁在鹑火,是以卒灭,陈将如之。今在析木之津,犹将复由[1]。且陈氏得政于齐,而后陈卒亡。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寘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胡周赐之姓,使祀虞帝。臣闻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数未也,继守将在齐,其兆既存矣。”
【注释】
[1]复由:复活。
【译文】
晋平公向史赵询问说:“陈国大约就此灭亡了吧?”史赵说:“没有。”晋平公说:“什么缘故?”史赵回答说:“陈国是颛顼的后代。岁星在于鹑火,颛顼氏由此而终于灭亡。陈国也将会和过去一样。现在岁星在箕宿、斗宿间的银河中,陈国还将会复兴。而且陈氏要在齐国取得政权,以后才会灭亡。这一族从幕一直到瞽瞍都没有违背天命,舜又增加了盛德,德行一直落到遂的身上,遂的后代保持了它。到了胡公不骄奢,所以周朝给他赐姓,让他祭祀虞帝。下臣还听说,盛德一定享有一百代的祭祀。现在虞的世代数字不满一百,将会在齐国继续保持下去,它的预兆已经很明显了。”
九年经
【原文】
九年春,叔弓会楚子于陈。
许迁于夷。
夏四月,陈灾。
秋,仲孙玃如齐。
冬,筑郎囿[1]。
【注释】
[1]囿:有围墙的院子。
【译文】
九年春季,叔弓与楚灵王在陈国会面。
许国搬迁到夷地。
夏季四月,陈国发生火灾。
秋季,仲孙玃前往齐国。
冬季,修筑郎囿。
九年传
【原文】
九年春,叔弓、宋华亥、郑游吉、卫赵黡会楚子于陈。
二月庚申,楚公子弃疾迁许于夷,实城父。取州来[1]、淮北之田以益之。伍举授许男田。然丹迁城父人于陈,以夷濮西田益之。迁方城外人于许。
【注释】
[1]州来:在今安徽省凤台县。
【译文】
九年春季,叔弓、宋国华亥、郑国游吉、卫国赵黡在陈国会见楚灵王。
二月庚申日,楚国的公子弃疾把许国迁到夷地,其实就是城父。拿州来、淮北的土田补给许田。由伍举把土国授给许男。然丹把城父的人迁到陈地,用濮地、夷地西部的土田补给陈地。把方城山外边的人迁到许地。
【原文】
周甘人与晋阎嘉争阎田。晋梁丙、张趯率阴戎伐颍。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毕,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迩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为,岂如弁髦[1],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梼杌[2]于四裔,以御螭魅[3],故允姓之奸,居于瓜州。伯父惠公归自秦,而诱以来,使偪我诸姬,入我郊甸,则戎焉取之。戎有中国,谁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难乎?伯父图之。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拔本塞原,专弃谋主,虽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谓宣子曰:“文之伯也,岂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德,而暴灭宗周,以宣示其侈,诸侯之贰,不亦宜乎?且王辞直,子其图之!”宣子说。
【注释】
[1]弁髦:缁布帽,形容弃之无用的东西。
[2]梼杌:传说中的凶兽。
[3]螭魅:山中危害百姓的怪物。这里指各种坏人。
【译文】
周朝的甘地人和晋国的阎嘉争夺阎地的土田。晋国的梁丙、张趯率领阴戎进攻颍地。周天子派詹桓伯去责备晋国,说:“我们在夏代由于后稷的功劳,魏国、骀国、芮国、岐国、毕国,是我们的西部领土。到武王战胜商朝,蒲姑、商奄,是我们的东部领土。巴国、濮国、楚国、邓国,是我们的南部领土。肃慎、燕国、亳国,是我们的北部领土。我们有什么近处的封疆领土?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建立同母兄弟的国家,用来护卫周室,也是为了防止周室的毁坏衰落,难道如同缁布帽,先戴上缁布帽才能戴上皮帽,戴上皮帽以后就因而丢弃了缁布帽?先王让梼杌住在四方边远的地方,以抵御山中的精怪,所以允姓中的坏人住在了瓜州。伯父惠公从秦国回去,就引诱他们前来,让他们逼迫我们姬姓的国家,进入我们的郊区,戎人于是就占取了这些地方。戎人占有中原,这是谁的过错?后稷缔造了天下,现在为戎人割据,不也很危难吗?伯父考虑一下,我们对于伯父,犹如衣服之有帽子树木流水之有本源,百姓之有谋主。伯父如果撕毁了帽子,拔掉树木堵塞水源,专断并抛弃谋主,即使是戎狄,他们心里哪里会有我周王?”叔向对宣子说:“文公称霸诸侯,难道能改变旧制?他辅佐拥戴天子,而又加上恭敬。从文公到现在,每一代都是德行衰减,而且损害和轻视王室,以宣扬它的骄横,诸侯有三心二意,不也是应该的吗?而且天子的辞令理直气壮,您还是考虑一下!”宣子心服。
【原文】
王有姻丧,使赵成如周吊,且致阎田与襚,反颍俘。王亦使宾滑执甘大夫襄以说于晋。晋人礼而归之。
夏四月,陈灾。郑裨灶曰:“五年,陈将复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产问其故。对曰:“陈,水属[1]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陈,逐楚而建陈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岁五及鹑火,而后陈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
【注释】
[1]水属:陈是颛顼的后代,因此说属水。
【译文】
周天子有姻亲的丧事,宣子就派赵成到成周吊唁,而且送去阎地土田和入殓的衣服,遣返在颍地抓到的俘虏。周天子也派宾滑抓了甘地的大夫襄来讨晋国的欢心。晋国人对他加以礼遇而放他回去了。
夏季四月,陈地发生火灾。郑国的裨灶说:“五年后陈国将会重新受封。受封以后五十二年被灭亡。”子产问这样说的原因。裨灶回答说:“陈国,是水的隶属;火,是水的配偶,而是楚国所导致的。现在大火星出现而陈国发生火灾,这是驱逐楚国而建立陈国。阴阳五行用五业相配,所以说要五年。岁星进五年到达鹑火,然后陈国灭亡,楚国战胜而占有它,这是上天之道,所以说要五十二年。”
【原文】
晋荀盈如齐逆女,还,六月,卒于戏阳[1]。殡于绛,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2]屠蒯趋入,请佐公使尊。许之。而遂酌以饮工,曰:“女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宴乐,学人舍业,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女弗闻而乐,是不聪也。”又饮外嬖嬖叔,曰:“女为君目,将司明也。服以旌礼,礼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今君之容,非其物也,而女不见,是不明也。”亦自饮也,曰:“味以行气[3],气以实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臣实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公说,彻酒。
【注释】
[1]戏阳:在今河南省内黄县附近。
[2]膳宰:官名。负责宰杀牲畜及膳食。
[3]行气:让气血畅通。
【译文】
晋国的荀盈到齐国去迎接齐女,回来后,六月,死在戏阳。停棺在绛地,没有安葬。晋平公喝酒,奏乐。主持饮食的官员屠蒯快步走进,请求帮着斟酒,晋平公答应了。屠蒯就斟酒给乐工喝,说:“你作为国君的耳朵,职责是让它灵敏。日子在子或卯,叫做忌日,国君撤除音乐,学乐的人停止演习,这是为了忌避的原因。国君的卿佐,这叫做股肱之臣。股肱之臣有了亏损,多么痛心呀!你没有听到荀盈去世而奏乐,这是你的耳朵不灵敏。”又给宠臣嬖叔斟酒,说:“你作为国君的眼睛,职责是让它明亮。服饰是用来表示礼仪的,礼仪用来推行事情,事情有不同的种类,类别有它的外貌。现在国君的外貌,不是他应有的类别,而你看不见,这是眼睛不明亮。”屠蒯自己也喝了一杯,说:“口味用来让气血流通,气血用来充实意志,意志用来确定语言,语言用来发布命令。下臣的职责是管调和口味,两个侍候国君的人失职,而国君没有下令治罪,这是下臣的罪过。”晋平公很高兴,撤除了酒宴。
【原文】
初,公欲废知氏而立其外嬖,为是悛[1]而止。秋八月,使荀跞佐下军以说焉。
孟僖子如齐殷聘,礼也。
冬,筑郎囿。书时也。季平子欲其速成也,叔孙昭子曰:“《诗》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焉用速成?其以剿民也。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
【注释】
[1]悛:悔改。
【译文】
当初,晋平公想要废掉荀盈而立他的宠臣,因这件事改变了想法。秋季八月,派荀跞辅佐下军以表明自己的意思。
孟僖子去到齐国举行盛大的聘问,这是合于礼仪的。
冬季,修造郎囿。《春秋》加以记载,这是由于合于时令。季平子想要快点完成,叔孙昭子说:“《诗》说:‘营造开始不要着急,百姓就像儿子一样自动跑来。’哪里用得着加快完成而使百姓劳累呢?没有园林还是可以的,没有百姓可以吗?”
十年经
【原文】
十年春,王正月。
夏,齐栾施来奔。
秋七月,季孙意如、叔弓、仲孙玃帅师伐莒。
戊子,晋侯彪卒。
九月,叔孙婼如晋。
葬晋平公。
十有二月甲子,宋公成卒。
【注释】
十年春季周历正月。
夏季,齐栾施出逃到我国。
秋季七月,季孙意如、叔弓、仲孙玃率领军队讨伐莒国。
戊子日,晋平公彪去世。
九月,叔孙婼前往晋国。
安葬晋平公。
十二月甲子日,宋平公成去世。
十年传
【原文】
十年春,王正月,有星出于婺女[1]。郑裨灶言于子产曰:“七月戊子,晋君将死。今兹岁在颛顼之虚,姜氏、任氏正是,实守其地,居其维首,而有妖星[2]焉,告邑姜也。邑姜,晋之妣也。天以七纪,戊子,逢公以登,星斯于是乎出。吾是以讥之。”
齐惠栾、高氏皆耆酒,信内多怨,强于陈、鲍氏而恶之。
【注释】
[1]婺女:二十八星宿之一。
[2]妖星:预示灾难的星。
【译文】
十年春季,周历正月,有一颗星出现在婺女宿。郑国的裨灶对子产说:“七月戊子日这一天,晋国国君将要死去。现在岁星在玄枵,而姜氏、任氏正是保守着这里的土地,婺女宿本应正当玄枵的首位,现在却有了妖星在这里出现,这就是预告灾祸将要归于邑姜。邑姜,是晋侯的先妣。上天用七来记数,戊子日,是逢公的祭日,妖星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我是用它占卜而知道的。”
齐惠公的后代的栾氏、高氏都喜欢喝酒,听信女人的话,所以怨言很多,势力比陈氏、鲍氏还要大而又讨厌他们。
【原文】
夏,有告陈桓子曰:“子旗、子良将攻陈、鲍。”亦告鲍氏。桓子授甲而如鲍氏,遭子良醉而骋,遂见文子,则亦授甲矣。使视二子[1],则皆将饮酒。桓子曰:“彼虽不信,闻我授甲,则必逐我。及其饮酒也,先伐诸?”陈、鲍方睦,遂伐栾、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陈、鲍焉往?”遂伐虎门。
【注释】
[1]二子:子旗、子良。
【译文】
夏季,有人告诉陈桓说:“子良、子旗打算进攻陈氏、鲍氏。”同时也告诉了鲍氏。陈桓子把兵器发给部下并且亲自到鲍氏那里,路上遇到子良喝醉了酒在骑马奔驰,就进见鲍文子,鲍文子也已经把兵器发下去了。派人刺探子良、子旗两个人,他们都准备喝酒。陈桓子说:“他们将攻打我们的传闻即使靠不住,只要他们听说我发下兵器,就一定会驱赶我们。趁着他们在喝酒,抢先袭击他们怎么样?”陈氏、鲍氏在和睦起来,一起攻打栾氏、高氏。子良说:“先得到国君的支持,陈氏、鲍氏还能跑到哪里去?”接着攻打虎门。
【原文】
晏平仲端委[1]立于虎门之外,四族召之,无所往。其徒曰:“助陈、鲍乎?”曰:“何善焉?”“助栾、高乎?”曰:“庸愈乎?”“然则归乎?”曰:“君伐焉归?”公召之而后入。公卜使王黑以灵姑鉟率,吉,请断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战于稷,栾、高败,又败诸庄。国人追之,又败诸鹿门[2]。栾施、高彊来奔。陈、鲍分其室。
【注释】
[1]端委:礼服,朝服。
[2]鹿门:齐城门。
【译文】
晏平仲穿着朝服站在虎门外边,四个家族召见他,他都不去。他的手下说:“帮助陈氏、鲍氏吗?”晏平仲说:“他们有什么好处值得帮助?”“帮助栾氏、高氏吗?”晏平仲说:“难道能胜过陈氏、鲍氏?”“那么回去吗?”晏平仲说:“国君被攻打,回哪里去?”齐景公召见他,然后进去。齐景公为了派王黑用龙旗领兵而占卜,吉利,请求砍去三尺以后加以使用。五月庚辰日,在稷地作战,栾氏、高氏战败,在庄地又击败他们。国内的人们追赶他们,又在鹿门再次击败他们。栾施、高彊逃亡到鲁国来。陈氏、鲍氏分了他们的家产。
【原文】
晏子谓桓子:“必致诸公。让,德之主也,让之谓懿德。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思义为愈。义,利之本也,蕴利生孽。姑使无蕴乎!可以滋长。”桓子尽致诸公,而请老于莒[1]。
【注释】
[1]莒:齐国的城邑,位于齐国东部。
【译文】
晏子对陈桓子说:“一定要把获得的栾氏、高氏家产交给国君。谦让,是德行的根本,让给别人叫做美德。凡是有血气的人,都有争夺之心,所以利益不能勉强,想着道义就能胜过别人。道义,是利益的根本。积聚利益不能勉强,想着道义就能胜过别人。道义,是利益的根本。积聚利益就生出妖孽。姑且不要让它积聚吧!可以让它慢慢地生长。”陈桓子把陈氏、鲍氏的家产全都交给齐景公,并请求在莒地告老退休。
【原文】
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1]、器用、从者之衣屦,而反棘焉。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与之夫于。反子城、子公、公孙捷,而皆益其禄。凡公子、公孙之无禄者,私分之邑。国之贫约孤寡者,私与之粟[2]。曰:“《诗》云‘陈锡载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
公与桓子莒之旁邑,辞。穆孟姬为之请高唐,陈氏始大。
【注释】
[1]幄幕:军用的帐幕。
[2]粟:泛指谷物,粮食。
【译文】
陈桓子召见子山,偷偷准备了帷幕、器物,从者的衣服鞋子,并把棘地还给了子山。对子商也像这样做,把封邑也还给了子商,对子周也是这样,把夫于给了他。让子城、子公、公孙捷回国,并且都增加了他们的俸禄。凡是公子、公孙中没有俸禄的,偷偷把封邑分给他们。对国内贫困孤寡的人,偷偷给他们粮食。他说:“《诗》说‘把受到的赏赐摆出来赐给别人就创建了周朝’,这就是能够施舍的缘故。齐桓公因此而成为霸主。”
齐景公把莒地旁边的城邑赐给陈桓子,他辞谢了。穆孟姬为他请求高唐,陈氏开始壮大。
【原文】
秋七月,平子伐莒,取郠[1],献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齐,闻之,曰:“周公其不飨鲁祭乎!周公飨义,鲁无义。《诗》曰:‘德音孔昭,视民不佻。’佻之谓甚矣,而壹用之,将谁福哉!”
戊子,晋平公卒。郑伯如晋,及河,晋人辞之。游吉遂如晋。九月,叔孙婼、齐国弱、宋华定、卫北宫喜、郑罕虎、许人、曹人、莒人、邾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如晋,葬平公也。
【注释】
[1]郠:地名,在今山东省沂水县。
【译文】
秋季七月,季平子进攻莒国,占领郠地。奉献俘虏,在亳社开始用人祭祀。臧武子在齐国,听到了这件事,说:“周公大约不去享用鲁国的祭祀了吧!周公享用合于道义的祭祀,鲁国不合于道义。《诗》说:‘那美好的话特别分明,让百姓不要轻佻随便。’现在的做法可以说轻佻随便得过分了,而又专门这样做,上天将会降福给谁呀!”
戊子日,晋平公死了。郑简公去晋国,到达黄河,晋国人辞谢了,游吉就去到晋国。九月,叔孙婼、齐国弱、宋国华定、卫国北宫喜、郑国罕虎、许人、曹人、莒人、邾、薛人、杞人、小邾人到晋国去了,这是为了安葬晋平公。
【原文】
郑子皮将以币行[1]。子产曰:“丧焉用币?用币必百两,百两必千人。千人至,将不行。不行,必尽用之。几千人而国不亡?”子皮固请以行。既葬,诸侯之大夫欲因见新君。叔孙昭子曰:“非礼也。”弗听。叔向辞之,曰:“大夫之事毕矣。而又命孤,孤斩焉在衰绖之中,其以嘉服见,则丧礼未毕。其以丧服见,是重受吊也。大夫将若之何?”皆无辞以见。子皮尽用其币。归,谓子羽曰:“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书》曰:‘欲败度,纵败礼。’我之谓矣。夫子知度与礼矣,我实纵欲,而不能自克也。”
【注释】
[1]币行:进献礼物。
【译文】
郑国的子皮准备带着财物前去。子产说:“吊丧哪里要用财物?用财物一定要一百辆车拉,一百辆车一定要一千人。一千人到那里,一时不会回来。不回来,财物一定会用光。几千人的礼物出去几次,国家还有不灭亡的?”子皮坚决请求带着财物出去。安葬结束后,诸侯的大夫想要乘机拜见新国君。叔孙昭子说:“这是不合于礼的。”大家不听。叔向辞谢他们,说:“大夫们的送葬事情已经完了。又命令我与诸卿相见,我处在服丧期间内心十分悲痛,如果用吉服相见,那么丧礼还没有完毕。如果以丧服相见,这就是再受一次吊唁。大夫们准备怎么办?”大家都没有理由再请求拜见。子皮用光了他带去的财礼。回国后,对子羽说:“并不是难在懂得道理,难在实行。他老人家懂得道理,我连道理都不懂。《书》说:‘欲望败坏法度,放纵败坏礼仪。’这应当是说我啊。他老人家懂得法度和礼仪了,我确实是放纵欲望,不能自我克制。”
【原文】
昭子至自晋,大夫皆见。高彊见而退。昭子语诸大夫曰:“为人子,不可不慎也哉!昔庆封亡,子尾多受邑而稍致诸君,君以为忠而甚宠之。将死,疾于公宫,辇而归,君亲推之。其子不能任,是以在此。忠为令德,其子弗能任,罪犹及之,难不慎也?丧夫人之力,弃德旷宗,以及其身,不亦害乎?《诗》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其是之谓乎!”
冬十二月,宋平公卒。初,元公[1]恶寺人柳,欲杀之。及丧,柳炽炭于位,将至,则去之。比葬,又有宠。
【注释】
[1]元公:宋平公太子佐。
【译文】
昭子从晋国归来,大夫们都来进见。高彊进见以后就退了出去。昭子对大夫们说:“做人儿子不能不谨慎啊!过去庆封逃亡,子尾接受城邑很多,而稍稍送还给国君一部分,国君认为他忠诚,因而很宠信他。临死以前,在公宫得病,坐上人力拉的车子回家,国君亲自推着他走。他的儿子不能继承父业,就是这个原因呀。忠诚是美德,他的儿子不能继承,罪过就会延及到他身上,怎么能不谨慎呢?丧失了那个人的功劳,丢掉德行,让宗庙闲空而无人祭祀,而罪过就延及到他身上,不也是祸害吗?《诗》说:‘忧患的到来不在我前头,也不在我后头。’说的就是这个吧!”
冬季十二月,宋平公死去。起初,宋元公讨厌寺人柳,想要杀死他。等到有了丧事,寺人柳在元公坐的地方烧上炭火,元公将要到达,就把炭撤去。等到安葬以后,又开始宠信寺人柳。
十一年经
【原文】
十有一年春,王二月,叔弓如宋。
葬宋平公。
夏四月丁巳,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
楚公子弃疾帅师围蔡。
五月甲申,夫人归氏薨。
大蒐于比蒲。
仲孙玃会邾子盟于祲祥。
秋,季孙意如会晋韩起、齐国弱、宋华亥、卫北宫佗、郑罕虎、曹人、杞人于厥慭。
九月已亥,葬我小君[1]齐归。
冬十有一月丁酉,楚师灭蔡,执蔡世子有以归,用之。
【注释】
[1]小君:夫人。
【译文】
十一年春季,周历二月,叔弓前往宋国。
安葬宋平公。
夏季四月丁巳日,楚灵王虔诱骗蔡灵侯般,将他杀死在申地。
楚公子弃疾带领军队围攻蔡国。
五月甲申日,夫人齐归去世。
在比蒲举办阅兵。
仲孙玃与邾子在祲祥会盟。
秋季,季孙意如与晋韩起、齐国弱、宋华亥、卫北宫佗、郑罕虎、曹人、杞人在厥慭会面。
九月己亥日,安葬我国夫人齐归。
冬季十一月丁酉日,楚国军队灭掉蔡国,抓获蔡国太子有回国,将他作为牺牲。
十一年传
【原文】
十一年春,王二月,叔弓如宋,葬平公也。
景王问于苌弘曰:“今兹诸侯,何实吉?何实凶?”对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岁也。岁在豕韦[1],弗过此矣。楚将有之,然壅[2]也。岁及大梁,蔡复楚凶,天之道也。”
楚子在申,召蔡灵侯。灵侯将往,蔡大夫曰:“王贪而无信,唯蔡于感,今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蔡侯不可。三月丙申,楚子伏甲而飨蔡侯于申,醉而执之。夏四月丁巳,杀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弃疾帅师围蔡。
【注释】
[1]豕韦:星宿,室宿。
[2]壅:堵塞,淤积。
【译文】
十一年春季,周历二月,叔弓到宋国去,这是为了安葬宋平公。
周景王向苌弘询问说:“现在诸侯之中,哪里吉利,哪里不吉利?”苌弘回答说:“蔡国不吉利。这是蔡侯般杀死他国君的年份。岁星有豕韦,过不了这一年了。楚国将会据有蔡国,然而这是积累邪恶。岁星到达大梁,蔡国复国,楚国不吉利,这是上天的常道。”
楚灵王在申地,召见蔡灵侯。蔡灵侯打算前去,蔡国的大夫说:“楚王贪婪而没有信用,唯独怨恨蔡国。现在财礼重而说话甜,这是诱骗我们,不如不去。”蔡灵侯不同意。三月丙申日,楚灵王在申地埋伏甲士而设享礼招待蔡侯,让他喝醉了酒就囚禁了他。夏季四月丁巳日,杀死了蔡灵侯,杀死了蔡国的士七十人。公子弃疾领兵包围蔡国。
【原文】
韩宣子问于叔向曰:“楚其克乎?”对曰:“克哉!蔡侯获罪于其君,而不能其民,天将假手于楚以毙之,何故不克?然肸闻之,不信以幸[1],不可再也。楚王奉孙吴以讨于陈曰:‘将定而国。’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今又诱蔡而杀其君,以围其国,虽幸而克,必受其咎,弗能久矣。桀克有缗,以丧其国。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楚小位下,而亟暴于二王,能无咎乎?天之假助不善,非祚之也,厚其凶恶,而降之罚也。且譬之如天,其有五材[2],而将用之,力尽而敝之,是以无拯,大可没振。”
【注释】
[1]不信以幸:因为不守信用而获得利益。
[2]五材:金、木、水、火、土。
【译文】
韩宣子向叔向询问说:“楚国会战胜吗?”叔向回答说:“可以战胜的!蔡灵侯得罪了他的国君,而得不到他百姓的拥护,上天将要借楚国的手来处死他,为什么不能战胜?然而我听说,由于没有信用而得利,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楚灵王侍奉太孙吴讨伐陈国,说:‘将要安定你的国家。’陈国人听从了他的命令,就灭了陈国建置为县。现在又诱骗蔡国而杀了他们的国君,来包围他们的国家,虽然侥幸而得胜,必然受到它的牵累,不能存在多长时间了。夏桀战胜了有缗而丧失了国家。商纣战胜东夷而丢掉了生命。楚国疆域小地位低,而一再地表现得比上面两个国王还要暴虐,能够没有灾祸吗?上天借助于坏人,不是降福给他,而是增加他的凶恶然后降罪给他。而且比如像上天有金、木、水、火、土五种材料而由人加以使用,材力用尽就丢弃了,因此楚国没救了,最后也不能兴盛了。”
【原文】
五月,齐归薨。大蒐于比蒲,非礼也。
孟僖子会邾庄公,盟于祲祥[1],修好,礼也。泉丘人有女,梦以其帷幕孟氏之庙,遂奔僖子,其僚从之。盟于清丘之社,曰:“有子,无相弃也。”僖子使助薳氏之簉[2]。反自祲祥,宿于薳氏,生懿子及南宫敬叔于泉丘人。其僚无子,使字敬叔。
楚师在蔡,晋荀吴谓韩宣子曰:“不能救陈,又不能救蔡,物以无亲,晋之不能,亦可知也。己为盟主,而不恤亡国,将焉用之?”
【注释】
[1]祲祥:在今山东省滋阳县。
[2]簉:副妾。
【译文】
五月,齐归死了。在比蒲举行盛大的阅兵,这是不符合礼的。
孟僖子会见邾庄公,在祲祥结盟,重修从前的友好,这是符合礼的。泉丘人有一个女儿,她梦见用自己的帷幕覆盖了陈氏的祖庙,就带着她的同伴一起私奔到孟僖子那里了。在清丘的土地神庙里盟誓说:“有了儿子,不要丢掉我。”孟僖子让她们去服事住在薳氏那里的妾。孟僖子从祲祥回来,住在薳氏那里,与泉丘的那个女人生了懿子和南宫敬叔。她的同伴没有儿子,就让同伴抚养敬叔。
楚国的军队在蔡国,晋国的荀吴对韩宣子说:“不能救援陈国,又不能救援蔡国,别人因此就不来亲近了,晋国的无能就会被广泛传播。自己做盟主而不去为灭亡的国家担忧,又哪里像是盟主?”
【原文】
秋,会于厥慭,谋救蔡也。郑子皮将行。子产曰:“行不远,不能救蔡也。蔡小而不顺,楚大而不德,天将弃蔡以壅楚,盈而罚之[1],蔡必亡矣。且丧君而能守者,鲜矣。三年,王其有咎乎!美恶周必复,王恶周矣。”晋人使狐父请蔡于楚,弗许。
【注释】
[1]盈而罚之:让楚国的罪恶积攒起来再惩罚他。
【译文】
秋季,季孙意如和晋国韩起、齐国国弱、宋国华亥、卫国北宫佗、郑国罕虎、曹国人、杞国人在厥慭会见,为了商量救援蔡国。郑国的子皮要出行。子产说:“走不远的,已经不能救援蔡国了。蔡国小而不顺服,楚国大而不施仁德,上天将要抛弃蔡国来使楚国积累邪恶,恶贯满盈然后惩罚它,蔡国一定灭亡了。而且丧失了国君却能够守住国家的也是很少的。三年后,楚王大约有灾殃吧!美和恶在岁星绕行一周的时候必然会有报应,楚灵王的邪恶已经要到岁星绕行一周的时候了。”晋国派狐父到楚国请求楚国宽免蔡国,楚国人不答应。
【原文】
单子会韩宣子于戚,视下言徐。叔向曰:“单子其将死乎!朝有著定,会有表,衣有襘[1],带有结。会朝之言,必闻于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视不过结襘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貌以明之,失则有阙。今单子为王官伯,而命事于会,视不登带,言不过步,貌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不昭不从,无守气[2]矣。”
【注释】
[1]襘:衣领交叉的位置。
[2]守气:养身之气。
【译文】
单成公在戚地会见韩宣子,目光向下,说话迟缓。叔向说:“单子大概将要死了吧!朝见有规定的席位,会见有标志,衣服有交叉,衣带有交结。会见和朝见的语言,一定要使在座者都能听到,用它来表明事情的条理。视线不低于衣结与襘之中,用它来端正仪容形貌。言语用来发布命令,仪容形貌用来表明态度,做不到就有错误。现在单子做天子的百官之长,在盟会上宣布天子的命令,目光不高于衣带,声音超过一步就听不到,形貌不能端正仪容,言语就不能明白了。不端正,就不恭敬;不明白,别人就不顺从,他已经没有养身之气了。”
【原文】
九月,葬齐归,公不戚[1]。晋士之送葬者,归以语史赵。史赵曰:“必为鲁郊。”侍者曰:“何故?”曰:“归,姓也,不思亲,祖不归[2]也。”叔向曰:“鲁公室其卑乎!君有大丧,国不废蒐。有三年之丧,而无一日之戚。国不恤丧,不忌君也。君无戚容,不顾亲也。国不忌君,君不顾亲,能无卑乎?殆其失国。”
冬十一月,楚子灭蔡,用隐大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王必悔之。”
十二月,单成公卒。
【注释】
[1]戚:悲伤,难过。
[2]归:保佑。
【译文】
九月,安葬齐归,鲁昭公不感到难过。晋国来送葬的士人,回去把情况告诉史赵。史赵说:“昭公一定会寄居到别国的郊外。”侍从的人说:“为什么?”史赵说:“他是归氏的儿子,不想念他的母亲,祖先不保佑。”叔向说:“鲁国公室的地位大约要下降了吧!国君发生大丧事,国家却不停止阅兵。有三年的丧期,却没有一天的悲痛。国家不为丧事而悲哀,这是不怕国君。国君没有悲痛的样子,这是不顾念亲人。国人不畏惧国君,国君不顾念亲人,地位能够不下降吗?恐怕将会丢掉他的国家。”
冬季十一月,楚灵王灭亡了蔡国,杀死了隐太子用来祭祀冈山。申无宇说:“不吉祥。五种牲口不能互相用来祭祀,何况用诸侯呢?国君一定会后悔的。”
十二月,单成公死了。
【原文】
楚子城陈、蔡、不羹[1]。使弃疾为蔡公。王问于申无宇曰:“弃疾在蔡,何如?”对曰:“择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郑庄公城栎[2],而寘子元焉,使昭公不立。齐桓公城穀,而寘管仲焉,至于今赖之。臣闻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亲不在外,羁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君其少戒。”王曰:“国有大城,何如?”对曰:“郑京、栎实杀曼伯,宋萧、亳实杀子游,齐渠丘实杀无知,卫蒲、戚实出献公,若由是观之,则害于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注释】
[1]不羹:西不羹位于今河南省襄城县附近;东不羹位于今河南省舞阳县一带。
[2]栎:在今河南省禹县。
【译文】
楚灵王在陈地、蔡地、不羹筑城。派弃疾做蔡公。楚灵王向申无宇询问说:“弃疾在蔡地,怎么样?”申无宇回答说:“选择儿子没有像父亲那样合适的,选择臣子没有像国君那样合适的。郑庄公在栎地筑城而安置子元,让昭公不能立为国君。齐桓公在穀地筑城而安置管仲,到现在齐国还得到利益。臣听说五种大人物不在边境,五种小人物不在朝廷。亲近的人不在外边,寄居的人不在里边。现在弃疾在外边,郑丹在朝廷。君王恐怕要稍加戒备。”楚灵王说:“国有高大的城墙,怎么样?”申无宇回答说:“郑国的京地、栎地导致杀死曼伯,宋国的萧地、亳地导致杀死子游,齐国的渠丘导致杀死公孙无知,卫国的蒲地、戚地导致驱逐献公,从这些看来,就有害于国都。树枝大了一定折断,尾巴大了就不能摇摆,这是君王所知道的。”
十二年经
【原文】
十有二年春,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
三月壬申,郑伯嘉卒。
夏,宋公使华定来聘。
公如晋,至河乃复。
五月,葬郑简公。
楚杀其大夫成熊。
秋七月。
冬十月,公子慭出奔齐。
楚子伐徐。
晋伐鲜虞。
【译文】
十二年春季,齐高偃带领军队护送北燕伯到阳地。
三月壬申日,郑简公嘉去世。
夏季,宋元公派华定到我国访问。
昭公前往晋国,到达黄河后返回。
五月,安葬郑简公。
楚国杀死本国大夫成熊。
秋季七月。
冬季十月,公子慭出逃至齐国。
楚灵王讨伐徐国。
晋国讨伐鲜虞国。
十二年传
【原文】
十二年春,齐高偃纳北燕伯款于唐,因其众也。
三月,郑简公卒,将为葬除[1]。及游氏之庙,将毁焉。子大叔使其除徒[2]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司墓之室,有当道者。毁之,则朝而塴[3];弗毁,则日中而塴。子大叔请毁之,曰:“无若诸侯之宾何?”子产曰:“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岂惮日中?无损于宾,而民不害,何故不为?”遂弗毁,日中而葬。君子谓:“子产于是乎知礼。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注释】
[1]葬除:为了下葬将道路上的障碍清掉。
[2]除徒:清除道路的役卒。
[3]塴:将棺材放进墓穴。
【译文】
十二年春季,齐国的高偃把北燕伯款送到唐地,这是因为唐地的人民愿意接纳他。
三月,郑简公死了,打算为安葬而清除道路上的障碍。到达游氏的祖庙,准备拆毁它。子太叔让他手下清道的人拿着工具站着,不要去拆,说:“子产经过你们这里,如果有人问你们为什么不拆,就说:‘不忍心毁掉祖庙啊。拆了就毁掉了祖庙!’”这样,子产就让清理道路的人避开游氏的祖庙。管理坟墓的人的房屋,有在道路上的。拆了它,就可以在早晨下葬;不拆,就要到中午才能下葬。子太叔请求拆了它,说:“不拆,各国的宾客怎么办?”子产说:“各国的宾客能够前来参加我国的丧礼,难道还怕推迟到中午?对宾客没有损害,百姓也不遭危害,为什么不做?”于是就不拆,到中午才下葬。君子认为:“子产在这件事情上懂得礼。礼,没有毁坏别人而成全自己的事。”
【原文】
夏,宋华定来聘,通嗣君也。享之,为赋《蓼萧》[1],弗知,又不答赋。昭子曰:“必亡。宴语之不怀,宠光之不宣,令德之不知,同福之不受,将何以在?”
齐侯、卫侯、郑伯如晋,朝嗣君也。公如晋,至河乃复。取郠之役,莒人愬[2]于晋,晋有平公之丧,未之治也,故辞公。公子慭遂如晋。
晋侯享诸侯,子产相郑伯,辞于享,请免丧而后听命。晋人许之,礼也。
【注释】
[1]《蓼萧》:《诗经·小雅》的一篇。
[2]愬:同“诉”。
【译文】
夏季,宋国的华定来鲁国聘问,为新即位的宋君通好。设享礼招待他,为他赋《寥萧》这首诗,他不知道这首诗,又不赋诗回答。昭子说:“他必然会逃亡。诗中所说宴会的笑语不怀念,宠信和光耀不宣扬,美好的德行别人不知道,共同的福禄不接受,他将怎么能终其位?”
齐晏公、卫灵公、郑定公到晋国去,朝见新立的国君。昭公到晋国去,到达黄河边就返回去了。对于占取郠地的那一次战役,莒国人向晋国控诉,晋国正好有平公的丧事,没有能够办理,所以辞谢昭公。于是公子慭就到了晋国。
晋昭公设享礼招待诸侯,子产辅佐郑定公,请求不参加享礼,请求丧服期满然后听取命令。晋国人答应了,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晋侯以齐侯宴,中行穆子相。投壶,晋侯先。穆子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1]。寡君中此,为诸侯师。”中之。齐侯举矢曰:“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亦中之。伯瑕谓穆子曰:“子失辞。吾固师诸侯矣,壶何为焉?其以中俊也。齐君弱吾君,归弗来矣。”穆子曰:“吾军帅强御,卒乘竞劝,今犹古也,齐将何事?”公孙傁趋进曰:“日旰君勤,可以出矣。”以齐侯出。
楚子谓成虎,若敖之余也,遂杀之。或谮成虎于楚子,成虎知之而不能行。书曰:“楚杀其大夫成虎。”怀宠也。
【注释】
[1]坻:水中高地。
【译文】
晋昭公和齐景公在一起饮宴,中行穆子相礼。以箭投入壶中为乐,晋昭公先投。穆子说:“有酒像淮流,有肉像高丘。寡君投中壶,统帅诸侯。”投中了。齐景公举起箭,说:“有酒如渑水,有肉像山陵。寡人投中壶,代君兴盛。”也投中了。伯瑕对穆子说:“您的话不太恰当。我们本来就称霸诸侯了,壶有什么用?还是不要把投中看成希罕事。齐君认为我们国君软弱,回去以后不会来了。”穆子说:“我们军队统师强而有力,士兵争相勉励,今天就像从前一样,齐国能做些什么?”公孙傁快步走进,说:“天晚了,国君也累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就和景公一起出去了。
楚灵王认为成虎是若敖的余党,就把他杀害了。有人在楚灵王那里诬陷成虎,成虎知道了,但是没能出走。《春秋》记载说:“楚杀其大夫成虎。”这是因为他舍不得放弃宠幸。
【原文】
六月,葬郑简公。
晋荀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遂入昔阳。秋八月壬午,灭肥,以肥[1]子绵皋归。
周原伯绞虐其舆臣[2],使曹逃。冬十月壬申朔,原舆人逐绞而立公子跪寻。绞奔郊。
甘简公无子,立其弟过。过将去成、景之族。成、景之族赂刘献公。丙申,杀甘悼公,而立成公之孙。丁酉,杀献太子之傅庾皮之子过。杀瑕辛于市,及宫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老阳子。
【注释】
[1]肥:鲜虞属国,今河北省藁城县。
[2]舆臣:众臣。
【译文】
六月,安葬郑简公。
晋国的荀吴假装会合齐军的样子,向鲜虞借路,就乘机进入昔阳。秋季八月壬午日,灭亡肥国,带了肥子绵皋回国。
周朝的原伯绞残暴,他许多手下的人成群结队的逃走。冬季十月壬申朔日,原地人赶走绞,立了公子跪寻。绞逃亡到郊地。
甘简公没有儿子,立了他兄弟甘过做国君。过准备除掉成公、景公的族人。成公、景公的族人贿赂刘献公,丙申日,杀死了甘悼公。立了成公的孙子。丁酉日,杀了献太子保傅庾皮的儿子过。在集市上杀了瑕辛,又杀了宫嬖绰、王孙没、刘州鸠、阴忌、老阳子。
【原文】
季平子立而不礼于南蒯。南蒯谓子仲:“吾出季氏,而归其室于公,子更[1]其位,我以费为公臣。”子仲许之。南蒯语叔仲穆子,且告之故。
季悼子之卒也,叔孙昭子以再命为卿。及平子伐莒,克之,更受三命。叔仲子欲构二家,谓平子曰:“三命逾父兄,非礼也。”平子曰:“然。”故使昭子。昭子曰:“叔孙氏有家祸,杀適立庶,故婼也及此。若因祸以毙之,则闻命矣。若不废君命,则固有著矣。”昭子朝而命吏曰:“婼将与季氏讼,书辞无颇。”季孙惧,而归罪于叔仲子。故叔仲小、南蒯、公子慭谋季氏。慭告公,而遂从公如晋。南蒯惧不克,以费叛如齐。子仲还及卫,闻乱,逃介而先。及郊,闻费叛,遂奔齐。
【注释】
[1]更:取代。
【译文】
季平子即位后,不重视南蒯。南蒯对子仲说:“由我来赶走季氏,把他的家产归公,您取代他的地位,就让我带着费地作为公臣。”子仲答应了。南蒯告诉叔仲穆子,同时把原因告诉了他。
季悼子死的时候,叔孙昭子以再命而做了卿士。等到季平子进攻莒国得胜,昭子改受三命。叔孙穆子想要离间季氏和叔孙氏两家,对平子说:“三命超过了父兄,这是不合礼的。”平子说:“是这样。”所以就让昭子自己辞谢。昭子说:“叔孙氏发生家祸,杀死嫡子立了庶子,所以婼才到这一步。如因祸乱而来讨伐,那么我只有听从命令了。如不废除国君命令那么本来就有我的位次。”昭子朝见官吏说:“婼打算和季氏打官司,请在写诉讼辞的时候不要偏袒。”季平子畏惧,就归罪于叔仲。因此叔仲穆子、南蒯子仲就打季氏的主意。子仲告诉昭公,就同昭公一起去了晋国。南蒯害怕打不赢,带了费地叛变到了齐国。子仲回国,到达卫国,听到动乱的情况,丢下副使先行逃回国内。到达郊外,听到费地叛乱就逃亡到齐国。
【原文】
南蒯之将叛也,其乡人或知之,过之而叹,且言曰:“恤恤[1]乎!湫[2]乎!攸乎!深思而浅谋,迩身而远志,家臣而君图。有人矣哉!”南蒯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3]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外内倡和为忠,率事以信为共,供养三德为善,非此三者弗当。且夫《易》,不可以占险,将何事也,且可饰乎?中美能黄,上美为元,下美则裳,参成可筮。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
【注释】
[1]恤恤:忧愁,担忧的样子。
[2]湫:愁闷。
[3]中:内衣。
【译文】
南蒯将要叛变的时候,他的家乡人知道情况,走过他门口,叹了口气说:“忧愁啊!愁啊!忧啊!想法高深而没有智谋,关系近而志向远,作为家臣而想为国君图谋,要有人才才行啊!”南蒯不提出所问的事情而占筮,得到坤卦变为比卦,卦辞说:“黄裳元吉。”认为是大吉大利。把它给子服惠伯看,说:“如果有事情,怎么样?”惠伯说:“我曾经学习过《易》,如果是忠信的事情就可以符合卦辞的预测,不然就必定失败。外表强盛内部温顺,这是忠诚。用温顺来实行占卜,这是信用,所以说‘黄裳元吉’。黄,是内衣的颜色。裳,是下身的服装。元,是善的第一位。内心不忠诚,就和颜色不相符合。在下面不恭敬,就和服装不相符合。事情办理不好,就和标准不相符合。内外和谐就是忠,根据诚信办事就恭,崇尚上述三种德行,就是善,不是这三种德行就不会懂得卦辞的预测。而且《易》不能用来预测冒险的事情,您打算做什么呢?而且能不能在下位而恭敬呢?中美就是黄,上美是元,下美就是裳,这三者都具备了才可以合于卦辞的预测。如果有所缺少,卦辞虽然吉利,还是不行的。”
【原文】
将适费,饮乡人酒。乡人或歌之曰:“我有圃[1],生之杞乎!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
平子欲使昭子逐叔仲小。小闻之,不敢朝。昭子命吏谓小待政于朝,曰:“吾不为怨府[2]。”
【注释】
[1]圃:菜地。
[2]怨府:众人怨恨所聚集的角色。
【译文】
南蒯打算到费地去,请乡里的人喝酒。乡里有人唱歌说:“我有块菜地,却生长了枸杞啊!跟我走的是大男子呵,不跟我走的不是东西呵,背弃他亲人的可耻呵!得了得了,不是我们一伙的人呵!”
季平子想要让昭子赶走叔仲子。叔仲子听到了,不敢朝见季平子。昭子命令官吏告诉叔仲子在朝廷上等待办公,说:“我不充当怨恨聚集的角色。”
【原文】
楚子狩于州来[1],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谿,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2],翠被[3],豹舄[4],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5],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
【注释】
[1]州来:安徽省凤台县。
[2]复陶:羽毛制成的抵御风雪的外衣。
[3]翠被:翡翠羽毛制成的被。
[4]豹舄:豹皮制成的鞋子。
[5]筚路蓝缕:形容开创艰难。筚路,柴车。蓝缕,破破烂烂的衣服。
【译文】
楚灵王在州来狩猎阅兵,驻扎在颍尾,派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带兵包围徐国以威胁吴国。楚灵王驻在乾谿,作为他们的后援。下雪,楚灵王头戴皮帽子,身穿秦国陶羽衣,披着翠羽彼肩,脚穿豹皮鞋,手拿鞭子走出来,仆析父作为随从。右尹子革晚上去朝见,楚王接见他,脱去帽子、披肩,放下鞭子,和他说话,说:“从前我们先王熊绎,和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一起事奉康王,齐、晋、鲁、卫四国都分赐了宝器,只有我国没有。现在我派人到成周,请求把鼎作为赏赐,周天子会给我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啊!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住在荆山僻处,乘柴车、穿破衣以开辟丛生的杂草,跋山涉水以侍奉天子,只能用桃木弓、枣木箭作为进贡。齐国,是天子的舅父。晋国和鲁国、卫国,是天子的同胞兄弟。楚国因此没有得到颁赐,而他们却有。现在是周朝和四国顺服侍奉君王了,将会唯命是从,难道还爱惜鼎!”楚灵王说:“以前我们的皇祖伯父昆吾,居住在旧许,现在郑国人贪求那里的土田而不给我们。如果我们向他们求取,他会给我们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啊!周朝不爱惜鼎,郑国还敢爱惜土田?”
【原文】
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1],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2],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祇宫[3]。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4],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注释】
[1]鏚柲:斧柄。
[2]如响:如同回音一样,指顺着灵王说话。
[3]祇宫:今陕西省华县附近。
[4]愔愔:和悦,闲适。
【译文】
楚灵王说:“从前诸侯认为我国偏僻而害怕晋国,现在我们大大地修筑陈国、蔡国及两个不羹城的城墙,每地都有战车一千辆,您是有功劳的。诸侯会害怕我们了吧?”子革回答说:“会害怕君王您的啊!光是这四个城邑,也就足够使人害怕了,又加上楚国全国的力量,岂敢不怕君王呢?”工尹路请求说:“君王命令破开圭玉以装饰斧柄,谨请发布命令。”楚灵王走进去察看。析父对子革说:“您,是楚国有声望的人。现在和君王说话,答对好像回声一样,国家将怎么办?”子革说:“我磨快了刀刃等着,君王出来,我的刀刃就将砍下去了。”楚灵王出来,又和子革说话。左史倚加快几步走过去。楚灵王说:“这个人是好史官,您要好好看待他。这个人能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子革回答说:“下臣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想要放纵他自己的私心,周游天下,想要天下到处都有他的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来劝阻穆王的私心,穆王因此得以善终于祇宫。臣向他谈起这首诗,他都不知道。如果问更远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楚灵王说:“您能知道吗?”子革回答说:“能。这首诗说:‘祈招安祥和悦,表现有德者的声音。想起我们君王的风度,样子好像玉好像金。保存百姓的力量,而自己没有醉饱之心。’”楚灵王向子革作揖,便走了进去,有人送饭来也不吃,睡觉睡不着,有好几天,不能克制自己,最后终于遇上了祸难。
【原文】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1]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谿?”
晋伐鲜虞,因肥之役也。
【注释】
[1]信:的确。
【译文】
孔子说:“古时候有话说:克制自己回到礼上,这就是仁。真是说得好啊!楚灵王如果能够这样,难道还会在乾谿受到羞辱?”
晋国进攻鲜虞,这是乘灭亡肥国以后而顺路进攻的。
十三年经
【原文】
十有三年春,叔弓帅师围费。
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弑其君虔于乾谿。
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
秋,公会刘子、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平丘。
八月甲戌,同盟于平丘。
公不与盟。
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归。
公至自会。
蔡侯庐归于蔡。
陈侯吴归于陈。
冬十月,葬蔡灵公。
公如晋,至河乃复。
吴灭州来。
【译文】
十三年春季,叔弓带领军队围攻费地。
夏季四月,楚公子比从晋国返回楚国,在乾谿杀死他们国家的国君虔。
楚公子弃疾杀死了公子比。
秋季,昭公与刘献公、晋昭公、齐景公、宋元公、卫灵公、郑定公、曹武公、莒著丘公、邾庄公、滕悼公、薛伯、杞平公、小邾穆公在平丘会面。
八月甲戌日,在平丘结盟。
昭公没有参与结盟。
晋国人抓获季孙意如带回国内。
昭公从盟会返回国内。
蔡平侯返回蔡国。
陈惠公吴回到陈国。
冬季十月,安葬蔡灵公。
昭公前往晋国,到达黄河就回来了。
吴国灭掉了州来。
十三年传
【原文】
十三年春,叔弓围费,弗克,败焉。平子怒,令见费人,执之以为囚俘。冶区夫[1]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民将叛之,谁与居邑?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注释】
[1]冶区夫:鲁国大臣。
【译文】
十三年春季,叔弓包围费地,没有攻下费地,反而被击败。季平子发怒,命令接见城外的费地人,就抓住他们作为囚犯。冶区夫说:“不对。如果接见费地人,挨冻的给他们衣服,饿了就给他们饭吃,做他们的好主子,供应他们所缺乏的东西,费地人前来就会像回家一样,南氏就要灭亡了。百姓将要背叛他,谁跟他住在围城里?如果用威严让他们害怕,用愤怒让他们畏惧,百姓怀恨而背叛您,这是为他招聚百姓了。如果诸侯都这样,费地人没有地方可去,他们不亲近南氏,还会到哪里去呢?”平子听从了他的意见。费地人背叛了南氏。
【原文】
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及即位,夺薳居[1]田。迁许而质许围。蔡洧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王使与于守而行。申之会,越大夫戮焉。王夺斗韦龟中犨,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蔓成然故事蔡公。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因群丧职之族,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
【注释】
[1]薳居:薳掩的族人。
【译文】
当楚灵王做令尹的时候,杀了大司马薳,掩盖了他并占取了他的家财。等到即位以后,就夺取了薳居的土田。把许地的人迁走而以许围作为人质。蔡洧受到楚灵王的宠信,楚灵王灭亡蔡国的时候,他的父亲死在这次战争中,楚灵王派他参与宁卫国都的任务然后灵王出发到乾谿。申地的盟会,越大夫受到侮辱。楚灵王夺取了斗韦龟的封邑中犨,又夺取了成然的封邑,而让他做郊尹大夫。蔓成然以前侍奉蔡公。所以薳氏的亲族和薳居、许围、蔡湖、蔓成然,都是楚王不加礼遇的人。因而这些丧失职位的人凭借着亲族,引诱越大夫常寿过发动叛乱,包围固城,攻下息舟,筑城而住在里面。
【原文】
观起之死也,其子从在蔡,事朝吴,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请试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皙,及郊而告之情,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观从使子干食,坎用牲,加书而速行。己徇于蔡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蔡人聚,将执之。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且违上,何适而可。”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依陈、蔡人以国。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因四族[1]之徒,以入楚。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请藩而已。”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猈先入,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2]。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使观从从师于乾谿,而遂告之,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3]。”师及訾梁而溃。
【注释】
[1]四族:薳氏、许围、蔡洧、蔓成然。
[2]鱼陂:今湖北省天门市一带。
[3]劓:割掉鼻子。
【译文】
观起死的时候,他儿子从在蔡地,侍奉朝吴,说:“现在还不恢复蔡国,蔡国将永远被灭亡了。我请求试一下。”用蔡公的名义召回子干、子皙,到达郊区,就把真像告诉了他们,强迫与他们结盟,进而入侵蔡地。蔡公正要吃饭,见到这种情况就逃走了。观从让子干吃饭,挖坑,杀牲口,把盟书放在牲口上,然后让他赶快走。自己对蔡地人公开宣布说:“蔡公召见这两个人,打算送到楚国,和他们结盟,然后把他们派出去,而且准备带领军队跟上去。”蔡地人聚集起来,准备抓住观从。观从解释说:“失去了贼人,组成了军队,杀我,有什么好处?”蔡地人就放了他。朝吴说:“您几位如果想为楚王而死去或者逃亡,就应当违背蔡公,以等待看谁成功。如果追求安定,就应当支持他,以使他的愿望成功。而且要是违背上官,你们将何去何从呢?”大家说:“赞成他。”就奉事蔡公,召见子干、子皙两个人而在邓地会盟,依赖陈地人和蔡地人复国的心愿达到自己的目的。楚国的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国的朝吴率领陈、蔡、不羹、许、叶等地的军队,依靠四族的族人,攻入楚国。到达郊区,陈地人、蔡地人想要宣扬讨伐无道和复国的名声,所以请求筑起壁垒。蔡公知道了,说:“我们的行动需要迅速。而且役人已经很疲劳了,编成篱笆就行了。”于是军营被人用篱笆包围起来了。蔡公派须务牟和史猈先进入国都,杀死了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公子比做了楚王,公子黑肱做了令尹,驻扎在鱼陂。公子弃疾做了司马,先清除王宫。派观从到乾谿和那里的军队接触,乘机告诉他们所发生的情况,同时说:“先回去的可以恢复禄位资财,后回去的受割鼻子的重刑。”楚灵王的军队到达訾梁就溃散了。
【原文】
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然丹乃归于楚。王[1]夏,将欲入鄢。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闱以归。夏五月癸亥,王缢于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注释】
[1]:顺流而下。
【译文】
楚灵王听到太子和公子们的死讯,自己掉到车子的下面,说:“别人爱他的儿子,也像我一样吗?”侍者说:“还有超过的。小人年老而没有儿子,自己知道会被挤到沟壑里去的。”楚灵王说:“我杀死别人的儿子很多,能够不到这一步吗?”右尹子革说:“请在国都郊外等待,听从国内人们的处置。”楚灵王说:“大众的愤怒不可触犯。”子革说:“也许可以去到大的都邑,然后向诸侯请求出兵。”楚灵王说:“他们都已经背叛楚国了。”子甘说:“也许可以逃亡到诸侯那里,听从大国为君王的安排。”楚灵王说:“好运气不会再来,只是自取其辱而已。”子革于是离开了楚灵王而回到楚国去。楚王沿汉水而下,打算到鄢地去。芋尹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父亲再次触犯王命,君王没有诛戮,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惠吗?不忍心不管国君,恩惠不能丢弃,我还是跟着君王。”于是就去寻找楚灵王,在棘门前遇到楚灵王便一起回来。夏季五月癸亥日,楚灵王在芋尹申亥家吊死了。申亥把两个女儿作为陪葬而安葬了楚灵王。
【原文】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走告子干、子皙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于訾[1],实訾敖。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使子旗为令尹。
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
【注释】
[1]訾:在今河南省信阳市。
【译文】
观从对子干说:“如果不杀死弃疾,虽然得到国家,还会受到灾祸。”子干说:“我不忍心啊。”观从说:“别人会对您忍心吗,我不忍心等下去了。”于是就走了。都城里常常有人夜里惊叫说:“君王进来了!”乙卯日夜里,弃疾派人走遍各处喊叫说:“君王到了!”都城里的人们大为惊恐。让蔓成然跑去报告子干、子皙说:“君王到了!都城里的人杀了您的司马弃疾,就要杀来了!您如果早一点为自己打算,可以不受侮辱。众怒好像水火,没有法子可以想了。”又有喊叫着跑来的人,说:“大伙都来到了!”子干他们两个人都自杀了。丙辰日,弃疾即位,改名为熊居。把子干安葬在訾地,并称訾地为訾敖。杀死一个囚犯,穿上国王的衣服,让尸体在汉水中漂流,然后收尸安葬,来安定国内的人心。让子旗担任令尹。
楚军从徐国回来,吴军在豫章打败楚军,俘虏了他们的五个将领。
【原文】
平王封陈、蔡,复迁邑,致群赂,施舍宽民,宥罪举职。召观从,王曰:“唯尔所欲。”对曰:“臣之先,佐开卜。”乃使为卜尹。使枝如子躬聘于郑,且致犨、栎之田。事毕,弗致。郑人请曰:“闻诸道路,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对曰:“臣未闻命。”既复,王问犨、栎。降服[1]而对曰:“臣过失命,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姑归,不谷有事,其告子也。”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民患王之无厌也,故从乱如归。
【注释】
[1]降服:脱去上衣以请罪。
【译文】
楚平王重建陈、蔡两国,让迁移出去的人回来,给有功之臣赏赐财物,取消苛政,赦免罪人,举拔被废弃的官员。召见观从,楚平王说:“你所要求的都可以照办。”观从说:“下臣的祖先是卜尹的助手。”于是就让他做了卜尹。楚平王派枝如子躬到郑国聘问,同时交还犨地、栎地。聘问结束,并没有交还。郑国人请问说:“听道路传闻,打算把犨地、栎地赐给寡君,谨敢请命。”枝如子躬说:“下臣没有听到这样的命令。”回国复命以后,楚平王问起归还犨地、栎地的事。枝如子躬脱去上衣而回答说:“下臣故意违背王命,没有交还。”楚平王拉着他的手,说:“您不要归罪自己。先回去罢,我以后有事,还是会告诉您的。”过了几年,芋尹申亥把楚灵王的棺材所在之地报告平王,于是就改葬灵王。
当初,楚灵王占卜说:“我希望能得到天下。”结果事情果然不吉利。灵王把龟甲扔在地上,责骂上天说:“这一点点好处都不给我,我一定要自己拿到它。”百姓担心灵王的欲望不能满足,所以纷纷参加动乱好像回家一样。
【原文】
初,共王无冢適[1],有宠子五人,无適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谁敢违之?”既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使五人齐[2],而长[3]入拜。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斗韦龟属成然焉,且曰:“弃礼违命,楚其危哉。”
【注释】
[1]冢適:嫡长子。
[2]齐:同“斋”,斋戒。
[3]长:依照长幼顺序。
【译文】
当初,楚灵王没有嫡长子,有宠爱的儿子五个,不知道应该立谁为君。于是就遍祭名山大川的神明,祈祷说:“请求神灵在五个人中选择,让他主持国家。”于是就把玉璧展示给名山大川的神明,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是神灵所立的,谁敢违背?”祭祀结束后,就和巴姬秘密地把玉璧埋在祖庙的院子里,让这五个人斋戒,然后按长幼次序进去下拜。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灵王的胳臂放在玉璧上。子干、子皙都离璧很远。平王因为还小,于是被别人抱了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璧纽上。斗韦龟把成然嘱托给平王,而且说:“抛弃礼义而违背天命,楚国大概危险了。”
【原文】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1]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
【注释】
[1]市贾:商人。
【译文】
子干回国,韩宣子向叔向询问说:“子干恐怕会成功吧?”叔向回答说:“很难。”韩宣子说:“人们有共同的憎恶而互相需求,好像商人一样,有什么难的?”叔向回答说:“没有人和他有共同的喜好,谁会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得到国家有五条难处:有了显贵的身分而没有贤人,这是一;有了人而没有内应,这是二;有了内应而没有谋略,这是三;有了谋略而没有百姓,这是四;有了百姓而没有德行,这是五。子干佐晋国十三年了,晋国、楚国跟从他的人,没有听说有知名之士,可以说没有贤人。族人被消灭,亲人也都背叛他,可以说没有内应。没有机会而轻举妄动,可以说没有谋略。一辈子在外边作客,可以说没有百姓。流亡在外没有怀念他的象征,可以说没有德行。楚王虽暴虐却不忌讳,楚国如果以子干为国君,关系到这五条难处而杀死原来的国君,谁能帮助他成功?享有楚国的,恐怕是弃疾吧!统治着陈、蔡两地,方城山以外也归属于他。烦杂和邪恶的事情没有发生,盗贼潜伏隐藏,虽然有私欲而不违背礼仪,百姓没有怨恨之心。神灵任命他,百姓相信他。芈姓发生动乱,必然就是小儿子立为国君,这是楚国的常例。得到神灵保佑,这是一;拥有百姓,这是二;具有美德,这是三;受宠而又显贵,这是四;所居地位符合常例,这是五。有五条利益来除掉五条难处,谁能够伤害他?子干的官职,不过是右尹。数他的地位,不过是庶子。论起神明所命令的,那又远离了玉璧。他的显贵丧失了,他的宠信丢掉了,百姓没有怀念他的,国内没有亲附他的,将凭什么立为国君?”
【原文】
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1]。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
【注释】
[1]内主:处身于内部,与外部彼此呼应的人。
【译文】
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吗?”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僖公宠爱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助,有莒国、卫国作为外援,有国氏、高氏作为内应。从善好像流水一样行动迅速,不念财货,不放纵自己私欲,施舍不知疲倦,求善没有满足,由于这样而享有国家,难道不合适吗?至于我们的先君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献公宠爱他。喜欢学习而专心致志,生下来十七年,得到了五个人才。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作为心腹,有魏犨、贾佗作为左右手,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援,有栾氏、郤氏、狐氏、先氏作为内应。在外国逃亡了十九年,坚定自己的意志更加专一。惠公、怀公丢弃百姓,百姓一批又一批地来亲附文公。献公没有别的亲人,百姓没有别的希望,上天正在保佑晋国,将会用谁来代替晋文公?这两位国君,和子干不同。共王还有受宠的儿子,国内还有高深莫测的君主。对百姓没有施予,在外边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没有人送行,回到楚国后也没有人迎接他,凭什么希望享有楚国?”
【原文】
晋成虒祁,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为取郠故,晋将以诸侯来讨。叔向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乃并征会,告于吴。秋,晋侯会吴子于良[1]。水道不可,吴子辞,乃还。
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羊舌鲋摄司马,遂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大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大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损焉。及会,亦如之。
【注释】
[1]良:地名。在今江苏省邳县。
【译文】
晋国落成了虒祁宫,诸侯前去朝见而回去的都对晋国有了贰心。由于占取郠地的缘故,晋国打算带领诸侯前去讨伐。叔向说:“不能不向诸侯显示一下威力。”于是就召集全体诸侯会见,而且告诉吴国。秋季,晋昭公到良地打算会见吴王。水路不通,吴王辞谢不来,晋昭公就回去了。
七月丙寅日,在邾国南部检阅军队,装载有甲士的战车四千辆,羊舌鲋代理司马,就在平丘会合诸侯。子产、子太叔辅助郑定公参加会见。子产带了帷布、幕布各九张出发。子太叔带了各四十张,不久又后悔,每住宿一次,就减少一些帷幕。等到达会见的地方,也和子产一样是九张。
【原文】
次于卫地,叔鲋求货于卫,淫刍荛者[1]。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曰:“诸侯事晋,未敢携贰,况卫在君之宇下,而敢有异志?刍荛者异于他日,敢请之。”叔向受羹反锦,曰:“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亦将及矣。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客从之,未退而禁之。
【注释】
[1]刍荛者:割草砍柴的人。
【译文】
停驻在卫国境内,羊舌鲋向卫国索取财货,放纵手下砍柴草的人胡作非为。卫国人派屠伯送给叔向羹汤和一箧锦缎,说:“诸侯事奉晋国,不敢怀有贰心,何况在君王的房檐下,哪里还敢有别的念头?砍柴的人和过去不大一样,谨敢请您阻止他们。”叔向接受了羹汤退回了锦缎,说:“晋国有一个羊舌鲋,贪求财货没有满足,也将要及于祸难了。为了这件事情,您如果以君王的命令赐给他锦缎,事情就了结了。”客人照办,还没有退出去,羊舌鲋就下令严禁砍柴草人的非法行为。
【原文】
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天子之老[1],请帅王赋[2],‘元戎十乘,以先启行’,迟速唯君。”叔向告于齐曰:“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为请。”对曰:“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寻?”叔向曰:“国家之败,有事而无业,事则不经。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3]以讲礼,再朝而会[4]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志业于好,讲礼于等,示威于众,昭明于神,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恒由是兴。晋礼主盟,惧有不治,奉承齐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君曰:‘余必废之,何齐之有?’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齐人惧,对曰:“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叔向曰:“诸侯有间矣,不可以不示众。”八月辛未,治兵,建而不旆。壬申,复旆[5]之。诸侯畏之。
【注释】
[1]天子之老:天子的卿士。
[2]王赋:天子的军队。
[3]间朝:三年一朝。
[4]再朝而会:六年一会。
[5]旆:增加飘带。
【译文】
晋国人要重温过去的盟约,齐国人不同意。晋昭公派叔向告诉刘献公说:“齐国人不肯结盟,怎么办?”刘献公回答说:“结盟是用来表示信用的。君王如果有信用,诸侯又没有贰心,担什么心?用文辞向它报告,用武力对他监督,即使齐国不同意,君王的利益也很多了。天子的卿士请求带领天子的军队,‘大车十辆,在前面开路’,早晚只听凭君王决定。”叔向告诉齐国,说:“诸侯请求结盟,已经在这里了。现在君王以不结盟为有利,寡君以此作为请求。”齐国人回答说:“诸侯讨伐三心二意的国家才需要重温过去的盟约。如果都能出力效劳,哪里需要重温旧盟?”叔向说:“国家的衰败,有了事情而没有贡赋,事情就不能正常。有了贡赋而没有礼节,正常了也会失去上下的次序。有了礼仪而没有威严,虽有次序也不能恭敬。有了威严而不能发扬,虽然恭敬却不能昭告神明。不能昭告神明而失去了恭敬,百事没有结果,这就是国家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因此明王的制度,让诸侯每年聘问以记住自己的职责,每隔三年朝见一次以演习礼仪,每六年会见一次以表现威严,每十二年盟会一次以显示信义。在友好中记住自己的职责,用等级次序来演习礼仪,向百姓表现威严,向神明显示信义,从古以来,也许并没有缺失。存亡的道理,常常由这里发生。晋国按照礼仪而主持结盟,唯恐不能办好,谨奉结盟的牺牲而展布于君王之前,以求得事情的圆满结束。君王说:‘我一定要废除它,为什么还要结盟呢?’请君王考虑一下,寡君听到这命令了!”齐国人恐惧,回答说:“小国说了话,大国加以裁夺,岂敢不听从?已经听到了命令,我们会恭恭敬敬地前去,时间迟早听任君王的决定。”叔向说:“诸侯对晋国有嫌隙了,不能不向他们显示一下威力。”八月辛未日,检阅军队,建立旌旗而不加飘带。壬申日,又加上飘带。诸侯都感到十分害怕。
【原文】
邾人、莒人愬于晋曰:“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故之以。”晋侯不见公,使叔向来辞曰:“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请君无勤。”子服惠伯对曰:“君信蛮夷之诉,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惟君。寡君闻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况其率道,其何敌之有?牛虽瘠,偾[1]于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忧,其庸可弃乎?若奉晋之众,用诸侯之师,因邾、莒、杞、鄫之怒,以讨鲁罪,间其二忧,何求而弗克?”鲁人惧,听命。
【注释】
[1]偾:扑倒。
【译文】
邾人、莒人向晋国起诉说:“鲁国经常进攻我国,我国快要灭亡了。我国不能进贡财礼,是由于鲁国的缘故。”晋昭公不接见鲁昭公,派叔向前来辞谢说:“诸侯将要在初七日结盟,寡君知道不能侍奉君王了,请君王不必劳驾。”子服惠伯回答说:“君王听信蛮夷的控诉,断绝兄弟国家的关系,丢弃周公的后代,也只能由君王作主。寡君听到命令了。”叔向说:“寡君有装载甲士的战车四千辆,即使不按常道办事,也必然是可怕的。何况按照常道,还有谁能抵挡?牛虽然瘦,压在小猪身上,难道怕小猪不死?对南蒯、子仲的忧虑,难道可以忘记吗?如果凭着晋国的大众,使用诸侯的军队,依靠邾国、莒国、杞国、鄫国的愤怒,来讨伐鲁国的罪过,利用你们对两个人的忧虑,什么事情办不到?”鲁国人害怕了,就听从了命令。
【原文】
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令诸侯日中造于除[1]。癸酉,退朝。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
及盟,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2],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3]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乎?”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
【注释】
[1]除:会盟的地点。
[2]班贡:进贡的次序。
[3]甸服:王畿之外方圆五百里至一千里的地方。
【译文】
甲戌日,诸侯在平丘一起会盟,这是由于齐国顺服了。命令诸侯在中午到达盟会地点。癸酉日,朝见晋国结束。子产命令外仆赶紧在盟会的地方搭起帐篷,子太叔阻拦仆人,让他们等第二天再搭。到了晚上,子产听说他们还没有搭起帐篷,就派他们赶紧去,到那里已经没有搭帐篷的地方了。
等到结盟的时候,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说:“从前天子确定进贡物品的次序,轻重是根据地位决定的。地位尊贵,贡赋就重,这是周朝的制度。地位低下而贡赋重的,这是距天子附近的小国称甸服。郑伯,是男服,让我们按照公侯的贡赋标准,恐怕不能如数供给的。谨敢以此作为请求。诸侯之间应当休息甲兵,友好从事。使者催问贡赋的命令,每个月都有。贡赋没有个限度,小国不能满足要求而有所缺少,这就是得罪的原因。诸侯重温旧盟,这是为了使小国得以生存。贡献如果没有个限制,国家很快就要灭亡了。决定存亡的规定,就在今天了。”从中午开始争论,直到晚上,晋国人同意了。结盟以后,子太叔责备子产说:“诸侯如果来讨伐,难道可以轻易地对待吗?”子产说:“晋国的政事出于好多家族,他们不能一心一意,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能力讨伐别人?国家不和别国力争,也就会遭到欺凌,还成个什么国?”
【原文】
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幕蒙[1]之,使狄人守之。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守者御之,乃与之锦而入。晋人以平子归,子服湫从。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2]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3],礼也。”
【注释】
[1]蒙:遮蔽,遮挡。
[2]无为:没有人帮助。
[3]艺贡事:制定贡赋的限额。
【译文】
鲁昭公不参加结盟。晋国人逮捕了季孙意如,用幕布遮住他,让狄人看守。司铎射怀里藏了锦,捧着用壶盛着的冰水,偷偷爬过去。看守人阻止他,就把锦送给看守人,然后进去。晋国人带了季孙回到晋国,子服湫跟随前去。
子产回国,没有到达,听说子皮死了,哭着说:“我完了!没有人帮我做好事了,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孔子认为:“子产在这次盟会中,足以成为国家的柱石了。《诗》说:‘君子欢乐,他是国家和家族的柱石。’子产是君子中追求欢乐的那一种人。”又说:“会合诸侯,制定贡赋的限度,这就是礼。”
【原文】
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而不警边,且不修备。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及中人,驱冲[1]竞,大获而归。
楚之灭蔡也,灵王迁许、胡、沈、道、房[2]、申于荆焉。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礼也。隐大子之子庐归于蔡,礼也。悼大子之子吴归于陈,礼也。
冬十月,葬蔡灵公,礼也。
【注释】
[1]冲:冲车,用来发动进攻的车。
[2]房:在今河南省遂平县。
【译文】
鲜虞人听说晋国军队全部出动,仍没有警戒边境,而且不整治武备。晋国的荀吴从著雍带领上军侵袭鲜虞,到达中人,驱使冲车和鲜虞人争逐,俘虏了一大批人和财物然后回国。
楚国灭亡蔡国的时候,楚灵王把许国、胡国、沈国、道地、房地、申地的人迁到楚国国内。楚平王即位,在封子陈国、蔡国以后,就都让他们回去,这是合于礼的。让太子悼的儿子吴回到陈国,这是合于礼的。
冬季十月,安葬蔡灵公,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公如晋。荀吴谓韩宣子曰:“诸侯相朝,讲旧好也。执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不如辞之。”乃使士景伯辞公于河。
吴灭州来。令尹子期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1],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可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
【注释】
[1]民人:百姓。
【译文】
鲁昭公到晋国去。荀吴对韩宣子说:“诸侯互相朝见,这是由于重温过去的友好。抓了他们的大夫而朝见他们的国君,这是不友好的,不如婉言谢绝他。”于是就派士景伯在黄河边上辞谢昭公。
吴国灭亡州来。令尹子期请求进攻吴国,楚王不答应,说:“我没有安抚百姓,没有侍奉鬼神,没有修缮防御设备,没有安定国家和家族,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百姓的力量,失败了都来不及后悔。州来在吴国,就像在楚国一样。您姑且等着吧。”
【原文】
季孙犹在晋,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鲁事晋,何以不如夷之小国?鲁,兄弟也,土地犹大,所命能具。若为夷弃之,使事齐、楚,其何瘳于晋?亲亲与大[1],赏共罚否,所以为盟主也。子其图之!谚曰:‘臣一主二。’吾岂无大国?”穆子告韩宣子,且曰:“楚灭陈、蔡不能救,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乃归季孙。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诸侯而执其老。若犹有罪,死命可也。若曰无罪,而惠免之,诸侯不闻,是逃命也,何免之为?请从君惠于会。”宣子患之,谓叔向曰:“子能归季孙乎?”对曰:“不能。鲋也能。”乃使叔鱼。叔鱼见季孙曰:“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微武子之赐,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归子而不归,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2],其若之何?”且泣。平子惧,先归。惠伯待礼。
【注释】
[1]与大:赞助大的国家。
[2]西河:在今陕西省大荔县、华阴县附近。
【译文】
季孙还在晋国时,子服惠伯私下对中行穆子说:“鲁国侍奉晋国,凭什么不如夷人的小国?鲁国,是兄弟,版图还很大,你们所规定的进贡物品都能具备。如果为了夷人而抛弃鲁国,让鲁国侍奉齐国和楚国,对晋国能有什么好处?亲近兄弟国家,赞助版图大的国家,奖赏能供给的国家,惩罚不供给的国家,这就是能作为盟主的原因。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俗话说:‘一个臣子要有两个人主。’我们难道没有大国可以去侍奉了?”简明子告诉韩宣子,而且说:“楚国灭亡陈、蔡,我们不能救援,反而为了敌人抓了亲人,这有什么用?”于是就把季孙放回去。惠伯说:“寡君不知道自己的罪过,会合诸侯而抓了他的元老。如果有罪,可以奉命而死。如果说没有罪过而加恩赦免他,诸侯没有听到,这是逃避命令,这怎么算是赦免呢?请求跟从你在盟会上赐给恩惠。”韩宣子担心这件事,对叔向说:“您能让季孙回去吗?”叔向回答说:“我办不到。鲋是能办得到的。”于是就让叔鱼去。叔鱼进见季孙,说:“从前鲋得罪了晋国国君,自己到了鲁国。如果不是武子的恩赐,不能有今天。即使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回到晋国,还是您再次给了我生命,怎么敢不为您尽心尽力?让您回去而您不回去,鲋听官吏说,打算在西河修造一所房子把您安置在那里,那怎么办?”说着,掉下泪来。季孙十分恐惧,就先回去了。惠伯不走,等晋国人以礼相送。
十四年经
【原文】
十有四年春,意如至自晋。
三月,曹伯滕卒。
夏四月。
秋,葬曹武公。
八月,莒子去疾卒。
冬,莒杀其公子意恢。
【译文】
十四年春季,意如从晋国返回。
三月,曹武公滕去世。
夏季四月。
秋季,安葬曹武公。
八月,莒子去疾去世。
冬季,莒国杀死本国公子意恢。
十四年传
【原文】
十四年春,意如至自晋,尊晋罪己也。尊晋罪己,礼也。
南蒯之将叛也,盟费人。司徒老祁、虑癸伪废疾[1],使请于南蒯曰:“臣愿受盟而疾兴。若以君灵不死,请待间[2]而盟。”许之。二子因民之欲叛也,请朝众而盟。遂劫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畏子以及今,三年听命矣。子若弗图,费人不忍其君,将不能畏子矣。子何所不逞欲?请送子。”请期五日。遂奔齐。侍饮酒于景公,公曰:“叛夫!”对曰:“臣欲张公室也。”子韩皙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司徒老祁、虑癸来归费。齐侯使鲍文子致之。
【注释】
[1]伪废疾:假装生病。
[2]间:病情好转。
【译文】
十四年春季,季孙意如从晋国回来,《春秋》这样记载,是尊重晋国而归罪于我国。尊重晋国而归罪于我国,这是合于礼的。
南蒯将要叛变的时候,和费地人结盟。司徒老祁、虑癸假装发病,派人请求南蒯说:“下臣愿意接受盟约,然而疾病发作。如果托您的福不死,请等病稍稍好一点再和您结盟。”南蒯答应了。这两个人依靠百姓想要背叛南蒯,就要求集合百姓一起结盟。所以就劫持南蒯说:“下臣一直没有忘记他们的君主,只是因为害怕您服从您的命令三年了。您如果不考虑,费地的人将会由于不忍心对他们的君主狠心,而不再害怕您了。何况您在哪里不能满足愿望?请让我们把您送去。”南蒯请求等待五天。到时就逃亡到齐国。侍奉齐景公喝酒,齐景公说:“叛徒!”南蒯回答说:“下臣是为了想要加强公室。”子韩皙说:“家臣想要加强公室,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司徒老祁、虑癸前来收回费地。齐景公也派鲍文子来送还费地。
【原文】
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1],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奸慝[2],举淹滞。礼新叙旧,禄勋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秋八月,莒著丘公卒,郊公不戚[3],国人弗顺,欲立著丘公之弟庚舆。蒲馀侯恶公子意恢,而善于庚舆;郊公恶公子铎,而善于意恢。公子铎因蒲馀侯而与之谋曰:“尔杀意恢,我出君而纳庚舆。”许之。
【注释】
[1]介特:单身的人。
[2]奸慝:奸邪的人。
[3]戚:悲伤难过。
【译文】
夏季,楚平王派然丹在宗丘选拔检阅西部地区的军队,并且安抚当地的百姓,施舍贫贱,救济穷困,抚育年幼的孤儿,奉养有病的老人,收容单身汉,救济受灾户,宽免孤儿寡妇的赋税,释放有罪的人,禁治奸邪,学会举荐被埋没的贤才。礼遇新人,交往旧人,奖赏功勋,和睦亲族,任用贤良,物色官吏。派屈罢在召陵选拔检阅东部地区的武装,也和西部一样。和四边的邻国友好,让百姓休养生息五年,然后用兵,这是合于礼的。
秋季八月,莒国国君著丘公死了,郊公不悲哀,国内的人们不服从他,想要立著丘公的兄弟庚舆。蒲馀侯讨厌公子意恢而和庚舆相好;郊公也讨厌公子铎而和意恢相好。公子铎依靠蒲馀侯并且和他商量,说:“你去杀死意恢,我赶走国君而接纳庚舆。”蒲馀侯答应了他的请求。
【原文】
楚令尹子旗有德于王,不知度,与养氏比,而求无厌。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杀斗成然,而灭养氏之族。使斗辛居郧,以无忘旧勋。
冬十二月,蒲馀侯兹夫杀莒公子意恢,郊公奔齐。公子铎逆庚舆于齐。齐隰党、公子鉏送之,有赂田[1]。
【注释】
[1]有赂田:莒国用田地贿赂齐国。
【译文】
楚国的令尹子旗对楚平王有过功劳,但自己却不知道节制,和养氏勾结,贪得无厌。楚平王很担心。九月甲午日,楚平王杀了斗成然,灭掉养氏这一家族。让斗辛住在郧地,并以此表示不忘过去的功勋。
冬季十二月,蒲馀侯兹夫杀死了莒国的公子意恢,郊公逃亡到齐国。公子铎去齐国迎接庚舆。齐国的隰党、公子鉏送行,莒国送给齐国土田。
【原文】
晋邢侯与雍子争鄐田[1],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蔽罪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宣子问其罪于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买直,鲋也鬻狱[2],刑侯专杀,其罪一也。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请从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与叔鱼于市。
【注释】
[1]鄐田:位于河南省修武县。
[2]鬻狱:接受贿赂枉断官司。
【译文】
晋国的邢侯和雍子争夺鄐地的土田,很久也没有调解成功。士景伯去楚国,叔鱼代理他的职务。韩宣子命令他判处旧案,罪过在于雍子。雍子把女儿嫁给叔鱼,叔鱼宣判刑侯有罪。刑侯发怒,在朝廷上杀了叔鱼和雍子。韩宣子向叔向询问怎样治他们的罪。叔向说:“三个人的罪状相同,杀了活着的人而把死了的人暴尸就可以了。雍子知道自己的罪过却通过贿赂来换得胜诉,鲋出卖法律,邢侯擅自杀人,他们的罪状相同。自己有罪恶而掠取别人的美名就是昏,贪婪而败坏职责就是墨,杀人而没有顾忌就是贼。《夏书》说:‘昏、墨、贼,处死。’这是皋陶的刑法。请照这种刑法办。”于是就杀了邢侯陈尸示众,并且把雍子和叔鱼的尸体摆在集市上示众。
【原文】
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1]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减。曰义也夫,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犹义也夫!”
【注释】
[1]古之遗直:古时候遗留下来的正直作风。
【译文】
孔子说:“叔向,他有着古代流传下来的正直作风。治理国家大事使用刑法、不包庇亲人,三次指出叔鱼的罪恶,不给他减轻。做事合于道义啊,可以说得上正直了。平丘的盟会,责备他贪财,以宽免卫国,晋国就做到了不凶暴。让鲁国季孙回去,称道他的欺诈,以宽免鲁国,晋国就做到了不肆虐。邢侯这次案件,说明他的贪婪,以执行法律,晋国就做到了不偏护。三次说话而除掉三次罪恶,加上三种利益,杀了亲人而名声更加显著,这也是合乎道义的啊!”
十五年经
【原文】
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吴子夷末卒。
二月癸酉,有事于武宫。籥[1]入,叔弓卒,去乐卒事。
夏,蔡朝吴出奔郑。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晋荀吴帅师伐鲜虞。
冬,公如晋。
【注释】
[1]籥:古代的乐器,类似笛子。
【译文】
十五年春季,周历正月,吴子夷末过世。
二月癸酉在武宫举办祭祀。演奏籥的乐工进入,叔弓去世,撤掉乐工,完成祭祀。
夏季,蔡朝吴出逃至郑国。
六月丁巳朔日,发生日食。
秋季,晋国的荀吴带领军队讨伐鲜虞。
冬季,昭公前往晋国。
十五年传
【原文】
十五年春,将禘[1]于武公,戒百官。梓慎曰:“禘之日,其有咎乎!吾见赤黑之■(衤帚)[2],非祭祥也,丧氛也。其在涖事乎?”二月癸酉,禘,叔弓涖事,籥入而卒。去乐卒事,礼也。
【注释】
[1]禘:古时候君主在宗庙中举行的祭祀祖先的盛大仪式。
[2]■(衤帚):妖邪之气。
【译文】
十五年春季,将要对武公举行大的祭祀,告诫百官斋戒。梓慎说:“大祭祀那一天恐怕会有灾祸吧!我看到了红黑色的妖气,这不是祭祀的祥瑞,是丧事的凶兆。恐怕会应在主持祭祀者的身上吧?”二月癸酉日,举行大的祭祀,叔弓主持祭祀,在秦籥的人进入时,突然死去。撤去音乐,把祭礼进行完毕,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楚费无极害朝吴之在蔡也,欲去之,乃谓之曰:“王唯信子,故处子于蔡。子亦长矣,而在下位,辱。必求之,吾助子请。”又谓其上之人曰:“王唯信吴,故处诸蔡,二三子莫之如也,而在其上,不亦难乎?弗图,必及于难。”夏,蔡人遂朝吴,朝吴出奔郑。王怒曰:“余唯信吴,故置诸蔡。且微吴,吾不及此。女何故去之?”无极对曰:“臣岂不欲吴?然而前知[1]其为人之异也。吴在蔡,蔡必速飞。去吴,所以剪其翼也。”
【注释】
[1]前知:早就知道。
【译文】
楚国的费无极嫉妒朝吴在蔡国,想要赶走他,就对朝吴说:“君王唯独相信您,所以把您安置在蔡国。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下等职位,这对您是一种耻辱。一定要求得上等职位,我帮助您请求。”又对职位在朝吴之上的人说:“君王唯独相信朝吴,所以把他安置在蔡国,您地位比不上他,而在他上面,不也很难安定吗?不加考虑,必然遭到祸难。”夏季,蔡国人赶走了朝吴,朝吴逃到了郑国。楚平王发怒,说:“我唯独相信朝吴,所以把他安置在蔡国。而且如果没有朝吴,我到不了今天的地步。你为什么赶走他?”费无极回答说:“下臣难道不想要朝吴?只是早知道他对楚国有异心了。如果朝吴一直在蔡国,蔡国必然很快腾飞。去掉朝吴,就剪除了他的翅膀。”
【原文】
六月乙丑,王大子寿卒。秋八月戊寅,王穆后崩。
晋荀吴帅师伐鲜虞,围鼓[1]。鼓人或请以城叛,穆子弗许。左右曰:“师徒不勤,而可以获城,何故不为?”穆子曰:“吾闻诸叔向曰:‘好恶不愆,民知所适,事无不济。’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赏所甚恶,若所好何?若其弗赏,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所丧滋多。”使鼓人杀叛人,而缮守备。围鼓三月,鼓人或请降。使其民见,曰:“犹有食色,姑修而城。”军吏曰:“获城而弗取,勤民而顿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获一邑而教民怠,将焉用邑?邑以贾怠,不如完旧。贾怠无卒,弃旧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义不爽,好恶不愆,城可获而民知义所,有死命而无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尽,而后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鸢鞮[2]归。
冬,公如晋,平丘之会故也。
【注释】
[1]鼓:国名。
[2]鸢鞮:鼓国国君。
【译文】
六月乙丑日,王太子寿死了。秋季八月戊寅日,王穆后去世。
晋国荀吴领兵进攻鲜虞,包围鼓国。鼓国有人请求带着城邑里面的人叛变,荀吴不答应。左右的随从说:“军人不辛劳就可以得到城邑,为什么不干?”荀吴说:“我听到叔向说过:‘喜好、厌恶都不过分,百姓知道行动的方向,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有人带着我们的城邑叛变,这是我们所极其厌恶的。别人带着城邑前来,我们为什么独独喜欢这样呢?奖赏我们极其最厌恶的,对所喜欢的又怎么办?如果不加奖赏,这就是失信,又用什么保护百姓?力量达到就进攻,否则就撤退,量力而行。我们不可以想要得到城邑而接近奸邪,这样所丧失的会更多。”于是让鼓国人杀了叛徒而修缮防御设备。包围鼓国三个月,鼓国人有人请求投降。穆子让鼓国人进见,说:“看人们的脸色还能吃上饭菜,姑且去修缮你们的城墙。”军吏说:“得到城邑而不占取,辛劳百姓而损毁武器,用什么侍奉国君?”穆子说:“我用这样的做法来侍奉国君。得到一个城邑而教百姓懈怠,还用这个城邑干什么?得到城邑而买来懈怠,不如保持一贯的勤快。买来懈怠,没有好结果。丢掉一贯的勤快,不吉祥。鼓国人能够侍奉他们的国君,我也能够侍奉我们的国君。遵循道义而不改变,喜好、厌恶都不过分,城邑可以得到而百姓懂得道义之所在,肯拼命而没有二心,不也很好吗!”鼓国人报告粮食吃完、力量用尽,然后占取了它。穆子攻下鼓国回国,不杀一个人,将鼓子鸢鞮带回国。
冬季,鲁昭公到晋国去,这是由于平丘那次盟会的缘故。
【原文】
十二月,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既葬除丧[1],以文伯宴,樽以鲁壶。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晋独无有,何也?”文伯揖籍谈,对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2]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王曰:“叔氏,而忘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无分乎?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其后襄之二路,鏚钺[3]秬鬯[4]、彤弓虎贲,文公受之,以有南阳之田,抚征东夏,非分而何?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孙不忘,所谓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后也,何故忘之?”籍谈不能对。宾出,王曰:“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注释】
[1]除丧:出去下葬之前的丧服,更换守丧期间的丧服。
[2]彝器:祭祀,宴饮的时候使用的器具。
[3]鏚钺:斧和钺。
[4]秬鬯:用黑黍与郁金香酿制的醇酒。
【译文】
十二月,晋国的荀跞到成周去参加穆后的葬礼,籍谈作为副使。安葬完毕,除去丧服,周天子和荀砾欢宴,把鲁国进贡的壶作为酒杯。周天子说:“伯父,诸侯都有礼器进贡王室,惟独晋国没有,为什么?”荀砾向籍谈作揖让他回答,籍谈回答说:“诸侯受封的时候,都从王室接受了明德之器,来镇抚国家,所以能把彝器进献给天子。晋国处在深山,戎狄和我们相邻,而远离王室。天子的威福不能达到,顺服戎人还来不及,这时候怎么能进献彝器?”周天子说:“叔父,你忘了吧?叔父唐叔,是成王的同胞兄弟,难道反而没有分得赏赐吗?密须的名鼓和它的大辂车,是文王所用来检阅军队的。阙巩的铠甲,是武王用来攻克商朝的。唐叔接受了,用来居住在晋国的地域上,境内有着戎人和狄人。这以后襄王所赐的大辂、戎骆之车,斧钺、黑黍酿造的香酒,红色的弓、勇士,文公接受了,保有南阳的土田,安抚和征伐东边各国,这不是分得的赏赐还是什么?有了功勋而不废弃,有了功劳而记载在策书上,用土田来奉养他,用彝器来安抚他,用车服来表彰他,用旌旗来显耀他,子子孙孙不要忘记,这就是所谓福。这种福祉不记住,叔父的心到哪里去了呢?而用从前你的高祖孙伯黡掌管晋国典籍,以主持国家大事,所以称为籍氏。等到辛有的第二个儿子董到了晋国,在这时就有了董氏的史官。你是司典的后氏,怎么能忘了呢?”籍谈回答不出。客人退出去以后,周天子说:“籍谈的后代恐怕不能享有禄位了吧!举出了典故却忘记了祖宗。”
【原文】
籍谈归,以告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终乎!吾闻之,所乐必卒焉。今王乐忧,若卒以忧,不可谓终。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于是乎以丧宾宴,又求彝器,乐忧甚矣,且非礼也。彝器之来,嘉功之由,非由丧也。三年之丧,虽贵遂服[1],礼也。王虽弗遂,宴乐以早,亦非礼也。礼,王之大经也。一动而失二礼,无大经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经,忘经而多言举典,将焉用之?”
【注释】
[1]遂服:服完三年丧期。
【译文】
籍谈回国后,把这些情况告诉叔向。叔向说:“天子恐怕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吧!我听说,喜欢什么,必然死在这上面。现在天子把忧虑当成欢乐,如果因为忧虑致死,就不能说是善终。天子一年中有两次三年之丧,在这个时候和吊丧的宾客饮宴,又要求彝器,把忧虑当成欢乐也太过分了,而且不合于礼。彝器的到来,由于嘉奖功勋,不是由于丧事。三年的丧礼,虽然贵为天子,服丧仍得满期,这是礼。现在天子即使不能服丧满期,欢宴奏乐也太早了,也是不合于礼的。礼,是天子奉行的重要规范。一次举动而失去了两种礼,这就没有重要规范了。言语用来考核典籍,典籍用来记载规范,忘记了规范而言语很多,举出这些典故,又有什么用?”
十六年经
【原文】
十有六年春,齐侯伐徐。
楚子诱戎蛮子,杀之。
夏,公至自晋。
秋八月己亥,晋侯夷卒。
九月,大雩。
季孙意如如晋。
冬十月,葬晋昭公。
【译文】
十六年春季,齐侯讨伐徐国。
楚子诱骗戎蛮子,将其杀死。
夏季,昭公自晋国返回。
秋季八月己亥日,晋侯夷去世。
九月,举办求雨的祭祀。
季孙意如前往晋国。
冬季十月,安葬晋昭公。
十六年传
【原文】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晋,晋人止公。不书,讳之也。
齐侯伐徐。
楚子闻蛮氏之乱也,与蛮子之无质[1]也,使然丹诱戎蛮子嘉,杀之,遂取蛮氏。既而复立其子焉,礼也。
二月丙申,齐师至于蒲隧[2]。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会齐侯,盟于蒲隧,赂以甲父之鼎。叔孙昭子曰:“诸侯之无伯,害哉!齐君之无道也,兴师而伐远方,会之有成,而还,莫之亢也。无伯也夫!《诗》曰:‘宗周既灭,靡所止戾。正大夫离居,莫知我肄。’其是之谓乎!”
【注释】
[1]质:信用。
[2]蒲隧:在今江苏省睢宁县附近。
【译文】
十六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在晋国,晋国人扣留了昭公。《春秋》不记载这件事,这是由于忌讳。
齐景公发兵进攻徐国。
楚平王听说戎蛮部落发生动乱,是因为蛮子没有信用,就派然丹诱骗戎蛮子嘉而杀了他,就占领了戎蛮部落。不久以后又重新立了他的儿子,这是合于礼的。
二月丙申日,齐军到达蒲隧。徐国人求和。徐子和郯人、莒人会见齐景公,在蒲隧结盟,送给齐景公甲父之鼎。叔孙昭子说:“诸侯没有领袖,对小国是个危险啊!齐国的国君无道,起兵攻打远方的国家,会见了他们,缔结了和约而回来,没有人能够抵抗。这是由于没有霸主啊!《诗》说:‘宗周已经衰亡,无所安定。执政的大夫四散分居,没有人知道我的困苦和辛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原文】
三月,晋韩起聘于郑,郑伯享之。子产戒曰:“苟有位于朝,无有不共恪[1]。”孔张后至,立于客间,执政御之;适客后,又御之;适县间。客从而笑之。事毕,富子谏曰:“夫大国之人,不可不慎也,几为之笑而不陵我?我皆有礼,夫犹鄙我。国而无礼,何以求荣?孔张失位,吾子之耻也。”子产怒曰:“发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颇类[2],狱之放纷[3],会朝之不敬,使命之不听,取陵于大国,罢民而无功,罪及而弗知,侨之耻也。孔张,君之昆孙,子孔之后也,执政之嗣也。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于诸侯,国人所尊,诸侯所知。立于朝而祀于家,有禄于国,有赋于军,丧祭有职,受脤[4]归脤,其祭在庙,已有著位。在位数世,世守其业,而忘其所,侨焉得耻之?辟邪之人,而皆及执政,是先王无刑罚也。子宁以他规我。”
【注释】
[1]共恪:恭敬,恭谨。
[2]颇类:偏颇不顺。
[3]放纷:纵容纷乱。
[4]脤:祭肉。
【译文】
三月,晋国的韩起到郑国聘问,郑定公设享礼招待他。子产告诫大家说:“如果在朝廷的享礼上空着一个席位,也不要发生不恭敬的事。”孔张后到,站在客人中间,主管曲礼的人挡住他;去到客人后边,主管典礼的人又挡住他;他只好到悬挂乐器的间隙中待着。客人因此而笑他。事情结束后,富子劝谏说:“对待大国的客人,是不可以不慎重的,难道说被他们笑话了,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们?我们样样都能做到有礼,那些人还会看不起我们。国家没有礼仪,怎么能求得光荣?孔张没有站到应该站的位置上,这是您的耻辱。”子产发怒说:“发布命令不恰当,命令发出后没有什么用,刑罚偏颇不平,诉讼放任混乱,朝会时失去礼仪,命令没有人听从,招致大国的欺负,使百姓疲惫而没有功劳,罪过来到还不知道,这是我的耻辱。孔张是国君哥哥的孙子,子孔的后代,执政大夫的继承人。做了嗣大夫,他接受命令而出使,遍及诸侯各国,为国内的人们所尊敬,为诸侯所熟悉。他在朝中有官职,在家里有祖庙,接受国家颁给的封邑爵禄,分担战争所需的人力物力、丧事、祭祀有一定的职事,接受和归还祭肉,辅助国君在宗庙里祭祀,已经有了固定的地位。他家在位已经几代,世世代代保守自己的家业,现在忘记了他应该处的地位,我又何必为他感到耻辱?不正派的人把一切都归罪于我这个执政者,等于说先王没有刑罚。你最好用别的事来纠正我。”
【原文】
宣子有环,有一在郑商。宣子谒诸郑伯,子产弗与,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大叔、子羽谓子产曰:“韩子亦无几求,晋国亦未可以贰,晋国、韩子不可偷[1]也。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鬼神而助之,以兴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爱于一环,其以取憎于大国也,盍求而与之?”子产曰:“吾非偷晋而有二心,将终事之,是以弗与,忠信故也。侨闻君子非无贿之难,立而无令名之患。侨闻为国,非不能事大字[2]小之难,无礼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国之人,令于小国,而皆获其求,将何以给之?一共一否,为罪滋大。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之有?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若韩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贪淫甚矣,独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韩子成贪,将焉用之?且吾以玉贾罪,不亦锐乎?”
【注释】
[1]偷:轻慢,怠慢。
[2]字:抚养。
【译文】
韩宣子有一副玉环,其中一个在郑国的商人手里。韩宣子向郑定公请求得到那只玉环,子产不给,说:“这不是公家府库中保管的器物,寡君不知道。”子太叔、子羽对子产说:“韩子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对晋国也不能三心二意,晋国和韩子都是不能轻慢的。如果正好有坏人在两国中间挑拨,如果鬼神再帮着坏人,以举起他们的凶心怒气,后悔都来不及!您为什么爱惜一个玉环而以此去惹大国的讨厌呢,为什么不去找来还给他?”子产说:“我不是轻慢晋国而有贰心,而是要始终侍奉他们,所以才不给他,这是为了忠实和守信用的缘故。我听说君子不是怕没有财物,而是怕没有美好的名声。我又听说治理国家不是怕不能侍奉大国、抚养小国,而是怕没有礼仪来安定他的地位。大国命令小国,如果一切要求都得到满足,将要用什么来源源不断地供给他们?那一次给了,这一次不给,所得的罪过更大。大国的要求,如果不合乎礼就应该驳斥,他们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我们要是成为他们边境里的城市,那就失去了作为一个国家的地位了。如果韩子奉命出使去求取玉环,他的贪婪邪恶就太过分了,难道这不是罪过吗?因拿出一只玉环而引起两种罪过,我们失去了国家的地位,韩子也成为贪婪的人,用得着这样吗?而我们因为玉环而换来罪过,不也是太犯不着了吧?”
【原文】
韩子买诸贾人,既成贾[1]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韩子请诸子产曰:“日起请夫环,执政弗义,弗敢复也。今买诸商人,商人曰,必以闻,敢以为请。”子产对曰:“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2],以艾[3]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藋[4],而共处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5]。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恃此质誓,故能相保,以至于今。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谓敝邑强夺商人,是教弊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诸侯,必不为也。若大国令,而共无艺,郑,鄙邑也,亦弗为也。侨若献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韩子辞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辞之。”
【注释】
[1]成贾:成交。
[2]比耦:并肩耕作。
[3]艾:治理土地。
[4]蓬蒿藜藋:泛指野草。
[5]匄夺:强夺豪取。
【译文】
韩宣子向商人购买玉环,双方已经成交了。商人说:“一定要告诉君大夫。”韩宣子向子产请求说:“前些时候我请求得到这只玉环,执政认为不合于道义,所以不敢再次请求。现在在商人那里买到了,商人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报告,谨以此作为请求。”子产回答说:“从前我们先君桓公和商人们都是从周朝迁居出来的,并肩协作来清除这块土地,砍去野草杂木,一起居住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盟誓,互相信赖。誓词说:‘你不要背叛我,我不要强买你的东西,不要乞求、不要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宝贵的货物,我也不加过问。’仗着这个有信守的盟誓,所以能互相支持直到今天。现在你带着友好的情义光临敝邑,而告诉我们去强夺商人的东西,这是教导敝邑背弃盟誓,这样恐怕不可以吧!如果得到玉环而失去诸侯,那您一定是不干的。如果大国有命令,要我们没完没了地供应,那就是把郑国当成了边境里的城市,我们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如果献上玉环,真不知道有什么道理和好处。谨敢私下向您布达。”韩宣子就把玉环退了回去,说:“我虽然不聪明,怎么敢求取玉环以求得两项罪过?谨请把玉环退还。”
【原文】
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齹赋《野有蔓草》[1]。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2]。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赋《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贶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宣子皆献马焉,而赋《我将》。子产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乱,敢不拜德?”宣子私觐于子产,以玉与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赐我玉而免吾死也,敢不藉手[3]以拜?”
【注释】
[1]《野有蔓草》:《诗经·郑风》中的一篇。
[2]《羔裘》:《诗经·郑风》中的一篇,主题是赞美韩宣子。
[3]藉手:借助手中的礼物。
【译文】
夏季四月,郑国的六卿为韩宣子在郊外饯行。韩宣子说:“请几位大臣都赋诗一首,我也可以了解郑国的意图。”子齹赋《野有蔓草》。韩宣子说:“孺子好啊!我有希望了。”子产赋郑国的《羔裘》。韩宣子说:“我不敢当。”子太叔赋《褰裳》。韩宣子说:“有我在这里,难道敢劳动您去侍奉别人吗?”子太叔拜谢。韩宣子说:“好啊,您说起了这个。要不是有这回事,恐怕不能善始善终地友好下去吧?”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韩宣子很高兴,说:“郑国差不多要强盛了吧!几位大臣用国君的名义赏赐起,所赋的《诗》不出郑国之外,都是表示友好的。几位大臣是传了几世的大夫,可以根据这一点而不再有所畏惧了。”韩宣子对他们都奉献马匹,而且赋了《我将》。子产拜谢,又让其他五个卿也都拜谢,说:“您安定动乱,岂敢不拜谢恩德?”韩宣子用玉和马作为礼物私下拜见子产,说:“您命令起舍弃那个玉环,这是赐给了我金玉良言而免我一死,岂敢不借此薄礼表示拜谢?”
【原文】
公至自晋。子服昭伯语季平子曰:“晋之公室,其将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强而奢傲,将因是以习。习实为常,能无卑乎?”平子曰:“尔幼,恶识国?”
秋八月,晋昭公卒。九月,大雩,旱也。郑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有事于桑山。斩其木,不雨。子产曰:“有事于山,蓺[1]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夺之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如晋,葬昭公。平子曰:“子服回之言犹信,子服氏有子哉。”
【注释】
[1]蓺:培育保护。
【译文】
昭公从晋国回到国内。子服昭伯对季平子说:“晋国公室的地位恐怕将降低了。国君年幼而力量微弱,六卿强大而奢侈骄傲,由此而将形成习惯。习惯而成自然,能够不降低吗?”季平子说:“你年轻,哪里懂得国家大事?”
秋季八月,晋昭公去世。九月,举行盛大的雩祭,这是由于发生了旱灾。郑国大旱,派屠击、祝款、竖柎祭祀桑山。砍去了山上的树木,天不下雨。子产说:“祭祀山神,应当培育和保护山林。现在反而砍去山上的树木,他们的罪过就很大了。”于是就剥夺了他们的官爵和封邑。
冬季十月,季平子到晋国去参加昭公的丧礼。季平子说:“子服回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子服氏有了好后代了。”
十七年经
【原文】
十有七年春,小邾子来朝。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秋,郯子来朝。
八月,晋荀吴帅师灭陆浑之戎。
冬,有星孛于大辰。
楚人及吴战于长岸。
【译文】
十七年春季,小邾穆公前来朝见。
夏季六月甲戌朔日,发生日食。
秋季,郯子前来朝见。
八月,晋荀吴带领军队消灭了陆浑的戎人。
冬季,有彗星在大辰出现。
楚国人和吴国人在长岸交战。
十七年传
【原文】
十七年春,小邾穆公来朝,公与之燕。季平子赋《采叔》,穆公赋《菁菁者莪》。昭子曰:“不有以国,其能久乎?”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请所用币[1]。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伐鼓于社。诸侯用币于社,伐鼓于朝。礼也。”平子御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2]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有伐鼓用币,礼也。其余则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过分而未至,三辰有灾,于是乎百官降物,君不举,辟移时,乐奏鼓,祝用币,史用辞。故《夏书》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此月朔之谓也。当夏四月,是谓孟夏。”平子弗从。昭子退曰:“夫子将有异志,不君君矣。”
【注释】
[1]请所用币:请求颁发用来祭祀灶神的祭品。
[2]慝:阴气。
【译文】
十七年春季,小邾穆公来鲁国朝见,昭公和他一起饮宴。季平子赋了《采叔》,穆公赋了《菁菁者莪》。昭子说:“假若没有治理国家的人才,国家难道能长久吗?”
夏季六月甲戌朔日,发生日食。掌管祭祀的官员请示应该使用的祭品。昭子说:“发生日食,天子不进丰盛的菜肴,在土地神庙里去鼓。诸侯用祭品在土地庙里祭祀,在朝廷上去鼓。这是礼制。”平子禁止这么做,说:“不能那样做。只有正月朔日,阴气没有发作,出现日食这一现象,才击鼓用祭品,这是礼制。其他的时候都不这样。”太史说:“就是在这个月。太阳过了春分而没有到夏至,日、月、星有了灾殃,在这时候百官穿上素服,国君不进丰盛的菜肴,离开正寝躲过日食的时辰,乐工击鼓,祝使用祭品,史官使用辞令来祈祷消灾去祸。所以《夏书》说:‘日月交会不在正常的位置上,瞽师击鼓,啬夫驾车,百姓奔跑。’说的就是这个月初一的情况。正当夏季四月,所以叫做孟夏。”平子不听从。昭子退出,说:“这个人将要有别的念头,他已经不把国君当成国君了。”
【原文】
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1]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2]者也。丹鸟氏,司闭[3]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
【注释】
[1]分:春分、秋分。
[2]启:立春、立夏。
[3]闭:立秋、立冬。
【译文】
秋季,郯子来鲁国朝见,昭公和他一起饮宴。昭子询问他,说。“少皞氏用鸟名作为官名,这是什么缘故?”郯子说:“他是我的祖先,我知道。从前黄帝氏用云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云字命名。炎帝氏用火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火字命名。共工氏用水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水字命名。太皞氏用龙纪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龙来命名。我的高祖少皞挚即位的时候,凤鸟正好来到,所以就从鸟开始记事,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鸟来命名。凤鸟氏,就是掌管天文历法的官。玄鸟氏,就是掌管春分、秋分的官。伯赵氏,是掌管夏至、冬至的官。青鸟氏,是掌管立春、立夏的官。丹鸟氏,是掌管立秋、立冬的官。祝鸠氏,就是司徒。鴡鸠氏,就是司马。鸤鸠氏,就是司空。爽鸠氏,就是司寇。鹘鸠氏,就是司事。这五鸠,是鸠聚百姓的。五雉是五种管理手工业的官,是改善器物用具,统一尺度容量、让百姓得到平均的。九扈是九种管理农业的官,是制止百姓不让他们放纵的。自从颛顼以来,不能记述远古的事情,就从近古开始记述。做百姓的长官而用百姓的事情来命名,那已经是不能照过去办理了。”
【原文】
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
晋侯使屠蒯如周,请有事于洛与三涂[1]。苌弘谓刘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陆浑氏甚睦于楚,必是故也。君其备之!”乃警戎备。九月丁卯,晋荀吴帅师涉自棘津,使祭史先用牲于雒。陆浑人弗知,师从之。庚午,遂灭陆浑,数之以其贰于楚也。陆浑子奔楚,其众奔甘鹿[2]。周大获。宣子梦文公携荀吴而授之陆浑,故使穆子帅师,献俘于文宫。
【注释】
[1]三涂:山名,在今河南省嵩县附近。
[2]甘鹿:在今河南省宜阳县一带。
【译文】
孔子听到了这事,进见郯子并向他学习古代官制。没过多久告诉别人说:“我听说,在天子那里失去了古代官制,官制的学问还保存在远方的小国,这话还是可以相信的。”
晋顷公派屠蒯去到周朝,请求祭祀洛水和三涂山。苌弘对刘子说:“客人的脸色凶猛,不是为了祭祀。恐怕其目的是为了进攻戎人吧?陆浑氏和楚国很友好,一定是这个缘故。您还是防备一下吧!”于是就劝戎人加强警备。九月丁卯日,晋国的荀吴领兵从棘津徒步涉水,让祭史先用牲口祭祀雒水。陆浑人不知道,部队就跟着打过去。庚午日,就灭亡了陆浑,责备他们和楚国勾结。陆浑子逃亡到楚国,他的部下逃亡到甘鹿。周朝俘虏了大批陆浑人。韩宣子梦见晋文公拉着荀吴而把陆浑交付给他,所以让他领兵,在晋文公庙里奉献俘虏。
【原文】
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申须曰:“彗所以除旧布新也。天事恒象,今除于火[1],火出必布[2]焉。诸侯其有火灾乎?”梓慎曰:“往年吾见之,是其征也,火出而见。今兹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与不然乎?火出,于夏为三月,于商为四月,于周为五月。夏数得天,若火作,其四国当之,在宋、卫、陈、郑乎?宋,大辰之虚[3]也,陈,大皞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皆火房也。星孛及汉,汉,水祥也。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其星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乎?水火所以合也。若火入而伏,必以壬午,不过其见之月。”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4]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
【注释】
[1]除于火:火星隐没不见。
[2]布:散布灾难。
[3]虚:分野。
[4]瓘斝:饮酒的器皿。
【译文】
冬季,彗星在大火星旁边出现,光芒西达银河。申须说:“彗星是用来除旧布新的。天上发生的事常常象征凶吉,现在对大火星清扫,大火星再度出现必然散布灾殃。诸侯各国恐怕会有火灾吧?”梓慎说:“去年我见到它,这就是它的征兆了,大火星出现而见到它。现在它在大火星出现时更加明亮,必然在大火星消失时潜伏。它和大火星在一起已经很久了,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大火星出现,在夏正是三月,在商四月,在周正是五月。夏代的历数和天象适应,如果发生火灾,恐怕有四个国家承当,在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吧?宋国,是大火星的分野;陈国,是太皞的分野;郑国,是祝融的分野,都是大火星所居住的地方。彗星到达银河,银河,就是祥水。卫国,是颛顼的分野,所以是帝丘,和它相配的星是大水,水,是火的阳姓配偶。恐怕会在丙子日或者壬午日发生火灾吧?水火会在那个时候配合的。如果大火星消失而彗星也随着潜伏,一定在壬午日发生火灾,不会超过它发现的那个月。”郑国的裨灶对子产说:“宋、卫、陈、郑四国将要在同一天发生火灾,如果我们用瓘斝玉瓒祭神,郑国一定不发生火灾。”子产不肯给。
【原文】
吴伐楚。阳匄为令尹,卜战,不吉。司马子鱼曰:“我得上流,何故不吉?且楚故,司马令龟[1],我请改卜,令曰,鲂也以其属死之,楚师继之,尚大克之!”吉。战于长岸。子鱼先死,楚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其乘舟馀皇。使随人与后至者守之,环而堑之,及泉,盈其隧炭,陈以待命。吴公子光请于其众曰:“丧先王之乘舟,岂唯光之罪,众亦有焉。请藉取之,以救死。”众许之。使长鬣者[2]三人,潜伏于舟侧,曰:“我呼馀皇,则对。”师夜从之。三呼,皆迭对。楚人从而杀之。楚师乱,吴人大败之,取馀皇以归。
【注释】
[1]令龟:卜告占卜之事。
[2]长鬣者:身强力壮的人。
【译文】
吴国攻打楚国,楚国的阳匄做令尹,占卜战争的结果,不吉利。司马子鱼说:“我们地处上游,有什么不吉利?而且楚国的惯例,由司马在占卜前报告占卜的事情,我请求重新占卜,占卦说,鲂带领部属战死,楚国的大军跟上去,希望大获全胜!”吉利。在长岸作战。子鱼先战死,楚军跟着上去,大败吴军,得到一条名叫馀皇的船。派随国人和后来到达的人看守,环绕这条船挖深沟,一直见到泉水,用炭填满,摆开阵势听候命令。吴国的公子光向大家请求说:“丢掉先王的坐船,难道只是光的罪过,大家也是有罪的。请求靠大家的力量夺取回来以免于一死。”大家答应了。派遣身强力壮的三个人偷偷地埋伏在船旁边,说:“我喊馀皇,你们就回答。”军队在夜里跟上去。喊了三次,埋伏的人都交替回答。他们被赶上来的楚国人杀了。楚军混乱,吴军大败楚军,把馀皇号船夺回去了。
十八年经
【原文】
十有八年春,王三月,曹伯须卒。
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灾。
六月,邾人入鄅。
秋,葬曹平公。
冬,许迁于白羽。
【译文】
十八年春季,周历三月,曹平公须去世。
夏季五月壬午日,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发生火灾。
六月,邾国人进入鄅国。
秋季,安葬曹平公。
冬季,许国搬迁至白羽。
十八年传
【原文】
十八年春,王二月乙卯,周毛得杀毛伯过而代之。苌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1]之日也,侈故之以。而毛得以济侈于王都,不亡何待!”
三月,曹平公卒。
【注释】
[1]稔:恶贯满盈。
【译文】
十八年春季,周历二月乙卯日,周朝的毛得杀死了毛伯过,取代了他。苌弘说:“毛得必然逃亡,这一天正好是昆吾恶贯满盈的一天,这是由于骄横的缘故。而毛得在天子的都城以骄横成事,不赶快逃走,还等待什么!”
三月,曹平公死了。
【原文】
夏五月,火始昏见。丙子,风。梓慎曰:“是谓融风[1],火之始也。七日,其火作乎?”戊寅,风甚。壬午,大甚。宋、卫、陈、郑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库以望之,曰:“宋、卫、陈、郑也。”数日,皆来告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产不可。子大叔曰:“宝,以保民也。若有火,国几[2]亡。可以救亡,子何爱焉?”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遂不与,亦不复火。
【注释】
[1]融风:东北风。
[2]几:几乎,可能。
【译文】
夏季五月,大火星开始在黄昏出现。丙子日,刮风。梓慎说:“这就叫做融风,是火灾的开始。七天以后,恐怕要发生火灾了吧?”戊寅日,风刮得很厉害。壬午日,风刮得更厉害。宋国、卫国、陈国、郑国都发生火灾。梓慎登上大庭氏的库房远望,说:“这是在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几天以后,四国都来报告火灾。裨灶说:“不采纳我的话,郑国还要发生火灾。”郑国人请求采纳他的话。子产不同意。子太叔说:“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有了火灾,国家就可能会灭亡。可以挽救死亡,您爱惜它干什么?”子产说:“天道悠远,人道切近,两不相关。如何由天道而知人道?裨灶哪里懂得天道?这个人的话多了,难道不会偶尔有说中的时候?”于是就不给,后来也没有再发生火灾。
【原文】
郑之未灾也,里析告子产曰:“将有大祥[1],民震动,国几亡。吾身泯焉,弗良及也。国[2]迁,其可乎?”子产曰:“虽可,吾不足以定迁矣。”及火,里析死矣,未葬,子产使舆三十人迁其柩。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使司寇出新客,禁旧客勿出于宫。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至于大宫。使公孙登徙大龟。使祝史徙主祏[3]于周庙,告于先君。使府人、库人各儆[4]其事。商成公儆司宫,出旧宫人,置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5]。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征。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书焚室而宽其征,与之材。三日哭,国不市。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
【注释】
[1]大祥:大的变动。
[2]国:国都。
[3]主祏:安放神主的匣子。
[4]儆:警戒、戒备。
[5]焮:烧。
【译文】
郑国还没有发生火灾以前,里析告诉子产说:“将要发生大的变异,百姓震动、国家差不多会灭亡。那时我自己已经死了,赶不上了。迁都,可以吗?”子产说:“即使可以,我一个不能决定迁都的事。”等到发生火灾,里析已经死了,没有下葬,子产派三十个人搬走了他的棺材。火灾发生以后,子产在东门辞退了晋国的公子、公孙。派司寇把新来的客人送出去,禁止早已来的客人走出宾馆的大门。派子宽、子上巡察许多祭祀处所以及大宫。派公孙登迁走大龟,派祝史迁走宗庙里安放神主的石匣到周庙,向先君报告。派府人、库人各自戒备自己的管理范围以防火。派商成公命令司宫戒备,迁出先公的宫女,安置在火烧不到的地方。司马、司寇排列在火道上,到处救火。城下的人列队登城。第二天,派野司寇各自约束他们所征发的徒役不散开。郊区的人帮助祝史在国都北面清除地面修筑祭坛,向水神、火神祈祷。登记被烧的房屋,减免他们的赋税,发给他们建筑材料。号哭三天,停止开放国都中的市场。派行人向诸侯报告。宋国和卫国也都这样。陈国不救火,许国不慰问火灾,君子因此而知道陈国、许国将先被灭亡。
【原文】
六月,鄅人藉稻[1]。邾人袭鄅,鄅人将闭门。邾人羊罗摄其首焉,遂入之,尽俘以归。鄅子曰:“余无归矣。”从帑[2]于邾。邾庄公反鄅夫人,而舍其女。
秋,葬曹平公。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与之语,不说学。归以语闵子马。闵子马曰:“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无学,无学不害。不害而不学,则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夫学,殖也,不学将落,原氏其亡乎!”
【注释】
[1]藉稻:巡视藉田的水稻。
[2]帑:妻儿。
【译文】
六月,鄅国国君巡视藉田察看水稻。邾国军队袭击鄅国,鄅国人将要关闭城门。邾国人羊罗把关闭城门人的脑袋砍下,用手提着,就因此进入鄅国,把百姓全都俘虏回去。鄅子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跟随他的妻子儿女到了邾国。邾庄公归还了鄅子的夫人而留下他的女儿。
秋季,安葬曹平公。去参加葬礼的人见到周朝的原伯鲁,跟他说话,发现他这人其实不爱学习。回去把情况告诉闵子马。闵子马说:“周朝恐怕要发生动乱了吧!一定是先流传了这种说法,然后才影响到当权的人。大夫们担心丢掉官位而不明事理,又说,可以不学习,不学习没有坏处。认为没有坏处就不学习,得过且过。因此就下面凌驾上面,上面废弛,这样能不发生动乱吗?学习,就像种植一样,不学习就如草木一样枝叶要坠落,原氏大概要灭亡了吧!”
【原文】
七月,郑子产为火故,大为社[1],祓禳[2]于四方,振除[3]火灾,礼也。乃简兵大蒐,将为蒐除。子大叔之庙在道南,其寝在道北,其庭小。过期三日,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曰:“子产过女而命速除,乃毁于而乡。”子产朝,过而怒之,除者南毁。子产及冲,使从者止之曰:“毁于北方。”
【注释】
[1]大为社:广泛修建神庙。
[2]祓禳:除凶的祭祀。
[3]振除:救治。
【译文】
七月,郑国的子产因为火灾的缘故,大筑土地神庙,祭祀四方之神祈求消灾,救治火灾的损失,这是合于礼的。于是精选士兵举行盛大检阅,准备清除场地。子太叔的家庙在路的南边,住房在路的北边,庙寝庭院不大。超过期限三天,他让清除场地的小工排列在路南庙北,说:“子产经过你们这里,下命令赶快清除,就向你们面对的方向动手拆除。”子产上朝,经过这里而非常生气,清除的人就往南毁庙。子产走到十字路口,让跟随的人制止他们,说:“向北方拆除居室,不要拆庙。”
【原文】
火之作也,子产授兵登陴。子大叔曰:“晋无乃讨乎!”子产曰:“吾闻之,小国忘守则危,况有灾乎!国之不可小[1],有备故也。”既,晋之边吏让郑曰:“郑国有灾,晋君、大夫不敢宁居,卜筮走望,不爱牲玉。郑之有灾,寡君之忧也。今执事■(扌间)然[2]授兵登陴,将以谁罪?边人恐惧,不敢不告。”子产对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灾,君之忧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灾,又惧谗慝之间谋之,以启贪人,荐为弊邑不利,以重君之忧。幸而不亡,犹可说也。不幸而亡,君虽忧之,亦无及也。郑有他竟,望走在晋。既事晋矣,其敢有二心?”
【注释】
[1]不可小:不可以轻视。
[2]■(扌间)然:威武的样子。
【译文】
当火灾发生的时候,子产刚颁发武器登上城墙。子太叔说:“晋国恐怕要来讨伐吧!”子产说:“我听说,小国忘记守御就危险,何况有火灾呢!国家不能被轻视,就因为有防备。”不久,晋国的边防官吏责备郑国说:“郑国有了火灾,晋国的国君、大夫不敢安居,占卜卜筮、奔走四处,遍祭名山大川,不敢爱惜牺牲玉帛。郑国有火灾,是寡君的忧虑。现在执事雄纠纠地颁发武器登上城墙,打算拿谁来治罪?边境上的人害怕,不敢不报告。”子产回答说:“像您所说的那样,敝邑的火灾,是君王的忧虑。敝邑的政事不顺,上天降下火灾,又害怕邪恶的人乘机打敝邑的主意,以引诱贪婪的人,再次增加敝邑的不利,以加重君王的忧虑,幸亏没有灭亡,还可以解释。如果不幸而被灭亡,君王虽然为敝邑忧虑,恐怕也是来不及了。郑国如果遭到别国的攻击,只希望能逃往晋国。已经侍奉了晋国,哪里敢有别的心?”
【原文】
楚左尹王子胜言于楚子曰:“许于郑,仇敌也,而居楚地,以不礼于郑。晋、郑方睦,郑若伐许,而晋助之,楚丧地矣。君盍迁许?许不专于楚,郑方有令政。许曰:‘余旧国也。’郑曰:‘余俘邑也。’叶在楚国,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国不可小,许不可俘,仇不可启。君其图之!”楚子说。冬,楚子使王子胜迁许于析[1],实白羽。
【注释】
[1]析:在河南省内乡县附近。
【译文】
楚国的左尹王子胜对楚平王说:“许国对于郑国,是仇敌,而住在楚国的土地上,由此对郑国无礼。晋国和郑国正在友好,郑国如果进攻许国,而晋国帮助他们,楚国就丧失土地了。君王何不把许国迁走?那样许国就不为楚国专有,郑国也可以推行好的政令。许国说:‘那里是我们原来的都城。’郑国说:‘那里是我们战胜而得的城邑。’叶地在楚国,是方城山外边的屏障。土地不能轻视,国家不能小看,许国不能俘虏,仇恨不能挑起。君王还是考虑一下!”楚王很高兴。冬季,楚平王派王子胜把许国迁移到析地,就是原来的白羽。
十九年经
【原文】
十有九年春,宋公伐邾。
夏五月戊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
己卯,地震。
秋,齐高发帅师伐莒。
冬,葬许悼公。
【译文】
十九年春季,宋元公讨伐邾国。
夏季五月戊辰日,许太子止杀掉本国国君买。
己卯日,发生地震。
秋季,齐高发带领军队讨伐莒国。
冬季,安葬许悼公。
十九年传
【原文】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迁阴于下阴,令尹子瑕城郏[1]。叔孙昭子曰:“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郹阳[2]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费无极为少师,无宠焉,欲谮诸王,曰:“建可室矣。”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劝王取之。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
鄅夫人,宋向戌之女也,故向宁请师。二月,宋公伐邾,围虫[3]。三月,取之。乃尽归鄅俘。
夏,许悼公疟。五月戊辰,饮大子止之药,卒。大子奔晋。书曰:“弑其君。”君子曰:“尽心力以事君,舍药物可也。”
【注释】
[1]郏:地名,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附近。
[2]郹阳:地名,在今河南省新蔡县。
[3]虫:邾邑,在今山东省济宁市。
【译文】
十九年春季,楚国的工尹赤把阴戎迁移到下阴,令尹子瑕在郏地筑城。叔孙昭子说:“楚国的意图不在于诸侯了!它仅仅是为了保自己,以维持它的世代而已。”
楚平王在蔡国的时候,郹阳封人的女儿私奔到他那里,生了太子建。等楚平王即位,派伍奢做太子的师傅,费无极做少师,费无极不受宠信,想要向楚平王诬陷太子以求得宠信,说:“建可以娶妻子了。”楚平王为太子在秦国行聘,费无极参加迎娶,劝楚平王自己娶这个女子。正月,楚夫人嬴氏从秦国来到楚国。
鄅国国君的夫人,是宋国向戌的女儿,所以向宋请求出兵。二月,宋公进攻邾国,包围虫地。三月,占领虫地。就把鄅国的俘虏全部放了回去。
夏季,许悼公得了疟疾病。五月戊辰日,喝了太子止送的药就死了。太子逃亡到晋国。《春秋》记载说:“弑其君。”君子说:“尽心竭力以侍奉国君,不进药物是可以的。”
【原文】
邾人、郳人、徐人会宋公。乙亥,同盟于虫。
楚子为舟师以伐濮。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而置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
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也。
秋,齐高发帅师伐莒。莒子[1]奔纪鄣。使孙书伐之。初,莒有妇人,莒子杀其夫,已为嫠妇[2]。及老,托于纪鄣,纺焉以度而去之。及师至,则投诸外。或献诸子占。子占使师夜缒而登。登者六十人,缒绝。师鼓噪,城上之人亦噪。莒共公惧,启西门而出。七月丙子,齐师入纪。
【注释】
[1]莒子:莒共公。
[2]嫠妇:寡妇。
【译文】
邾人、郳人、徐人会见宋元公。乙亥日,在虫地一起结盟。
楚平王发动水军以攻打濮地。费无极对楚平王说:“晋国称霸诸侯的时候,接近中原诸国,而楚国偏僻简陋,所以不能和它争夺。如果扩大城父的城墙,而把太子安置在那里,用来和北方交通,君王收取南方,这是得到天下的好办法。”楚平王很高兴,听从了他的话,就让太子建住在城父。
令尹子瑕到秦国聘问,这是为了拜谢把夫人嫁给楚国。
秋季,齐国的高发领兵攻打莒国。莒共公逃亡到纪鄣。派孙书攻打纪鄣。当初,莒国有一妇人,莒子杀了她丈夫,她就成了寡妇。等到年老,寄居在纪鄣,纺线搓绳量了城墙的高度然后收藏起来。等到齐军来到,就把绳扔出去。有人把绳子献给孙书。孙书派部队在夜里攀绳登城。登上城的有六十个人,绳子断了。军队击鼓呐喊,城上的人也呐喊。莒共公害怕,打开西门逃走。七月丙子日,齐军进入纪鄣。
【原文】
是岁也,郑驷偃卒。子游娶于晋大夫,生丝,弱。其父兄立子瑕。子产憎其为人也,且以为不顺,弗许,亦弗止。驷氏耸[1]。他日,丝以告其舅。冬,晋人使以币如郑,问驷乞之立故。驷氏惧,驷乞欲逃。子产弗遣。请龟以卜,亦弗予。大夫谋对,子产不待而对客曰:“郑国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2]夭昏。今又丧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惧队宗主,私族于谋而立长亲。寡君与其二三老曰:‘抑天实剥乱是,吾何知焉?’谚曰:‘无过乱门。’民有乱兵,犹惮过之,而况敢知天之所乱?今大夫将问其故,抑寡君实不敢知,其谁实知之?平丘之会,君寻旧盟,曰:‘无或失职。’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晋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为?”辞客币而报其使。晋人舍之。
【注释】
[1]耸:害怕,畏惧。
[2]札瘥:由于生病而死去。
【译文】
这一年,郑国的驷偃死了。驷偃在晋国的大夫那里娶妻,生了丝,年龄还很小。他的父辈兄辈立了驷乞做继承人。子产讨厌驷乞的为人,而且认为不合继承常规,不答应,也不制止。驷氏害怕。过了几天,丝把情况告诉了他舅父。冬季,晋国的大夫派人带了财物来到郑国,询问立驷乞的缘故。驷氏害怕,驷乞想要逃走。子产不让走。请求用龟甲占卜,也不给。大夫们商量如何回答晋国,子产不等他们商量好就回答客人说:“郑国不能得到上天保佑,寡君的几个臣下不幸夭折早死。现在又丧失了我们的先大夫偃,他的儿子年幼,他的几位父兄害怕断绝宗主,和族人商量立了年长的亲子。寡君和他的几位大夫说:‘或者上天确实搅乱了这种继承制度,我能知道什么呢?’俗话说:‘不要走过动乱人家的门口。’百姓动武作乱,尚且害怕经过那里,而何况知道上天所降动乱的原因?现在大夫将要询问它的原因,寡君确实不敢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事?平丘的会盟,君王重温过去的盟约说:‘不要有人失职。’如果寡君的几个臣下,其中有去世的,晋国的大夫却要专断地干涉他们的继承人,这是晋国把我们当作边境的县城了,还成什么国家?”辞谢客人的财物而回报他的使者。晋国人就放下这件事不再过问了。
【原文】
楚人城州来。沈尹戌曰:“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子旗请伐之。王曰:‘吾未抚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戌曰:“吾闻抚民者,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民乐其性,而无寇仇。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死转[1],忘寝与食,非抚之也。”
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萗[2]焉,子产弗许,曰:“我斗,龙不我觌也。龙斗,我独何觌焉?禳之,则彼其室也。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乃止也。
令尹子瑕言蹶由于楚子,曰:“彼何罪?谚所谓‘室于怒,市于色’者,楚之谓矣。舍前之忿可也。”乃归蹶由。
【注释】
[1]死转:死去之后将尸体抛在外面。
[2]萗:祛除灾难的祭祀。
【译文】
楚国人在州来筑城。沈尹戎说:“楚国人一定失败。过去吴国灭亡州来,子旗请求攻打吴国。君王说:‘我没有安抚好我的百姓。’现在也像当时一样,而又在州来筑城去挑动吴国,能够不失败吗?”侍者说:“君王施舍从不厌倦,让百姓休息五年,可以说安抚他们的。”沈尹戎说:“我听说安抚百姓,在国内节约开支,在国外树立德行,百姓生活安乐,而没有仇敌。现在宫室的规模没有限度,百姓时刻惊恐不安,辛劳疲乏至死还没有人收葬,忘记了睡觉和吃饭,这不是安抚他们。”
郑国发生大水灾,有龙在时门外边的洧渊争斗。国内的人们请求举行禳灾求福的祭祀,子产不答应他们的请求,说:“我们争斗,龙不看。龙争斗,我们为什么还要看呢?向它们祭祀祈祷,那洧渊本来是龙居住的地方。我们对龙没有要求,龙对我们也没有要求。”于是就停止祭祀。
令尹子瑕为蹶由对楚平王说:“他有什么罪?俗话所说‘在家里发怒,而在大街上给人脸色看’,说的就是楚国了。舍弃以前的怨愤可以了。”楚平王就把蹶由放回了吴国。
二十年经
【原文】
二十年春,王正月。
夏,曹公孙会自鄸[1]出奔宋。
秋,盗杀卫侯之兄絷。
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
十有一月辛卯,蔡侯庐卒。
【注释】
[1]鄸:在今山东省菏泽县。
【译文】
二十年春季,周历正月。
夏季,草公孙会从鄸地出逃至宋国。
秋季,强盗杀死了卫灵公的哥哥絷。
冬季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逃到陈国。
十一月辛卯日,蔡平侯庐去世。
二十年传
【原文】
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1],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注释】
[1]氛:云气。
【译文】
二十年春季,周历二月己丑日,冬至。梓慎观察云气,说:“今年宋国有动乱,国家几乎灭亡,三年以后才平定。蔡国有大的丧事。”叔孙昭子说:“这就是戴、桓两族了。他们奢侈、无礼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动乱会发生在他们那里。”
【原文】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何言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1],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2]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
【注释】
[1]不佞:不才,谦辞。
[2]奸:违抗命令。
【译文】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太子建和伍奢打算领着方城山外的人背叛,自以为如同宋国、郑国一样。齐国、晋国又一起辅助他们,将会危害楚国,这事情快成功了。”楚平王相信了这些话,质问伍奢。伍奢回答说:“君王有一次过错已经很严重了,为什么还听信诬陷?”楚平王逮捕了伍奢,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奋扬没有到达,派人通知太子逃走。三月,太子建逃亡到宋国。楚平王召回奋扬,奋扬让城父大夫逮捕自己回到郢都。楚平王说:“话从我的嘴里说出去,进到你的耳朵里,是谁告诉建的?”奋扬回答说:“下臣告诉他的。君王命令我说:‘侍奉建要像侍奉我一样。’下臣不才,不能或有贰心。奉了起初的命令去对待太子,就不忍心执行您后来的命令,所以要他逃走了。不久我就后悔让他逃这件事了,可是也来不及了。”楚平王说:“你敢回来,为什么?”奋扬回答说:“被派遣而没有完成使命,召见我又不回来,这是再次违背命令,逃走也没有地方可去。”楚平王说:“回城父去吧。”奋扬还像过去一样做官。
【原文】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1]乎!”楚人皆杀之。
【注释】
[1]旰食:晚饭。忙于做事无法按时吃饭。
【译文】
费无极说:“伍奢的儿子有才能,如果在吴国,一定会使楚国担忧,何不用赦免他们父亲的办法召回他们。他们仁爱,一定回来。不这样,将要成为祸患。”楚平王派人召回他们,说:“回来,我赦免你们的父亲。”棠邑大夫伍尚对他们的兄弟员说:“你去到吴国,我打算回去送死。我的才智不如你,我能够死,你能够报仇。听到赦免父亲的命令,不能不奔走回去;亲人被杀戮,不能不报仇。奔走回去使父亲赦免,这是孝;估计功效而后行动,这是仁;选择任务而前去,这是智;明知要死而不躲避,这是勇。父亲不能丢掉,名誉不能废弃,你还是继续努力吧!各人不要勉强为好。”伍尚回到都城。伍奢听说伍员不来,说:“楚国的国君、大夫恐怕不能安心吃饭了。”他们被楚国人杀了。
【原文】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1],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2]。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
【注释】
[1]反其仇:复仇。
[2]廪:粮仓。
【译文】
伍员去到吴国,向州于说明攻打楚国的利益。公子光说:“是这个家族被杀戮而想要报私仇,不能听他的。”伍员说:“他将要有别的念头,我姑且为他寻求勇士,而在郊外等着他。”于是就推荐了鱄设诸,自己在边境上种地。
宋元公不讲信用、私心很多,而讨厌华氏、向氏。华定、华亥和向宁策划说:“逃亡比死强,先下手吗?”华亥假装有病,以引诱公子们。凡是公子去探病,就扣押起来。夏季六月丙申日,杀死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把向胜、向生囚禁在谷仓里。宋元公到华亥氏那里去请求,华氏不答应,反而要乘机劫持元公。癸卯日,将太子栾和他的同母兄弟辰、公子地作为人质。元公也取得了华亥的儿子无戚、向宁的儿子罗、华定的儿子启,和华氏结盟,把他们作为人质。
【原文】
卫公孟絷[1]狎齐豹,夺之司寇与鄄[2]。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3]焉,故不吾远也。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注释】
[1]公孟絷:卫灵公的哥哥。
[2]鄄:在今山东省鄄城县附近。
[3]假吾名:为我美言,宣传我的好名声。
【译文】
卫国的公孟絷轻慢齐豹,剥夺了他的司寇官职和鄄地。有事就让他回去,没事就占取过来。公孟絷讨厌北宫喜、褚师圃,想要去掉他们。公子朝和襄夫人宣姜私通,由于害怕,想乘机发动兵变。所以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发动了祸乱。
刚开始的时候,齐豹把宗鲁推荐给公孟絷,做了骖乘。齐豹将要发动祸乱,对宗鲁说:“公孟这个人不好,这是您所知道的,不要和他一起乘车,我将要杀死他。”宗鲁回答说:“我由于您而侍奉公孟絷,您给我美言,所以公孟絷才亲近我。虽然他不好,我也知道,但是由于对自己有利,不能离去,这是我的过错。现在听到有祸难就逃走,这就使您的话不可相信了。您办您的事吧,我打算为这件事而死,以侍奉您到底,回去死在公孟絷那里,也是可以的。”
【原文】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1]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鼃寘戈于车薪以当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2],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3]入。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4]。及公宫,鸿駠魋驷乘于公。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5],执盖以当其阙。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而从公。公如死鸟。析朱鉏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注释】
[1]盖获:卫国国都的城门。
[2]闳中:曲门中。
[3]阅门:卫国国都的城门。
[4]贰车:副车。
[5]肉袒:脱掉上衣,裸露上身。
【译文】
丙辰日,卫灵公正在平寿,公孟絷在盖获之门外祭祀,齐子氏在门外设置帷帐,在里边埋伏甲士。派祝鼃把戈藏在车上的柴禾里挡着城门,派一辆车跟着公孟絷出来。派华齐驾御公孟的座车,宗鲁做骖乘。到达曲门中,齐氏用戈敲击公孟,宗鲁用背部遮护他,折断了胳臂,戈击中公孟的肩膀。他们被齐氏一起杀掉了。
卫灵公听到动乱的消息,坐上车子,驱车从阅门进入国都。庆比驾车,公南楚做骖乘。派华寅乘坐副车。到达灵公的宫殿,鸿駠魋又坐上卫灵公的车子。灵公装载了宝物而出来。褚师子申在马路的十字路口遇到灵公,就跟上去。经过齐氏那里,让华寅光着上身,拿着车盖遮蔽空挡。齐氏用箭射卫灵公,射中公南楚的脊背,卫灵公就逃出国都。华寅关闭城门,跳出城墙跟随卫侯。卫灵公逃到死鸟。析朱鉏夜里从城墙的排水沟里逃出,徒步跟随卫灵公。
【原文】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所聘。公曰:“犹在竟内,则卫君也。”乃将事[1]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2]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3]执事。’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之。不获命,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故也。卫侯以为乘马。宾将掫[4],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若不获扞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亲执铎,终夕与于燎。
【注释】
[1]将事:奉命行事。
[2]越:流落,坠落。
[3]阿下:亲近且卑微。
[4]掫:巡逻戒备。
【译文】
齐景公派公孙青到卫国聘问。已经走出国境,听到卫国发生了动乱,派人请示关于聘问的事情。齐景公说:“卫侯还在国境之内,就还是卫国的国君。”于是就奉命行事,跟着到了死鸟。公孙青请求按照命令行聘礼。卫灵公辞谢说:“逃亡的人没有才能,失守了国家,坠落在杂草丛中,没有地方可以让您执行君王的命令。”客人说:“寡君在朝廷上命令下臣说:‘卑微地去亲近执事。’下臣不敢违命。”主人说:“君王如果照顾到先君的友好,光照敝邑,镇定安抚我们的国家,那么有宗庙在那里。”公孙青就停止了聘问。卫灵公坚决请求见他。公孙青不得已,只好用他的好马作为进见的礼物,这是由于没有执行使命的缘故。卫灵公把公孙青馈送的马作为驾车的马。客人准备在夜里设置警戒,主人辞谢说:“逃亡的人忧虑,不能落到您身上。杂草丛中的人,不足以劳动您。谨敢辞谢。”客人说:“寡君的下臣,就是君王牧牛放马的人。如果得不到在外面警戒的差役,就是心目中没有寡君了。下臣深恐不能免于罪过,请求以此免死。”就亲自拿着大铃,整晚和卫国的巡夜人在一起。
【原文】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1]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国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鉏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齐侯将饮酒,徧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2]先王?”
【注释】
[1]彭水:在卫国国都附近,现已经消失。
[2]干:干犯,冒犯。
【译文】
齐氏的家臣渠子召见北宫喜。北宫喜的家臣不让他知道密谋的事,谋划杀死渠子,并乘机攻打齐氏,消灭了他们。丁巳晦日,卫灵公进入国都,和北宫喜在彭水边盟誓。秋季七月戊午朔日,就和国内的人们盟誓。八月辛亥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逃亡到晋国。闰八月戊辰日,杀死宣姜。卫灵公赐给北宫喜的谥号叫贞子,赐给析朱鉏的谥号叫成子,而且把齐氏的墓地给了他们。
卫灵公向齐国报告国内安定,同时述说公孙青有礼。齐景公将要喝酒,把酒普遍赏赐给大夫们,说:“这是诸位的教导。”苑何忌辞谢不喝,说:“参与了对公孙青的赏赐,必然涉及对他的责罚。《康诰》上说,父子兄弟,罪过互不相干,何况在群臣之间?下臣怎么敢贪图君王的赏赐以冒犯先王?”
【原文】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1]不义,不犯非礼。”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彊、向宜、向郑、楚建、郳申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败子城。子城适晋。
【注释】
[1]盖:掩饰,掩盖。
【译文】
琴张听说宗鲁死了,打算去吊唁。孔子说:“齐豹所以成为坏人,孟絷所以被害,都是由于他的缘故,你为什么还要去吊唁呢?君子不吃坏人的俸禄,不接受动乱,不为了利而受到邪恶的腐蚀,不用邪恶对待别人,不掩盖不义的行为,不做出非礼的事情。”
宋国华氏、向氏作乱,公子城、公子忌、乐舍、司马彊、向宜、向郑、楚建、郳申逃亡到郑国。他们的党羽和华氏在鬼阎作战,子城被打败。子城去晋国。
【原文】
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訽[1]。”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2]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使少司寇牼以归,曰:“子之齿[3]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牼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
【注释】
[1]訽:羞耻,耻辱。
[2]干:冒犯。
[3]齿:年龄。
【译文】
华亥和他的妻子,一定要盥洗干净、伺候作为人质的公子吃完饭以后才吃饭。宋元公和夫人每天一定到华氏那里,让公子吃完以后才回去。华亥担心这种情况,想要让公子回去。向宁说:“正因为元公缺乏信用,所以把他的儿子作为质。如果又让他回去,死期就很快来到了。”宋元公向华费遂请求,准备攻打华氏。华费遂回答说:“下臣不敢爱惜一死,恐怕是想要去掉忧虑反而滋长忧虑吧!下臣因此恐惧,怎么敢不听命令?”宋元公说:“孩子们死了是命中注定,我不能忍受他们受侮辱。”冬季十月,宋元公杀了华氏、向氏的人质而攻打这两家。戊辰日,华氏、向氏逃亡到陈国,华登逃亡到吴国。向宁想要杀死太子。华亥说:“触犯了国君而出逃,又杀死他的儿子,还有谁肯接纳我们?还是放他们回去有功劳。”派少司寇牼带着公子们回去,说:“您的年岁大了,不能再侍奉别人。用三个公子作为证明,一定可以免罪。”公子们进入国都,华牼将要从公门出走。宋元公急忙接见他,拉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没罪,进来,我打算恢复你的官职。”
【原文】
齐侯疥[1],遂痁[2],期[3]而不瘳[4]。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欵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嚚以辞宾?”公说,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
【注释】
[1]疥:一种传染性的皮肤病,是由疥虫所引起的。
[2]痁:疟疾。
[3]期:期年,一年。
[4]瘳:病愈。
【译文】
齐景公生了疥疮,还有疟疾,一年之内都没有痊愈。诸侯派来问候的客人很多。梁丘据和裔欵对齐景公说:“我们侍奉鬼神很丰厚,比先君已经有所增加了。现在君王病得这么严重,成为诸侯的忧虑,这是祝、史的罪过。诸侯不了解,恐怕要认为我们不敬鬼神,君王何不诛戮祝固、史嚚以辞谢客人?”齐景公很高兴,告诉晏子。晏子说:“从前在宋国的盟会,屈建向赵武询问范会的德行。赵武说:‘他老人家家族中的事务井然有序,在晋国说话,竭尽自己的心意而没有个人打算。他的祝、史祭祀,向鬼神陈说实际情况不羞愧;他的家族中没有可猜疑的事情,所以他的祝、史也不向鬼神祈求。’”屈建把这些话告诉康王。康王说:“神和人都没有怨恨,他老人家辅助五位国君而作为诸侯的主人就是很相宜的了。”齐景公说:“据和款认为寡人能够侍奉鬼神,所以要诛戮祝、史,您提出这些话,是什么原因?”
【原文】
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1],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2]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3],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天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4]于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5],舟鲛守之。薮[6]之薪蒸[7],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
【注释】
[1]飨:祭祀。
[2]蕃祉:多福。
[3]谤讟:怨恨诋毁。
[4]僭嫚:欺瞒侮辱。
[5]萑蒲:芦苇。
[6]薮:湖泽,胡泊。
[7]薪蒸:干柴。
【译文】
晏子回答说:“如果是有德行的君主,国家和宫里的事情都没有荒废,上下没有怨恨,举动没有违背礼仪的事,他的祝、史向鬼神陈述实际情况,就没有惭愧之心了。所以鬼神享用祭品,国家受到鬼神所降的福祉,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繁衍有福、健康长寿,由于是诚实的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对鬼神忠诚信实。他们如果恰好碰上放纵的国君,外部和内部都很邪恶,上下怨恨嫉妒,举动邪僻背理,放纵欲望满足私心,高台深池,奏乐歌舞,砍伐民力,掠夺百姓的积蓄,以这些行为铸成过错,而不体恤后代。暴虐放纵,随意行动没有法度,无所顾忌,不考虑怨恨,不害怕鬼神。神发怒而百姓痛恨,在心里还不肯改悔。他的祝、吏陈说实际情况,这是报告国君的罪过。他们掩盖过错、专说好事,这是虚诈欺骗。真假都不能说明白,只好陈述不相干的空话来讨好鬼神。所以鬼神不享用他们国家的祭品,还让它发生祸难,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夭折患病,由于是暴虐的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对鬼神欺诈轻侮。”齐景公说:“那么应该怎么办?”晏子回答说:“没法办了。山林中的树木,衡鹿看守它。洼地里的芦苇,舟鲛看守它。草野中的柴禾,虞候看守它。大海中的盐蛤,祈望看守它。偏僻地方的人,进来管理政事。邻近国都的关卡,横狂暴敛。世袭的大夫,强买货物。发布政令没有准则,征收赋税没有节制,宫室每天轮换着住,荒淫作乐不肯离开。里边的宠妾,在市场上肆意掠夺。外边的宠臣,在边境上假传圣旨。奉养自己、追求玩好这些私欲,下边不能满足就立即治罪。百姓痛苦困乏,丈夫、妻子都在诅咒。祝祷有好处,诅咒也有害处。聊地、摄地以东,姑水、尤水以西,人口多得很呢。虽然祝、史善于祝祷,难道能胜过亿兆人诅咒?君王如果要诛戮祝、史,只有修养德行然后才可以。”齐景公很高兴,让官吏放宽政令,毁掉关卡,废除禁令,减轻赋税,减免了对公家的积欠。
【原文】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1]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2]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注释】
[1]旃:红色的旗子。
[2]皮冠:打猎时所带的帽子。
【译文】
十二月,齐景公在沛地打猎,用弓召唤虞人,虞人没有来。齐景公派人扣押了他。虞人辩解说:“从前我们先君打猎的时候,用红旗召唤大夫,用弓召唤士,用皮冠召唤虞人。下臣没有见到皮冠,所以不敢进见。”齐景公于是就赦免了虞人。孔子说:“守着道义,不如守着官位。”君子认为说得对。
【原文】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1],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2]、醢[3]、盐、梅,以烹鱼肉,惮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4]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5],二体[6],三类[7],四物[8],五声[9],六律[10],七音[11],八风[12],九歌[13],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注释】
[1]遄台:位于临淄附近。
[2]醯:醋。
[3]醢:肉酱。
[4]鬷嘏:祭祀。
[5]一气:歌气。
[6]二体:文舞、武舞。
[7]三类:风、雅、颂。
[8]四物:四方之物。
[9]五声:宫、商、角、徵、羽。
[10]六律: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
[11]七音: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
[12]八风:东北曰条风,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风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条风又名融风,景风一名凯风。
[13]九歌:歌颂九功之德的歌。
【译文】
齐景公从打猎的地方回来,晏子在遄台侍候,梁丘据驱车来到。齐景公说:“唯有据跟我和谐啊!”晏子回答说:“据也只不过相同而已,哪里说得上和谐?”齐景公说:“和谐跟相同不一样吗?”晏子回答说:“不一样。和谐好像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用柴禾烧煮,厨工加以调和,使味道适中,味道太淡就增加调料,味道太浓就加水冲淡。君子喝汤,内心平静。君臣之间也是这样。国君所认为可行而其中有不可行的,臣下指出它不可行的地方而使可行的部分更加完备。国君所认为不可行而其中有可行的,臣下指出它的可行的部分去掉它不可行的部分。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违背礼仪,百姓没有争夺之心。所以《诗》说:‘有着调和的羹汤,已经告诫厨工把味道调得匀净。神灵来享而无所指责,上下也都没有争斗。’先王调匀五味、谐和五声,是用来平静他的内心,完成政事的。声音也像味道一样,是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互相组成的。是由清浊、大小、短长、缓急、哀乐、刚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互相调节的。君子听后,内心平静。内心平静,德行就和谐。所以《诗》说:‘德音没有缺失。’现在据不是这样。国君认为行的,据也认为行。国君认为不行的,据也认为不行。如同用清水去调剂清水,谁还能吃它呢?如同琴瑟老弹一个音调,谁去听它呢?不应该相同的道理就像这样。”
【原文】
饮酒乐。公曰:“古而[1]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若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2]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3]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注释】
[1]而:如果,假如。
[2]狎:轻慢。
[3]萑苻:泽名,盗贼聚集之所。
【译文】
喝酒喝得很高兴。齐景公说:“从古以来如果没有死,它的欢乐会怎么样啊!”晏子回答说:“从古以来如果没有死,现在的欢乐就是古代人的欢乐了,君王能得到什么呢?从前爽鸠氏开始居住在这里,季荝沿袭下来,有逢伯陵沿袭下来,蒲姑氏沿袭下来,然后太公沿袭下来。自古以来如果没有死,那是爽鸠氏的欢乐,可不是君王所希望的啊。”
郑国的子产有病,对子太叔说:“我死以后,您一定执政。只有有德行的人能够用宽大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莫如严厉。火势猛烈,百姓看着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性懦弱,百姓轻慢并玩弄它,很多人就死在水中。所以宽大不容易。”子产病了几个月后便死去了。子太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奉行宽大政策。郑国盗贼很多,聚集在芦苇塘里。太叔后悔,说:“我早点听从他老人家的话,就不至于到这一步。”发动士兵攻打芦苇塘里的盗贼,他们全部被杀了。盗贼稍稍收敛。
【原文】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1]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2]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3],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4]’,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注释】
[1]汔:差不多。
[2]从:放纵。
[3]絿:急。
[4]遒:聚集。
【译文】
孔子说:“好啊!政事宽大百姓就怠慢,怠慢就用严厉来纠正。政策严厉百姓就受到伤害,百姓遭受伤害就实施宽大的政策。用宽大调节严厉,用严厉调节宽大,政事因此调和。《诗》说:‘百姓已很辛劳,就可以稍稍安康。赐恩给中原各国,用以安定四方’,这是实施宽大的政策。‘不要放纵随声附和的人,以约束不良之人。应当制止侵夺残暴的人,他们从来不怕法度’,这是用严厉来纠正宽大。‘怀柔边远能使近地顺服,以此安定我君王’,这是用和平来使国家平静。又说,‘不急不缓,不刚不柔。施政从容不迫,百种福禄临头’,这是和协的顶点。”
等到子产死去,孔子听到消息,流着眼泪,说:“他的仁爱,是古人流传下来的遗风啊。”
二十一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一年春,王三月,葬蔡平公。
夏,晋侯使士鞅来聘。
宋华亥、向宁、华定自陈入于宋南里以叛。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八月乙亥,叔辄卒。
冬,蔡侯朱出奔楚。
公如晋,至河乃复。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周历三月,安葬蔡平公。
夏季,晋顷公派士鞅到我国访问。
宋华亥、向宁、华定从陈国来到宋南里发动叛乱。
秋季七月壬午朔日,发生日食。
八月乙亥日,叔辄过世。
冬季,蔡侯朱出逃至楚国。
昭公前往晋国,抵达黄河边就回来了。
二十一年传
【原文】
二十一年春,天王将铸无射[1]。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夫乐,天子之职也。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乐,器以钟之,舆以行之,小者不窕[2],大者不槬[3],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故和声入于耳而藏于心,心亿则乐。窕则不咸,槬则不容,心是以感,感实生疾。今钟槬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
三月,葬蔡平公。蔡大子朱失位,位在卑。大夫送葬者,归见昭子。昭子问蔡故,以告。昭子叹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终。《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塈[4]。’今蔡侯始即位,而适卑,身将从之。”
【注释】
[1]无射:钟名。因为符合无射律,故称无射。
[2]窕:音细。
[3]槬:洪亮宽大。
[4]塈:休息。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周天子准备铸造无射大钟。泠州鸠说:“天子大概会由于心病而死去哟!声音,是音乐的车厢;而钟,是发音的器物。天子考察风俗因而制作乐曲,用乐器来汇聚它,用声音来表达它,小的乐器发音不纤细,大的乐器发音不粗犷,那样就使一切事物和谐。一切事物和谐,美好的音乐才能完成。所以和谐的声音进入耳朵而藏在心里,心安就快乐。纤细就不能让四处都听到,粗犷就不能忍受,内心因为这件事感到不安,不安就会生病。现在钟声粗犷,天子的内心受不住,难道还能够长久吗?”
三月,安葬蔡平公。蔡国的太子朱没有站在葬礼中应站的位置上,站在下面。大夫中送葬的回来,进见昭子。昭子问蔡国葬礼的事情,送葬的大夫就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昭子。昭子叹气说:“蔡国大约要亡了吧!如果不亡,这个国君一定不得好死。《诗》说:‘在他的地位上不懈怠,百姓就能够休息。’现在蔡侯刚刚即位就站到下面去,他自己也会跟着垮下去的。”
【原文】
夏,晋士鞅来聘,叔孙为政[1]。季孙欲恶诸晋,使有司以齐鲍国归费之礼为士鞅。士鞅怒,曰:“鲍国之位下,其国小,而使鞅从其牢礼,是卑[2]敝邑也,将复诸寡君。”鲁人恐,加四牢焉,为十一牢。
【注释】
[1]为政:负责接待。
[2]卑:轻视。
【译文】
夏季,晋国的士鞅前来聘问,叔孙主持接待。季孙存心得罪晋国,让官吏用齐国的鲍国回费地的礼节招待士鞅。士鞅发怒,说:“鲍国的地位低,他的国家小,现在让我接受招待他所用七牢的礼节,这是轻视敝邑,我将要向寡君报告。”鲁国人害怕,增加四牢,使用了十一牢。
【原文】
宋华费遂生华貙、华多僚、华登。貙为少司马,多僚为御士,与貙相恶,乃谮诸公曰:“貙将纳亡人[1]。”亟言之。公曰:“司马以吾故,亡其良子。死亡有命,吾不可以再亡之。”对曰:“君若爱司马,则如亡。死如可逃,何远之有?”公惧,使侍人召司马之侍人宜僚,饮之酒,而使告司马。司马叹曰:“必多僚也。吾有谗子,而弗能杀,吾又不死,抑君有命,可若何?”乃与公谋逐华貙,将使田孟诸而遣之。公饮之酒,厚酬之,赐及从者。司马亦如之。张匄尤之,曰:“必有故。”使子皮承宜僚以剑而讯之,宜僚尽以告。张匄欲杀多僚,子皮曰:“司马老矣,登之谓甚,吾又重之,不如亡也。”五月丙申,子皮将见司马而行,则遇多僚御司马而朝。张匄不胜其怒,遂与子皮、臼任、郑翩杀多僚,劫司马以叛,而召亡人。壬寅,华、向入。乐大心、丰愆、华貙御诸横。华氏居卢门,以南里叛。六月庚午,宋城旧鄘[2]及桑林[3]之门而守之。
【注释】
[1]亡人:指华亥等人。
[2]旧鄘:故城。
[3]桑林:位于都城的郊外。
【译文】
宋国的华费遂生了华貙、华多僚、华登。华貙做少司马,华多僚做御士,与华貙不和,就在宋公面前诬陷说:“华貙打算接纳逃亡的人。”多次说这些话。宋元公说:“司马由于我的缘故,使他的儿子逃亡。死和逃亡都是命中注定,我不能再让他的儿子逃亡。”华多僚回答说:“君王如果爱惜司马,就应当逃亡。死如果可以逃避,哪里还有什么远不远?”宋元公害怕,让侍者召来司马的侍者宜僚,给他酒喝,让他告诉司马。司马叹气说:“一定是多僚干的。我有一个造谣的儿子而不能杀死他,我又不死,国君有了命令,怎么办?”就和宋元公商量驱逐华貙,准备让他在孟诸打猎时打发他走。宋元公给他酒喝,送给他丰厚的礼物,还赏赐跟从的人。司马也像宋元公一样,张匄感到奇怪,说:“一定有原因。”让华貙用刀架在宜僚脖子上询问他,宜僚把话全说出来。张匄想要杀死多僚,华貙说:“司马年老了,华登的逃亡已经很伤他的心,我又加重了他的伤心,不如逃亡。”五月丙申日,华貙准备进见司马以后而动身,在朝廷上遇见多僚为司马驾车上朝。张匄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就和华貙、臼任、郑翩杀了多僚,劫持了司马叛变,召集逃亡的人。壬寅日,华氏、向氏回来。乐大心、丰愆、华貙在横地抵御他们。华氏住在卢门,领着南里的人叛变。六月庚午日,宋国修缮旧城和桑林之门用以据守。
【原文】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问于梓慎曰:“是何物[1]也?祸福何为?”对曰:“二至[2]二分[3],日有食之,不为灾。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过也。其他月则为灾,阳不克也,故常为水。”
于是叔辄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将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辄卒。
【注释】
[1]何物:什么事。
[2]二至:夏至、冬至。
[3]二分:春分、秋分。
【译文】
秋季七月壬午朔日,发生日食。昭公问梓慎说:“这是什么事?是什么样的祸福?”梓慎回答说:“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发生日食,不是灾祸。日月的运行,在春分秋分的时候,黄道和赤道交点相同;在夏王冬至的时候,相交点远。其他的月份要发生灾祸,因为阳气不胜,所以时常发生水灾。”
在那个时候叔辄因为发生日食而号哭。昭子说:“叔辄快死了,因为这是不应该哭的事情。”八月,叔辄死了。
【原文】
冬十月,华登以吴师救华氏。齐乌枝鸣[1]戍宋。厨人濮曰:“《军志》有之:‘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劳且未定也伐诸!若入而固,则华氏众矣,悔无及也。”从之。丙寅,齐师、宋师败吴师于鸿口[2],获其二帅公子苦雂、偃州员。华登帅其余,以败宋师。公欲出,厨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3],而不能送亡,君请待之。”乃徇曰:“扬徽[4]者公徒也。”众从之。公自杨门见之,下而巡之,曰:“国亡君死,二三子之耻也,岂专孤之罪也?”齐乌枝鸣曰:“用少莫如齐致死,齐致死莫如去备。彼多兵矣,请皆用剑。”从之。华氏北,复即之。厨人濮以裳裹首,而荷[5]以走,曰:“得华登矣!”遂败华氏于新里。翟偻新居于新里,既战,说甲于公而归。华妵居于公里,亦如之。
【注释】
[1]乌枝鸣:齐国大夫。
[2]鸿口:在今河南省虞城县附近。
[3]藉死:为了某一个目的而死。
[4]徽:旗帜。
[5]荷:负荷。
【译文】
冬季十月,华登率领吴军救援华氏。齐国的乌枝鸣在宋国戍守。厨邑大夫濮说:“《军志》有这样的话:‘先发制人可以摧毁敌人士气,后发制人要等到敌人士气衰竭。’何不乘他们疲劳且没有安定时进攻!如果敌人已经进来而且稳住,华氏的人就多了,后悔就来不及了。”乌枝鸣听从了。丙寅日,齐军、宋军在鸿口击败吴军,俘虏他们两个将领公子苦雂、偃州员。华登率领余部击败宋军。宋元公想要逃亡,厨邑大夫濮说:“我是小人,可以为君王去死,而不能护送君王逃亡,请君王等待一下。”于是就巡行全军说:“挥舞旗帜的,是国君的战士。”众人按他的话挥舞旗帜。宋元公在扬门上见到这种情况,下城巡视,说:“国家亡,国君死,这是各位的耻辱,难道只是我一人的罪过呢?”齐国的乌枝鸣说:“使用少量的兵力,最好是一起拼命,而一起拼命,最好是撤除守备。他们的武器多得很,建议我军都用剑和他们作战。”宋公听从了。华氏败走,宋军、齐军又追上去。厨邑大夫濮用裙子包着砍下的脑袋,扛在肩上快跑,说:“华登被杀死了!”于是就在新里打败了华氏。翟偻新住在新里,战斗开始以后,到宋元公那里脱下盔甲而归附。华妵住在公里,也像翟偻新一样。
【原文】
十一月癸未,公子城以晋师至。曹翰胡会晋荀吴、齐苑何忌、卫公子朝救宋。丙戌,与华氏战于赭丘[1]。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子禄御公子城,庄堇为右。干犨御吕封人华豹,张匄为右。相遇,城还。华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将注[2],豹则关[3]矣。曰:“平公之灵,尚辅相余!”豹射,出其间。将注,则又关矣。曰:“不狎,鄙。”押矢,城射之,殪。张匄抽殳而下,射之,折股。扶伏而击之,折轸。又射之,死。干犨请一矢,城曰:“余言汝于君。”对曰:“不死伍乘,军之大刑也。干刑而从子,君焉用之?子速诸!”乃射之,殪。大败华氏,围诸南里。华亥搏膺[4]而呼,见华貙,曰:“吾为栾氏矣。”貙曰:“子无我迋。不幸而后亡。”使华登如楚乞师,华貙以车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师而出,食于睢上,哭而送之,乃复入。楚薳越帅师将逆华氏,大宰犯谏曰:“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争国,释君而臣是助,无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后,既许之矣。”
【注释】
[1]赭丘:在宋国都城郊外。
[2]注:装上箭。
[3]关:拉满弓。
[4]搏膺:捶胸。
【译文】
十一月癸未日,公子城带着晋军来到。曹国翰胡会合晋国荀吴、齐国苑何忌、卫国公子朝救援宋国。丙戍日,和华氏在赭丘作战。郑翩希望摆成鹳阵,他的侍御者希望摆成鹅阵。子禄为公子城驾御战车,庄堇作为车右。干犨为吕地封人华豹驾御车,张匄作为车右。两车相遇,公子城退了回去。华豹大喊说:“城啊!”公子城发怒,转回来。将要装上箭,而华豹已经拉开了弓。公子城说:“平公的威灵,还在保佑我!”华豹射箭,穿过公子城和子禄之间。公子城又要搭上箭,华豹又已经拉开了弓。公子城说:“不让我还手,卑鄙啊。”华豹从弓上抽下箭,公子城一箭射去,把华豹射死。张匄抽出殳下车,公子城一箭射去,射断张匄的腿。张匄爬过来用殳敲断了公子城的车轸。公子城又发了一箭,张匄死去。干犨请求给他一箭,公子城说:“我替你向国君说情。”干犨回答说:“不和战友一起战死,这是犯了军队中的大法。犯了法而跟从您,君王哪里还会用我?您快点动手吧!”于是公子城就射了他一箭,射死了他。宋军、齐军把华氏打得大败,包围南里。华亥拍着胸脯大喊,进见华貙,说:“我们成了晋国的栾氏了。”华貙说:“您不要吓唬我。碰上倒霉才会死呢。”派华登到楚国请求出兵,华貙带领战车十五辆,步兵七十人突围而出,在睢水岸边吃饭,哭着送走华登,就再次冲进包围圈。楚国的薳越率领军队打算迎接华氏,太宰犯劝谏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的臣下述侍奉着国君,现在又争夺国政,丢开国君帮助臣下,恐怕这样不行吧!”楚平王说:“你对我说得晚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原文】
蔡侯朱出奔楚。费无极取货于东国[1],而谓蔡人曰:“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蔡人惧,出朱而立东国。朱愬于楚,楚子将讨蔡。无极曰:“平侯与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废之。灵王杀隐大子,其子与君同恶,德君必甚。又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废置在君,蔡无他矣。”
公如晋,及河。鼓叛晋,晋将伐鲜虞,故辞公。
【注释】
[1]东国:隐太子的儿子,平侯庐的弟弟,蔡侯朱的叔叔。
【译文】
蔡侯朱逃亡到楚国。费无极得到东国的财礼,对蔡国人说:“朱不听楚国的命令,君王将要立东国做国君。如果不先顺从君王的愿望,楚国一定包围蔡国。”蔡国人害怕,赶走朱而立了东国。朱向楚国控诉,楚平王准备讨伐蔡国。费无极说:“蔡平侯和楚国有盟约,所以封地。他的儿子有二心,所以就废掉他。隐太子被灵王杀害了,隐太子的儿子和君王有共同的仇人,一定会感谢君王。现在又把他立为国君,难道不可以吗?而且废、立的权力操在君王手里,蔡国就没有别的念头了。”
昭公去到晋国,到达黄河。鼓地背叛晋国,晋国准备进攻鲜虞,所以辞谢了昭公。
二十二年经
【原文】
二十有二年春,齐侯伐莒。
宋华亥、向宁、华定自宋南里出奔楚。
大蒐于昌间。
夏四月乙丑,天王崩。
六月,叔鞅如京师,葬景王。
王室乱。
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
秋,刘子、单子以王猛入于王城。
冬十月,王子猛卒。
十有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齐景公讨伐莒国。
宋华亥、向宁、华定自宋南里逃亡至楚国。
在昌间举办大规模的阅兵。
夏季四月乙丑日,周景王过世。
六月,叔鞅前往京师,安葬周景王。
王室动乱。
秋季,刘子、单子奉王猛进入王城。
冬季十月,悼王猛去世。
十二月癸酉朔日,发生日食。
二十二年传
【原文】
二十二年春,王二月甲子,齐北郭启帅师伐莒。莒子将战,苑羊牧之谏曰:“齐帅贱,其求不多,不如下之,大国不可怒也。”弗听,败齐师于寿余[1]。齐侯伐莒,莒子行成。司马灶如莒莅盟。莒子如齐莅盟,盟子稷门之外。莒于是乎大恶其君。
【注释】
[1]寿余:在今山东省安丘县。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周历二月甲子日,齐国的北郭启领兵进攻莒国。莒子将要迎战,苑羊牧之劝谏说:“齐国的元帅地位低下,他的要求不多,不如向他低头,大国是不能激怒的。”莒子不听劝告,在寿余打败了齐军。齐景公又亲自领兵进攻莒国,莒子求和。司马灶到莒国参加结盟。莒子到齐国参加结盟,在稷门外边盟誓。莒国人因此而非常讨厌他们的国君。
【原文】
楚薳越使告于宋曰:“寡君闻君有不令之臣[1]为君忧,无宁以为宗羞,寡君请受而戮之。”对曰:“孤不佞,不能媚于父兄,以为君忧,拜命之辱。抑君臣日战,君曰‘余必臣是助’,亦唯命。人有言曰:‘唯乱门之无过。’君若惠保敝邑,无亢[2]不衷[3],以奖乱人,孤之望也。唯君图之。”楚人患之。诸侯之戍谋曰:“若华氏知困而致死,楚耻无功而疾战,非吾利也。不如出之,以为楚功,其亦能无为也已。救宋而除其害,又何求?”乃固请出之,宋人从之。己巳,宋华亥、向宁、华定、华貙、华登、皇奄伤、省臧、士平出奔楚。宋公使公孙忌为大司马,边卭为大司徒,乐祁为司马,仲几为左师,乐大心为右师,乐輓为大司寇,以靖国人。
【注释】
[1]不令之臣:不善良的臣子。
[2]亢:保护。
[3]不衷:不善,不好,不忠。
【译文】
楚国的薳越派人告诉宋国说:“寡君听说君王有不好的臣下造成君王忧虑,这恐怕会成为宗庙的羞耻,寡君请求接受得到并处死他们。”宋元公回答说:“孤没有才能,不能取得父兄一辈的欢心,因此成为君王的忧虑,劳动君王下达命令。君臣之间每天作战,如果君王说‘我一定要帮助臣下’,也只能听从命令。前人有句话说:‘不要经过动乱人家的门口。’君王如果赐恩保护敝邑,不去保护不忠,以奖励作乱的人,这是孤的愿望。请君王考虑一下。”楚国人担心这件事。诸侯派往宋国戍守的将领商量说:“如果华氏感到没有前途而拼命战斗,楚国由于不见功效而很快出兵作战,这于我们不利。不如让他们出去,以成就楚国的功绩,华氏也不能有所作为了。援救了宋国又替他们除掉了祸害,还有什么要求呢?”于是坚决请求放出华氏,宋国人听从了。己巳日,宋国的华亥、向宁、华宁、华貙、华登、皇奄伤、省臧、士平逃亡楚国。宋元公派公孙忌做大司马,边卭做大司徒,乐祁做司城,仲几做左师,乐大心做右师,乐輓做大司寇,以便用来安定国内的人们。
【原文】
王子朝[1]、宾起有宠于景王,王与宾孟说之,欲立之。刘献公之庶子伯蚠事单穆公,恶宾孟之为人也,愿杀之。又恶王子朝之言,以为乱,愿去之。宾孟适郊,见雄鸡自断其尾。问之,侍者曰:“自惮其牺也。”遽归告王,且曰:“鸡其惮为人用[2]乎?人异于是。牺者实用人,人牺实难,己牺何害?”王弗应。
夏四月,王田北山,使公卿皆从,将杀单子、刘子。王有心疾,乙丑,崩于荣锜氏。戊辰,刘子挚卒,无子,单子立刘蚠。五月庚辰,见王,遂攻宾起,杀之,盟群王子于单氏。
【注释】
[1]王子朝:景王的长庶子。
[2]用:当做祭品。
【译文】
王子朝、宾起受到周景王的宠信,景王和宾起喜爱王子朝,要立王子朝为太子。刘献公的庶子伯蚠侍奉单穆公,讨厌宾起的为人,想要杀掉他。又讨厌王子朝说的话,认为违背了礼制,想要除掉他。有一次宾起走到郊外,看到雄鸡自己弄断自己尾部的羽毛。他问为什么,侍者说:“这是它自己害怕作牺牲。”宾起匆忙回来报告景王,而且说:“鸡大概是害怕被人用作牺牲吧?人就和这不一样。牺牲,是被人使用的,被人利用确实困难,被自己利用还有什么不可以的?”景王不回答。
夏季四月,景王在北山打猎,让公卿们都跟着,准备杀掉单子、刘子。景王有心脏病,乙丑日,死在荣锜氏那里。戊辰日,刘子挚死了,没有嫡子,单子立了刘蚠。五月庚辰日,刘蚠进见周天子,就乘势攻打宾起,他杀死了宾起,并和王子们在单氏那里结盟。
【原文】
晋之取鼓也,既献[1]而反鼓子焉。又叛于鲜虞。
六月,荀吴略[2]东阳,使师伪籴[3]者负甲以息于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以鼓子鸢鞮归,使涉佗守之。
丁巳,葬景王。王子朝因旧官、百工之丧职秩者与灵、景之族以作乱。帅郊、要、饯之甲,以逐刘子。壬戌,刘子奔扬。单子逆悼王于庄宫以归。王子还夜取王以如庄宫。癸亥,单子出。王子还与召庄公谋,曰:“不杀单旗,不捷。与之重盟,必来。背盟而克者多矣。”从之。樊顷子曰:“非言也,必不克。”遂奉王以追单子,及领,大盟而复,杀挚荒以说。刘子如刘,单子亡。乙丑,奔于平畤。群王子追之,单子杀还、姑、发、弱、鬷、延、定、稠,子朝奔京。丙寅,伐之。京人奔山,刘子入于王城。辛未,巩简公败绩于京。乙亥,甘平公亦败焉。
【注释】
[1]献:在宗庙进献战利品。
[2]略:巡视,巡查。
[3]籴:买粮食。
【译文】
晋国占取鼓地的时候,在宗庙里进献战利品以后就让鼓子回国。鼓子回去又背叛晋国归属鲜虞。
六月,荀吴巡视东阳,派部队伪装籴米的人,背着皮甲在昔阳城门外休息,乘机侵袭鼓国,鼓国便灭亡了,带着鼓子鸢鞮回去,派涉佗镇守鼓地。
丁巳日,安葬周景王。王子朝依仗旧官和百工中丢掉官职的人及灵王、景王的族人发动叛乱。王子朝率领郊地、要地、饯地的甲士来驱逐刘子。壬戌日,刘子逃亡到扬地。单子在庄宫迎接悼王回到自己家里。王子还在夜里又把悼王带到庄宫。癸亥日,单子出国,王子还和召庄公谋划,说:“单旗不死,不能算是胜利。和他再次结盟,他必定会来。违背盟约而战胜敌人的事情是很多的。”召庄公听从了他的话。樊顷子说:“这不像话,必然不能战胜敌人。”王子奉悼王之命追赶单子,到达山岭,大张旗鼓地结盟后一起回去,杀死了挚荒以向单子解释。刘子到刘地去。单子逃亡。乙丑日,逃亡到平畤。王子们追赶他,单子杀了还、姑、发、弱、鬷、延、定、稠,王子逃亡到京地。丙寅日,单子攻打京地。京地人逃亡到山里,刘子进入王城。辛未日,巩简公在京地被打败。乙亥日,甘平公也在那里战败。
【原文】
叔鞅至自京师,言王室之乱也。闵马父曰:“子朝必不克,其所与者,天所废也。”
单子欲告急于晋。秋七月戊寅,以王如平畤,遂如圃车[1],次于皇。刘子如刘。单子使王子处守于王城,盟百工于平宫。辛卯,鄩肸伐皇,大败,获鄩肸。壬辰,焚诸王城之市。八月辛酉,司徒丑以王师败绩于前城,百工叛。己巳,伐单氏之宫,败焉。庚午,反伐之。辛未,伐东圉[2]。冬十月丁巳,晋籍谈、荀跞帅九州之戎及焦、瑕、温、原之师,以纳王于王城。庚申,单子、刘蚠以王师败绩于郊,前城人败陆浑于社。十一月乙酉,王子猛卒。不成丧也。己丑,敬王即位,馆于子族氏。
十二月庚戌,晋籍谈、荀跞、贾辛、司马督帅师军于阴[3],于侯氏,于溪泉,次于社。王师军于汜,于解,次于任人。闰月,晋箕遗、乐徵、右行诡济师取前城,军其东南。王师军于京楚。辛丑,伐京,毁其西南。
【注释】
[1]圃车:在今河南省巩县。
[2]东圉:地名,在偃师县附近。
[3]阴:地名,平阴,在今河南省孟津县一带。
【译文】
叔鞅从京师回来,说起王室的叛乱。闵马父说:“王子朝必定不能得胜,他所亲附的人,都是上天所废弃的。”
单子想要向晋国报告紧急情况。秋季七月戊寅日,带着周天子去到平畤,于是又到了圃车,住在皇地。刘子到刘地去。单子派王子处在王城守卫,和百工在平宫结盟。辛卯日,鄩肸攻打皇地,大败,被俘。壬辰日,把鄩肸烧死在王城内的市场上。八月辛酉日,司徒丑带领周天子的军队在前城大败,百工叛变。己巳日,攻打单氏的住宅,单氏被打败。庚午日,单氏反攻。辛未日,进攻东圉。冬季十月丁巳日,晋国的籍谈、荀砾率领九州的戎人和焦地、瑕地、温地、原地的军队,把周天子送回王城。庚申日,单子、刘蚠领周天子的军队在郊地作战大败,前城人在社地打败陆浑。十一月乙酉日,王子猛死。《春秋》不记载“崩”,是由于没有举行天子丧葬礼的缘故。己丑日,周敬王即位,住在子旅氏家里。
十二月庚戌日,晋国的的籍谈、荀跞、贾辛、司马督领兵分别驻扎在阴地、侯氏、溪泉和社地。周天子的军队驻扎在汜地、解地、任人。闰十二月,晋国的箕遗、乐徵、右行诡带领部队渡河攻取前城,驻扎在前城的东南。周天子的军队驻扎在京楚。辛丑日,他们攻打京地,并破坏了京地的西南部。
二十三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三年春,王正月,叔孙婼如晋。
癸丑,叔鞅卒。
晋人执我行人叔孙婼。
晋人围郊。
夏六月,蔡侯东国卒于楚。
秋七月,莒子庚舆来奔。
戊辰,吴败顿、胡、沈、蔡、陈、许之师于鸡父。
胡子髡、沈子逞灭,获陈夏齧。
天王居于狄泉。
尹氏立王子朝。
八月乙未,地震。
冬,公如晋,至河,有疾,乃复。
【译文】
二十三年春季,周历正月,叔孙婼前往晋国。
癸丑日,叔鞅去世。
晋国人抓获我国行人叔孙婼。
晋国人围攻郊邑。
夏季六月,蔡侯东国在楚国死去。
秋季七月,莒子庚舆逃到我国。
戊辰日,吴国在鸡父将顿、胡、沈、蔡、陈、许国的军队打败。
胡子髡、沈子逞死去,抓获陈夏齧。
周敬王在狄泉居住。
尹氏拥立王子朝为王。
八月乙未日,发生地震。
冬季,昭公前往晋国,抵达黄河,患病,于是回国。
二十三年传
【原文】
二十三年春,王正月壬寅朔,二师围郊。癸卯,郊、鄩溃。丁未,晋师在平阴,王师在泽邑。王使告间[1],庚戌,还。
邾人城翼,还,将自离姑。公孙鉏曰:“鲁将御我。”欲自武城还,循山而南。徐鉏、丘弱、茅地曰:“道下,遇雨,将不出,是不归也。”遂自离姑。武城人塞其前,断其后之木而弗殊[2]。邾师过之,乃推而蹷[3]之。遂取邾师,获鉏、弱、地。
【注释】
[1]间:形势好转,可以暂时观望。
[2]殊:折断。
[3]蹷:倒。
【译文】
二十三年春季,周历正月壬寅朔日,王师和晋师包围郊地。癸卯日,郊、鄩两地的奴隶溃逃。丁未日,晋师在平阴,王师在泽邑。天子派人告诉晋师可暂观望,庚戌日,晋师回国。
邾国人在翼地筑城,回去时,准备经离姑返国。公孙鉏说:“鲁国将会阻挡我们。”想经武城回国,沿着山路向南走。徐鉏、丘弱、茅地说:“山路地势低洼,遇上雨,将会出不来,就没办法回去了。”于是取道离姑。武城人堵住前路,又砍伐了退路上的树木而不让它折断。邾国军队经过这里时,只得将树木推倒了。于是邾国军队被打败了,俘获了徐鉏、丘弱、茅地。
【原文】
邾人愬[1]于晋,晋人来讨。叔孙婼如晋,晋人执之。书曰“晋人执我行人叔孙婼”,言使人也。晋人使与邾大夫坐[2],叔孙曰:“列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固周制也。邾又夷也。寡君之命介子服回在,请使当之,不敢废周制故也。”乃不果坐。
韩宣子使邾人取其众,将以叔孙与之。叔孙闻之,去众与兵而朝。士弥牟谓韩宣子曰:“子弗良图,而以叔孙与其仇,叔孙必死之。鲁亡叔孙,必亡邾。邾君亡国,将焉归?子虽悔之,何及?所谓盟主,讨违命也。若皆相执,焉用盟主?”乃弗与,使各居一馆。士伯听其辞而诉诸宣子,乃皆执之。
【注释】
[1]愬:同“诉”,告诉。
[2]坐:面对面坐下来申辩。
【译文】
邾国人将情况报告给晋国,晋国人前来问罪。叔孙婼去晋国,晋国人拘留了他。《春秋》记载说“晋人扣留我国使臣叔孙婼”,这是说晋国拘留了使臣。晋国人让他和邾国的大夫面对面争辩曲直,叔孙婼说:“列国的卿相,相当于小国的国君,这本来就是周朝的制度。邾国又是夷人。有寡君任命的副使子服回在,请让他来面争,我不敢废弃周朝制度啊。”就没有发生面对面争辩。
韩宣子让邾国聚集他们的人,打算把叔孙婼交给他们处治。叔孙婼听到了这件事,不带随从和武器前去朝见。士弥牟对韩宣子说:“您不考虑好,却把叔孙婼交给他的仇人,叔孙婼必定会死在那里。鲁国失去了叔孙婼,一定会灭亡邾国。邾君失却了国家,将要到哪里去呢?到那时您即使后悔,怎么来得及呢?所谓盟主,是要讨伐违背命令的国家。如果都互相拘捕人,哪里还用得着什么盟主?”于是就没有把叔孙婼交给邾国人,让叔孙婼和子服回各住一个宾馆。士弥牟听了他们的辩解而告诉韩宣子,于是韩宣子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原文】
士伯御叔孙,从者四人,过邾馆以如吏。先归邾子。士伯曰:“以刍荛[1]之难,侍者之病,将馆子于都。”叔孙旦而立,期焉。乃馆诸箕。舍子服昭伯于他邑。
范献子求货于叔孙,使请冠焉。取其冠法[2],而与之两冠,曰:“尽矣。”为叔孙故,申丰以货如晋。叔孙曰:“见我,吾告女所行货。”见,而不出。吏人之与叔孙居于箕者,请其吠狗,弗与。及将归,杀而与之食之。叔孙所馆者,虽一日,必葺其墙屋,去之如始至。
【注释】
[1]刍荛:割草砍柴,这里指的是柴草供应。
[2]冠法:帽子的样式。
【译文】
士弥牟为叔孙婼驾车,随从的人有四个,经过邾人所住的宾馆到狱吏那里去。先让邾子回国。士弥牟说:“因为柴薪供应困难,随从十分辛苦,准备让您住在别的都邑。”叔孙婼早晨起来等待命令。他被安排在箕地。让子服昭伯住在别的城邑里。
范献子向叔孙婼索要财物,派人前往索要一顶帽子。叔孙婼拿来他要求的帽子的式样,给了他两顶,说:“就这么多了。”因为叔孙婼的缘故,申丰带着财物去晋国。叔孙婼说:“来见我,我告诉你使用财货的办法。”申丰见叔孙婼,留住他不让他出来行贿。和叔孙婼一起住在箕地的负责看守的官吏,想要他的守门的吠叫的狗,叔孙婼没有给他。等到快要回去的时候,就杀了这条吠叫的狗和看守他的官吏一起吃了。叔孙婼住的馆舍,即便只住一天,也一定要修缮墙壁和房屋,离开时让它保持刚到时的样子。
【原文】
夏四月乙酉,单子取訾,刘子取墙人[1]、直人[2]。六月壬午,王子朝入于尹[3]。癸未,尹圉诱刘佗杀之。丙戌,单子从阪道、刘子从尹道伐尹。单子先至而败,刘子还。己丑,召伯奂、南宫极以成周人戍尹。庚寅,单子、刘子、樊齐以王如刘。甲午,王子朝入于王城,次于左巷。秋七月戊申,鄩罗纳诸庄宫。尹辛败刘师于唐。丙辰,又败诸鄩。甲子,尹辛取西闱[4]。丙寅,攻蒯[5],蒯溃。
莒子庚舆虐而好剑。苟铸剑,必试诸人。国人患之。又将叛齐。乌存帅国人以逐之。庚舆将出,闻乌存执殳而立于道左,惧将止死。苑羊牧之曰:“君过之!乌存以力闻可矣,何必以弑君成名?”遂来奔。齐人纳郊公。
【注释】
[1]墙人:地名,今河南省新安县。
[2]直人:地名,在今河南省新安县。
[3]尹:在今河南省洛宁县。
[4]西闱:在河南省洛阳市西南。
[5]蒯:在河南省洛阳市西北。
【译文】
夏季四月乙酉日,单子夺取了訾邑,刘子夺取了墙人、直人两邑。六月壬午日,王子朝进入尹地。癸未日,尹圉诱骗刘佗把他杀了。丙戌日,单子从阪道、刘子从尹道出兵攻打尹邑。单子先到达而战败,刘子班师回来。己丑日,召伯奂、南宫极带领成周人守卫尹地。庚寅日,单子、刘子、樊齐跟着天子到刘地。甲午日,王子朝进入王城,住在左巷。秋季七月戊申日,鄩罗送王子朝进庄宫。尹辛在唐地击败刘子的军队。丙辰日,又在鄩地击败刘子的军队。甲子日,尹辛攻取西闱。丙寅日,攻打蒯地,蒯地奴隶溃不成军。
莒子庚舆暴虐而且喜欢剑器。如果铸造了剑,一定要用人来试剑。国都的人都怨恨他。现在又打算背叛齐国。乌存率领城里的人驱逐了他。庚舆将要逃出国去,听说乌存拿着殳站在路旁,害怕自己被拦住杀死。苑羊牧之说:“君主尽管从他身边通过!乌存以能力闻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用杀死国君来成名?”庚舆就逃亡来到鲁国。齐国人送郊公回莒国即位。
【原文】
吴人伐州来,楚薳越帅师及诸侯之师奔命[1]救州来。吴人御诸钟离[2]。子瑕卒,楚师熸[3]。
吴公子光曰:“诸侯从于楚者众,而皆小国也,畏楚而不获己,是以来。吾闻之曰:‘作事威克其爱,虽小,必济。’胡、沈之君幼而狂,陈大夫齧壮而顽,顿与许、蔡疾楚政。楚令尹死,其师熸,帅贱、多宠,政令不壹。七国同役不同心,帅贱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乖乱,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薄威,后者敦陈整旅。”吴子从之。
【注释】
[1]奔命:奉王命赶赴。
[2]钟离:在今安徽省凤阳县。
[3]熸:衰败,士气低落。
【译文】
吴国人攻打州来,楚国的薳越率师和诸侯的军队奉命奔赴援救州来。吴国人在钟离抵御他们。子瑕死了,楚军士气十分低落。
吴国的公子光说:“诸侯追随楚国的很多,但都是小国,他们畏惧楚国而不得自主,因此前来。我听说:‘做事情威严胜过偏爱,虽然弱小,必然成功。’胡国、沈国的国君年幼而浮躁,陈国大夫夏齧年富力强而固执不通,顿国和许国、蔡国憎恨楚国的政令。楚令尹死去,他们的军队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主帅地位低而多宠信之人,政令不统一。七国共同作战但不同心,统帅地位低而不能统一号令,军令没有威严,楚国是可以打败的。如果分开兵力首先攻打胡国、沈国和陈国的军队,他们一定首先逃跑。这三国败走,诸侯的部队军心就动摇了。诸侯的军队离心混乱,楚军必然溃不成军。请让先头部队去掉戒备减少威严,后续部队加强军阵整顿师旅。”吴王采纳了他的意见。
【原文】
戊辰晦,战于鸡父。吴子以罪人三千先犯胡、沈与陈,三国争之。吴为三军以系于后,中军从王,光帅右,掩馀[1]帅左。吴之罪人或奔或止,三国乱。吴师击之,三国败,获胡、沈之君及陈大夫。舍胡、沈之囚,使奔许与蔡、顿,曰:“吾君死矣!”师噪而从之,三国奔。楚师大奔。书曰:“胡子髡、沈子逞灭,获陈夏齧。”君臣之辞也。不言战,楚未陈也。
八月丁酉,南宫极震。苌弘谓刘文公曰:“君其勉之!先君之力可济也。周之亡也,其三川震。今西王之大臣亦震,天弃之矣。东王必大克。”
【注释】
[1]掩馀:吴王寿梦的儿子。
【译文】
戊辰晦日,两军在鸡父交战。吴王用三千罪犯首先进攻胡国、沈国和陈国的军队,三国军队争着出去。吴军分为三个部分跟随在后面,中军从属吴王,公子光率领右军,掩馀率领左军。吴国的罪犯有的逃奔,有的停止不前,三国军队乱了阵势。吴国军队进攻他们,三国军队被打败,俘虏了胡国、沈国的国君和陈国的大夫。释放胡国、沈国两国的俘虏,让他们逃往许国和蔡国、顿国的军队中,说:“我们的国君死了!”吴军击鼓呐喊追了上去,三国军队逃跑。楚国军队狼狈奔逃。《春秋》记载说:“胡子髡、沈子逞灭,获陈夏齧。”这是对国君和臣下使用不同文辞。不说“战”,这是因为楚国还没有摆开阵势。
八月丁酉日,南宫极因地震被压死。苌弘对刘文公说:“君主努力吧!先君所致力的事情可以成功了。周室灭亡的时候,泾水、渭水、洛水发生地震。现在西王的大臣那里也发生了地震,这是上天要抛弃他了。东王一定能取胜。”
【原文】
楚大子建之母在郹[1],召吴人而启[2]之。冬十月甲申,吴大子诸樊入郹,取楚夫人与其宝器以归。楚司马薳越追之,不及。将死,众曰:“请遂伐吴以徼之。”薳越曰:“再败君师,死且有罪。亡君夫人,不可以莫之死也。”乃缢于薳澨[3]。
公为叔孙故如晋,及河,有疾,而复。
【注释】
[1]郹:郹阳,今河南省新蔡县。
[2]启:开启城门。
[3]薳澨:薳水边。澨,水边。
【译文】
楚国太子建的母亲住在郹地,召来吴国人并为之打开城门。冬季十月甲申日,吴国的太子诸樊进入郹地,掳取楚夫人和她的宝器回去。楚国的司马薳越追赶他,没有追上。准备自杀,众人说:“请就势攻打吴国以求取胜。”薳越说:“再次使国君的军队打败仗,死了也是有罪的。丢掉了君王的夫人,不可以不去死。”于是就在薳水边自缢而死。
昭公因为叔孙婼的缘故去晋国,到了黄河边,患病而返回了。
【原文】
楚囊瓦为令尹,城郢。沈尹戌曰:“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结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务[1]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己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昔梁伯沟其公宫而民溃,民弃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场,修其土田,险其走集[2],亲其民人,明其伍候,信其邻国,慎其官守,守其交礼,不僭不贪,不懦不耆,完其守备,以待不虞,又何畏矣?《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亦监乎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4],慎其四竟,犹不城郢。今土数圻[5],而郢是城,不亦难乎?”
【注释】
[1]三务:春夏秋三时之务。
[2]走集:边境要塞。
[4]同:百里。
[5]圻:千里。
【译文】
楚国的囊瓦做令尹,在郢都加修城墙。沈尹戌说:“囊瓦一定会丧失郢都。如果不能保卫,加修城墙是没有益处的。古代天子的守卫在于四方的夷人;天子的地位降低后,守卫在于诸侯。诸侯的守卫在于四方的邻国;诸侯的地位降低之后,守卫在于四方的边界。谨慎守卫四方边界,结交四方可以援助的邻国,百姓习惯四野农事,春夏秋三季农事获得成功。百姓在内没有忧患,也不惧怕外国,国都哪里用得着加筑城墙?现在害怕吴国而在郢都加筑城墙,守卫的范围已经很小了。诸侯地位降低后必要的守卫都做不到,能够不灭亡吗?从前梁国国君在宫室外边挖沟而百姓溃散,民众抛弃他们上面的人,不灭亡,还有什么更好的结果?确定边界,整治土地,使边境壁垒险要,亲近民众,编伍明确,对邻国守信,谨慎官吏的职责,保持外交礼节,不失信不贪求,不懦弱不强横,修缮自己的防御设施,以防备意外情况发生,这样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诗》说:‘思念你的祖先,修明你的德行。’若敖、蚡冒直到武王、文王,国土不越过方圆百里,谨慎守卫自己的四方边境,尚且不在郢都修筑城墙。现在土地纵横几千里,反而在郢都加筑城墙,要想守住郢都,难道就不困难吗?”
二十四年经
【原文】
二十四年春,王三月丙戌,仲孙玃卒。
婼至自晋。
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大雩。
丁酉,杞伯郁釐卒。
冬,吴灭巢。
葬杞平公。
【译文】
二十四年春季,周历三月丙戌日,仲孙玃去世。
叔孙婼自晋国回国。
夏季五月乙未朔日,发生日食。
秋季八月,举办求雨的祭祀。
丁酉日,杞平公郁釐去世。
冬季,吴国灭掉巣国。
安葬杞平公。
二十四年传
【原文】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辛丑,召简公、南宫嚚以甘桓公见王子朝。刘子谓苌弘曰:“甘氏又往矣。”对曰:“何害?同德度义。《大誓》曰:‘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臣[1]十人,同心同德。’此周所以兴也。君其务德,无患无人。”戊午,王子朝入于邬[2]。
晋士弥牟逆叔孙于箕。叔孙使梁其踁待于门内,曰:“余左顾而欬[3],乃杀之。右顾而笑,乃止。”叔孙见士伯。士伯曰:“寡君以为盟主之故,是以久子。不腆敝邑之礼,将致诸从者,使弥牟逆吾子。”叔孙受礼而归。二月,“婼至自晋”,尊晋也。
【注释】
[1]乱臣:治理乱世的臣子。
[2]邬:在今河南省偃师县一带。
[3]欬:咳嗽。
【译文】
二十四年春季,周历正月辛丑日,召简公、南宫嚚跟着甘桓公去见王子朝。刘子对苌弘说:“甘氏又去了。”苌弘回答说:“有什么妨碍?德行相同则看谁合于正义。《大誓》说:‘纣王有亿兆之民,离心离德。我有治世之臣十人,同心同德。’这是周朝所以兴起的原因。君王务行德行,不用怕得不到群众的拥护。”戊午日,王子朝进入邬地。
晋国的士弥牟在箕地迎接叔孙婼。叔孙婼让梁其踁在门内等着,说:“我朝左看并且咳嗽,就杀掉他。朝右看并且笑笑,就不要动手。”叔孙婼接见士弥牟。士弥牟说:“寡君因为是盟主的缘故,因此让您在这儿多呆些时间。敝邑备下薄礼,准备送给您的随从,特派我前来迎接您。”叔孙婼接受了礼品回国了。二月,《春秋》记载“婼至自晋”,这是对晋国表示尊重。
【原文】
三月庚戌,晋侯使士景伯涖问周故。士伯立于乾祭,而问于介众。晋人乃辞王子朝,不纳其使。
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将水。”昭子曰:“旱也。日过分而阳犹不克,克必甚,能无旱乎?阳不克莫,将积聚也。”
六月壬申,王子朝之师攻瑕及杏[1],皆溃。
郑伯如晋,子太叔相,见范献子。献子曰:“若王室何?”对曰:“老夫其国家不能恤,敢及王室?抑人亦有言曰:‘嫠[2]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今王室实蠢蠢[3]焉,吾小国惧矣,然大国之忧也,吾侪何知焉?吾子其早图之!《诗》曰:‘缾[4]之罄矣,惟罍[5]之耻。’王室之不宁,晋之耻也。”献子惧,而与宣子图之。乃征会于诸侯,期以明年。
【注释】
[1]瑕及杏:敬王的两个邑。
[2]嫠:寡妇。
[3]蠢蠢:骚动不安的样子。
[4]缾:瓶子。
[5]罍:盛酒的容器,类似坛子。
【译文】
三月庚戌日,晋项公派士景伯到成周询问周朝发生的事。士景伯站在乾祭门上,向大众询问。晋国人于是辞谢王子朝,不接纳他的使者。
夏季五月乙未朔日,有日食现象发生。梓慎说:“将要发生水灾。”叔孙昭子说:“要发生旱灾。太阳运行过春分而阳气还不能胜过阴气,一旦胜过了阴气必定很强盛,这样能不发生旱灾吗?阳气迟迟不能胜阴气,必定积累聚合。”
六月壬申日,王子朝的军队攻打瑕地和杏地,两邑都溃逃。
郑定公去晋国,子太叔做相礼,会见范献子。献子说:“把王室怎么办呢?”子太叔回答说:“我连自己的国事和家事都没法顾及,岂敢干涉王室的事?人们有这样的话:‘寡妇不操心丝线的缺乏,却忧虑宗周的灭亡,是因为祸患也会落到她头上。’现在王室确实动荡不安,我们小国很害怕了,然而大国的忧虑,我们这等人哪里知道啊?您还是早点考虑一下后路吧!《诗》说:‘酒瓶子空了,是酒坛子的耻辱。’王室的不安宁,是晋国的耻辱。”范献子感到害怕,和韩宣子商量。于是向诸侯发出会见的邀请,时间定在一年后。
【原文】
秋八月,大雩,旱也。
冬十月癸酉,王子朝用成周之宝珪于河。甲戌,津人得诸河上。阴不佞[1]以温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将卖之,则为石。王定而献之,与之东訾。
楚子为舟师以略[2]吴疆。沈尹戌曰:“此行也,楚必亡邑。不抚民而劳之,吴不动而速之,吴踵楚,而疆埸无备,邑能无亡乎?”
越大夫胥犴劳王于豫章之汭[3],越公子仓归[4]王乘舟。仓及寿梦帅师从王,王及圉阳[5]而还。吴人踵楚,而边人不备,遂灭巢及钟离而还。沈尹戌曰:“亡郢之始于此在矣。王一动而亡二姓之帅,几如是而不及郢?《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王之谓乎!”
【注释】
[1]阴不佞:人名,周敬王大夫。
[2]略:入侵,侵略。
[3]汭:水边。
[4]归:赠送。
[5]圉阳:在今安徽省旧巢县。
【译文】
秋季八月,举行大型的祈雨之祭,这是因为发生了旱灾。
冬季十月癸酉日,王子朝把成周的宝珪沉入黄河向河神祈祷。甲戌日,渡口的船夫在黄河中得到了这块宝珪。阴不佞凭借温地人向南袭击王子朝,拘捕了得宝圭的人,得到了宝珪。准备卖掉它,玉就变成石头。在王室安定以后把它献给周天子,周天子将东訾赐给他。
楚平王组建水军去侵犯吴国的疆土。沈尹戌说:“这次行动,楚国一定会丧失城邑。不安抚百姓却让他们劳顿,吴国按兵不动,楚国却让他们加速出兵,吴国追逐楚国,而边境没有防备,城邑能不失守吗?”
越国大夫胥犴在豫章的江曲慰劳楚平王,越国公子仓赠送给楚王坐船。仓和寿梦率师跟随楚王,楚王到圉阳后撤兵回去。吴国人追逐楚军,而楚国边境的守军没有防备,吴国人于是灭掉了巢和钟离之邑回国。沈尹戌说:“丧失郢都的开端,就在这里了。君王一次行动就失掉了巢氏和钟离两个大夫,像这样来几次还会不兵临郢都吗?《诗》说:‘是谁惹出了这祸患,直到如今还为害人民。’说的恐怕就是君王吧!”
二十五年经
【原文】
二十有五年春,叔孙婼如宋。
夏,叔诣会晋赵鞅、宋乐大心、卫北宫喜、郑游吉、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黄父。
有鸜鹆来巢。
秋七月上辛[1],大雩。季辛[2],又雩。
九月己亥,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
冬十月戊辰,叔孙婼卒。
十有一月己亥,宋公佐卒于曲棘。
十有二月,齐侯取郓。
【注释】
[1]上辛:上旬的辛日。
[2]季辛:下旬的辛日。
【译文】
二十五年春季,叔孙婼前往宋国。
夏季,叔诣与晋赵鞅、宋乐大心、卫北宫喜、郑游吉、曹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小邾国人在黄父会面。
有鸜鹆到我国来筑巢。
秋季七月上旬辛日,举行求雨祭祀。下旬辛日,再次举办求雨祭祀。
九月己亥日,昭公前往齐国,在阳州居住。齐景公在野井看望他。
冬季十月戊辰日,叔孙婼去世。
十一月己亥日,宋元公佐在曲棘去世。
十二月,齐景公攻占郓邑。
二十五年传
【原文】
二十五年春,叔孙婼聘于宋,桐门[1]右师见之。语,卑宋大夫而贱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师其亡乎!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
宋公享昭子,赋《新宫》。昭子赋《车辖》[2]。明日宴,饮酒,乐,宋公使昭子右坐,语相泣也。乐祁佐,退而告人曰:“今兹君与叔孙其皆死乎!吾闻之:‘哀乐而乐哀,皆丧心也。’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注释】
[1]桐门:宋国国都北门。
[2]《车辖》:《诗经·小雅》篇名。
【译文】
二十五年春季,叔孙婼去宋国聘问,桐门右师接见他。谈话中,右师鄙薄宋国的大夫而轻视司城氏。叔孙婼告诉手下人说:“右师恐怕要逃亡吧!君子尊重自己,然后才能尊重别人,因此有礼仪。现在这个人鄙薄自己的大夫并且轻视自己的宗族,这是轻视他自己啊,能够有礼吗?无礼,必然逃亡。”
宋元公设宴款待叔孙婼,赋《新宫》。叔孙婼赋《车辖》。第二天饮宴,喝酒喝得很高兴。宋元公让叔孙婼坐在他的右侧,谈话中互相哭泣起来。乐祁在宴会中为佐,退出后告诉别人说:“令年国君和叔孙婼恐怕都要死了吧!我听说:‘应该高兴时悲哀和应该悲哀时高兴,这都是丧失了心意。’心有感知,叫做魂魄。魂魄离开了身体,怎么能活得长久?”
【原文】
季公若之姊为小邾夫人,生宋元夫人,生子,以妻季平子。昭子如宋聘,且逆之。公若从,谓曹氏勿与,鲁将逐之。曹氏告公。公告乐祁。乐祁曰:“与之。如是,鲁君必出。政在季氏三世矣,鲁君丧政四公矣。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国君是以镇抚其民。《诗》曰:‘人之云亡,心之忧矣。’鲁君失民矣,焉得逞其志?靖[1]以待命犹可,动必忧。”
夏,会于黄父,谋王室也。赵简子令诸侯之大夫输王粟、具戍人,曰:“明年将纳王。”
【注释】
[1]靖:安静,安心。
【译文】
季公若的姐姐是小邾国国君的夫人,生了宋元公夫人,宋元公夫人生了个女儿,宋元公就把她嫁给了季平子。叔孙婼去宋国行聘,并且迎娶她。季公若跟随前去,告诉宋元夫人不要把女儿嫁给季平子,鲁国准备驱逐他。宋元夫人告诉宋元公。元公告诉乐祁。乐祁说:“嫁给他。如果真像所说的那样,鲁国国君必定会逃跑。政权掌握在季氏手里已经有三代了,鲁国国君丧失政权已经四代了。不得民心而想满足自己愿望的,还未曾有过,国君因此要镇定安抚自己的百姓。《诗》说:‘人才丧失,心中忧虑。’鲁国国君已经失去了民心,哪里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安安静静地等待天命的安排还可以,有举动必定带来忧患。”
夏季,在黄父会见,这是为了商量安定王室。赵鞅命令诸侯的大夫向天子进贡粮食、准备好戍守的将士,说:“明天将要送天子回去。”
【原文】
子太叔见赵简子,简子问揖让周旋之礼焉。对曰:“是仪也,非礼也。”简子曰:“敢问,何谓礼?”对曰:“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1],用其五行[2]。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3]。淫则昏乱,民失其性。
是故为礼以奉之:为六畜[4]、五牲[5]、三牺,以奉五味;为九文[6]、六采、五章,以奉五色;为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奉五声。为君臣上下,以则地义;为夫妇外内,以经二物;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7]、姻亚,以象天明;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为刑罚威狱,使民畏忌,以类其震曜杀戮;为温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长育。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哀有哭泣,乐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战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恶。是故审行信令,祸福赏罚,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恶物也。好物,乐也;恶物,哀也。哀乐不失,乃能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简子曰:“甚哉,礼之大也!”对曰:“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礼者,谓之成人。大,不亦宜乎!”简子曰:“鞅也,请终身守此言也。”
【注释】
[1]六气:阴、阳、风、雨、晦、暝。
[2]五行:金、木、水、火、土。
[3]五声:宫、商、角、徵、羽。
[4]六畜:马、牛、羊、鸡、犬、豕。
[5]五牲:牛、羊、豕、犬、鸡。
[6]九文: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
[7]昏媾:婚姻关系。
【译文】
子太叔去见赵简子,简子向他询问揖让、周旋的礼仪。子太叔回答说:“这是仪式,不是礼啊。”赵简子说:“敢问什么叫礼?”子太叔回答说:“我从先大夫子产那里听说:‘礼,是上天的法则,大地的根本,是百姓行动的依据。’天地的法则,百姓就加以效法。效法上天的日月星辰,依据大地的本性,生成了阴阳、风雨、晦明六象,使用大地的五行。气分为五种味道,表现为五种颜色,显现为五种声音。过度就会昏乱,百姓就失去本性。
因此制礼用来遵循它:制定六畜、五牲、三牺,以尊奉五味;制定九文、六采、五章,以尊奉五色;制定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尊奉五声。制定君臣上下的关系,以效法大地的根本;制定夫妇外内的关系,以取法阴阳;制定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姻、连襟的关系,以效法上天的日月星辰;制定国家事务、农工政功、日常事务,以顺应四时;制定刑罚、牢狱,使百姓害怕,以模仿雷电的杀戮;行事温和慈爱、恩惠和睦,以效法上天的生长繁育。百姓有喜好厌恶、高兴愤怒、悲哀欢乐,它们由六气派生,因此审慎地效法适当地模仿,以制约六种情绪。哀伤就哭泣,欢乐就歌舞,高兴就施舍,愤怒就争斗,高兴从爱好中产生,愤怒从厌恶中产生。所以谨慎行动,政令有信,用祸福赏罚,以制约死生。生,是人们爱好的事;死,是人们厌恶的事。爱好的事,是欢乐;厌恶的事,是悲哀。悲哀欢乐不违背礼,就能跟天地的本性相和谐,因此能够长久。”赵简子说:“礼的功用是如此之大呀!”子太叔说:“礼,是上下的纲纪,天地的准则,民众赖以生存,因此先王崇尚它。所以能够自我约束以达到礼的,就叫做成人。它作用很大,不是很合适吗!”赵简子说:“我请求一辈子信守奉行这些话。”
【原文】
宋乐大心曰:“我不输粟。我于周为客,若之何使客?”晋士伯曰:“自践土以来,宋何役之不会,而何盟之不同?曰‘同恤王室’,子焉得辟之?子奉君命,以会大事,而宋背盟,无乃不可乎?”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士伯告简子曰:“宋右师必亡。奉君命以使,而欲背盟以干盟主,无不祥大焉。”
“有鹦鹆来巢”,书所无也。师己曰:“异哉!吾闻文、武之世,童谣有之,曰:‘鹦之鹆之,公出辱之。鹦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鹦鹆跦跦[1],公在乾侯[2],征褰与襦。鹦鹆之巢,远哉遥遥。稠父丧劳[3],宋父以骄。鹦鹆鹦鹆,往歌来哭。’童谣有是。今鹦鹆来巢,其将及乎!”
【注释】
[1]跦跦:跳跃前行的样子。
[2]乾侯:在今河北省安县一带。
[3]丧劳:死在外面。
【译文】
宋国的乐大心说:“我们不进贡粮食。我们对周朝来说是客人,为什么他们要指使客人呢?”晋国的士景伯说:“从践土之盟以来,宋国有哪一次战役不参与,又有哪一次盟会不参加呢?盟辞说‘共同救助王室’,您哪里能够躲避?您奉君主的命令来参与重大的事情,而要宋国背弃盟约,那怎么可以呢?”乐大心不敢回答,接下简札退了出去。士景伯告诉赵简子说:“宋右师必然逃亡。奉了国君的命令出使,却想背弃盟约来触犯盟主,没有比这再大的灾难了。”
“有鹦鹆来巢”,这是记载以前没有过的事情。师己说:“奇怪啊!我听说文公、成公的时代,童谣有这样的话,说:‘鹦啊鹆啊,国君出逃遭受污辱。鹦鹆的羽毛啊,国君住在外郊,臣下前去送马。鹦鹆蹦蹦跳跳,国君居于乾侯,向人求取套裤和短衣。鹦鹆的巢,路途遥遥。昭公客死他国,宋父代立而骄傲。鹦鹆啊鹦鹆,去的时候唱歌,回来的时候哭泣。’童谣有这个说法,现在鹦鹆来筑巢,灾祸恐怕为期不远了吧!”
【原文】
秋,书再雩,旱甚也。
初,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生甲。公鸟死,季公亥与公思展与公鸟之臣申夜姑相其室。及季姒与饔[1]人檀通,而惧,乃使其妾抶[2]己,以示秦遄之妻,曰:“公若欲使余,余不可而抶余。”又诉于公甫,曰:“展与夜姑将要余。”秦姬以告公之。公之与公甫告平子。平子拘展于卞[3],而执夜姑,将杀之。公若泣而哀之,曰:“杀是,是杀余也。”将为之请。平子使竖勿内,日中,不得请。有司逆命,公之使速杀之。故公若怨平子。
【注释】
[1]饔人:负责饮食的官。
[2]抶:用鞭子、竹板等扑打。
[3]卞:在今山东省泗水县附近。
【译文】
秋季,《春秋》再次记载雩祭,这是因为旱情更重了。
起初,季公鸟娶了齐国鲍文子家的女子,生了甲。季公鸟去世后,季公亥和公思展以及公鸟的家臣申夜姑共同辅佐他的家政。公鸟的妻子季姒和主管饮食的饔人檀私通,而害怕被处置,于是让她的侍女鞭打自己,把伤痕给秦遄的妻子看,说:“公若想让我陪他睡觉,我不答应,他就鞭打我。”又向公甫告状说:“公思展和申夜姑要挟我。”秦姬把这些话告诉公之。公之和公甫告诉了季平子。季平子在卞地拘留了公思展辰并捉拿了申夜姑,准备杀了他。公若哭着哀求说:“杀申夜姑,就是杀我。”打算替他求情。季平子让小吏不许他进来,到了中午还未能见面求情。司法官请示处理申夜姑的命令,公之让他们快点杀掉他。所以公若怨恨季平子。
【原文】
季、郈之鸡斗。季氏介[1]其鸡,郈氏为之金距[2]。平子怒,益宫于郈氏,且让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
臧昭伯之从弟会,为谗于臧氏,而逃于季氏。臧氏执旃。平子怒,拘臧氏老。将禘[3]于襄公,万[4]者二人,其众万于季氏。臧孙曰:“此之谓不能庸先君之庙。”大夫遂怨平子。
公若献弓于公为,且与之出射于外,而谋去季氏。公为告公果、公贲。公果、公贲使侍人僚柤告公。公寝,将以戈击之,乃走。公曰:“执之!”亦无命也。惧而不出,数月不见。公不怒。又使言,公执戈惧之,乃走。又使言,公曰:“非小人之所及也。”公果自言。公以告臧孙,臧孙以难。告郈孙,郈孙以可,劝。告子家懿伯,懿伯曰:“谗人以君徼幸,事若不克,君受其名,不可为也。舍民数世,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且政在焉,其难图也。”公退之。辞曰:“臣与闻命矣,言若泄,臣不获死。”乃馆于公。
【注释】
[1]介:穿上甲介。
[2]金距:装在斗鸡距上的金属距。距,公鸡爪子后面凸起的类似脚趾的部位。
[3]禘:在祖庙里举办的重大祭祀。
[4]万:万舞。
【译文】
季氏、郈氏斗鸡。季氏给鸡穿上甲,郈氏给鸡安上金属爪子。季平子很生气,在郈氏的地面上增建自己的住宅,反而责备他们。所以郈昭伯也怨恨季平子。
臧昭伯的叔伯兄弟臧会,在臧氏那里诬陷别人,逃到季氏那里。臧氏在季氏处捉拿了他。平子很生气,拘留了臧氏的家臣。鲁国将在襄公庙里举行禘祭,跳万舞的只有两人,多数在季氏那里跳万舞。臧孙说:“这叫做不能成祭祀之功于祖庙啊。”大夫们于是都对季平子不满了。
公若献弓给公为,并且和他外出射箭,商量除掉季氏。公为把预谋告诉给公果、公贲。公果、公贲派侍从僚柤报告给昭公。昭公正在睡觉,要用戈敲击僚柤,僚柤就跑了。昭公说:“抓住他!”但也没有正式下达命令。僚柤害怕不敢出门,几个月不朝见昭公。昭公也不生气。又派僚柤去说,昭公拿着戈来吓唬他,僚柤就跑了。公果、公贲又派他去说,昭公说:“这不是小人应参与的事情!”公果自己去说。昭公把事情告诉臧昭伯,臧昭伯认为难办。告诉郈昭伯,郈昭伯认为可以,鼓励昭公去做。告诉子家懿伯,懿伯说:“谗佞的人依靠君主侥幸行事。事情假如不成功,君主蒙受恶名,不能这样做。抛弃百姓已经几代人了,而想事情成功,这是没有把握的。况且政权在他们手里,恐怕很难成功。”昭公让懿伯回去。懿伯辞谢说:“臣已经听到他们的谋划,消息如果走漏出去,臣会不得好死的。”于是就住在公馆里。
【原文】
叔孙昭子如阚,公居于长府[1]。九月戊戌,伐季氏,杀公之于门,遂入之。平子登台而请曰:“君不察臣之罪,使有司讨臣以干戈,臣请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子家子曰:“君其许之!政自之出久矣,隐民[2]多取食焉,为之徒者众矣。日入慝作,弗可知也。众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将蕰[3]。蕰畜,民将生心。生心,同求将合。君必悔之!”弗听。郈孙曰:“必杀之。”公使郈孙逆孟懿子。
【注释】
[1]长府:储藏财物武器的仓库。
[2]隐民:依赖富贵人家的贫民。
[3]蕰:积聚。
【译文】
叔孙昭子去阚地。昭公住在长府。九月戊戌日,攻打季氏,在大门口杀死公之,就攻了进去。季平子登台请求说:“您没有调查下臣的罪过,派执法官使用武力讨伐臣,臣请求在沂水边上等待您调查臣的罪过。”昭公不答应他的请求。请求囚禁在费邑,也不答应。请求带着五辆车子逃亡,也不答应。子家懿伯说:“您还是答应他吧!政令由他发布已经很长时间了,穷困的百姓很多人靠他吃饭,做他的党徒的人很多。日落之后坏人采取行动,结果还不知道呢。众人的怒气不能聚积,聚积了而不治理,会越聚越盛。怒气越聚越盛,百姓就会产生叛逆之心。百姓产生叛逆之心,共同追求的人将会聚合在一起。您一定会后悔的!”昭公不听。郈孙说:“一定要杀了他。”昭公派郈孙迎接孟懿子。
【原文】
叔孙氏之司马鬷戾言于其众曰:“若之何?”莫对。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国。凡有季氏与无,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 鬷戾曰:“然则救诸!”帅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释甲执冰[1]而踞,遂逐之。
孟氏使登西北隅,以望季氏,见叔孙氏之旌,以告。孟氏执郈昭伯,杀之于南门之西,遂伐公徒。
子家子曰:“诸臣伪劫君者,而负罪以出,君止。意如之事君也,不敢不改。”公曰:“余不忍也。”与臧孙如墓谋,遂行。
【注释】
[1]冰:箭筒的筒盖。
【译文】
叔孙氏的司马鬷戾对他的部下说:“怎么办?”没有人回答。又说:“我是家臣,不敢考虑国家的事。只是季氏的存与亡,哪种情况对我们有利?”众人都说:“没有季孙氏,就没有叔孙氏。” 鬷戾说:“那么就去救援他吧!”率领部下前往,攻破了西北角进去。昭公的亲兵脱掉皮甲拿着箭筒盖蹲在那里,于是把他们赶跑了。
孟氏派人登上西北角,以望季氏,看见了叔孙氏的旗子,把情况报告孟氏。孟氏拘捕了郈昭伯,在南门的西边把他杀了,于是便袭击昭公的亲兵。
子家懿伯说:“诸位大夫伪装成劫持国君的人,背着罪名逃跑,您留下来。季平子侍奉您就不敢不改变态度了。”昭公说:“我不能忍受这种情况,”就和臧昭伯到祖坟上辞别先祖,并且谋划逃亡的事,动身走了。
【原文】
己亥,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将唁公于平阴,公先至于野井。齐侯曰:“寡人之罪也。使有司待于平阴,为近故也。”书曰“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礼也。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齐侯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以待君命。寡人将帅敝赋以从执事,惟命是听。君之忧,寡人之忧也。”公喜。子家子曰:“天禄不再。天若胙[1]君,不过周公,以鲁足矣。失鲁而以千社为臣,谁与之立?且齐君无信,不如早之晋。”弗从。
【注释】
[1]胙:福佑,保佑。
【译文】
己亥日,昭公逃亡到齐国,住在阳州。齐景公准备到平阴慰问昭公,昭公先到了野井。齐景公说:“这是寡人的罪过。派官员在平阴等待,是为了就近的缘故。”《春秋》记载说“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这是合于礼的。将有求于人,就要在别人面前表示谦卑,这是合于礼的善事。齐景公说:“从莒国的边境往西,请奉送给君王一千社,以听从君主的命令。寡人将率领敝邑的军队跟从执事,听从您的命令。君主的忧愁,就是寡人的忧愁。”昭公很高兴。子家懿伯说:“上天赐予的福禄不会有第二次。上天如果福佑君主,不可能超过周公,给君主鲁国就足够了。丧失鲁国去得到千社做臣下,谁给君王复位?况且齐君没有信用,还不如早早去晋国。”昭公不听从他的意见。
【原文】
臧昭伯率从者将盟,载书曰:“戮力壹心,好恶同之。信罪之有无,缱绻[1]从公,无通外内!”以公命示子家子。子家子曰:“如此,吾不可以盟。羁也不佞,不能与二三子同心,而以为皆有罪。或欲通外内,且欲去君。二三子好亡而恶定,焉可同也?陷君于难,罪孰大焉?通外内而去君,君将速入,弗通何为?而何守焉?”乃不与盟。
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2],曰:“子若我何?”昭子曰:“人谁不死?子以逐君成名,子孙不忘,不亦伤乎?将若子何?”平子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
【注释】
[1]缱绻:不离散。
[2]稽颡:以头触地,表达哀伤。
【译文】
臧昭伯率领跟随昭公的人准备结盟,盟书说:“协力同心,所喜好的与所厌恶的达成一致。明确什么是有罪,什么是无罪,跟从国君永不离散,不要里外沟通!”以昭公的名义给子家懿伯看。子家懿伯说:“像这样的盟约,我不能参加盟誓。我没有才能,不能同诸位协力同心,而认为都有罪过。我可能要和国内国外互相沟通,而且想要离开君主为他多方奔走。诸位喜欢逃亡而讨厌安定,哪里能好恶一致?陷君主于危难之中,罪过还有比这更大的吗?为了沟通里外而离开君主,君主将会尽快回国,为什么不沟通?逃亡在外,又能守住什么?”于是不参加盟誓。
叔孙昭子从阚地回国,进见季平子。平子以额触地,说:“您让我怎么办?”昭子说:“人谁能长生不老?您因为驱逐国君成名,子孙不会忘记,不也很可悲吗?我能让您怎么办?”季平子说:“如果让我能有机会改变态度侍奉国君,这就是所谓让死人复生、让白骨长肉啊。”
【原文】
昭子从公于齐,与公言。子家子命适公馆者执之。公与昭子言于幄内,曰:“将安众而纳公。”公徒将杀昭子,伏诸道。左师展告公。公使昭子自铸[1]归。
平子有异志。冬十月辛酉,昭子齐于其寝,使祝宗祈死。戊辰,卒。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公徒执之。
壬申,尹文公涉于巩,焚东訾,弗克。
【注释】
[1]铸:在今山东省肥城县一带。
【译文】
叔孙昭子跟从昭公到齐国,向昭公报告情况。子家懿伯命令:凡是到国君宾馆的人,全部逮捕。昭公和昭子在帐幕里谈话。昭子说:“准备安定大众然后接您回国。”昭公的人准备杀死昭子,埋伏在路上。左师展报告给昭公,昭公让昭子从铸地回国。
季平子有弑君的想法。冬季十月辛酉日,昭子在寝室斋戒,让祝史之长为他求死。戊辰日,死去。左师展打算带着昭公乘坐一辆车回国,昭公的人捉拿了他。
壬申日,尹文公带兵从巩地渡过洛水,放火焚烧东訾,没能取胜。
【原文】
十一月,宋元公将为公故如晋,梦大子栾即位于庙,已与平公服[1]而相之。旦,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以为二三子忧,寡人之罪也。若以群子之灵,获保首领以没,唯是楄柎[2]所以藉干者,请无及先君。”仲几对曰:“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昵宴[3],群臣弗敢知。若夫宋国之法,死生之度,先君有命矣,群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队。臣之失职,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只辱。”宋公遂行。己亥,卒于曲棘。
十二月庚辰,齐侯围郓。
【注释】
[1]服:穿朝服。
[2]楄柎:古时候棺材中垫在尸身下面的长方木板。
[3]昵宴:亲近声乐宴饮等事。
【译文】
十一月,宋元公准备为了昭公的缘故去晋国,梦见太子栾子在宗庙里即位,自己和平公穿着朝服辅佐他。天亮后召见六卿。宋元公说:“寡人没有才能,不能侍奉父兄辈,以此给大臣们带来忧患,这是寡人的罪过。如果凭借诸位的才能,得以保全躯体而寿终正寝,那用来放我的尸骨的棺木垫板等葬具,请不要按照先君的规格。”仲几回答说:“您如果因为国家的缘故,自行减损声色宴饮等事,臣子们不敢过问。至于宋国的法度,出生和安葬的礼制,先君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定,臣子们将誓死来维护它,不敢丧失损毁。臣如有失职,恒定的法律不会赦免。臣不忍因失职而死,您的命令不能奉行。”宋元公就动身了。己亥日,死在曲棘。
十二月庚辰日,齐侯包围郓地。
【原文】
初,臧昭伯如晋,臧会窃其宝龟偻句,以卜为信与僭[1],僭吉。臧氏老将如晋问,会请往。昭伯问家故,尽对。及内子[2]与母弟叔孙,则不对。再三问,不对。归,及郊,会逆。问,又如初。至,次于外而察之,皆无之。执而戮之,逸,奔郈。郈鲂假使为贾正焉。计[3]于季氏,臧氏使五人以戈楯[4]伏诸桐汝之闾,会出,逐之,反奔,执诸季氏中门之外。平子怒,曰:“何故以兵入吾门?”拘臧氏老。季、臧有恶。及昭伯从公,平子立臧会。会曰:“偻句不余欺也。”
楚子使薳射城州屈,复茄人焉。城丘皇,迁訾人焉。使熊相禖郭巢,季然郭卷。子大叔闻之,曰:“楚王将死矣。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弗能久矣。”
【注释】
[1]僭:超越本分,这里指不诚实。
[2]内子:妻子。
[3]计:送账本。
[4]戈楯:戈和盾,泛指武器。
【译文】
起初,臧昭伯去晋国,臧会偷了他的宝龟偻句,用它占卜应该诚实还是不诚实,结果是不诚实吉利。臧氏的家臣准备到晋国去问候臧昭伯,臧会请求前往。昭伯问及家事,臧会全部回答了。问到妻子和同母兄弟叔孙时,就不回答了。再三问他,也不回答。等到回国,到了郊外,臧会前往迎接。昭伯问起这件事,他还像起初那样不回答。到达国都,住在城外调查妻子兄弟的情况,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昭伯就捉拿了臧会要杀死他,臧会逃到郈地。郈鲂假让他做贾正。臧会送账簿给季氏,臧氏派了五个人拿着戈和盾埋伏在桐汝的里门里,臧会从季氏家出来,他们追上去,臧会转身逃跑,在季氏的中门外被抓住了。季平子很生气,说:“你为什么带着武器进我的家门?”于是拘留了臧氏的家臣。季氏、臧氏由此产生了矛盾。等到昭伯跟随昭公,季平子立了臧会做臧氏的继承人。臧会说:“偻句没有欺骗我。”
楚平王派薳射在州屈筑城,让茄地的人回去居住。在丘皇筑城,迁訾地的人去居住。派熊相禖在巢地修筑外城,季然在卷地修筑外城。子太叔听说了这件事,说:“楚王快要死了。让百姓不能安居在自己的土地上,百姓必然忧愁,这种忧愁会延及到楚王身上,不会太久了。”
二十六年经
【原文】
二十有六年春,王正月,葬宋元公。
三月,公至自齐,居于郓。
夏,公围成。
秋,公会齐侯、莒子、邾子、杞伯,盟于鄟陵。
公至自会,居于郓。
九月庚申,楚子居卒。
冬十月,天王入于成周。
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
【译文】
二十六年春季,周历正月,安葬宋元公。
三月,昭公自齐国返回,在郓地居住。
夏季,昭公围攻成地。
秋季,昭公和齐景公、莒郊公、邾庄公、杞悼公会盟,在鄟陵结盟。
昭公从盟会返回,在郓地居住。
九月庚申日,楚平王居过世。
冬季十月,周敬王进入成周。
尹氏、召伯、毛伯奉王子朝逃亡楚国。
二十六年传
【原文】
二十六年春,王正月庚申,齐侯取郓。
葬宋元公,如先君,礼也。
三月,公至自齐,处于郓,言鲁地也。
夏,齐侯将纳公,命无受鲁货。申丰从女贾,以币锦二两[1],缚一如瑱[2],适齐师,谓子犹之人高齮:“能货子犹,为高氏后,粟五千庾[3]。”高齮以锦示子犹,子犹欲之。齮曰:“鲁人买之,百两一布。以道之不通,先入币财。”子犹受之,言于齐侯曰:“群臣不尽力于鲁君者,非不能事君也。然据有异焉。宋元公为鲁君如晋,卒于曲棘;叔孙昭子求纳其君,无疾而死。不知天之弃鲁耶,抑鲁君有罪于鬼神故及此也?君若待于曲棘,使群臣从鲁君以卜焉。若可,师有济也,君而继之,兹无敌矣。若其无成,君无辱焉。”齐侯从之,使公子鉏帅师从公。
【注释】
[1]二两:二匹。
[2]瑱:用来镇压席子的玉器。
[3]庾:十六斗为一庾。
【译文】
二十六年春季,周历正月庚申日,齐侯攻取郓地。
安葬宋元公,规格与安葬先君一样,这是合于礼的。
三月,公至自齐,处于郓,这是因为已经进入鲁国境内。
夏季,齐景公打算送昭公回国,命令不要收受鲁国的财礼。申丰跟随女贾,用锦两匹作为礼品,把它捆束在一起像玉瑱一样,前往齐国的军队,对子犹的家臣高齮说:“如果能收买子犹,我们将让你做高氏的宗主,并给你五千庾粟。”高齮把锦给子犹看,子犹想得到它。高齮说:“鲁国人买来的,一百匹一堆。因道路不通,先送这些来作礼品。”子犹接受了,对齐景公说:“群臣不愿对鲁国国君尽力,不是不愿侍奉君主。然而有一点令我感到奇怪。宋元公为了鲁君的缘故去晋国,死在曲棘;叔孙昭子谋求使国君回国,没有生什么病却死了。这不知是上天抛弃鲁国呢,还是鲁君得罪了鬼神,所以才出现这种事情?君主如果在曲棘等待,派群臣跟从鲁国国君对鲁作战以占卜能否取胜。如果可以,军队取得成功,君主就继续前往,这就没有人能为敌了。如果不能取得成功,君主就无须劳驾了。”齐景公听从了,派公子鉏率师跟随昭公。
【原文】
成大夫公孙朝谓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请我受师。”许之。请纳质,弗许。曰:“信女[1]足矣。”告于齐师曰:“孟氏,鲁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请息肩于齐。”齐师围成。成人伐齐师之饮马于淄者,曰:“将以厌众。”鲁成备而后告曰:“不胜众[2]。”
【注释】
[1]女:同“汝”,你。
[2]不胜众:成邑不肯投降,我方没有足够的力量抵御成邑。
【译文】
成邑大夫公孙朝对季平子说:“修建城市,是为了保卫国家的,请让我们成邑抵御齐军。”季平子答应了。公孙朝请求送去人质,季平子不答应,说:“信任你就够了。”公孙朝诈降,告诉齐景公说:“孟氏,是鲁国的没落家族。劳役成邑太过分了,我们不能忍受,请求降服齐国以便休息。”成邑被齐军包围了。成邑的军队攻打到淄水饮马的齐军,解释说:“这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鲁国防备工作完成之后告诉齐国人说:“我们说服不了众人来归附。”
【原文】
师及齐师战于炊鼻。齐子渊捷从洩声子,射之,中楯瓦[1],繇朐汰辀[2],匕入者三寸。声子射其马,斩鞅,殪[3]。改驾,人以为鬷戾也,而助之。子车曰:“齐人也。”将击子车,子车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车曰:“众可惧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带从野洩,叱之。洩曰:“军无私怒,报乃私也,将亢子。”又叱之,亦叱之。冉竖射陈武子,中手,失弓而骂。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4]须眉,甚口。”平子曰:“必子彊也,无乃亢诸?”对曰:“谓之君子,何敢亢之?”
【注释】
[1]楯瓦:盾牌中间凸起的部分。
[2]繇朐汰辀:从车辕上经过。
[3]殪:死去。
[4]鬒:须发又黑又密。
【译文】
鲁军和齐军在炊鼻作战。齐国的子渊捷追上洩声子,射他,射中了盾脊,箭从軥穿过车辕,箭头射进盾牌三寸。洩声子射子渊捷的马,射断马脖子上的皮带,马被射死。子渊捷换乘别的战车,鲁国人误认为他是鬷戾,就去帮助他。子渊捷说:“我是齐国人。”准备击打子渊捷,子渊捷射他,倒地而死。子渊捷的驾车人说:“再射。”子渊捷说:“敌方人马众多时可以使他们惧怕,却不能使他们愤怒。”子囊带遇上洩声子,叱骂他。洩声子说:“军中没有个人的怨怒,我回骂就是私愤了,我要与您对阵。”子渊捷又叱骂他,洩声子也回骂他。冉竖射陈武子,射中了他的手,陈武子的弓落在地便破口大骂。冉竖把情况报告季平子,说:“有一位君子,皮肤白皙,胡须眉毛黑而且密,很会骂人。”季平子说:“一定是子彊啊,没有抵挡他吗?”冉竖回答说:“称他为‘君子’,哪里敢抵挡他?”
【原文】
林雍羞为颜鸣右,下。苑何忌取其耳。颜鸣去之。苑子之御曰:“视下!”顾。苑子刜[1]林雍,断其足,■(轻金)[2]而乘于他车以归。颜鸣三入齐师,呼曰:“林雍乘!”
四月,单子如晋告急。五月戊午,刘人败王城之师于尸氏。戊辰,王城人、刘人战于施谷,刘师败绩。
秋,盟于剸陵,谋纳公也。
七月己巳,刘子以王出。庚午,次于渠。王城人焚刘。丙子,王宿于褚氏[3]。丁丑,王次于萑谷。庚辰,王入于胥靡。辛巳,王次于滑。晋知跞、赵鞅帅师纳王,使汝宽守阙塞。
【注释】
[1]刜:击,打。
[2]■(轻金):一只脚行进。
[3]褚氏:在河南省洛阳市附近。
【译文】
林雍耻于做颜鸣的车右,下车。他的耳朵被苑何忌割下。颜鸣离开了他。苑何忌的御者说:“看下面!”眼睛看着林雍的脚。苑何忌砍林雍,砍断了一只脚,林雍用一只脚跳跃,上了别的战车逃了回来。颜鸣三次冲进齐军,大声喊着说:“林雍来乘车!”
四月,单子到晋国告急。五月戊午日,刘地的人在尸地打败了王城的军队。戊辰日,王城人、刘人在施谷作战,刘军打了败仗。
秋季,在剸陵结盟,这是为了商量送昭公回国的事。
七月己巳日,刘子带着天子出逃。庚午日,住在渠地。王城的人焚烧刘邑。丙子日,周天子住在褚氏。丁丑日,周天子住在萑谷。庚辰日,周天子进入胥靡。辛巳日,周天子住在滑地。晋国的知跞、赵鞅率领军队接纳周天子,派汝宽镇守阙塞。
【原文】
九月,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大子[1]壬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实聘之。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顺,建善则治。王顺、国治,可不务乎?”子西怒曰:“是乱国而恶君王也。国有外援,不可渎也。王有適嗣,不可乱也。败亲速仇,乱嗣不祥。我受其名。赂吾以天下,吾滋不从也,楚国何为?必杀令尹!”令尹惧,乃立昭王。
冬十月丙申,王起师于滑。辛丑,在郊,遂次于尸。十一月辛酉,晋师克巩。召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阴忌奔莒以叛。召伯逆王于尸,及刘子、单子盟。遂军圉泽,次[2]于堤上。癸酉,王入于成周。甲戌,盟于襄宫。晋师成公般戍周而还。十二月癸未,王入于庄宫。
【注释】
[1]大子:太子。
[2]次:旅行中居住的场所。
【译文】
九月,楚平王死了。令尹子常想要立子西为君,说:“太子壬年纪小,他母亲不是正妻,本来是王子建所聘娶的。子西年纪大而又一心向善。立年长的就顺应情理,树立向善的,国家就能得到治理。王位顺理国家大治,可以不去做吗?”子西发怒说:“这是扰乱国家宣扬君王的过错呀。国家有外国的援助,不可轻慢。君王有嫡出的后代,不可混乱。败坏亲人,招致仇恨,扰乱继承人,不吉利。我会蒙受恶名。用天下来贿赂我,我更加不会听从,楚国有什么用?一定要把令尹杀掉!”令尹害怕,于是立了昭王。
冬季十月丙申日,天子在滑地发兵。辛丑日,到达郊地,于是住在尸地。十一月辛酉日,晋师攻打并夺取了巩地。召伯盈驱逐了王子朝。王子朝和召氏的族人、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嚚带着周朝的典籍逃往楚国。阴忌逃到莒地据以叛变。召伯盈在尸地迎接天子,和刘子、单子结盟。于是驻扎在圉泽,住在堤上。癸酉日,天子进入成周。甲戌日,在襄王的庙里结盟。晋师派成公般在成周戍守然后回国。十二月癸未日,天子进入庄宫。
【原文】
王子朝使告于诸侯曰:“昔成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无专享文、武之功,且为后人之迷败倾覆而溺入于难,则振救之。’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1],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至于厉王,王心戾虐,万民弗忍,居王于彘。诸侯释位,以间[2]王政。宣王有志,而后效官。至于幽王,天不吊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迁郏鄏[3],则是兄弟之能用力于王室也。至于惠王,天不靖周,生颓祸心,施于叔带。惠、襄辟难,越去王都。则有晋、郑,咸黜[4]不端,以绥定王家。则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頾[5]王,亦克能修其职。诸侯服享,二世共职。王室其有间王位,诸侯不图,而受其乱灾。’至于灵王,生而有頾。王甚神圣,无恶于诸侯。灵王、景王克终其世。今王室乱,单旗、刘狄,剥乱天下,壹行不若,谓先王何常之有?唯余心所命,其谁敢讨之?帅群不吊之人,以行乱于王室。
【注释】
[1]愆于厥身:身染疾病。
[2]间:参与。
[3]郏鄏:在今河南省洛阳市。
[4]咸黜:全都离去。
[5]頾:同“髭”,嘴唇上边的胡子。
【译文】
王子朝派人向各国诸侯报告说:“从前武王战胜商朝,成王安定四方,康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同时分封同胞兄弟,把它作为周朝的屏障,还说:‘我不能一个人承受文王、武王的功业,而且要考虑到后代可能迷惑败坏使国家覆灭,而使百姓陷入危难,有同姓诸侯就可以救治了。’到了夷王,恶疾缠身,诸侯没有人不遍祭国中的名山大川,以祈祷夷王身体康复。到了厉王,他的内心乖戾暴虐,亿万百姓不能忍受,就把他流放到彘地。诸侯各自放弃自己的职位,来干涉周王朝的政事。宣王年长而知识渊博,最后把王位授给了他。到了幽王,上天不保佑周朝,天子昏乱不顺,因此王位就保不住了。携王触犯天命,诸侯废掉了他,立了天子的继承人,因此迁都郏鄏,这就是因为兄弟们能够为王室效力呀。到了惠王,上天不让周朝安定,使王子颓产生祸心,延及到叔带。惠王、襄王避难,离开了国都。于是晋国、郑国都来除去异端,安定王室。这就是因为兄弟们能够遵循先王的命令呀。定王六年,秦国人降伏妖孽。说:‘周朝会出现一个上唇有胡子的天子,也能够遵循自己的职分。诸侯顺服享有国家,两代奉行自己的职责。王室中有人觊觎王位,诸侯不为王室考虑,因而遭受动乱灾祸。’到了灵王,生下来上唇就有胡须。灵王非常英明神奇,受到诸侯的拥护。灵王、景王,都能终其一生安居王位。现在王室动乱,单旗、刘狄扰乱天下,专门干逆天之事,说先王即位有什么不变的法则?只要是我心里想立的,谁又敢来讨伐他?带领一帮不善之人,指使他们祸乱王室。
【原文】
“侵欲无厌,规求无度,贯渎鬼神,慢弃刑法,倍奸齐盟,傲很威仪,矫诬先王。晋为不道,是摄是赞,思肆其罔极。兹不谷震荡播越,窜在荆蛮,未有攸底[1]。若我一二兄弟甥舅奖顺天法,无助狡猾,以从先王之命,毋速天罚,赦图不谷[2],则所愿也。敢尽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经,而诸侯实深图之。昔先王之命曰:‘王后无適,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穆后及大子寿早夭即世,单、刘赞私立少,以间先王。亦唯伯仲叔季图之!”
【注释】
[1]攸底:归宿。
[2]不谷:古时候君主的自称。谦称。
【译文】
“他们侵占的欲望没有满足,贪求没有限度,一贯亵渎神灵,轻慢抛弃刑法,背叛触犯盟约,傲慢凶狠不顾礼仪,违背假冒先王之命。晋国不讲究道义,对他们加以扶持,想要放纵他们的恶行。现在我动荡流离,逃窜在荆蛮之地,不知何处是归宿。如果有一两位诸侯顺从上天的法度,不帮助狡猾之徒,而服从先王的命令,不引来上天的惩罚,宽免我并考虑我的危难,那是我所希望的。谨敢披露自己的心思和先王的命令,希望诸侯认真考虑一下。从前先王的命令说:‘王后如果没有生嫡子,就选立年长的。年龄相当则根据德行,德行相当则占卜神灵。’天子不立自己宠爱的人,公卿不徇私情,这是古代的制度啊。穆后和太子寿早年去世,单氏、刘氏帮助自己偏爱的人而立了年幼的,来违犯先王的命令。请各位诸侯考虑一下!”
【原文】
闵马父闻子朝之辞,曰:“文辞以行礼也。子朝干[1]景之命,远晋之大,以专其志,无礼甚矣,文辞何为?”
齐有彗星,齐侯使禳[2]之。晏子曰:“无益也,衹取诬焉。天道不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
【注释】
[1]干:违抗,违背。
[2]禳:祈祷以消除灾难。
【译文】
闵马父听了王子朝的言辞,说:“文辞是用来实行礼的。子朝违犯了景王立王猛为太子的命令,疏远晋国这个大国,一心想实现自己做天子的心愿,无礼到极点了,文辞又有什么作用?”
齐国出现彗星,齐景公派人祭祀以消灾。晏子说:“没有用,只能带来欺罔。天道不可怀疑,天命没有差错,为什么要去祭祀消灾?况且上天出现彗星,是用来扫除污秽的。君王没有污秽的德行,又消除什么?如果德行污秽,祭祀又能减损什么?《诗》说:‘这位文王啊,为人小心翼翼。明白地侍奉上天,招来了各种福禄。他的德行不违背天命,因此受四方诸侯的尊奉。’君主没有违逆的德行,四方国家将会来归附,为什么要害怕彗星出现呢?《诗》说:‘我没有可以借鉴的,要有就是夏和商。因为政事混乱的缘故,百姓终于流亡。’如果德行违逆而错乱,百姓就必然会流亡,祝、史的祭祷是不能弥补的。”景公很高兴,就不再祭祷了。
【原文】
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1]。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德。”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陈氏虽无大德,而有施于民。豆[2]、区、釜、钟之数,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敛焉,陈氏厚施焉,民归之矣。《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已。”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对曰:“唯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3],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对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4]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后闻此礼之上也。”对曰:“先王所禀于天地以为其民也,是以先王上之。”
【注释】
[1]路寝:天子、诸侯的正厅。
[2]豆:古时候盛装食品的高脚容器。
[3]滥:失职。
[4]姑:婆婆。
【译文】
齐景公和晏子共同在路寝中坐着。景公赞叹说:“多么漂亮的屋子啊!将来谁会占有它呢?”晏子说:“请问君主说的是什么意思?”齐景公说:“我以为得失在于德行。”晏子回答说:“像君王所说的那样,恐怕就是陈氏了!陈氏虽然没有大的德行,却施舍百姓。他征收赋税豆、区、釜、钟等量器都用小的,对百姓施舍时就用大的。君主征收多,陈氏施舍多,百姓都归向他了。《诗》说:‘虽然没有大恩德,也应歌舞来颂扬。’对陈氏的施舍,百姓已经为之歌舞了。后代如果稍有懈怠,陈氏如果不灭亡,那么国家就要成为他的国家了。”景公说:“对啊!这样应该怎么办呢?”晏子回答说:“只有礼可以阻止它。符合礼,家族的施舍就不能扩大到国家,百姓不迁徙,农夫守本业,工匠商贾不改行业,士人不失职,官吏不傲慢,大夫不收取公家的利益。”景公说:“对啊!我不能做到了。我从现在开始知道礼可以用来治理国家了。”晏子回答说:“礼可以治理国家已经很久了,它是和天地同生的。君王发令,臣下供奉,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哥哥怜爱,弟弟恭敬,丈夫和蔼,妻子柔顺,婆婆慈祥,媳妇服从,这是符合礼仪的。君王发令而不违礼,臣下供奉而无二心;父亲慈爱而教诲儿女,儿子孝顺而规谏父亲;哥哥怜爱而友善,弟弟恭敬而顺从;丈夫和蔼而正直,妻子柔顺而正派;婆婆慈祥而不专横,媳妇听从而言辞委婉:这是礼中的大事情。”景公说:“好啊!寡人从现在开始知道了礼是应该崇尚的了。”晏子回答说:“礼是先王从天地那里禀承来以治理百姓的,因此先王崇尚它。”
二十七年经
【原文】
二十有七年春,公如齐。
公至自齐,居于郓。
夏四月,吴弑其君僚。
楚杀其大夫郤宛。
秋,晋士鞅、宋乐祁犁、卫北宫喜、曹人、邾人、滕人会于扈。
冬十月,曹伯午卒。
邾快来奔。
公如齐。
公至自齐,居于郓。
【译文】
二十七年春季,昭公前往齐国。
昭公自齐国返回,在郓地居住。
夏季四月,吴国将本国国君僚杀死。
楚国杀死本国大夫郤宛。
秋季,士鞅、宋乐祁犁、卫北宫喜、曹国人、邾国人、滕国人在扈地会面。
冬季十月,曹悼公午去世。
邾快逃到我国。
昭公前往齐国。
昭公从齐国返回,在郓地居住。
二十七年传
【原文】
二十七年春,公如齐。公至自齐,处于郓,言在外也[1]。
吴子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掩馀、公子烛庸帅师围潜[2]。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遂聘于晋,以观诸侯。楚莠尹然、工尹麇帅师救潜,左司马沈尹戌帅都君子与王马之属以济师,与吴师遇于穷,令尹子常以舟师及沙汭[3]而还。左尹郤宛、工尹寿帅师至于潜,吴师不能退。
吴公子光曰:“此时也,弗可失也。”告鱄设诸曰:“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我,王嗣也,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鱄设诸曰:“王可弑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光曰:“我,尔身也。”
【注释】
[1]言在外也:表示身在鲁国国都之外。
[2]潜:地名,在今安徽省霍山县一带。
[3]沙汭:沙水边上,在今安徽省怀远县一带。
【译文】
二十七年春季,昭公去齐国。昭公从齐国回国,住在郓地,这是说住在外邑。
吴王僚想借楚国有丧事进攻楚国,派公子掩馀、公子烛庸率师包围潜地。派延州来季子到中原各国聘问,于是到晋国聘问,以观察诸侯。楚国的莠尹然、工尹麇率师救援潜地,左司马沈尹戌率领都邑的君子和王马之属用来救援,和吴师在穷地遭遇。令尹子常率领水军到达沙汭后返回。左尹郤宛、工尹寿率师到达潜地,吴国军队无法撤退。
吴国公子光说:“这是时机啊,不可以失去。”告诉鱄设诸说:“中原国家有这样的话:‘不去索取,怎么能得到?’我,是王位的继承人,我想要得到它。事情如果成功,季子虽然回来,也不能废弃我。”鱄设诸说:“我们是可以把君王杀掉的。但我母亲年迈、儿子年幼,这让我怎么办?”公子光说:“我,就是你。”
【原文】
夏四月,光伏甲于堀室[1]而享王。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夹之以铍[2]。羞者献体[3]改服于门外。执羞者坐行而入,执铍者夹承之,及体,以相授也。光伪足疾,入于堀室。鱄设诸寘剑于鱼中以进,抽剑刺王,铍交于胸,遂弑王。阖庐以其子为卿。
【注释】
[1]堀室:地下室。
[2]铍:双刃刀。
[3]献体:脱掉衣服,露出身体。
【译文】
夏季四月,公子光在地下室埋伏甲士而设宴款待吴王。吴王派甲士坐在道路两旁,一直到大门口。大门、台阶、户内、席上都是吴王的亲兵,手持铍守卫在吴王两边。进献食物的人在门外脱光衣服改穿别的衣服。端食物的人跪着膝行而入,持铍的人两边夹行接他过去,铍尖抵着进食者的身体,然后把食物递给吴王。公子光假装脚有病痛,进入地下室。鱄设诸把剑放在鱼肚子里然后进入宴庭,抽出剑猛刺吴王,两旁亲兵手中的铍交叉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也终于杀死了吴王。阖庐让鱄设诸的儿子做了卿。
【原文】
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国家无倾,乃吾君也,吾谁敢怨?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墓,复位而待。吴公子掩馀奔徐,公子烛庸奔钟吾[1]。楚师闻吴乱而还。
【注释】
[1]钟吾:国名。在今江苏省宿迁县一带。
【译文】
季子聘问回来,说:“如果先君的祭祀没有被废弃,民众没有废弃主人,土地神和五谷神得到奉献,国家和家族没有覆灭,他就是我的国君,我敢怨恨谁?哀痛死去的,侍奉活着的,以等待天命的安排。不是我肇祸作难,立为国君的我就服从他,这是先人的教导。”到吴王僚墓前哭泣复命,回到原来的官位上等候命令。吴国的公子掩馀逃往徐国,公子烛庸逃奔钟吾。楚军听到吴国发生了动乱就撤兵回国了。
【原文】
郤宛直而和,国人说之。鄢将师为右领,与费无极比[1]而恶之。令尹子常贿而信谗,无极谮郤宛焉,谓子常曰:“子恶欲饮子酒。”又谓子恶:“令尹欲饮酒于子氏。”子恶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将必来辱,为惠已甚,吾无以酬之,若何?”无极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择焉。”取五甲五兵,曰:“寘诸门。令尹至,必观之,而从以酬之。”及飨日[2],帷诸门左。无极谓令尹曰:“吾几祸子。子恶将为子不利,甲在门矣。子必无往!且此役也,吴可以得志。子恶取赂焉而还,又误群帅,使退其师,曰‘乘乱不祥’。吴乘我丧,我乘其乱,不亦可乎?”令尹使视郤氏,则有甲焉,不往,召鄢将师而告之。将师退,遂令攻郤氏,且爇[3]之。
【注释】
[1]比:彼此勾结。
[2]飨日:宴请当天。
[3]爇:焚烧。
【译文】
郤宛为人正直而又温和,国内的人们都喜欢他。鄢将师做右领,和费无极相勾结而憎恶郤宛。令尹子常贪图财物并相信谗言,费无极就在他面前诬陷郤宛,对子常说:“郤宛想请您饮酒。”又对郤宛说:“令尹想去您家里饮酒。”郤宛说:“我是卑贱的人,不足以屈辱令尹前来。令尹如果真要屈尊前来,赐给的恩惠就太大了,我没有什么东西答谢他,怎么办?”费无极说:“令尹喜欢铠甲和武器,您拿出来,我来挑选献给他。”于是选取了五领铠甲、五种兵器,说:“放在门口。令尹来了,一定要看,于是乘机献给他。”到了宴饮那天,郤宛把挑选出的铠甲和兵器搭了帷帐放在门的左侧。费无极对令尹说:“我几乎让你遭了灾祸。郤宛将要不利于您,铠甲和兵器放在门口了。您一定不要去!况且这次潜地的战事,楚国本来可以使吴国就范。郤宛得了吴国的贿赂回来,贻误了将帅们,使他们退兵,说‘乘别人有动乱而进攻它,不是好事情’。吴国乘我们有丧事,我们乘他们有动乱,不也是可以的吗?”令尹派人察看郤宛的动静,果然看见有铠甲和武器,于是就没有前去,召见鄢将师并把情况告诉了他。鄢将师退下,就下令攻打郤氏,而且放火烧他的家。
【原文】
子恶闻之,遂自杀也。国人弗爇。令曰:“不爇郤氏,与之同罪。”或取一编菅[1]焉,或取一秉秆焉,国人投之,遂弗爇也。令尹炮之,尽灭郤氏之族党,杀阳令终与其弟完及佗,与晋陈及其子弟。晋陈之族呼于国曰:“鄢氏、费氏自以为王,专祸楚国,弱寡王室,蒙王与令尹以自利也,令尹尽信之矣,国将如何?”令尹病之。
【注释】
[1]编菅:用来盖房子的茅苫。
【译文】
爇宛听到消息,就自杀了。国都的人不肯放火。鄢将师下令说:“不烧郤家,和他同罪。”有人拿了一张席子,有人拿一把稻草,国都的人都拿过来扔掉了,因此没有烧起来。令尹派人聚集柴草烧了郤家,把郤氏的族人和亲友全部灭掉,杀了阳令终和他的弟弟完、佗大夫晋陈和他的子弟。晋陈的族人在国都里呼叫说:“鄢氏、费氏以君王自居,专权而祸乱楚国,削弱孤立王室,欺骗君王和令尹来为自己谋私利。令尹完全相信他们,国家该怎么办?”令尹对此感到忧患。
【原文】
秋,会于扈,令戌周,且谋纳公也。宋、卫皆利纳公,固请之。范献子取货于季孙,谓司城子梁与北宫贞子曰:“季孙未知其罪,而君伐之。请囚、请亡,于是乎不获,君又弗克,而自出也。夫岂无备而能出君乎?季氏之复,天救之也。休公徒之怒,而启叔孙氏之心。不然,岂其伐人而说甲执冰以游?叔孙氏惧祸之滥[1],而自同于季氏,天之道也。鲁君守齐,三年而无成。季氏甚得其民,淮夷与之,有十年之备,有齐、楚之援,有天之赞,有民之助,有坚守之心,有列国之权,而弗敢宣也,事君如在国。故鞅以为难。二子皆图国者也,而欲纳鲁君,鞅之愿也,请从二子以围鲁。无成,死之。”二子惧,皆辞。乃辞小国,而以难复。
【注释】
[1]滥:因泛滥而波及。
【译文】
秋季,在扈地会面,这是为了派兵去戍守成周的事,并且商量送昭公回国都。宋国、卫国都认为送昭公回国都对本国有利,坚决请求把他送回。范献子收了季平子的财礼,对乐祁和北宫喜说:“季平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罪过,而国君讨伐他。季平子请求囚禁,请求逃亡,在当时都没有获准,国君又没有战胜而自己出逃了。哪里有准备能使国君出亡国外的呢?季氏恢复原来的职位,一定是上天拯救了他。平息了昭公亲兵的不满情绪,又开启叔孙氏的心意来救自己。不是这样的话,难道昭公的新兵攻打别人却卸下铠甲拿着箭筒盖在那里玩耍吗?叔孙氏害怕祸难蔓延,因此自愿和季平子站在一边,这是上天的启示啊。鲁国国君在齐国治理一方,三年都没有取得成功。季氏很得百姓拥护,淮夷人亲近他,有十年的储备,有齐国、楚国的支援,有上天的佑护,有百姓的帮助,有坚守的决心,有诸侯一样的权势,但是不敢使用君权,侍奉国君好像仍旧在国内一样。所以我认为我是很难做得到的。您二位都是为国家谋划的人,想送回鲁国国君,这也是我的意愿。请让我跟着二位去包围鲁国。不成功,就为此而死。”两人感到十分恐惧,都辞谢不干了。于是辞谢小国,并以困难为由答复昭公。
【原文】
孟懿子、阳虎伐郓,郓人将战。子家子曰:“天命不慆[1]久矣。使君亡者,必此众也。天既祸之,而自福也,不亦难乎?犹有鬼神,此必败也。乌呼!为无望也夫!其貌死于此乎!”公使子家子如晋,公徒败于且知。
【注释】
[1]慆:怀疑。
【译文】
孟懿子、阳虎讨伐郓地,郓地人准备迎战。子家懿伯说:“天命无可怀疑已经很久了。让国君逃亡的,一定是这一伙人。上天已经降祸给了国君,却要自己求福,不也是很难的吗?如果有鬼神,这次作战必定失败。唉!没有希望了吧!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昭公派子家懿伯到晋国去,昭公的亲兵在且知打了败仗。
【原文】
楚郤宛之难,国言未已,进胙[1]者莫不谤令尹。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夫左尹与中厩尹,莫知其罪,而子杀之,以兴谤讟[2],至于今不已。戌也惑之。仁者杀人以掩谤,犹弗为也。今吾子杀人以兴谤,而弗图,不亦异乎?夫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吴,出蔡侯朱,丧大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使不聪明。不然,平王之温惠共俭,有过成、庄,无不及焉。所以不获诸侯,迩无极也。今又杀三不辜,以兴大谤,几及子矣。子而不图,将焉用之?夫鄢将师矫子之命,以灭三族,国之良也,而不愆位。吴新有君,疆埸日骇,楚国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谗以自安也,今子爱谗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敢不良图!”九月己未,子常杀费无极与鄢将师,尽灭其族,以说于国,谤言乃止。
【注释】
[1]胙:祭祀的时候所用的肉。
[2]谤讟:怨恨诋毁。
【译文】
楚国的郤宛遭遇灾难,国内的怨言没有停息,祭祀进贡胙肉的人没有不怨言令尹的。沈尹戌对子常说:“左尹郤宛和中厩尹阳令终不知道自己的罪过,而您却杀了他们,因而招致怨言,到了现在还没有停止。我感到很疑惑不解。如果让仁爱的人用杀人来平息怨言,他还不干呢。现在您杀人来招致怨言,反而不考虑如何补救,不也是很奇怪吗?费无极,是楚国的谗佞之人,百姓无人不知道的。除掉朝吴,驱逐蔡侯朱,使太子建丧亡,杀害连尹伍奢,遮蔽君王的耳目,让他听不着看不见。如果不是这样,平王的温和慈惠、恭敬俭约超过成王、庄王,并没有赶不上他们的地方。之所以不能得到诸侯的拥戴,就是因为接近费无极呀。现在又杀了三个无罪的人,从而引起了大的怨言,几乎要波及到您头上。您如果不认真考虑对策,用您这个令尹干什么呢?鄢将师假传您的命令,灭亡了三个家族-他们都是国家中的人才,在位没有什么过失。吴国新近立了国君,边境局势日趋紧张,楚国如果发生战争,您恐怕就难逃过灾难了!聪明人除掉谗人来使自己安全,现在您喜欢谗人来使自己身处险境,您的昏乱糊涂也太严重了!”子常说:“这是我的罪过,怎么敢不认真考虑呢!”九月己未日,子常杀了费无极和鄢将师,灭掉了他们的家族,使国内的人高兴,怨言才停止。
【原文】
冬,公如齐,齐侯请飨之。子家子曰:“朝夕立于其朝,又何飨焉?其饮酒也。”乃饮酒,使宰献,而请安。子仲之子曰重,为齐侯夫人,曰:“请使重见。”子家子乃以君出。
十二月,晋籍秦致诸侯之戍于周,鲁人辞以难[1]。
【注释】
[1]辞以难:以发生灾难为理由推辞。
【译文】
冬季,昭公去齐国,齐侯请求用享礼款待他。子家子说:“每天早晚都在朝廷上,还设享礼做什么?还是喝酒吧。”于是就喝酒,齐侯让宰臣给昭公敬酒,自己却请求离席。子仲的女儿名叫重,是齐侯的夫人,说:“请让重出来见您。”子家懿伯就领着昭公出去了。
十二月,晋国的籍秦送诸侯的戍守人员到成周,鲁国以发生灾祸为理由辞谢了。
二十八年经
【原文】
二十有八年春,王三月,葬曹悼公。
公如晋,次于乾侯。
夏四月丙戌,郑伯宁卒。
六月,葬郑定公。
秋七月癸巳,滕子宁卒。
冬,葬滕悼公。
【译文】
二十八年春季,周历三月,安葬曹悼公。
昭公前往晋国,在乾侯居住。
夏季四月丙戌日,郑定公宁卒。
六月,安葬郑定公。
秋季七月癸巳日,滕悼公宁去世。
冬季,安葬滕悼公。
二十八年传
【原文】
二十八年春,公如晋,将如乾侯[1]。子家子曰:“有求于人,而即其安,人孰矜之?其造于竟。”弗听。使请逆于晋。晋人曰:“天祸鲁国,君淹恤[2]在外,君亦不使一个辱在寡人,而即安于甥舅,其亦使逆君?”使公复于竟,而后逆之。
晋祁胜与邬臧通室[3]。祁盈将执之,访于司马叔游。叔游曰:“《郑书》有之:‘恶直丑正,实蕃有徒。’无道立矣,子惧不免。《诗》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姑已,若何?”盈曰:“祁氏私有讨,国何有焉?”遂执之。祁胜赂荀跞,荀跞为之言于晋侯。晋侯执祁盈。祁盈之臣曰:“钧将皆死,慭[4]使吾君闻胜与臧之死也以为快。”乃杀之。夏六月,晋杀祁盈及杨食我。食我,祁盈之党也,而助乱,故杀之。遂灭祁氏、羊舌氏。
【注释】
[1]乾侯:地名。在今河北省成安县一带。
[2]淹恤:久遭忧患。
[3]通室:互换妻室。
[4]慭:发语词。
【译文】
二十八年春季,昭公去晋国,将要去乾侯。子家子说:“有求于别人,而又心安理得,有谁会同情您?您还是在边境上等着的好。”昭公不听。派人向晋国请求前来迎接。晋国人说:“上天降祸给鲁国,使君主久留在外,君主也不派一个使者屈尊问候寡人,却安安稳稳地住在甥舅之国,难道还要派人到齐国去迎接君主?”让昭公回到鲁国和齐国的边境上,然后派人迎接。
晋国的祁胜和邬臧交换妻妾。祁盈准备拘捕他们,向司马叔游询问。叔游说:“《郑书》有这样的话:‘伤害正直,这种人多得很。’没有道德的人在位,您应该内心害怕不能免于祸患。《诗》说:‘民众邪僻,自己不要另立法度。’姑且算了罢,怎么样?”祁盈说:“这是祁氏家族内部的讨伐,和国家有什么关系?”于是就拘捕了他们。祁胜贿赂荀跞,荀跞在晋顷公面前替他说话,晋顷公拘捕了祁盈。祁盈的家臣说:“同样都是死,姑且让我们的主人听到祁胜和邬臧的死讯时再死也痛快一下。”于是就杀了祁胜和邬臧。夏季六月,晋国杀了祁盈和杨食我。杨食我,是祁盈的同党,并且帮助作乱,所以杀了他。接着祁氏、羊舌氏就被灭掉了。
【原文】
初,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党。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其母曰:“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孔颖达:物忌大盛,善不可常。暑往寒来,昼明夜暗,孰能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常,况人乎!故甚美必有甚恶也。甚美,谓夏姬之身;甚恶,当在其后。言其种胤当恶,故禁其子取之。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昔有仍氏生女,黰黑[1],而甚美,光可以鉴,名曰玄妻。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实有豕心,贪惏[2]无餍,忿颣[3]无期,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女何以为哉?夫有尢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叔向惧,不敢取。平公强使取之,生伯石。
【注释】
[1]黰黑:头发浓密黑亮。
[2]贪惏:贪婪,不知足。
[3]忿颣:愤怒暴戾。
【译文】
起初,叔向想要娶申公巫臣的女儿,他母亲想让他娶她的亲族。叔向说:“我的庶母多而庶生兄弟少,我要把娶舅家的女儿作为鉴戒啊。”他母亲说:“巫臣的妻子杀死三个丈夫、一个国君、一个儿子,并且灭亡一个国家,使两个卿出逃,能不作为鉴戒吗?我听说:‘很漂亮的人一定有很可恶的地方。’她是郑穆公少妃姚子的女儿,子貉的妹妹。子貉死得早,没有后代,而上天把美集中在她身上,一定是要用她来大大地败坏事业啊。从前有仍氏生了个女儿,头发又密又黑,非常漂亮,光泽可以照见人影,名叫玄妻。乐官之长后夔娶了她,生下伯封,其心似猪,贪婪没有满足的时候,愤怒乖戾没有限度,人们叫他封豕。有穷氏的后羿灭了他,夔因此不能获得祭祀。而且夏商周三代灭亡、太子申生被废,都是由于贪恋美色,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特别漂亮的女子,足够可以改变人的心性,如果不是有德有义的人娶她,就一定会带来祸患。”叔向感到害怕,不敢娶她。晋平公强迫他娶了她,生下杨食我。
【原文】
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谒诸姑,曰:“长叔姒[1]生男。”姑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遂弗视。
秋,晋韩宣子卒,魏献子为政。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2],分羊舌氏之田以为三县[3]。司马弥牟为邬大夫,贾辛为祁大夫,司马乌为平陵大夫,魏戊为梗阳大夫,知徐吾为涂水大夫,韩固为马首大夫,孟丙为盂大夫,乐霄为铜鞮大夫,赵朝为平阳大夫,僚安为杨氏大夫。谓贾辛、司马乌为有力于王室,故举之。谓知徐吾、赵朝、韩固、魏戊,余子之不失职、能守业者也。其四人者,皆受县而后见于魏子,以贤举也。
【注释】
[1]长叔姒:大弟弟的媳妇。
[2]七县: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首、盂。
[3]三县:铜鞮、平阳、杨氏。
【译文】
杨食我刚生下的时候,子容的母亲跑去告诉婆婆,说:“大弟媳妇生了个男孩。”婆婆去看。到了堂前,听到婴儿的哭声就往回走,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豺狼一样的男子一定有野心。除了这个人,谁会使羊舌氏灭亡呢!”于是不去看视。
秋季,晋国的韩宣子卒,魏献子执政。他把祁氏的土地分为七个县,把羊舌氏的土地分为三个县。司马弥牟做邬邑大夫,贾辛做祁邑大夫,司马乌做平陵大夫,魏戊做梗阳大夫,知徐吾做涂水大夫,韩固做马首大夫,孟丙做盂邑大夫,乐霄做铜鞮大夫,赵朝做平阳大夫,僚安做杨氏大夫。认为贾辛、司马乌对王室有功劳,所以举荐他们。认为知徐吾、赵朝、韩固、魏戊,是庶子中能够不失职守、保持业绩的人。另外四个人,都是先接受县大夫职务然后进见魏献子的,是因为贤能而被举荐的。
【原文】
魏子谓成鱄:“吾与戊也县,人其以我为党乎?”对曰:“何也?戊之为人也,远不忘君,近不偪同,居利思义,在约[1]思纯[2],有守心而无淫行。虽与之县,不亦可乎?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皆举亲也。夫举无他,唯善所在,亲疏一也。《诗》曰:‘唯此文王,帝度其心。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国,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徧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九德不愆[3],作事无悔,故袭天禄,子孙赖之。主之举也,近文德矣,所及其远哉!”
【注释】
[1]在约:处于困难之中。
[2]思纯:考虑纯朴。
[3]愆:过失,缺失。
【译文】
魏献子对大夫成鱄说:“我给了魏戊一个县去治理,别人会认为我是偏袒吗?”成鱄回答说:“怎么会呢?戊的为人,远不忘记国君,近不逼迫同事,处在利益之中能想到道义,身处穷困时保持纯正的节操,只有守持礼法的心而没有违礼的行为。给他一个县去治理,难道不可以吗?从前武王战胜商朝,广有天下,他的兄弟得以封国的十五人,姬姓得以封国的四十人,都是因为血缘被举荐。举荐没有其他的标准,只要是有善的地方,不分亲疏远近的。《诗》说:‘啊,文王,上帝审度了他的内心。认定了他的美德名声,使他有明辨是非的德行。能明辨是非善恶,能做师长能为人君。统治这个大国,能使四方顺服亲附。亲附文王,他的德行没有什么可悔恨的。已经承袭上帝的福佑,还要延及到后代子孙。’内心能自规于道义叫做‘度’,德行端正万物应和叫做‘莫’,光明普照四方叫做‘明’,勤于施舍没有私欲叫做‘类’,教诲别人不知疲倦叫做‘长’,赏善罚恶叫做‘君’,慈祥和顺使人皆归服叫做‘顺’,选择好的而跟从他叫做‘比’,经天纬地叫做‘文’。这九种德行没有阙失,做事就没有悔恨,所以能承袭上天的福禄,子子孙孙都依靠它。您的举荐,已经接近文德了,影响将是很深远的吧!”
【原文】
贾辛将适其县,见于魏子。魏子曰:“辛来!昔叔向适郑,鬷蔑恶[1],欲观叔向,从使之收器者,而往,立于堂下,一言而善。叔向将饮酒,闻之,曰:‘必鬷明也!’下,执其手以上,曰:‘昔贾大夫恶,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贾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今子少不飏[2],子若无言,吾几失子矣。言不可以已也如是!’遂如故知。今女有力于王室,吾是以举女。行乎,敬之哉!毋堕乃力!”
【注释】
[1]恶:丑陋。
[2]少不飏:相貌不扬。
【译文】
贾辛将要到祁县去任职,去见魏献子。魏献子说:“你过来!从前叔向到郑国去,鬷蔑长相丑陋,想要见见叔向,就跟着收拾器皿的人前去,站在堂下,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说得很好。叔向将要喝酒,听到了他的话,说:‘一定是鬷蔑!’走下堂来,拉着他的手走上堂去,说:‘从前贾国的一位大夫长得丑,他的妻子却很漂亮,三年不说话也不笑,为她驾车到如皋,射野鸡,射中了,她才露出笑脸,也说话了。贾国大夫说:“才能是不能没有的。我要是不能射箭,你就不说也不笑了吧!”现在您的外貌不太好看,您如果不说话,我差点儿没能认识到您的才能了。言辞是不可以忽略的啊!’于是他们两人如同老朋友一样。现在您对王室有功,我因此举荐您。快出发吧,慎重啊!不要损毁了你的功劳!”
【原文】
仲尼闻魏子之举也,以为义,曰:“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又闻其命贾辛也,以为忠:“《诗》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举也义,其命也忠,其长有后于晋国乎!”
冬,梗阳人有狱,魏戊不能断,以狱上。其大宗[1]赂以女乐,魏子将受之。魏戊谓阎没、女宽曰:“主以不贿闻于诸侯,若受梗阳人,贿莫甚焉。吾子必谏!”皆许诺。退朝,待于庭。馈入,召之。比置,三叹。既食,使坐。魏子曰:”吾闻诸伯叔,谚曰:‘唯食忘忧。’吾子置食之间三叹,何也?”同辞而对曰:“或赐二小人酒,不夕食。馈之始至,恐其不足,是以叹。中置,自咎曰:‘岂将军食之而有不足?’是以再叹。及馈之毕,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2]而已。”献子辞梗阳人。
【注释】
[1]大宗:参与诉讼的大宗。
[2]厌:满足。
【译文】
孔子听到魏献子举荐人才的事,认为合乎道义,说:“举荐关系近者不避讳亲族,关系疏远者也不遗失,可以说是符合道义了。”又听说他命令贾辛的话,认为是忠诚:“《诗》说:‘长久修德配合天命,自己求取多种福禄。’这是忠诚。魏子的举荐符合道义,他的命令体现了忠诚,恐怕他的后代会在晋国长久享有禄位吧!”
冬季,梗阳有人争讼,魏戊不能判决,把案件上呈给魏献子。参与诉讼一方的大宗把女乐送给魏献子,魏献子准备接受下来。魏戊对阎没、女宽说:“家主以不收受贿赂闻名于诸侯,如果接受了梗阳人的女乐,贿赂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您二位一定要劝谏!”他们两人都答应了。退朝以后,等在庭院里。送饭菜进来了,魏献子叫他们吃饭。等到摆好了饭菜,两人三次叹息。吃完饭后,让他们坐下。魏献子说:“我听我伯父叔父说过,俗话讲:‘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忘记忧虑。’您二位在摆好饭菜的时候三次叹息,为什么呢?”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有人赐酒给我们两人,我们昨天就没有吃饭。饭菜刚送到,担心不够吃,因此叹息。饭菜上了一半的时候,我们责备自己说:‘难道将军会让我们吃饭不够吃吗?’因此再次叹息。等到饭菜上完,愿意君子的内心如同小人的肚子,恰好饱足就可以了。”魏献子便谢绝了梗阳人的贿赂。
二十九年经
【原文】
二十有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居于郓。
齐侯使高张来唁公。
公如晋,次于乾侯。
夏四月庚子,叔诣卒。
秋七月。
冬十月,郓溃。
【译文】
二十九年春季,昭公自乾侯返回,在郓地居住。
齐景公派高张来看望昭公。
昭公前往晋国,居住在乾侯。
夏季四月庚子日,叔诣去世。
秋季七月。
冬季十月,郓地溃败。
二十九年传
【原文】
二十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处于郓。齐侯使高张来唁公,称主君。子家子曰:“齐卑君矣,君只辱焉。”公如乾侯[1]。
三月己卯,京师杀召伯盈、尹氏固及原伯鲁之子。尹固之复也,有妇人遇之周郊,尤之,曰:“处则劝人为祸,行则数日而反,是夫也,其过三岁乎?”
夏五月庚寅,王子赵车入于鄻[2]以叛,阴不佞败之。
平子每岁贾马[3],具从者之衣屦,而归之于乾侯。公执归马者,卖之,乃不归马。
卫侯来献其乘马,曰启服,堑而死。公将为之椟。子家子曰:“从者病矣,请以食之。”乃以帏裹之。
【注释】
[1]乾侯:在今河北省成安县附近。
[2]鄻:在今河南省宜阳县一带。
[3]贾马:买马。
【译文】
二十九年春季,昭公从乾侯回国,住在郓地。齐侯派高张来慰问,称昭公为“主君”。子家子说:“齐国轻视君主了,君主得到的只是屈辱。”昭公又去乾侯。
三月己卯日,京城里杀死了召伯盈、尹氏固和原伯鲁的儿子。尹固从逃亡楚国的路上返回来的时候,有个女人在成周郊外碰上了他,责备他说:“住在国内就鼓励别人作恶取祸,出逃时没有几天就返回了,这个人哪,难道活得过三年吗?”
夏季五月庚寅日,王子赵车进入鄻地据以叛变,阴不佞打败了他。
季平子每年买马,备办好昭公随从人员的衣服鞋子,送到乾侯那里。昭公拘留了送马的人,把马卖掉,于是季平子就不再送马了。
卫侯前来把自己驾车的马献给昭公,这匹马名叫“启服”,掉进壕沟里死了。昭公准备给马做个棺材。子家子说:“随从人员很疲惫了,请给他们吃了吧。”于是就用帏幕裹着把它埋了。
【原文】
公赐公衍羔裘,使献龙辅[1]于齐侯,遂入羔裘。齐侯喜,与之阳穀。公衍、公为之生也,其母偕出。公衍先生,公为之母曰:“相与偕出,请相与偕告。”三日,公为生。其母先以告,公为为兄。公私喜于阳穀,而思于鲁,曰:“务人为此祸也。且后生而为兄,其诬也久矣。”乃黜之,而以公衍为大子。
【注释】
[1]龙辅:玉的名字,祈祷、祭祀所用。
【译文】
昭公赐给公衍羔羊皮衣,派他进献有龙纹的美玉给齐景公,他乘机把羔羊皮衣也一起进献了。齐侯很高兴,把阳穀赐给了他。公衍、公为出生之前,他们的母亲一同出去住在产房里。公衍先出生,公为的母亲说:“我们一道出来,请一道去报喜吧。”三天后,公为出生。他的母亲先去报告,公为就成了哥哥。昭公对得到阳穀心里高兴,却又想起鲁国的事,说:“是公为惹出的这场祸事。况且他出生在后反而成为哥哥,欺罔已经很久了。”于是废了公为,立公衍为太子。
【原文】
秋,龙见于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知,信乎?”对曰:“人实不知,非龙实知。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献子曰:“是二氏者,吾亦闻之,而不知其故,是何谓也?”对曰:“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1],鬷夷氏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龙。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2]以食夏后。夏后飨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后也。”
【注释】
[1]鬷川:在今山东省定窑县一带。
[2]醢:剁成肉酱。
【译文】
秋季,绛地郊外出现了龙。魏献子向蔡墨请教说:“我听说,虫类没有比龙更聪明的了,因为它不能被活捉。说它聪明,一定是这样的吗?”蔡墨回答说:“这是因为人实在是不聪明,不是因为龙很聪明。古时候人可以养龙。所以有豢龙氏、御龙氏之国。”魏献子说:“这两个氏族,我也听说过,但不明白它们的来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蔡墨回答说:“过去飂国国君叔安,有个后代子孙叫董父,很爱好龙,能够了解龙的嗜好欲望而饲养它们,很多龙都到了他那里,于是就驯服喂养龙,用来侍奉帝舜。帝舜赐给他姓董,氏叫做豢龙,把他封在鬷川,鬷夷氏就是他的后代。所以帝舜之世历代有人养龙。到了夏代的孔甲,顺服于天帝。天帝赐给他四条龙,黄河、汉水各两条,各有一雌一雄。孔甲不能饲养龙,却又没有找到豢龙氏。陶唐氏已经衰败,后来有个刘累,向豢龙氏学习驯养龙,以此侍奉孔甲,能够给龙提供饮食。孔甲嘉奖他,赐给他氏叫御龙,以代替豕韦氏的后代。一条雌龙死了,刘累悄悄地剁成肉酱奉给孔甲吃。孔甲吃了,不久又让刘累再找来吃。刘累心里害怕而迁移到鲁县,范氏就是刘累的后代。”
【原文】
献子曰:“今何故无之?”对曰:“夫物,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职,则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郁湮不育[1]。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2],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龙,水物也,水官弃矣,故龙不生得。不然,《周易》有之,在乾之姤曰‘潜龙勿用’,其同人曰‘见龙在田’,其大有曰‘飞龙在天’,其夬曰‘亢龙有悔’,其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坤之剥曰‘龙战于野’。若不朝夕见,谁能物之?”
【注释】
[1]郁湮不育:停滞不生长。
[2]句芒:木神。
【译文】
魏献子说:“现在龙为什么不出现了?”蔡墨回答说:“凡是事物,都有管理它的官员,官员建立他的管理方法,早晚都考虑本职之事。一旦失职,那么死亡跟着就到来了。丢掉了官就不能享有俸禄,官员长久地从事一方面的工作,事物才会到来。如果丢弃它们不管,事物就泯灭潜伏不出,滞塞而不能生长。所以有掌握五行的官员,这就是五官。历代承袭氏姓享有上公的封爵,作为尊珊的神享有祭祀。土地神、五谷神庙以及五行之神皆受祭祀,被人们尊奉。木官之长叫句芒,大官之长叫祝融,金官之长叫蓐收,水官之长叫玄冥,土官之长叫后土。龙,是水中的生物,水官被废弃了,所以龙不能被人活捉。如果不是这样,《周易》有这样的记载,在乾卦变为姤卦说‘深潜的龙不被使用’,变为同人卦说‘活现的龙在田地里’,变为大有卦说‘飞舞的龙在天上’,变为夬卦说‘伸直身子的龙有所悔恨’,变为坤卦说‘看见群龙没有首领,吉祥’,坤卦变为剥卦说‘龙在野外交战’。如果不是早晚都见到,谁能描绘它的状态呢?”
【原文】
献子曰:“社稷五祀,谁氏之五官也?”对曰:“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1],此其三祀也。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
【注释】
[1]穷桑:在山东省曲阜市附近。
【译文】
魏献子说:“土地神五谷神及五行神的祭祀,是哪一代帝王的五官呢?”蔡墨回答说:“少皞氏有四个叔父,一个叫重,一个叫该,一个叫修,一个叫熙,能够管理金、木和水。派重做句芒,该做蓐收,修和熙做玄冥,世世代代不失去职守,帮助成就了少皞氏在穷桑的帝业,这是其中的三种祭祀。颛顼氏有个儿子叫做犁,做祝融;共工氏有个儿子叫做句龙,做后土,这是其中的两种祭祀。后土做了土地神;五谷神,是管理田土的官员之长。有烈山氏的儿子叫做柱,做了谷神,夏代以前的人祭祀他。周朝的弃也做过五谷神,商代以来祭祀的是他。”
【原文】
冬,晋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1],遂赋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2]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蔡史墨曰:“范氏、中行氏其亡乎?中行寅为下卿,而干上令,擅作刑器,以为国法,是法奸也。又加范氏焉,易之,亡也。其及赵氏,赵孟与焉。然不得已,若德,可以免。”
【注释】
[1]汝滨:汝水边。
[2]序:顺序,位次。
【译文】
冬季,晋国的赵鞅、荀寅率领军队在汝水岸边筑城,于是就向晋国老百姓征收了一鼓铁,用来铸造刑鼎,鼎上铸着范宣子所制定的刑书。孔子说:“晋国恐怕要亡国了吧!失掉他们国家的法度了。晋国遵守唐叔传下来的法度,来治理百姓,卿大夫根据自己的位次来遵守它,百姓因此能尊敬尊贵者,尊贵者因此能守住自己的家业。贵贱的等级不能错乱,这就是所说的法度。文公因此设置执掌官职位次的官员,在被庐制定法律,因此成为盟主。现在废弃这个法度而铸造刑鼎,百姓留意鼎上的条文就行了,还凭什么来尊重尊贵者?尊贵者还有什么家业可以守呢?贵贱没有次序,用什么治理国家呢?况且范宣子的刑书,是在夷地行阅兵礼时产生的,是晋国的昏乱的制度,为什么把它作为法律呢?”蔡史墨说:“范氏、中行氏很可能要灭亡了吗?中行寅身为下卿却违反上面的命令,擅自铸造刑鼎,以此作为国家的法律,这是效法邪恶呀。又加上庐之法被范氏改变,就要灭亡了。或许还会涉及到赵氏,因为赵孟参与铸刑鼎之事。然而赵孟是出于不得已,如果修德,可以免去灾。”
三十年经
【原文】
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
夏六月庚辰,晋侯去疾卒。
秋八月,葬晋顷公。
冬十有二月,吴灭徐,徐子章羽奔楚。
【译文】
三十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在乾侯。
夏季六月庚辰日,晋顷公去疾去世。
秋季八月,安葬晋顷公。
冬季十二月,吴国灭掉徐国,徐子章羽逃向楚国。
三十年传
【原文】
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不先书郓与乾侯,非公,且征过也。
夏六月,晋顷公卒。秋八月,葬。郑游吉吊,且送葬。魏献子使士景伯诘之,曰:“悼公之丧,子西吊,子蟜送葬。今吾子无贰,何故?”对曰:“诸侯所以归晋君,礼也。礼也者,小事大、大字小之谓。事大在共其时命,字小在恤其所无。以敝邑居大国之间,共其职贡,与其备御不虞之患,岂忘共命?先王之制:诸侯之丧,士吊,大夫送葬;唯嘉好[1]、聘享、三军[2]之事于是乎使卿。晋之丧事,敝邑之间,先君有所助执绋[3]矣。若其不间,虽士、大夫有所不获数矣。大国之惠,亦庆其加,而不讨其乏,明底其情,取备而已,以为礼也。灵王之丧,我先君简公在楚,我先大夫印段实往,敝邑之少卿也。王吏不讨,恤所无也。今大夫曰:‘女盍从旧?’旧有丰有省,不知所从。从其丰,则寡君幼弱,是以不共。从其省,则吉在此矣。唯大夫图之!”晋人不能诘。
【注释】
[1]嘉好:朝会。
[2]三军:战争。
[3]执绋:送葬。
【译文】
三十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住在乾侯。《春秋》不先记载昭公在“郓”和“乾侯”,而直书在“乾侯”,这是因为昭公做错了事,并且指明过错的所在。
夏季六月,晋顷公卒。秋季八月,下葬。郑国的游吉前往吊唁,并送葬。魏献子派士景伯责问游吉,说:“悼公的丧事,子西吊唁,子蟜送葬。现在只有您没有第二个人,是什么原因呢?”游吉回答说:“诸侯所以归服晋国国君,是由于晋国有礼呀。所谓礼,是说的小国侍奉大国、大国爱护小国。侍奉大国在于供奉大国正常的差遣,爱护小国在于体恤小国的匮乏。由于敝邑处在大国之间,供给它所需要的贡品,参与防备抵抗不可预料的祸患,难道敢忘记吊丧送葬的礼节?先王的制度:诸侯的丧事,士吊唁,大夫送葬;只有朝会、聘问宴享、战争等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才派卿参加。晋国的丧事,在敝邑闲暇安定时,先君曾经亲自挽柩送葬。如果不得闲暇,即使是士、大夫也不能按礼数办理。大国的恩惠,也就是嘉许敝邑能按通常的礼数有所增加,而不责备它的匮乏,明白敝邑致礼的诚心,取其大体具备礼节罢了,就认为合于礼仪。周灵王的丧事办理时,我先君简公正在楚国,我们的先大夫印段去参加葬礼,他是敝邑的下卿。天子的官吏并没有责备我们,这是因为体谅先君不在。现在大夫说:‘你们为什么不按照过去的方法来办理?’过去的礼节有隆重有简省,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好。按照隆重的,那么寡君年纪小,因此不能前来。按照简省的,那么我已经在这里了。希望大夫考虑一下!”晋国人无法再责备。
【原文】
吴子使徐人执掩馀,使钟吾人执烛庸。二公子奔楚,楚子太封,而定其徙,使监马尹大心逆吴公子,使居养,莠尹然、左司马沈尹戌城之[1],取于城父与胡田以与之,将以害吴也。子西谏曰:“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也。若好吴边疆,使柔服焉,犹惧其至。吾又疆其雠,以重怒之,无乃不可乎?吴,周之胄裔也,而弃在海滨,不与姬通。今而始大,比于诸华。光又甚文[2],将自同于先王。不知天将以为虐乎,使剪丧吴国而封大异姓乎,其抑亦将卒以祚吴乎?其终不远矣。我盍姑亿[3]吾鬼神,而宁吾族姓,以待其归,将焉用自播扬焉?”王弗听。
【注释】
[1]城之:修筑城墙。
[2]文:有知识。
[3]亿:安宁,安定。
【译文】
吴王阖庐让徐国人拘捕公子掩馀,让钟吾人拘捕公子烛庸。两个公子逃奔楚国,楚平王封给他们大量土地,并确定他们迁居的地点,派监马尹大心迎接吴国公子,让他们居住在养地,派莠尹然、左司马沈尹戌在那里筑城,从城父和胡地拿出一部分田地给他们,准备靠他们祸害吴国。子西劝谏说:“吴国公子光新近得到国家,亲爱他的百姓,待百姓像儿子一样,和百姓同甘共苦,这是准备使用他们呀。如果和吴国边境上的人友好相处,让他们温和顺从,还怕吴军的到来。现在我们又封给他们的仇人土地,以增加他们的愤怒,这样做恐怕不可以吧?吴国,是周人的后裔,而被抛弃在海边,不和姬姓各国往来。现在它刚刚开始强大,可以和华夏各国比肩。光又很有知识,准备使自己等同于他的先王。不知道是上天将要使他作虐,让他灭亡吴国从而使异姓之国疆域扩大呢,还是将要最终保佑吴国呢?结果大概不太远了。我们何不姑且勤谨我们的祭祀,安宁我们的宗族百姓,以等待他的结果,哪里用得着自己亲自出兵攻打呢?”楚王不听他的意见。
【原文】
吴子怒,冬十二月,吴子执钟吾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灭徐。徐子章禹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吴子唁[1]而送之,使其迩臣[2]从之,遂奔楚。楚沈尹戌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
吴子问于伍员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恶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将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3],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4]焉,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
【注释】
[1]唁:慰问。
[2]迩臣:近臣。
[3]乖:彼此不和。
[4]肄:同“肆”,突然袭击。
【译文】
吴王发怒,冬季十二月,吴王拘捕钟吾子,于是攻打徐国,堵住山里的水灌进徐国。己卯日,灭亡徐国。徐国国君章禹剪断头发,带着夫人迎接吴王。吴王对他表示慰问然后送走了他,让他的近臣随同,于是徐国国君逃亡到楚国。楚国沈尹戌率师救援徐国,没赶上。于是在夷地筑城,让徐子住在那里。
吴王阖庐向伍员询问说:“当初你说攻打楚国,我知道是可以的,但怕他们派我前往,又厌恶别人占了我的功劳。现在我将自己拥有这份功劳了,进攻楚国怎么样呢?”伍员回答说:“楚国执政的人多而互相拆台,却没有人敢承担责任。如果组织三支部队突然袭击然后撤走,一支部队到达那里,他们一定会全军出来迎战。他们出战,我们就回来;他们回去,我们就出击,楚军一定会因奔走道路而疲劳不堪。屡次突袭后撤走使他们疲敝,用各种方法让他们判断失误,等他们疲敝之后,我们接着率三军进击,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阖庐听从了,楚国从这时候起就开始陷于困境。
三十一年经
【原文】
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
季孙意如会晋荀跞于适历。
夏四月丁巳,薛伯穀卒。
晋侯使荀跞唁公于乾侯。
秋,葬薛献公。
冬,黑肱以滥来奔。
十有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译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在乾侯。
季孙意如与晋荀跞在适历会面。
夏季四月丁巳日,薛献公穀去世。
晋定公派荀跞前往乾侯看望慰问昭公。
秋季,安葬薛献公。
冬季,黑肱带着滥邑投奔我国。
十二月辛亥朔日,发生日食。
三十一年传
【原文】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1]也。
晋侯将以师纳公。范献子曰:“若召季孙而不来,则信不臣矣,然后伐之,若何?”晋人召季孙。献子使私焉,曰:“子必来,我受[2]其无咎。”季孙意如会晋荀跞于适历。荀跞曰:“寡君使跞谓吾子:‘何故出君?有君不事,周有常刑。子其图之!’”季孙练冠[3]、麻衣,跣行[4],伏而对曰:“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君若以臣为有罪,请囚于费,以待君之察也,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绝季氏,而赐之死。若弗杀弗亡,君之惠也,死且不朽。若得从君而归,则固臣之愿也,敢有异心?”
【注释】
[1]不能外内:即不能容于国内,也不能容于国外。
[2]受:确保,保证。
[3]练冠:粗布的冠,指还在服丧期。
[4]跣行:赤脚走路。
【译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住在乾侯。《春秋》这样记载,是说他外不容于齐、晋,内不容于国民。
晋定公准备使用军队送昭公回国。范献子说:“如果召见季平子而他不来,那么就是他不称臣了,然后讨伐他,怎么样?”晋国人召见季平子。范献子派人私下告诉他说:“您一定要来,我保证您没有灾祸。”季平子和晋国的荀跞在适历会见。苟跞说:“寡君派我对您说:‘为什么驱逐国君?有国君而不侍奉,周朝有固定的刑罚。您还是考虑一下吧!’”季平子头戴练冠,身穿麻衣,赤着脚,匍匐在地上回答说:“侍奉国君这是臣求之不得的事,岂敢逃避刑罚?君主如果认为臣有罪,请把臣囚禁在费地,以等待君主的考察,仅凭君一句话。君主如果因为先臣的缘故,不断绝季氏的祭祀,而仅赐臣一死。如果不杀戳也不令逃亡,这是君主的恩惠,臣死了也不会腐朽了。如果能够跟随君主回国,那本来就是臣的愿望,岂敢有别的想法?”
【原文】
夏四月,季孙从知伯如乾侯。子家子曰:“君与之归。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公曰:“诺。”众曰:“在一言矣,君必逐之!”荀跞以晋侯之命唁公,且曰:“寡君使跞以君命讨于意如,意如不敢逃死,君其入也!”公曰:“君惠顾先君之好,施及亡人,将使归粪除[1]宗祧[2]以事君,则不能夫人。己所能见夫人者,有如河!”荀跞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与知鲁国之难?臣请复于寡君。”退而谓季孙:“君怒未怠,子姑归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鲁师,季孙必与君归。”公欲从之。众从者胁公,不得归。
薛伯穀卒,同盟,故书。
秋,吴人侵楚,伐夷,侵潜[3]、六[4]。楚沈尹戌帅师救潜,吴师还。楚师迁潜于南冈而还。吴师围弦,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始用子胥之谋也。
【注释】
[1]粪除:祛除,扫除。
[2]宗祧:宗庙。
[3]潜:在今安徽省霍山县一带。
[4]六:在今安徽省六安县附近。
【译文】
夏季四月,季平子跟随荀跞到乾侯。子家子说:“君王跟他一道回去吧。一次羞耻不能忍受,而要一辈子忍受羞辱吗?”昭公说:“对。”众人说:“就在您一句话了,君主一定得驱逐平子!”荀跞以晋定公的名义慰问昭公,并且说:“寡君派我以国君的名义声讨季平子,季平子不敢逃避死亡,君主还是回国吧!”昭公说:“君王赐恩照顾到先君的友好,恩惠延及逃亡的人,将要让我回去扫除宗庙以侍奉君王,我就一定不见那个人。我绝不见那个人,有河神为证!”荀跞捂住耳朵跑走,说:“寡君深恐因此事而受过呢,岂敢参与鲁国发生的祸难?臣下请求回去向寡君复命。”荀跞退出去告诉季平子说:“君主的怒气没有减缓,您姑且回去主持祭祀。”子家子说:“君主乘一辆车进入鲁师,季平子一定和君主一起回国。”昭公想听从他的意见。随从的人们胁迫昭公,没能回去。
薛伯穀卒,因为是同盟国,所以《春秋》加以记载。
秋季,楚国突然被吴国入侵,攻打夷地,偷袭潜地、六地。楚国的沈尹戌率领军队救援潜地,吴军回国。楚国军队把潜地人迁徙到南冈然后回去。吴国军队包围弦地,左司马戌、右司马稽率师救援弦地,到达豫章,吴军撤回。这是吴王开始采纳伍子胥的计谋了。
【原文】
冬,邾黑肱以滥来奔。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虽贱,必书地,以名其人,终为不义,弗可灭已。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1],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贱而必书。此二物者,所以惩肆而去贪也。若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而有名章彻[2],攻难之士将奔走之。若窃邑叛君以徼大利而无名,贪冒之民将置力焉。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是以君子贵之。”
【注释】
[1]回:背弃礼义。
[2]章彻:彰显,扬显。
【译文】
冬季,邾国的黑肱带着滥地前来投奔。地位低下而《春秋》记载他的名字,这是因为重视土地的原因。君子说:“名声不可以不慎重就像这样啊。有的人有名声,反而不如没有名声。带着封地叛国,虽然地位低下,必定要记载地名,让这个人由此出名,最终成为不义之人,无法磨灭。所以君子一举一动就要想到礼,做事就要想到义,不为图利而违礼,不为摒弃道义而内疚。有的人想求名声反而得不到,有的人想要掩盖名声反而名声显扬,这是对那些不义之徒的惩罚。齐豹做鲁国的司寇,是世袭大夫,做事情不符合道义,《春秋》记载他称为‘盗贼’。邾国的庶其、莒国的牟夷、邾国的黑肱带了领地出逃,只是为了求取俸禄,不是求取名声,地位虽低下却一定记载。这两件事情,是用来惩罚放肆并除去贪心的。如果亲身经历艰难,使在上位的人陷于险境,而名声显扬,那么作难的人将会为此而奔走。如果窃取城邑背叛国君,以此求取大的私利而不记载他的恶名,那么贪婪之徒将会尽力去干这样的事。因此《春秋》记载齐豹叫‘盗贼’,也记载三个叛逆者的名字,用来惩罚不义的行为,责备恶行无礼,这是善于记录啊。所以说《春秋》的记述,文辞隐微而意义明显,表达委婉而主旨分明。在上位的人能使《春秋》大义显明发扬,就能使善人得到劝勉,恶人感到十分害怕,因此君子重视《春秋》。”
【原文】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臝[1]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2]。火胜金,故弗克。”
【注释】
[1]臝:同“裸”,赤裸着身子。
[2]谪:变异,变化。
【译文】
十二月辛亥朔日,发生日食。这天夜里,赵简子梦见一个孩子光着身子婉转歌唱。早晨设史墨占卜,说:“我梦见这样的情景,现在却发生日食,这是什么意思?”史墨回答说:“六年以后的这个月,郢都恐怕要被吴国入侵了吧?但是最终也不能取胜。进入郢都一定在庚辰日,日月正在东方苍龙之尾。庚午日那天,太阳开始有天象变化。火胜过金,所以一定不能取胜。”
三十二年经
【原文】
三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取阚。
夏,吴伐越。
秋七月。
冬,仲孙何忌会晋韩不信、齐高张、宋仲几、卫世叔申、郑国参、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
十有二月己未,公薨于乾侯。
【译文】
三十二年春季,周历正月,昭公在乾侯。攻占阚地。
夏季,吴国讨伐越国。
秋季七月。
冬季,仲孙何忌与晋韩不信、齐高张、宋仲几、卫世叔申、郑国参、曹国人、莒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联合修建成周的城墙。
十二月己未日,昭公在乾侯去世。
三十二年传
【原文】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吴伐越,始用师于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吴乎!越得岁[1]而吴伐之,必受其凶。”
【注释】
[1]岁:岁星。
【译文】
三十二年春季,周历正月,鲁昭公在乾侯,这是说他既不能去国外,又不能去国内,又不能使用他手下的人才。
夏季,吴国进攻越国,这是开始对越国用兵。史墨说:“不到四十年,越国恐怕要占有吴国吧!越国得到岁星的照临而吴国进攻它,必然受到岁星降下的灾祸。”
【原文】
秋八月,王使富辛与石张如晋,请城成周[1]。天子曰:“天降祸于周,俾我兄弟并有乱心,以为伯父忧。我一二亲昵甥舅不皇启处[2],于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无日忘之,闵闵[3]焉如农夫之望岁,惧以待时。伯父若肆大惠,复二文之业,驰周室之忧,徼文、武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则余一人有大愿矣。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俾戍人无勤,诸侯用宁,蝥贼[4]远屏,晋之力也。其委诸伯父,使伯父实重图之,俾我一人无征怨于百姓,而伯父有荣施,先王庸之。”
【注释】
[1]城成周:修筑成周的城墙。
[2]启处:安居。
[3]闵闵:忧愁的样子。
[4]蝥贼:坏人。
【译文】
秋季八月,周天子派富辛和石张去到晋国,请求增筑成周的城墙。天子说:“上天给周朝降下灾祸,使我的兄弟都产生叛乱之心,以此让伯父不放心。我几个亲近的甥舅之国也不得安宁,到现在已经十年。诸侯派兵来戍守也已经五年。我本人没有一天忘记这个,忧心忡忡地好像农夫盼望丰收,提心吊胆地等待收割。伯父如果展示大恩,重建文侯、文公的功业,缓解周室的忧患,向文王、武王求取福佑,以巩固盟主,宣扬美名,这就是我本人很大的愿望了。从前成王会合诸侯在成周筑城,以作为东都,尊崇文治。现在我想要向成王求取佑护,增修成周的城墙,使戍守的兵士不再辛劳,诸侯得以安宁,把坏人放逐到远方,这都是晋国的力量。谨将这件事委托给伯父,让伯父重新考虑,以使我本人不至于在百姓中招致怨恨,而伯父有了光荣的功绩,先王会酬谢伯父的。”
【原文】
范献子谓魏献子曰:“与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实云,虽有后事,晋勿与知可也。从王命以纾诸侯,晋国无忧,是之不务,而又焉从事?”魏献子曰:“善。”使伯音对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于诸侯,迟速[1]衰序[2],于是焉在。”
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徯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
【注释】
[1]迟速:快慢。
[2]衰序:按照一定的顺序递减。
【译文】
范献子对魏献子说:“与其在成周戍守,不如增筑那里的城墙。天子已经说了话,即使以后有什么事,晋国可以不参加。服从天子的命令,使诸侯缓一口气,晋国没有忧患。不致力这个事,又从事什么事?”魏献子说:“好。”派伯音回答说:“天子有命令,岂敢不侍奉而奔走报告诸侯,工作的进度和工程量的分配,听周天子的命令。”
冬季十一月,晋国的魏舒、韩不信到京师,在狄泉会合诸侯的大夫,重温过去的盟约,而且命令增筑成周的城墙。魏舒面朝南,卫国的彪徯说:“魏子必然要有大灾难。逾越本分而颁布重大的命令,这不是他能承担得了的。《诗》说:‘恭敬地对待上天的怒气,不敢玩忽安逸。恭敬地对待上天的变异,不敢放纵随意。’何况敢逾越本分而去做大事呢?”
【原文】
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1],虑材用,书糇粮[2],以令役于诸侯。属役赋丈[3],书以授帅,而效诸刘子。韩简子临之,以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赐大夫,大夫不受。赐子家子双琥,一环,一璧、轻服,受之。大夫皆受其赐。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赐于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赐。书曰“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
【注释】
[1]计徒庸:计算使用人的数量。
[2]书糇粮:记录粮食的多少。
[3]属役赋丈:计算每个诸侯应该完成的劳动量。
【译文】
己丑日,士弥牟为成周城墙的工程设计方案,计算长度,估计高低,度量厚薄,计算沟渠的深度,考察用土的数量,商讨运输的远近,预算完工的日期,计算人工,考虑器材,记载所需要的粮食,以命令诸侯服役。按照情况分配劳役和工程地段,记下来交给诸侯大夫,而归总交到刘子那里。韩简子监工,以此作为既定方案。
十二月,昭公生病了,把东西普遍赏赐给大夫们,大夫们不接受。赏赐给子家子一对玉虎、一只玉环、一块玉璧、又轻又好的衣服,子家子接受了。大夫们也都接受了赏赐。己未日,昭公死了。子家子把赏赐给他的东西还给管理府库的人,说:“我之所以接受是因为我不敢违背国君的命令。”大夫们也都归还了赏赐的东西。《春秋》记载说“公在乾侯去世”,这是说他死的不是地方。
【原文】
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1]。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妃耦[2]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3]之姓[4]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之爱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谒之,曰:‘生有嘉闻,其名曰友,为公室辅。’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不废旧绩。鲁文公薨,而东门遂杀適立庶,鲁君于是乎失国,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注释】
[1]陪贰:副手,助手。
[2]妃耦:副手。
[3]三后:虞、夏、商。
[4]姓:子孙后代。
【译文】
赵简子问史墨说:“季氏赶走他的国君而百姓顺服他,诸侯亲附他,国君死在外边而没有人去惩罚他,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说:“事物的存在有的成双、有的成三、有的成五、有的有辅助。所以天有三辰,地有五行,身体有左右,各有配偶,王有公,诸侯有卿,都是有辅助的。上天生了季氏,让他辅佐鲁侯,时间已经很久了。百姓拥戴他,不也是很好吗?鲁国国君世世代代放纵安逸,季氏世世代代勤勤恳恳,百姓已经忘记他们的国君了。即使死在国外,有谁去怜惜他?社稷没有固定不变的祭礼人,君臣没有固定不变的地位,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诗》说:‘高高的堤岸变成河谷,深深的河谷变成山陵。’三王的子孙在今天成了平民,这是主人所知道的。在易的卦象上,代表雷的震卦在乾卦之上,叫做大壮,这是上天的常道。以前的成季友,是桓公的小儿子,文姜所宠爱的儿子。刚刚怀孕就去占卜,卜人报告说:‘生下来就有好名声,他的名字叫友,成为公室的辅佐。’等到生出来,和卜人所说的一样,在左手掌上有个‘友’字,就以此命名。后来在鲁国立下大功,在费地被封为上卿。一直到文子、武子,世世代代增加家业,不废弃过去的功绩。鲁文公去世,东门遂杀死嫡子,立了庶子,鲁国国君在这时就失掉了国政,政权落到了季氏手中,到这一位国君已经是第四代了。百姓不知道有国君,这样的话怎么能得到国政?因此做国君的要谨慎地对待器物和名位,不能拿来随便借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