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二十七章,除第八章、二十四章未引《诗》辞外,其余引论《诗》皆出自《小雅》,且除第四章引《裳裳者华》、第二十七章引《蓼莪》之外,各章所引诗与今本《毛诗·小雅》的前后篇次基本吻合。不过,第二十七章因是末章,有可能是出于移缀,故《蓼莪》篇次可不深究。而《裳裳者华》在第三章引《出车》、第五章引《沔水》之间,参考熹平石经《鲁诗》及海昏侯刘贺墓竹简《诗》,《裳裳者华》均在《蓼萧》之后,所以,准以《外传》引《诗》遵循《诗》之篇次的体例,则可能《韩诗·裳裳者华》的篇次也同于《鲁诗》,属“正小雅”之列,而与《毛诗》不同。另外,还有一点也与引《诗》之篇次相关,即某诗句同见于多篇诗篇,如何断定其引自何诗,也需要据上下章引《诗》加以判断。如第三章引“既见君子,我心则降”,同见于《召南·草虫》《小雅·出车》,不过第一、二章分别引自《小雅·四牡》《皇皇者华》,第四章引自《小雅·裳裳者华》,则第三章当引自《小雅·出车》。同样可以据此推断者,卷三第十二章引“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同见《小雅·大田》《大雅·旱麓》《周颂·潜》,卷八第十一章引“恺悌君子”,同见《小雅·湛露》《青蝇》《大雅·旱麓》《泂酌》《卷阿》,据上下章引《诗》次第,可知当引自《潜》与《泂酌》。这些都说明了解《外传》引《诗》体例的意义。

本卷部分章节,并见于《说苑》《新序》《荀子》《韩非子》《淮南子》《孔子家语》等,但其中一些章节所系属人物、时代有不同,如第四、九、十三、十七、二十、二十六章等所示,反映了文献间不同的流传系统。当然有些知识性的错误,也反映了《外传》在论说、纂辑时不够严审的情况。如第二十章又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说苑·复恩》,二书皆作阳货与简主(即赵简子)对答之辞,而《外传》则将其移至魏文侯之时,阳货易作子质,简主则未变,但魏文侯即位在赵简子卒后三十三年,显然《外传》在改易材料时造成了年代的错乱。又如第六章,孔子困于陈、蔡在哀公六年(前489),伍子胥被杀在哀公十一年(前484),其时不得云“抉目而悬吴东门”,诚如赵怀玉《校正》所言:“当时说士所谓,每不细考前后。”另,“鲍叔何为而不用,叶公子高终身不仕”,也与史实不符。

本卷中还有几章值得注意。其一,第三章载蒯通向曹参举荐东郭先生、梁石君之事,时当在曹参初为齐相时,距离韩婴说《诗》不过三十年左右,是属于《外传》中援引史事之最晚者。此事又载见《汉书·蒯通传》,二书或皆本于汉初史料,但也有可能《外传》直接源于口头流传,是这一故事的早期文献传本,而班固作《汉书·蒯通传》则参考了《外传》。总之,这一章既反映了韩婴援事说《诗》的时间下限,也体现了《外传》在文献传承中的独特价值。其二,第二十五章载子路、子贡、颜回各言其志,与卷九第十五章可以相参,一是游于景山之上,一是游于戎山之上,所言文辞虽有差异,但都符合个人性情、志趣,结果也都是孔子对颜回表示赞赏,这似乎反映了孔门论学记述一种模式化的倾向。其三,第二十七章论说“为人父之道”,记述了父亲在儿子幼儿、成童、成年等不同阶段的教育、相处之道,这一教育思想在今天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第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

齐宣王谓田过曰:“吾闻儒者丧亲三年,丧君三年,君与父孰重?”田过对曰:“殆不如父重。”宣王忿然曰:“曷为士去亲而事君?”田过对曰:“非君之土地无以处吾亲,非君之禄无以养吾亲,非君之爵无以尊显吾亲。受之于君,致之于亲。凡事君,以为亲也。”宣王悒然无以应之。《诗》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修文》。

②田过:战国时齐国人。

③殆(dài):大概,或许。

④悒(yì)然:郁闷的样子。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四牡》。

⑥靡盬(gǔ):没有停息。

⑦不遑(huáng):无暇。将:奉养。

【译文】

齐宣王跟田过说:“我听说儒士为父母服丧三年,为国君也服丧三年,那国君和父亲哪一个更重要啊?”田过回答说:“国君大概不如父亲重要。”宣王生气地说:“那士人为什么离开父母去事奉国君呢?”田过回答说:“没有国君的土地,就没法安顿我的父母;没有国君的俸禄,就没法奉养我的父母;没有国君的爵位,就没法使我的父母尊贵显赫。这些东西都是从国君那接受来,用来奉养父母。凡是事奉国君,都是为了奉养父母。”宣王听后心里郁闷,无言以对。《诗经》说:“周王的事没有停息,没有闲暇奉养父亲。”

第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赵王使人于楚,鼓瑟而遣之,曰:“必如吾言,慎无失吾言。”使者受命,伏而不起,曰:“大王鼓瑟未尝若今日之悲也。”王曰:“然,瑟固方调。”使者曰:“调则可记其柱。”王曰:“不可。天有燥湿,弦有缓急,柱有推移,不可记也。”使者曰:“臣请借此以喻。楚之去赵也千有余里,亦有吉凶之变,凶则吊之,吉则贺之,犹柱之有推移,不可记也。故明王之使人也,必慎其所使。既使之,任之以心,不任以辞也。”《诗》曰:“莘莘征夫,每怀靡及。”盖伤自上而御下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奉使》。

②鼓:弹奏。

③调:音律调和。

④柱:瑟上的弦柱,每弦一柱,可移动以调定声音。

⑤任之以心,不任以辞也:《说苑·奉使》作“任之以事,不制以辞”,义同可参。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皇皇者华》。

⑦莘莘(shēn):众多的样子。《毛传》作“駪駪(shēn)”。征夫:行人,使者。

⑧每:常常。怀:思。靡及:不能达到。

【译文】

赵王派人出使楚国,弹着瑟送他,说:“你一定要说得跟我的话一样,慎重地不要说错我的话。”使者接受命令,伏在地上不起身,说:“大王弹瑟,瑟音没有像今天这么悲伤。”赵王说:“是的,今天的瑟音确实是刚刚调和。”使者说:“瑟音调和,那就把弦柱的位置标记下来。”赵王说:“不可以的。天气有干燥有潮湿,瑟弦也就有弛缓有紧急,弦柱要随着天气的变化而推移,不可以记下固定的位置。”使者说:“请允许我借此打个比方。楚国距离赵国有一千多里,我在去的路上,楚国可能会出现吉祥或者凶祸的变化,如果有凶祸的事,那我就表示慰问,如果有吉祥的事,那我就表示祝贺,这就像弦柱要随时推移,不能记下固定的位置一样。所以贤明的君王派遣使臣,一定会慎重地挑选使臣。既然遣使了他,就要把内心想要办的事委托给他,而不是交代他具体的外交辞令。”《诗经》说:“众多的行人,他们常常思忖,唯恐不能完成使命。”大概就是哀伤在上的君主过于节制在下的臣子。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齐有隐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当曹相国为齐相也,客谓匮生曰:“夫东郭先生、梁石君,世之贤士也。隐于深山,终不诎身下志以求仕者也。吾闻先生得谒曹相国,愿先生为之先。臣里妇与里母相善。妇见疑盗肉,其姑去之,恨而告于里母。里母曰:‘安行。今令姑呼汝。’即束蕴请火去妇之家,曰:‘吾犬争肉相杀,请火治之。’姑乃直使人追去妇还之。故里母非谈说之士,束蕴请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所感,事有适可。何不为之先?”匮生曰:“愚恐不及。然请尽力为东郭先生、梁石君束蕴请火。”于是乃见曹相国曰:“臣之里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终身不嫁者,则自为娶,将何娶焉?”相国曰:“吾亦娶其终身不嫁者耳。”匮生曰:“齐有隐士东郭先生、梁石君,世之贤士也。隐于深山,终不诎身下志以求仕。相国娶妇,欲娶其不嫁者,取臣独不取其不仕之臣耶?”于是曹相国因匮生束帛安车迎东郭先生、梁石君,厚客之。《诗》曰:“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注释】

①本章并见《汉书·蒯(kuǎi)通传》。

②东郭先生、梁石君:据《汉书·蒯通传》:“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之,劫齐士,不与者死。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强从。及田荣败,二人丑之,相与入深山隐居。”

③曹相国:即曹参。西汉泗水沛人。秦末,与萧何同随刘邦起事,屡立功。高祖六年(前201),封平阳侯。曾任齐相九年,齐国安集,称为贤相。初与萧何友善,及为将相,有隙。萧何将死,推荐为继相。任汉惠帝丞相三年,一遵萧何约束,有“萧规曹随”之称。

④匮生:即蒯通。“匮”“蒯”古同音。原名蒯彻,《史记》《汉书》避汉武帝名讳作“通”。范阳人。辩才无双,善于陈说利害,曾为韩信谋士。

⑤诎(qū)身下志:屈折身份,委曲心志。

⑥先:先导。指介绍、引荐。

⑦安:缓慢。

⑧蕴:《汉书·蒯通传》作“缊”,乱麻。

⑨治:《汉书·蒯通传》颜师古注:“治谓燖(xún)治死犬。”指将狗放在热水中烫后去毛。

⑩直:马上,立即。《汉书·蒯通传》作“遽”。

⑪“臣里妇与里母相善”至“事有适可”:《汉书·蒯通传》中为蒯通自言。

⑫则:王引之《经传释词》:“则,若也。”

⑬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古代用为聘问、馈赠的礼物。安车:可以安坐的车。古车立乘,对贤人和长老表示尊敬,可以赐乘安车。

⑭《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出车》。按,此二句又见《召南·草虫》,然本卷第一、二章分别引自《小雅·四牡》《皇皇者华》,故本章所引二句,应引自《小雅·出车》。

⑮降:和悦。

【译文】

齐国有隐士东郭先生和梁石君。正当曹参做齐国国相的时候,有一位宾客对蒯通说:“东郭先生和梁石君,是当代的贤士。隐居在深山里,始终不愿屈折身份、委曲心志去求做官。我听说先生可以见到曹相国,希望先生把他们引荐给曹相国。我同里有一位妇人与一位老妇人很要好。妇人被怀疑偷肉,她的婆婆要赶她走,妇人心里怨恨,把这件事告诉老妇人。老妇人说:‘你慢慢地走。我让你婆婆召你回去。’说完就把乱麻扎成一束,去妇人家乞求火种,说:‘我家的狗争肉吃,互相厮杀死了,我向你借个火种,把它们烹煮了。’婆婆立即派人去追回被赶走的妇人。老妇人不是善于言谈游说的人,扎束乱麻去乞求火种,也不是让妇人回来的好办法,但是事物有互相影响的,事情有正好可行的。你为什么不为他们做引荐呢?”蒯通说:“我恐怕不如那位老妇人。但我会尽力为东郭先生、梁石君扎束乱麻,乞求火种。”于是去见曹相国,说:“我同里的妇人,有丈夫死了三天就嫁人的,有终身不嫁的,如果你为自己娶妻,要娶哪一个呢?”曹相国说:“我要娶终身不嫁的那一个。”蒯通说:“齐国有隐士东郭先生和梁石君,是当代的贤士。隐居在深山里,始终不愿屈折身份、委曲心志去求做官。相国娶妻,想娶终身不嫁的,任用臣子为什么却单单不任用不愿做官的人呢?”于是曹相国拜托蒯通带上束帛、用安车去迎请东郭先生和梁石君,以优厚的客礼款待他们。《诗经》说:“已经见到君子,我的心就和悦了。”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孔子曰:“昔者周公事文王,行无专制,事无由己,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有奉持于前,洞洞焉若将失之,可谓能子矣。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承文、武之业,履天子之位,听天下之政,征夷狄之乱,诛管、蔡之罪,抱成王而朝诸侯,诛赏制断,无所顾问,威动天地,振恐海内,可谓能武矣。成王壮,周公致政,北面而事之,请然后行,无伐矜之色,可谓能臣矣。故一人之身,能三变者,所以应时也。”《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淮南子·氾论训》,不以为孔子之言。

②洞洞焉:恭敬虔诚的样子。《淮南子·氾论训》作“洞洞属属而将不能恐失之”,高诱注:“洞洞属属,婉顺貌。”又,《礼记·礼器》曰:“洞洞乎其敬也,属属乎其忠也。”

③崩:《礼记·曲礼下》:“天子死曰崩。”

④听:治理。

⑤管、蔡:注见卷四第三十三章。

⑥制断:裁断,裁决。

⑦致政:将政权归还给君主。

⑧伐矜:自夸骄傲。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裳裳者华》。《荀子·不苟》引《裳裳者华》此数句,谓:“君子能以义屈信变应故也。”义与此合。

⑩有:林义光《诗经通解》:“有,亦宜也。”

【译文】

孔子说:“从前,周公事奉文王,行为不独断专行,事情不由自己决定,身体瘦弱得好像不能胜任衣服的重量,话好像说不出口,有东西要奉持到文王面前,恭敬虔诚的样子,好像唯恐东西会丢失,可以说是善于当儿子了。武王去世了,成王还年幼,周公继承文王、武王的事业,登上天子的位子,处理天下的政事,征讨夷狄的叛乱,诛杀管叔,放逐蔡叔,抱着成王,接受诸侯的朝拜,刑罚、赏赐、裁断政事时,不向人咨询,完全自己决定,声威震动天地,使天下人都惊恐,可以说是善于表现威武了。成王成年了,周公把政权交还给他,面朝北以臣子的礼节事奉成王,有事情先请示成王,然后才去做,没有自夸骄傲的神情,可以说是善于当臣子了。所以周公一个人能够三次改变自己的行为,是为了顺应时势。”《诗经》说:“该往左的时候就往左,君子做得很合宜。该往右的时候就往右,君子做得很合宜。”

第五章

①②③④⑤⑥

传曰:鸟之美羽勾喙者,鸟畏之;鱼之侈口垂腴者,鱼畏之;人之利口赡辞者,人畏之。是以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诗》曰:“我友敬矣,谗言其兴。”

【注释】

①勾:弯曲。

②侈(chǐ):大。腴(yú):《说文·肉部》:“腴,腹下肥也。”

③利口:伶俐的口齿。赡:丰富。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沔(miǎn)水》。

⑤敬:警惕,警戒。

⑥谗言其兴:《文选》范蔚宗《宦者传论》李善注引《韩诗》曰:“谗言缘间而起。”王应麟诗考》以为《韩诗内传》文,释“谗言其兴”句。

【译文】

文说:鸟有华美的羽毛、弯曲的嘴,其他鸟都畏惧它;鱼有宽大的嘴、下垂的肚子,其他鱼都畏惧它;人有伶俐的口齿、丰富的辞令,其他人都畏惧他。所以君子躲避三端:躲避文士的笔端,躲避武士兵器的锋端,躲避辩士的舌端。《诗经》说:“我的朋友你要谨戒了,谗言将要趁着间隙兴起。”

第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㉚㉛㉜㉝㉞㉟㊱㊲㊳

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即三经之席,七日不食,藜羹不糁,弟子有饥色,读《诗》《书》、习礼乐不休。子路进谏曰:“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积德累仁,为善久矣。意者尚有遗行乎,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来!汝小人也,未讲于论也。居,吾语汝。子以知者为无罪乎,则王子比干何为刳心而死?子以义者为听乎,则伍子胥何为抉目而悬吴东门?子以廉者为用乎,则伯夷、叔齐何为饿于首阳之山?子以忠者为用乎,则鲍叔何为而不用,叶公子高终身不仕,鲍焦抱木而立,子推登山而燔?故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众矣,岂独丘哉!贤不肖者,材也;遇不遇者,时也。今无有时,贤安所用哉?故虞舜耕于历山之阳,立为天子,其遇尧也。傅说负土而版筑,以为大夫,其遇武丁也。伊尹故有莘氏僮也,负鼎操俎调五味,而立为相,其遇汤也。吕望行年五十卖食棘津,年七十屠于朝歌,九十乃为天子师,则遇文王也。管夷吾束缚自槛车,以为仲父,则遇齐桓公也。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为秦伯牧牛,举为大夫,则遇秦缪公也。虞丘名闻于天下,以为令尹,让于孙叔敖,则遇楚庄王也。伍子胥前功多,后戮死,非知有盛衰也,前遇阖闾,后遇夫差也。夫骥罢盐车,此非无形容也,莫知之也。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造父亦无千里之手矣。夫兰茝生于茂林之中,深山之间,不为人莫见之故不芬。夫学者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志不衰,先知祸福之终始,而心无惑焉。故圣人隐居深念,独闻独见。夫舜亦贤圣矣,南面而治天下,惟其遇尧也。使舜居桀、纣之世,能自免于刑戮之中,则为善矣,亦何位之有!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当此之时,岂关龙逢无知,而王子比干不慧乎哉?此皆不遇时也。故君子务学,修身端行而须其时者也。子无惑焉!”《诗》曰:“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宥坐》《说苑·杂言》《孔子家语·在厄》,又见于郭店楚简《穷达以时》。

②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事在鲁哀公六年(前489)。楚国聘孔子,陈、蔡大夫恐孔子被楚重用,对己不利,于是发徒役围孔子于野。见《史记·孔子世家》。

③即:就席,就座。三经:即下文《诗》《书》《礼》三经。

④藜(lí):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食,又称“灰藋”“灰菜”。糁(sǎn):以米和羹。

⑤遗行:错误的行为。向宗鲁《说苑校注》:“《淮南子·说山训》:‘桀有得事,尧有遗道。’高诱注:‘遗,失。’失,犹过也。”

⑥奚(xī):为何,为什么。隐:穷约,穷困。

⑦讲:讲习,研究。论:道理。

⑧居:坐下。

⑨义:正义。按,许维遹《集释》读作“议”,谓《荀子·宥坐》《说苑·杂言》《孔子家语·在厄》作“谏”,“议”“谏”义通。然上下文“知者”“廉者”“忠者”,均是言其德行,此“义”作如字解,亦可。

⑩伍子胥:注见卷一第二十六章。按,此不符合史实,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在哀公六年(前489),伍子胥被杀在哀公十一年(前484)。

⑪伯夷、叔齐:注见卷一第八章。

⑫鲍叔:即鲍叔牙,春秋时齐国大夫。少与管仲友善,管仲家贫母老,叔牙常资助之。齐襄公时,叔牙为公子小白傅。后因齐乱,随公子小白奔莒,管仲则随公子纠奔鲁。及襄公被杀,纠与小白争位,管仲袭小白归路,射中小白带钩,小白佯死,得先回国即位,即齐桓公。桓公任叔牙为宰,推辞不就,力劝桓公释管仲之囚,使代己位,而以身下之。桓公重用管仲,终成霸业。按,鲍叔牙事齐桓公,未得云“不用”。

⑬叶公子高:即沈诸梁,沈尹戌之子,字子高,封于叶,故称“叶公”,春秋时楚国人。楚惠王十年(前479),曾谏令尹子西勿召白公胜归,子西不从。不久白公胜为乱,杀子西,劫惠王。乃救楚,杀白公胜,使惠王复位,自此兼任令尹、司马二职。按,此文称“叶公子高终身不仕”,《说苑·杂言》作“荆公子高终身不显”,均与史实不合。且此时叶公尚未卒,孔子何得云“终身不仕”。

⑭鲍焦:注见卷一第二十五章。

⑮子推:注见卷一第二十五章。

⑯历山:古山名。相传舜耕历山。所在地点,旧说不一。张守节史记正义》:“越州余姚县有历山舜井,濮州雷泽县有历山舜井,二所又有姚墟,云生舜处也。及妫州历山舜井,皆云舜所耕处,未详也。’”

⑰傅说:一作“傅兑”,商代武丁时大臣。原为傅岩之野筑墙的奴隶。武丁梦得圣人,名曰说,求于野。乃于傅岩得之,举以为相,国大治。版筑:墙版和杵。筑土墙时,用两版相夹,填泥其中,以杵捣实成墙。

⑱武丁:商代国王名。小乙之子,盘庚之侄。相传少时生活在民间,即位后,重用傅说、甘盘、祖己等贤人,商朝大治,史称“武丁中兴”,后世称为高宗。在位五十九年。

⑲伊尹:注见卷二第三章。有莘(shēn)氏:又称“有辛”“有侁”,和夏同姓,皆为姒姓部族。商汤娶有莘氏之女为妻。周文王娶有莘氏之女太姒为妻。僮:奴仆。

⑳吕望:注见卷三第十三章。棘津:古代黄河津渡名。《尉缭子·议兵》作“卖食盟津”。《水经注》:“棘津犹孟津也。”

㉑朝歌:地名。殷自帝乙至纣均建都于此。故城在今河南淇县北。

㉒管夷吾束缚自槛(jiàn)车:《说苑·杂言》作“管夷吾束缚㬵目,居槛车中”,《外传》作“自”,或有脱误。或以“自槛车以为仲父”为句,“车”后脱“起”字,与《说苑·杂言》下句“自车中起为仲父”义同。槛车,用栅栏封闭的车,用于囚禁犯人或装载猛兽。

㉓百里奚(xī):注见卷六第十三章。

㉔秦缪(mù)公:注见卷六第十三章。

㉕虞丘:即沈尹筮,注见卷二第四章。

㉖孙叔敖:注见卷二第四章。

㉗楚庄王:注见卷二第一章。

㉘阖闾(hé lǘ):一作“阖庐”,名光,春秋时吴国国君。吴王诸樊之子。吴王继父馀味即位,光不满,用专诸刺杀吴王僚,即位。用伍子胥、孙武,国力富强,削弱楚国。九年(前487)伐楚,大败楚,入楚都郢。后与越王勾践战,败于槜李,伤指死。在位十九年。

㉙夫差:注见卷四第三章。

㉚罢(pí):疲惫。

㉛莫:许维遹《集释》据《说苑·杂言》谓“莫”上脱“世”字,上句“非”上“此”字衍。

㉜伯乐:姓孙,名阳,春秋秦穆公时人。以善相马著称。

㉝造父:注见卷二第十二章。

㉞茝(chǎi):香草名。即白芷。

㉟通:通达,显达。

㊱关龙逢:注见卷一第二十六章。

㊲《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鹤鸣》。

㊳九皋:曲折深远的沼泽。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云:‘九皋,九折之泽。’”九,虚指,极言水之深广。又,《毛诗》“九皋”上有“于”字。

【译文】

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坐在陈列着三种经书的席位前,七天没有吃饭,喝的藜草羹里没有掺和一点米,学生们露出饥饿的神色,但仍然没有停止读《诗》《书》、学习礼乐。子路上前劝谏说:“行善的人,上天以幸福报答他;作恶的人,上天以灾祸报答他。现在老师积累仁德,行善很久了。大概是还有错误的行为吧,不然为什么过得这么穷困呢?”孔子说:“仲由,你过来!你真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没有研究为人处世的道理。坐下来,我来告诉你。你认为智慧的人就没有罪过,那么为什么王子比干会被纣王挖出心脏而死?你以为正义的人的话就会被听从,那么为什么伍子胥会被吴王夫差挖出眼睛,悬挂在国都的东门上?你以为廉节的人就会被任用,那么为什么伯夷、叔齐还饿死在首阳山?你以为忠心的人就会被任用,那么为什么鲍叔牙没被重用,叶公子高终身没有做官,鲍焦抱树而死,介子推登上绵山被火烧死?所以君子有广博的学问,深远的谋略,但没有遇到好的时机的人很多,难道只有我孔丘一个人吗!贤或不贤,这是个人材质的问题;遇到或遇不到好的君主,这是时机的问题。现在没有好的时机,贤人哪里能被任用呢?所以舜在历山的南面耕种,后来被立为天子,这是因为他遇到了尧。傅说背着泥土筑墙,后来做了大夫,这是因为他遇到了武丁。伊尹原来是有莘氏的奴仆,背着鼎,拿着砧板,烹调食物,后来被立为国相,这是因为他遇到了汤。吕望五十岁时在棘津卖食物,七十岁时在朝歌杀牛,九十岁时却做了天子的老师,这是因为他遇到了文王。管仲被捆绑囚禁在槛车里,后来被尊为仲父,这是因为他遇到了齐桓公。百里奚把自己卖了五张羊皮的价格,为秦缪公放牛,后来被举用为大夫,这是因为他遇到了秦缪公。虞丘的名声传闻于天下,做了楚国的令尹,后来又让位给孙叔敖,这是因为他遇到了楚庄王。伍子胥先前建立了很多功业,后来却被杀死,并不是他的智慧前后有高低的变化,是因为他前面遇到了阖闾,后面遇到了夫差。千里马疲惫地拉着盐车,并不是它没有千里马的外形,而是因为没有人赏识它。假使千里马没有遇到伯乐,怎么能施展出它有日行千里的脚力呢?造父也没机会施展他驾驭千里马的能力。兰草、白芷生长在茂密的树林里,在深山之间,不会因为没有人看见就不芳香。求学的人不是为了显达,而是为了使自己在遭遇穷困时,也不感到困苦,遭遇忧患时,意志也不衰颓,能够预知祸福的始末,内心不会有迷惑。所以圣人避世隐居,深思熟虑,有独到的见闻。舜也是圣贤,面朝南方而治理天下,只是因为他遇到了尧。假使舜生在桀、纣的时代,能够免于刑罚杀戮,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天子的位子!桀杀死了关龙逢,纣杀死了王子比干,在那个时候,难道是关龙逢没有见识,王子比干不聪明吗?这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好的时机。所以君子致力于学习,修养道德,端正品行,来等待恰当的时机。你就不要困惑了!”《诗经》说:“鹤在曲折深远的沼泽里鸣叫,它的叫声传达到天上。”

第七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曾子曰:“往而不可还者亲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木欲直,而时不待也。是故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逮亲存也。故吾尝仕为吏,禄不过钟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榱题三围,转毂百乘,犹北乡而泣涕者,非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若夫信其志,约其亲者,非孝也。”《诗》曰:“有母之尸雍。”

【注释】

①待:许维遹《集释》:“本或作‘使’,与卷一第十七章‘树木欲茂,霜露不使’之‘使’同义。”

②椎牛:用椎击杀牛。

③钟釜(fǔ):古代计量单位。春秋时齐国以六斗四升为一釜,十釜为一钟。

④九仞(rèn):六十三尺,一说七十二尺。屈守元《笺疏》以为“九仞”太高,当从《初学记》卷十七、《事文类聚》后集三、《合璧事类》前集二十四引作“九尺”为是。

⑤榱(cuī)题:屋檐的椽子头。今通称“出檐”。围:两手拇指和食指合拢的长度。《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张守节《正义》、《御览》卷四一四引作“尺”。按,“三围”形容椽的粗度,“三尺”乃形容出檐的长度。

⑥转毂(gǔ):指车子。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可以插轴。

⑦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此二句又见卷一第一章、第十七章。

⑧信:通“伸”,施展,实现。伸其志,与“不择官而仕”相对,指为了实现自己本来的志向而不轻易出仕。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祈父》。

⑩有母之尸雍:指母亲去世,不能终养,只能陈设熟食来祭祀。许慎《五经异义》引此诗曰:“陈饔以祭,志养不及亲。”(见孔颖达毛诗正义》引)陈乔枞《韩诗遗说考》、陈奂《诗毛氏传疏》、王先谦《集疏》等皆谓许慎本《韩诗》说。尸,陈设。雍,熟食。《毛诗》作“饔”。

【译文】

曾子说:“离开了不能再回来的,是去世的父母;到极限后不能再增加的,是人的寿命。所以孝子想要孝养父母,但父母已经不等他的孝养了;树木想长得直,但时令不使它长直。所以杀了牛去墓地祭祀,不如趁着父母活着时,用鸡和猪来奉养。所以我曾经做过小官,俸禄不过几钟釜的粮食,但我还是很欣喜,并不是认为俸禄多,而是高兴能来得及奉养父母。父母去世以后,我曾经去南方游历,在楚国做了高官,我的公堂有九仞高,屋檐的椽子头有三围粗,车子有一百辆,但我还是向着北方哭泣,并不是因为官位低贱,而是悲伤来不及奉养父母。所以家中贫穷而双亲年老的人,不选择官职的大小就去做官。至于为了实现本来的志向不轻易出仕,而使得父母生活穷困的人,那不是孝子。”《诗经》说:“母亲去世,陈设熟食来祭祀母亲。”

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立于门下三日三夜。简子使人问之,曰:“子欲见寡人何事?”周舍对曰:“愿为谔谔之臣,墨笔操牍,从君之后,司君之过而书之,日有记也,月有成也,岁有效也。”简子居则与之居,出则与之出。居无几何,而周舍死,简子如丧子。后与诸大夫饮于洪波之台,酒酣,简子涕泣。诸大夫皆出走,曰:“臣有罪而不自知也。”简子曰:“大夫皆无罪。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千羊之皮,不若一狐之腋,众人之唯唯,不若直士之谔谔。昔者商纣默默而亡,武王谔谔而昌。’今自周舍之死,吾未尝闻吾过也。吾亡无日矣,是以寡人泣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史记·赵世家》《新序·杂事一》。

②周舍:赵鞅家臣,好直谏。

③谔谔(è):直言争辩貌。

④墨:蘸墨。牍:古代写字用的木简。

⑤司:通“伺”,伺察,观察。

⑥酣:畅快,尽兴。

⑦“千羊之皮”六句:又见《史记·商君列传》,为赵良之言。唯唯,恭顺的应答声。

⑧按,周廷寀《校注》:“此下疑脱《诗》辞。”

【译文】

赵简子有个臣子名叫周舍,他站在简子的门前三天三夜。简子派人问周舍,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周舍回答说:“我希望做一个直言争辩的臣子,把笔蘸了墨,拿着简牍,跟随在主君的身后,观察主君的过失,把它记录下来,每天有记录,每月有成就,每年有成效。”简子起居,周舍就跟随他起居,简子出行,周舍就跟随出行。相处没多久,周舍就死了,简子就像死了儿子一样悲伤。后来,简子和大夫们在洪波台饮酒,酒喝得正畅快时,简子哭泣起来。大夫们都起身走出去,说:“我们有罪,但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简子说:“大夫们都没有罪。从前我的朋友周舍曾经说过:‘一千只羊的皮,不如一只狐狸腋下的皮毛,众人都唯唯诺诺,不如一个正直的士人能直言争辩。从前,商纣王因为臣子都沉默不敢劝谏而亡国,周武王因为有臣子直言争辩而兴盛。’现在自从周舍死后,我就没有听到别人指责我的过失。我不久就要灭亡了,因此我哭泣起来。”

第九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传曰:齐景公问晏子:“为国何患?”晏子对曰:“患夫社鼠。”景公曰:“何谓社鼠?”晏子曰:“社鼠出窃于外,入托于社,灌之恐坏墙,熏之恐烧木。此鼠之患。今君之左右,出则卖君以要利,入则托君,不罪乎乱法,君又并覆而有之。此社鼠之患也。”景公曰:“呜呼,岂其然!”“人有市酒而甚美者,置表甚长,然至酸而不售,问里人其故,里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辄迎而啮之,是以酒酸不售也。’士欲白万乘之主,用事者迎而啮之,亦国之恶狗也。左右者为社鼠,用事者为恶狗,此为国之大患也。”《诗》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问上》《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说苑·政理》,后二书皆作齐桓公问管仲。

②齐景公:名杵臼,春秋时齐国国君,齐庄公异母弟。大夫崔杼弑庄公,立以为君。在位期间,朝政昏乱,厚赋重刑,奢侈无度,百姓苦怨。后任晏婴为正卿,稍有抑敛。在位五十八年。晏子:注见卷二第十三章。

③社:祭祀土地神的庙。

④托:托身,藏身。

⑤要(yāo):求取。

⑥罪:治罪,惩罚。

⑦并:广,全。覆:覆庇,庇护。又,刘师培《晏子春秋补释》疑“并”为“平”之讹,“覆”字当训为“反”,犹言平反而赦之也。亦通。有:通“宥”,宽宥,赦免。

⑧市:卖。

⑨表:旗帜。此指酒旗。

⑩啮(niè):咬。

⑪白:告诉。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正月》。

⑬侯:维。薪:粗柴。蒸:细柴。马瑞辰《通释》:“薪、蒸虽有大小之分,若以对林木言,则皆为细小,故诗以喻小人耳。”

【译文】

传文说:齐景公问晏子:“治理国家有什么忧虑?”晏子回答说:“忧虑社庙里的老鼠。”景公说:“为什么说是社庙里的老鼠?”晏子说:“社庙里的老鼠,到外面偷吃东西,回来就藏身在社庙里,用水灌它,怕浸坏了社庙的墙,用烟熏它,又怕烧着了社庙的木料。这是社鼠的祸害。现在国君身边亲近的臣子,到朝廷外面就出卖国君,求取利益,回到朝廷就托身在国君身后,国君不惩罚他们扰乱法律的罪行,反而全都庇护、宽宥他们。这是社鼠一样的祸害。”景公说:“唉,难道真是这样吗!”晏子说:“有一个卖酒的人,他的酒很醇美,树立的酒旗很高,但是直到酒变酸了还卖不出去,他问同里的人其中的缘故,里人说:‘你的狗太凶猛了,有人拿着盛酒器想来买酒,狗就迎上去咬他,所以你的酒变酸了还卖不出去。’士人想告诉大国国君治国的道理,但当权的臣子就迎上去咬他,这也如同是国家的恶狗。国君身边亲近的臣子是社鼠,当权的臣子是恶狗,这是国家的大祸患。”《诗经》说:“看那树林里面,都是些粗柴、细柴。”就是说朝廷上全是小人。

第十章

②③④⑤⑥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谓宋君曰:“夫国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乱,在君之行赏罚。夫爵赏赐与,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君曰:“善。寡人当其美,子受其恶,寡人自知不为诸侯笑矣。”国人知杀戮之刑专在子罕也,大臣亲之,百姓畏之。居不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夺其政。故《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诗》曰:“胡为我作,不即我谋?”

【注释】

①本章并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下》《淮南子·道应训》《说苑·君道》。

②司城:即司空。宋国为避宋武公讳,改司空作司城。子罕:即乐喜,宋平公时任司城,有善政。然乐喜有贤名,且乐喜为司城在平公十二年(前564),平公在位四十四年乃薨于位,并无乐喜劫君之事,宋又无二司城子罕,本章所载,或战国以下寓言之说耳。

③《老子》曰:引文见《老子》第三十六章。

④利器:指权柄,权力。示:展示,显露。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⑥作:役使。

【译文】

从前,司城子罕做宋国的国相,对宋国国君说:“国家是安全还是危险,百姓是安宁还是作乱,在于国君怎么施行赏赐和惩罚。赏赐爵位和财物,是人们所喜欢的,国君亲自去执行。执行杀戮和刑罚,是人们所厌恶的,我请求担任这些事。”宋国国君说:“好的。我担当人们的赞美,你承受人们的憎恶,我知道自己不会被诸侯嘲笑了。”国人知道杀戮的权力完全由子罕掌控,大臣都亲近他,百姓都畏惧他。过了不到一年,子罕就劫持了宋国国君,篡夺了宋国政权。所以《老子》说:“鱼不可以离开水渊,国家的权柄不可以展示给人。”《诗经》说:“为什么役使我,不来跟我商量?”

第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卫懿公之时,有臣曰弘演者,受命而使。未反,而狄人攻卫。于是懿公欲兴师迎之,其民皆曰:“君之所贵而有禄位者,鹤也;所爱者,宫人也。亦使鹤与宫人战,余安能战!”遂溃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于荧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辞毕,呼天而号。哀止,曰:“若臣者,独死可耳。”于是遂自刳,出腹实,内懿公之肝,乃死。桓公闻之,曰:“卫之亡也,以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复立卫于楚丘。如弘演,可谓忠士矣。杀身以捷其君,非徒捷其君,又令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绝,可谓有大功矣。《诗》曰:“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穀,我独不敢休。”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忠廉》《新序·义勇》《论衡·儒增》。

②卫懿(yì)公:名赤,惠公子,春秋时卫国国君。淫乐奢侈,好鹤,鹤乘大夫所乘轩车。懿公九年(前660),狄攻卫,国人怨怒,曰鹤有禄位,可使鹤战。懿公遂为狄人所杀。事载《左传·闵公二年》。

③狄:古代民族名。分赤狄、白狄、长狄诸部,各有支系,因其主要居住在北方,故通称为“北狄”。

④荧泽:古泽名。《左传·闵公二年》杜预注:“此荧泽当在河北。”

⑤刳(kū):剖开。

⑥腹实:指内脏。

⑦内:同“纳”。

⑧楚丘:地名。春秋卫邑,在今河南滑县东。卫文公在齐桓公帮助下复国,建都于此。

⑨捷:《册府元龟》引《外传》及《吕氏春秋·忠廉》皆作“徇”,通“殉”。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⑪羡:欣喜。《文选》李善注引《韩诗薛君章句》曰:“羡,愿也。”马瑞辰《通释》:“‘愿’‘羡’有欣喜之义,……训‘羡’为‘愿’,正与‘忧’相对成文。”

⑫居:处于。

⑬穀(gǔ):善,美好。《毛诗》作“逸”。

【译文】

卫懿公的时候,有一位叫弘演的臣子,接受命令出使外国。弘演还没有回国,狄人来攻打卫国。这时懿公想要发兵迎战,卫国人民都说:“国君所重视而且赏赐爵禄的是鹤,所喜爱的是宫女。国君可以派鹤和宫女去作战,我们哪里能作战呢!”于是人民都溃散离开了。狄人到达卫国,在荧泽攻打懿公,杀死了他,吃光了他的肉,只留下他的肝。弘演回到卫国,向懿公的肝汇报出使的情况。汇报完毕,呼天大哭。哀伤平息后,弘演说:“像我这样的,独自去死倒是可以的。”于是自己剖腹,掏出内脏,把懿公的肝放入腹内,然后才死去。齐桓公听说了这事,说:“卫国的灭亡,是因为国君不行正道。现在有弘演这样的忠臣,不可以不保全卫国。”于是在楚丘重新建立卫国。像弘演,可以算是忠诚的士人了。他自杀来为国君殉死,而且还不只是为国君殉死,还让卫国的宗庙重新建立,使卫国祖先的祭祀不断绝,弘演可算是有很大的功劳了。《诗经》说:“天下人都欣喜,只有我处于忧伤之中。人民没有不美好的,只有我劳苦不敢休息。”

第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

孙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仆闻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孙叔敖蹴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问何谓三利?何谓三患?”狐丘丈人曰:“夫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归之。此之谓也。”孙叔敖曰:“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于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尧、舜其犹病诸。”《诗》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尧问》《淮南子·道应训》《说苑·敬慎》《列子·说符》《文子·符言》。卷八第三十四章,文义亦与本章相近,可参。

②孙叔敖:注见卷二第四章。狐丘丈人:《荀子·尧问》作“缯丘之封人”。狐丘,古邑名。丈人,古时对老年男人的尊称。

③蹴(cù)然:惊惭不安的样子。

④归:归总,汇集。

⑤病:担心,忧虑。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宛》。

⑦惴惴:忧惧戒慎貌。

【译文】

孙叔敖遇见一位狐丘的丈人。狐丘丈人说:“我听说,有三种利益,就一定会有三种祸患,你知道吗?”孙叔敖惊惭不安,改变了面色,说:“我愚钝,怎么能知道这个呢。请问什么叫作三种利益?什么叫作三种祸患?”狐丘丈人说:“爵位高的人,别人嫉妒他。官职大的人,君主厌恶他。俸禄丰厚的人,怨恨都汇集到他那。这就叫三种利益、三种祸患。”孙叔敖说:“不是这样的。我的爵位越高,我的心志越谦卑。我的官职越大,我的心思越谨慎。我的俸禄越丰厚,我的施舍越广博。这样可以免于祸患了吗?”狐丘丈人说:“你的话说得好啊!恐怕尧、舜都担心做不到这样。”《诗经》说:“温和恭敬的人,就像停歇在树上一样,唯恐坠落。忧惧戒慎,小心翼翼,就像面临着深谷,唯恐掉下去。”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

孔子曰:“明王有三惧。一曰处尊位而恐不闻其过,二曰得志而恐骄,三曰闻天下之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践与吴战,大败之,兼有南夷。当是之时,君南面而立,近臣三,远臣五,令诸大夫曰:‘闻过而不以告我者为上戮。’此处尊位而恐不闻其过也。昔者晋文公与楚战,大胜之,烧其军,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忧色,侍者曰:‘君大胜楚而有忧色,何也?’文公曰:‘吾闻能以战胜而安者惟圣人。若夫诈胜之徒,未尝不危,吾是以忧也。’此得志而恐骄也。昔者齐桓公得管仲、隰朋,辩其言,说其义,正月之朝,令具太牢,进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仲、隰朋东面而立。桓公曰:‘吾得二子也,吾目加明,吾耳加聪。不敢独擅,进之先祖。’此闻天下之至道而恐不能行者也。由桓公、晋文、越王勾践观之,三惧者,明君之务也。”《诗》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言文王居人上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君道》,不作孔子之言。

②“明王有三惧”四句:并见定县汉简《儒家者言》。“明王”,《说苑·君道》《儒家者言》作“明主”。

③辩:指明了、明悉。

④太牢:古代祭祀,牛、羊、豕三牲具备,谓之“太牢”。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宛》。

⑥文:周廷寀《校注》:“文,本一作‘太’,疑当为‘明’。”

【译文】

孔子说:“贤明的君王有三种恐惧。一是处在尊贵的地位,担心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二是得意时担心自己骄傲;三是听闻了天下最好的道理,担心自己不能践行。从前,越王勾践和吴国作战,大败了吴国,兼并了南方的少数民族。这个时候,越王立在朝廷上面朝南方站着,近旁的臣子有三位,稍远的臣子有五位,越王命令大夫们说:‘听到别人批评我的过失,却不告诉我的人,将要受到最重的刑罚。’这就是处在尊贵的地位,担心不能听到自己过失。从前,晋文公与楚国作战,大胜楚国,烧了楚国军营,火烧了三天都没有熄灭。文公退兵后,脸上却露出忧愁的神色,侍候他的人说:‘国君不胜楚国,却还露出忧愁的神色,这是为什么啊?’文公说:‘我听说能够战胜敌人而使国家安定的,只有圣人。至于用欺诈取胜的人,他的国家没有不危险的,我因此感到忧愁。’这就是得意时担心自己骄傲。从前,齐桓公得到管仲、隰朋的辅佐,明悉他们的言论,喜欢他们所谈论的道理,正月朝会的时候,准备了太牢,把他们进荐给祖先。桓公面朝西方站立,管仲、隰朋面朝东方站立。桓公说:‘我得到管仲、隰朋两个人,我眼睛观察事物更加明亮了,耳朵听闻事理更加聪敏了。我不敢独自专有,把他们进荐给祖先。’这是听闻了天下最好的道理,担心自己不能践行。从齐桓公、晋文公、越王勾践来看,上面所说的三种恐惧,是贤明的君主应该要努力的。”《诗经》说:“温和恭敬的人,就像停歇在树上一样,唯恐坠落。忧惧戒慎,小心翼翼,就像面临着深谷,唯恐掉下去。战战兢兢,就像行走在冰面上。”这说的是圣明的君王在人上时小心谨慎的样子。

第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楚庄王赐其群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烛灭,有牵王后衣者,后扢冠缨而绝之,言于王曰:“今烛灭,有牵妾衣者,妾扢其缨而绝之。愿趣火视绝缨者。”王曰:“止!”立出令曰:“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为乐也。”于是冠缨无完者,不知王后所绝冠缨者谁。于是王遂与群臣欢饮,乃罢。后吴兴师攻楚,有人常为应行合战者,五陷阵却敌,遂取大军之首而献之。王怪而问之曰:“寡人未尝有异于子,子何为于寡人厚也?”对曰:“臣先殿上绝缨者也,当时宜以肝胆涂地。负日久矣,未有所效。今幸得用于臣之义,尚可为王破吴而强楚。”《诗》曰:“有漼者渊,雚苇渒渒。”言大者无不容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复恩》。

②扢(jié):拉拽。绝:断。

③趣(cù):迅速。

④后吴兴师攻楚:《说苑·复恩》作“晋与楚战”,向宗鲁《说苑校证》:“庄王时,吴无伐楚事。”

⑤应行:前行,先锋。许维遹《集释》:“‘应行’犹颜行,其义为首行、前行也。”《说苑·复恩》作“在前”。

⑥大军:许维遹《集释》:“‘大军’犹将军也。”

⑦肝胆涂地:形容惨死。

⑧负:许维遹《集释》:“《广雅·释诂》:‘负,后也。’言延缓久矣。”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弁》。

⑩漼(cuǐ):水深的样子。

⑪雚(huán):荻草。《毛诗》作“萑”。渒渒(pài):茂盛的样子。《毛诗》作“淠淠”,毛传:“众也。”

【译文】

楚庄王赏赐群臣饮酒。天晚了,酒喝得十分酣畅,大家都醉了。殿上的烛火灭了,有人拉扯王后的衣服,王后拽住他的帽带,把它扯断了,对庄王说:“这会儿烛火灭了,有人拉扯我的衣服,我拽住他的帽带,把它扯断了。请赶快点上烛火看看谁的帽带断了。”庄王说:“不要这样!”立刻下令说:“今天跟我饮酒,不扯断帽带的,就不算喝得高兴。”因此群臣都把帽带扯断,没有一个人的帽带是完好的,因而不知道被王后扯断帽带的是谁了。于是庄王和群臣饮酒尽欢,然后才散去。后来,吴国发兵攻打楚国,有一个人经常打先锋,与吴军交战,五次深入敌人阵地,击退敌人,最终割取了吴军将军的头,进献给庄王。庄王奇怪地问道:“我对待你没有什么不同于别人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忠诚啊?”那人回答说:“我就是之前在殿上被王后扯断帽带的人,我当时就应该惨死的。已经延缓很久了,没有机会报效你。现在很庆幸得到任用,尽到我做臣子的道义,还可以为大王打败吴国,使楚国强大。”《诗经》说:“深深的水渊,荻草和芦苇长得很茂盛。”就是说心胸宽大的人没有不包容的。

第十五章

①②③④⑤

传曰:伯奇孝而弃于亲,隐公慈而杀于弟,叔武贤而杀于兄,比干忠而诛于君。《诗》曰:“予慎无辜。”

【注释】

①伯奇:周宣王时重臣尹吉甫的长子。母死,后母欲立其子伯封为世子,乃谮伯奇,吉甫怒,放伯奇于野。

②隐公:即鲁隐公,名息姑,一作“息”,鲁惠公长庶子。后惠公娶宋女为夫人,生子名允,为太子。惠公死后,因允年幼,隐公摄政行君事。十一年(前712),公子翚劝隐公杀允而自立,并自求为卿。隐公不从。翚乃反谮于允,杀隐公。允即位为桓公。

③叔武:名武,谥夷,春秋时卫文公之子,卫成公之弟。城濮之战后,卫成公逃往楚国,叔武摄位参加践土之盟,并设法使成公回国。有人向成公告发元咺立叔武为君,卫成公回国,以为叔武篡位,杀叔武。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

⑤慎:诚,确实。

【译文】

传文说:伯奇孝顺,却被他的父亲抛弃;鲁隐公慈爱,却被他的弟弟杀害;叔武贤能,却被他的哥哥杀害;比干忠心,却被他的国君杀害。《诗经》说:“我实在是无辜。”

第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纣杀王子比干,箕子被发佯狂。陈灵公杀洩冶,邓元去陈以族从。自此之后,殷并于周,陈亡于楚,以其杀比干、洩冶,而失箕子、邓元也。燕昭王得郭隗,而邹衍、乐毅以齐、魏至。于是兴兵而攻齐,栖闵王于莒。燕度地计众,不与齐均也。然所以信意至于此者,由得士也。故无常安之国,无恒治之民,得贤者昌,失贤者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明镜者,所以照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知恶往古之所以危亡,而不务袭蹈其所以安存,则未有以异乎却走而求逮前人也。太公知之,故举微子之后而封比干之墓。夫圣人之于贤者之后,尚如是其厚也,而况当世之存者乎?《诗》曰:“昊天太怃,予慎无辜。”

【注释】

①本章并见《大戴礼记·保傅》《新书·胎教》《说苑·尊贤》,“明镜者,所以照形也”以下五句,亦见《孔子家语·观周》。

②陈灵公:名平国,春秋时陈国国君。与大夫孔宁、仪行父私通于大夫御叔之妻夏姬。三人饮于夏氏,辱夏姬之子夏徵舒。徵舒怒,杀灵公。在位十五年。洩冶:注见卷一第二十六章。

③邓元:陈国大夫。

④燕昭王:名平,战国时燕王哙之子。时燕为齐所破,即位后,招纳贤士,其后以乐毅为上将军,伐齐,入临淄,下齐七十余城,燕乃复强。在位三十三年。郭隗(wěi):燕昭王欲报齐仇,问计于隗,隗以“千金市马”为喻说昭王。昭王悦,乃为隗筑宫,待以师礼。筑黄金台以招贤者,于是乐毅等争赴燕国。

⑤邹衍:战国时齐国人。居稷下,曾历游魏、燕、赵等国,见尊于诸侯。燕昭王为筑碣石宫,亲往师之。好谈天文,时人称为“谈天衍”。提出五德转移说、大九州说。有《邹子》《邹子终始》,已佚。乐毅:魏将乐羊之后。战国时中山国灵寿人。燕昭王招徕贤者,毅自魏入燕,任为亚卿。燕昭王二十八年(前287),拜上将军,率联军大破齐军,以功封昌国君。燕惠王即位,中齐反间计,毅出奔赵国,赵封毅于观津,号望诸君。后卒于赵。

⑥栖:栖身,托身。闵王:即齐闵王,亦称“齐湣王”“齐愍王”。名地,一作“遂”,宣王子。在位期间,任孟尝君为相,匡章为将。十七年(前284),燕、秦、楚、三晋联合攻齐,燕将乐毅大破齐军于临淄,闵王出亡至莒。楚将淖齿受楚顷襄王命救齐,被闵王任为齐相。淖齿思与燕瓜分齐,杀闵王。

⑦度:丈量。《大戴礼记·保傅》作“支”,《说苑·尊贤》作“校”,义同“度”。

⑧信:通“伸”,施展,伸张。

⑨“故无常安之国”至“则未有以异乎却走而求逮前人也”:又见卷五第十九章。往古者,所以知今也,许维遹《集释》“往古”上校补有“修”字,并云:“说详卷五第十九章。”按,《集释》卷五第十九章并无“修”字,亦无校,又见于《大戴礼记·保傅》《新书·胎教》《说苑·尊贤》者亦无“修”字,故不从《集释》。

⑩微子:名启,纣同母庶兄,微为畿内国名,子为封爵。纣暴虐,微子数谏不听,遂出走。周武王灭商,面缚衔璧请降。周公诛武庚后,封微子于商丘,国号宋。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保傅》:“‘后’者,谓封比干之墓,即在与(举)微子之后也。”封:封土,为坟堆培土。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又引见卷四第一章。

⑫太:卷四第一、二章及《毛诗》均作“大”。

【译文】

纣王杀死了王子比干,箕子披散头发,假装疯狂。陈灵公杀死了洩冶,邓元带领族人离开陈国。从此以后,殷被周兼并,陈被楚灭国,就因为他们杀死了比干、洩冶,失去了箕子、邓元。燕昭王得到郭隗的建议,招纳贤士,然后邹衍、乐毅分别从齐国、魏国来到燕国。于是燕国起兵攻打齐国,使得齐闵王逃亡到莒地栖身。丈量燕国的土地,计算燕国的人口,不能和齐国相比。然而之所以能够伸张自己的意志到这个地步,原因就在于得到了贤人的辅佐。所以没有长久安定的国家,没有永远服从统治的人民,得到贤人国家就会昌盛,失去贤人国家就会灭亡,从古到今,没有不是这样的。明亮的镜子,可以用来照见形体;过去的历史,可以用来认识现在。知道厌恶古代那些使国家危亡的做法,却不去继承古代那些使国家安定的做法,这就无异于倒退而行,却希望赶上前面的人。太公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举荐微子,之后给比干的墓封土。圣人对于贤人的后人,尚且如此重视,更何况当代活着的贤人呢?《诗经》说:“周王太傲慢了,我实在是无辜。”

第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宋玉因其友见楚襄王,襄王待之无以异,乃让其友。其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女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子之事王未耳,何怨于我?”宋玉曰:“不然。昔者齐有狡兔,曰东郭㕙,盖一日而走五百里。于是,齐有良狗曰韩卢,亦一日而走五百里。使之瞻见指注,虽良狗犹不及众兔之尘。若摄缨而纵绁之,则狡兔亦不能离也。今子之属臣也,摄缨纵绁与?瞻见指注与?”其友曰:“仆人有过,仆人有过。”《诗》曰:“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杂事五》《渚宫旧事》。又见《说苑·善说》,为客对孟尝君之言。

②宋玉:战国时楚国鄢人。或谓屈原弟子。楚顷襄王时,为大夫。隽才辩给,善属文而识音,与唐勒、景差皆好辞赋,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风赋》《登徒子好色赋》等作品。因:凭借,依靠。楚襄王:即楚顷襄王。名横,楚怀王之子。初在齐为质,怀王扣于秦,被迎归即位。在位期间,秦屡败楚军。二十一年(前278),秦将白起攻破楚都郢,烧先王陵墓,楚王兵散,迁都陈城。在位三十六年。

③让:责让,责备。

④姜桂:生姜和肉桂。

⑤东郭㕙(jùn):狡兔名。

⑥瞻见:远望。指注:指示方向。《新序·杂事五》《渚宫旧事》《说苑·善说》作“指属”,“注”“属”古通。

⑦摄:执持,牵着。缨:本指套马的革带,驾车用,此解作系在狗胸前的革带。绁(xiè):带子,绳子。

⑧属(zhǔ):托付,介绍。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谷风》。

⑩将:薛君《韩诗章句》:“将,辞也。”

【译文】

宋玉通过朋友的引荐去见楚襄王,襄王没有特别优待宋玉,宋玉因此责备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说:“生姜和肉桂凭借土地而生长,但不能凭借土地就变得辛辣。女子凭借媒人的介绍而嫁人,但不能凭借媒人就能和丈夫相亲爱。你事奉君王没有尽心,为什么要埋怨我呢?”宋玉说:“不是这样的。从前,齐国有一种狡猾的兔子,叫作‘东郭㕙’,一天能跑五百里。同时,齐国有一种优良的狗,叫作‘韩卢’,一天也能跑五百里。如果只让狗远远看见兔子,指示它追跑的方向,即使优良的狗也追不到狡兔奔跑扬起的灰尘。如果牵着狗胸前的革带,然后放开系狗的带子,那么狡兔也不能逃脱。现在你把我介绍给襄王,是牵着胸前的革带,又放开带子呢?还是让我远望一下,只指示一下方向呢?”他的朋友说:“我有过错,我有过错。”《诗经》说:“安乐的时候,抛弃我像遗弃东西一样。”

第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宋燕相齐见逐,罢归之舍,召门尉陈饶等二十六人,曰:“诸大夫有能与我赴诸侯者乎?”陈饶等皆伏而不对。宋燕曰:“悲乎哉!何士大夫易得而难用也!”陈饶对曰:“非士大夫易得而难用也,君弗能用也。君不能用,则有不平之心。是失之己而责诸人也。”宋燕曰:“夫失诸己而责诸人者何?”陈饶对曰:“三斗之稷不足于士,而君雁鹜有余粟,是君之一过也。果园梨栗,后宫妇人以相提掷,而士曾不得一尝,是君之二过也。绫纨绮縠,靡丽于堂,从风而弊,而士曾不得以为缘,是君之三过也。且夫财者,君之所轻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行君之所轻,而欲使士致其所重,譬犹铅刀畜之,而干将用之,不亦难乎?”宋燕面有惭色,逡巡避席曰:“是燕之过也。”《诗》曰:“或以其酒,不以其浆。”

【注释】

①本章并见《战国策·齐策四》《说苑·尊贤》《新序·杂事二》。

②宋燕:战国时人。《战国策·齐策四》作“管燕”,《说苑·尊贤》作“宗卫”,《新序·杂事二》作“燕相”。

③门尉:守门的官吏。陈饶:《战国策·齐策四》作“田需”,《说苑·尊贤》作“田饶”,“陈”“田”古通。

④不平:愤慨,不满。

⑤雁:鹅。鹜(wù):鸭。

⑥绫:细薄而纹如冰凌的丝织品。纨(wán):细致洁白的薄绸。绮(qǐ):有文采的丝织品。縠(hú):有皱纹的纱。

⑦弊:败坏。

⑧缘:衣服上的饰边。

⑨铅刀:铅制的刀。铅质软,作刀不锐,故比喻无用的人和物。畜:养。

⑩干将:古代名剑。相传春秋吴有干将、莫邪夫妇善铸剑,为阖闾铸阴阳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

⑪逡(qūn)巡:却行,表示恭顺。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大东》。

⑬浆:古代一种微酸的饮料。

【译文】

宋燕任齐国的国相,被驱逐,免职回家,召集门尉陈饶等二十六人,说:“大夫们有谁能和我一起去诸侯各国?”陈饶等都伏在地上不回答。宋燕说:“可悲啊!为什么士大夫容易得到,却难以任用呢!”陈饶回答说:“不是士大夫容易得到,却难以任用,是你不能任用他们。你不能任用他们,他们心里就有不满。是你自己有过失,却责怪别人。”宋燕说:“自己有过失,却责怪别人,是什么意思?”陈饶回答说:“你给士人的薪俸都不足三斗黍稷,而你的鹅、鸭却有吃不完的粟子,这是你的第一个过失。你果园里的梨栗,后宫的妇人们拿来互相投掷,但士人却一个也尝不到,这是你的第二个过失。各种精美的丝绸,在堂上奢华地挂着,随风吹刮而败坏,但士人却不能拿来做衣服的饰边,这是你的第三个过失。而且财物是你所轻视的,死亡是士人所重视的。你不能把你所轻视的东西分给士人,却想让士人把他所重视的东西献给你,这就是像钝而无用的铅刀一样养着他们,却想让他们有宝剑干将一样的用途,岂不是很难吗?”宋燕露出惭愧的神色,后退离开坐席,说:“是我的过失。”《诗经》说:“有人可以喝酒,有人连水浆也喝不到。”

第十九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传曰:善为政者,循情性之宜,顺阴阳之序,通本末之理,合天人之际。如是则天气奉养而生物丰美矣。不知为政者,使情压性,使阴乘阳,使末逆本,使人诡天,气鞠而不信,郁而不宣。如是则灾害生,怪异起,群生皆伤,而年谷不熟。是以其动伤德,其静亡救。故缓者事之,急者弗知,日反理而欲以为治。《诗》曰:“废为残贼,莫知其尤。”

【注释】

①循:遵循,依循。宜:安宜。指人所安宜的天然本性。

②理:条理,秩序。下文“使末逆本”即不“通本末之理”。

③乘:凌驾。

④诡:违背。

⑤鞠:弯曲。指压抑。信:通“伸”,伸展。

⑥宣:疏通,舒畅。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四月》。

⑧废:毛传:“废,大也。”王先谦《集疏》谓鲁、韩、毛同训。残贼:残害。

⑨尤:罪过。

【译文】

传文说:善于执政的人,会依循人所安宜的天然性情,顺应阴阳的次序,通达本末之间的条理,符合天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自然的气息就能够生养万物,万物长得丰盛。不懂得执政的人,会使人的情欲压制本性,使阴气凌驾于阳气,使末节倒逆了根本,使人违背天道,自然的气息压抑而不能伸展,郁结而不能散发。这样,灾害就会发生,怪异的事情兴起,万物都受到伤害,五谷不能成熟。因此他有所行动就伤害德性,静止也无所补救。所以和缓的事情去做,急迫的事情却不知道去做,每天做的事情都违背事理,却还想着使国家得到治理。《诗经》说:“做了很多残害人民的事,却不知道自己的罪过。”

第二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魏文侯之时,子质仕而获罪焉,去而北游,谓简主曰:“从今已后,吾不复树德于人矣。”简主曰:“何以也?”质曰:“吾所树堂上之士半,吾所树朝廷之大夫半,吾所树边境之人亦半。今堂上之士恶我于君,朝廷之大夫恐我以法,边境之人劫我以兵,是以不复树德于人也。”简主曰:“噫!子之言过矣。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由此观之,在所树也。今子之所树,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择而后种也。”《诗》曰:“无将大车,惟尘冥冥。”

【注释】

①本章并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说苑·复恩》,然所涉时代、人物有异。

②魏文侯:注见卷三第六章。

③子质:人名。生平不详。按,《韩非子·外储说左下》作“阳虎去齐走赵”,《说苑·复恩》作“阳虎得罪于卫”,周廷寀《校注》:“以《左氏春秋》证之,阳虎囚于齐而逃奔宋,遂奔晋,适赵氏。则《韩》说为近也。”

④简主:人名。生平不详。按,《韩非子·外储说左下》作“简主”,《说苑·复恩》作“简子”,其人与阳虎同时,知是赵简子,而本章当魏文侯时,据《史记·六国年表》,魏文侯即位,在赵简子卒后三十三年,则此“简主”非赵简子。

⑤树德:施德,施恩。

⑥阴(yìn):通“荫”,指在树荫下乘凉。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无将大车》。

⑧将:推扶。大车:用牛拉的货车。按,《外传》引此诗以证所树非其人,《荀子·大略》引此二语,言无与小人处,《毛序》“大夫悔将小人”,皆以“大车”比“小人”,是三家与毛义同。

⑨冥冥(míng):昏暗的样子。

【译文】

魏文侯的时候,子质做官犯了罪,离开魏国去北方赵国游历,对简主说:“从今以后,我不再对人施德了。”简主说:“为什么啊?”子质说:“堂上的士人有一半是我培植的,朝廷上的大夫有一半是我培植的,驻守边境的官员有一半是我培植的。现在,堂上的士人在国君面前诽谤我,朝廷上的大夫用刑法恐吓我,驻守边境的官员用武器威胁我,所以我不再对人施德了。”简主说:“唉!你的话错了。春天种植桃树、李树,夏天就可以在树荫下乘凉,秋天可以吃它们的果实;春天种植蒺藜,夏天不能采摘它的叶子,秋天也只能得到它的刺。由此看来,关键在于种植的是什么。现在你所培植的,都不是合适的人,所以君子要先加以选择然后才培植。”《诗经》说:“不要推扶大车,因为大车后面会扬起漫天昏暗的灰尘。”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正直者顺道而行,顺理而言,公平无私,不为安肆志,不为危 行。昔卫献公出走,反国及郊,将班邑于从者而后入。太史柳庄曰:“如皆守社稷,则孰负羁絷而从?如皆从,则孰守社稷?君反国而有私也,无乃不可乎?”于是不班也。柳庄正矣。昔者卫大夫史鱼病且死,谓其子曰:“我数言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弥子瑕不肖而不能退。为人臣,生不能进贤而退不肖,死不当治丧正堂,殡我于室足矣。”卫君问其故,其子以父言闻。君造然召蘧伯玉而贵之,而退弥子瑕,徙殡于正堂,成礼而后去。生以身谏,死以尸谏,可谓直矣。《诗》曰:“静恭尔位,好是正直。”

【注释】

①本章所载柳庄事,并见《礼记·檀弓下》;史鱼事,并见《大戴礼记·保傅》《新书·胎教》《新序·杂事一》《孔子家语·困誓》,及《后汉书·朱穆传》注引《韩子》、《艺文类聚》卷二四引《逸礼》。

②肆:放纵。

③ (yì):轻易,轻率。

④卫献公:名衎,春秋时卫国国君。卫定公之子。卫献公十八年(前559),不敬孙林父和甯殖,为二人驱逐,立其弟剽为君(卫殇公)。后甯喜杀殇公,驱逐孙林父,献公得复位,在外凡十二年。旋为晋人所执,因齐、郑斡旋获释。归国后,患甯喜专权,杀之。前后在位二十一年。

⑤班:颁赐,赏赐。

⑥羁絷(jī zhí):马络头和马缰绳。《礼记·檀弓下》“絷”作“靮(dí)”,义同。

⑦私:偏私。

⑧史鱼:即史䲡,字子鱼,亦称“史鱼”,春秋时卫国史官。

⑨蘧(qú)伯玉:名瑗,字伯玉,蘧无咎之子。春秋时卫国大夫。有贤德,知进退,吴季札过卫赞许为君子。孔子至卫,寄居于其家。孔子曾称赞史鱼、蘧伯玉:“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

⑩弥子瑕:春秋时卫国大夫。灵公时,有殊宠。母病,矫驾君车以出,按法当刖,而公以为孝。又尝从公游果园,以食余之桃啖君,公以为爱。后宠爱衰弛,前二事皆成罪状,被黜。

⑪殡:死者入殓后停柩以待葬。室:《后汉书·儒林列传》注引“室”上有“侧”字。

⑫卫君:指卫灵公。注见卷六第二十章。

⑬造然:马上,立刻。《广雅·释诂》:“造,猝也。”

⑭《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明》。又引见卷四第八章。

⑮静恭:谨慎恭敬。《毛诗》作“靖共”。

【译文】

正直的人遵循正道做事,依照正理说话,公平无私,不因为处在安定的环境而放纵自己的心志,不因为处在危险的环境就做出轻率的行为。从前,卫献公逃亡出国,后来回国复位,到达城郊时,想要先赏赐城邑给跟随他逃亡的人,然后再进入都城。太史柳庄说:“如果大家都留下来守卫国家,那么谁来背负马络头、拉着马缰绳来跟随国君逃亡呢?如果大家都跟随国君逃亡,那么谁留下来守卫国家呢?国君刚回国就有偏心,恐怕不可以吧?”于是卫献公不赏赐随从了。柳庄是正直的人啊。从前,卫国大夫史鱼生病,快要死了,对他的儿子说:“我屡次对国君说蘧伯玉贤能,但蘧伯玉一直没被进用,弥子瑕没有德行,但弥子瑕一直没被黜退。做臣子的,活着的时候不能进荐贤人、黜退小人,死后不能在正堂办理丧事,把我停殡在侧室就足够了。”卫灵公去吊丧,询问不在正堂治丧的原因,史鱼的儿子把父亲的话告诉卫灵公。卫灵公马上召见蘧伯玉,给他尊贵的官位,罢免弥子瑕,把史鱼的灵柩迁移到正堂,行礼完毕,然后才离开。史鱼活着的时候用生命去劝谏,死后用尸体去劝谏,可以算是正直的人了。《诗经》说:“谨慎恭敬地做好你的职务,喜爱正直的人。”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⑩

孔子闲居,子贡侍坐,请问为人下之道奈何。孔子曰:“善哉!尔之问也。为人下,其犹土乎。”子贡未达。孔子曰:“夫土者,掘之得甘泉焉,树之得五谷焉,草木植焉,鸟兽鱼鳖遂焉。生前立焉,死则入焉。多功不言,赏世不绝。故曰:能为人下者,其惟土乎?”子贡曰:“赐虽不敏,请事斯语。”《诗》曰:“式礼莫愆。”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尧问》《说苑·臣术》《孔子家语·困誓》及定县汉简《儒家者言》。

②下:谦下。《荀子·尧问》杨倞注:“下,谦下也。”《说苑》将此章编入《臣术》,则以“为人下之道”指为臣之道。观孔子答语,乃以土地居下“多功不言,赏世不绝”,故子贡所问,当是为人谦下之道。

③达:通晓,理解。

④植:生长。

⑤遂:成长。

⑥能:善。

⑦事:从事,实践。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楚茨(cí)》。

⑨式:法,遵循。愆(qiān):差错。

【译文】

孔子在家闲居,子贡在旁陪坐,请教为人谦下的方法是怎样。孔子说:“好啊!你的问题。为人谦下,大概就像土地吧。”子贡未能理解。孔子说:“土地,挖掘它就会得到甘泉,耕种它就会得到五谷,草木在那里生长,鸟兽鱼鳖在那里成长。万物活着时立在地上,死后埋入地里。土地有很多功劳,却不说出来,它对世间的赏赐源源不绝。所以说:善于为人谦下的,大概只有土地吧?”子贡说:“我虽然愚钝,也愿意遵照你所说的话去做。”《诗经》说:“遵循礼去做,没有差错。”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传曰:南假子过程本子,本子为之烹鲡鱼。南假子曰:“吾闻君子不食鲡鱼。”本子曰:“此乃君子不食也,我何与焉?”假子曰:“夫高比所以广德也,下比所以狭行也。比于善者,自进之阶;比于恶者,自退之原也。且《诗》不云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岂自比君子哉?志慕之而已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杂言》。

②南假子:人名。生平不详。《说苑·杂言》作“南瑕子”。过:造访,拜访。程本子:注见卷二第十六章。

③鲡(lǐ)鱼:又称“鳢鱼”,俗称“黑鱼”“乌鳢”,亦名“鲖”。性凶猛,捕食其他鱼类,故养鱼者多不饲养,君子亦不食。《说苑·杂言》作“鲵”,因其声如小儿啼,俗称“娃娃鱼”,故君子不忍食。

④与:参与。

⑤《诗》:引诗见《诗经·小雅·车舝(xiá)》。

⑥止:之。《释文》:“仰止,本或作‘仰之’。”

⑦景行:广大的德行。按,朱熹诗集传》:“景行,大道也。”读“行”为“户康反”,“高山”与“大道”对言。后人多从朱说,然宋代前皆读“行”为“下孟反”(《释文》),本章上文“夫高比所以广德也”,即是言有高德者当仰慕之、则行之,可知《韩诗》亦读作“德行”之“行”。行:指向往。《史记·三王世家》引《诗》作“向”,林义光《诗经通解》谓“‘行止’当作‘向止’”。

⑧志:心。慕:向慕,向往。《说苑·杂言》作“向”。

【译文】

传文说:南假子去拜访程本子,本子为他烹煮了一条鲡鱼。南假子说:“我听说君子不吃鲡鱼。”本子说:“这是君子不吃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假子说:“跟德行比自己高的人比,会让自己的德行增广;跟德行比自己低的人比,会让自己的德行狭隘。跟做得好的人比,是使自己进步的阶梯;跟做得不好的人比,是使自己退步的根源。而且《诗经》不是说嘛:‘高大的山,我仰望它;广大的德行,我向往它。’我哪里是把自己比作君子呢?我只是心里向往成为君子罢了。”

第二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

子贡问大臣。子曰:“齐有鲍叔,郑有子皮。”子贡曰:“否。齐有管仲,郑有东里子产。”孔子曰:“然。吾闻鲍叔之荐管仲也,子皮之荐子产也,未闻管仲、子产有所荐也。”子贡曰:“然则荐贤贤于贤?”曰:“知贤,智也;推贤,仁也;引贤,义也。有此三者,又何加焉?”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臣术》《孔子家语·贤君》《刘子·荐贤》。

②鲍叔:注见卷七第六章。

③子皮:又称“罕虎”,子展之子,春秋时郑国人。郑简公二十二年(前544),继父位为郑执政。次年,见子产贤而有才,将执政让于子产,并助子产理政。死后,子产为之痛哭。

④管仲:注见卷三第七章。

⑤东里子产:注见卷三第七章。《论语·宪问》“东里子产润色之”,何晏《集解》:“马曰:‘子产居东里,因以为号。’”

⑥引贤:选用贤人。

⑦按,周廷寀《校注》:“亦脱《诗》辞。”

【译文】

子贡向孔子询问哪些人算得上大臣。孔子说:“齐国有鲍叔牙,郑国有子皮。”子贡说:“不对。齐国有管仲,郑国有东里子产。”孔子说:“是的。我听说鲍叔牙推荐了管仲,子皮推荐了子产,但没有听说管仲、子产推荐了谁。”子贡说:“那么推荐贤人的人比贤人更贤吗?”孔子说:“识别贤人,是智;推荐贤人,是仁;选用贤人,是义。一个人有这三种美德,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呢?”

第二十五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子游于景山之上,子路、子贡、颜渊从。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赋。小子愿者何?言其愿,丘将启汝。”子路曰:“由愿奋长戟,荡三军,乳虎在后,仇敌在前,蠡跃蛟奋,进救两国之患。”孔子曰:“勇士哉!”子贡曰:“两国构难,壮士列阵,尘埃涨天,赐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粮,解两国之难。用赐者存,不用赐者亡。”孔子曰:“辩士哉!”颜回不愿。孔子曰:“回何不愿?”颜渊曰:“二子已愿,故不敢愿。”孔子曰:“不同,意各有事焉。回其愿,丘将启汝。”颜渊曰:“愿得小国而相之。主以道制,臣以德化,君臣同心,外内相应。列国诸侯,莫不从义向风。壮者趋而进,老者扶而至。教行乎百姓,德施乎四蛮,莫不释兵,辐辏乎四门,天下咸获永宁。蝖飞蠕动,各乐其性。进贤使能,各任其事。于是君绥于上,臣和于下,垂拱无为,动作中道,从容得礼。言仁义者赏,言战斗者死。则由何进而救,赐何难之解?”孔子曰:“圣士哉!大人出,小子匿。圣者起,贤者伏。回与执政,则由、赐焉施其能哉!”《诗》曰:“雨雪麃麃,曣晛聿消。”

【注释】

①景山:山名。又见《诗经·商颂·殷武》《鄘风·定之方中》,《水经注》:“菏水分于定陶东北,……又北径景山东。”《太平寰宇记》:“景山,在澶州卫南县东南三里。”在今河南滑县东。

②赋:陈述

③荡:冲杀。

④乳虎:育子的母虎。为护虎仔,母虎特别凶猛。

⑤蠡(lǐ):虫名。吃木虫。

⑥构难:结仇交战。

⑦辐辏(fú còu):聚集。四门:四方之门。《尚书·尧典》:“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⑧蝖(xuān)飞:虫类飞行。蠕动:虫类爬行。

⑨性:生。

⑩绥(suí):安。

⑪垂拱:垂衣拱手。指不亲理事务,无所作为。

⑫小子:犹小人,德行低劣的人。

⑬《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角弓》。又引见卷四第二十二章。

⑭麃麃(biāo):雪盛大的样子。《毛诗》作“瀌瀌”。

⑮曣晛(yàn xiàn):指日出。聿(yù):句中语助词。消:消释,融化。《毛诗》作“见晛曰消”。

【译文】

孔子在景山上游玩,子路、子贡和颜渊随从着。孔子说:“君子登上高处,一定会陈述自己的志向。你们的志向是什么?你们都说说自己的志向,我将启发你们。”子路说:“我希望挥动长戟,率领三军冲杀,虽然后面有凶猛的母虎,前面有仇敌,我也像蠡虫一样跳跃,蛟龙一样奋勇,向前去解救两国的危难。”孔子说:“你真是个勇士啊!”子贡说:“两国结仇交战,强壮的战士已经列好了战阵,尘埃飞扬,遮天蔽日,我连一尺长的兵器也不拿,一斗粮食也不带,就可以化解两国之间的仇怨。任用我的国家可以生存,不用我的国家就会灭亡。”孔子说:“你真是个辩士啊!”颜渊不想说他的志向。孔子说:“颜回,你为什么不说说你的志向呢?”颜渊说:“两位同学已经说了他们的志向,所以我不敢说了。”孔子说:“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各有各的追求。颜回你还是说说你的志向吧,我将启发你。”颜渊说:“我希望得到一个小国,担任小国的卿相。君主用正道统治国家,臣子用道德教化人民,君臣同心,朝廷内外互相应合。各国诸侯都像风一样迅速地归向正义。壮年人快走进入我国,老年人扶持着来到我国。教化通行于百姓,恩德施行于四方少数民族,大家都放下武器,聚集在都城四方的大门,天下都获得了永久的安宁。连飞行的虫子、蠕动的虫子,都能享受它们的生命。君主进用贤能的人,各自胜任自己的事务。因此君主能够安居上位,臣子在下能够和谐相处,君主垂衣拱手,无所作为,行为合乎正道,从容得体。奖赏谈论仁义的人,处死鼓吹战争的人。那么仲由到哪里去拯救危难呢?端木赐又有什么仇怨要去化解呢?”孔子说:“你真是个圣人啊!德行高尚的人出现了,德行低劣的人就隐匿了。圣人出现了,贤人就要隐居起来了。如果颜回执政,那么仲由、端木赐怎么施展他们的才能呢!”《诗经》说:“雪下得很大,但太阳出来,雪就融化了。”

第二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昔者孔子鼓瑟,曾子、子贡侧门而听。曲终,曾子曰:“嗟乎!夫子瑟声殆有贪狼之志,邪僻之行,何其不仁趋利之甚?”子贡以为然,不对而入。夫子望见子贡有谏过之色,应难之状,释瑟而待之。子贡以曾子之言告。子曰:“嗟乎!夫参,天下贤人也,其习知音矣。乡者丘鼓瑟,有鼠出游,狸见于屋,循梁微行,造焉而避,厌目曲脊,求而不得。丘以瑟淫其音。参以丘为贪狼邪僻,不亦宜乎!”《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注释】

①本章并见《孔丛子·记义》,为闵子闻琴声,以告曾子。

②瑟:《孔丛子·记义》及《北堂书钞》卷百九、《类说》卷三八引皆作“琴”。

③邪僻:乖谬不正。

④应难:辩难,诘难。

⑤循:沿着。微行:轻轻地行走。

⑥造焉:突然,猝然。

⑦淫:浸淫。指用瑟音来表现。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白华》。又引见卷四第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章。

【译文】

从前,孔子在弹瑟,曾子、子贡侧身在门外听。曲子弹奏完毕,曾子说:“唉!老师弹奏的瑟声中,似乎有狼一样贪婪的心志,有不端正的品行,为什么那么过分地不讲求仁道而追求利益呢?”子贡也这么认为,没有回答曾子的问题就直接进入室内。孔子看见子贡有想要劝谏的神色,还有想要辩难的样子,就放下瑟来等他说话。子贡把曾子的话告诉孔子。孔子说:“唉!曾参,他是天下的贤人,他很了解音乐。刚才我在弹瑟时,有一只老鼠在屋里走动,有一只猫看见了,沿着房梁轻轻地爬行,老鼠见到就突然躲开了,猫露出憎恶的眼神,弓起背脊,想抓住老鼠却没抓到。我看到这个情景,就用瑟的声音来表现它。曾参认为我有狼一样贪婪的心志,有不端正的行为,不也是很恰当吗!”《诗经》说:“在宫中敲钟,钟声传闻到宫外。”

第二十七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夫为人父者,必怀慈仁之爱,以畜养其子,抚循饮食,以全其身。及其有识也,必严居正言,以先导之。及其束发也,授明师以成其技。十九见志,请宾冠之,足以成其德。血脉澄静,娉内以定之。信承亲授,无有所疑。冠子不詈,髦子不笞,听其微谏,无令忧之。此为人父之道也。《诗》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注释】

①畜:养。

②抚循:安抚存恤。

③束发:古代男孩成童时束发为髻,因以代指成童之年。成童之年,或谓八岁以上,或谓十五岁以上,说法不一。

④十九见志:《荀子·大略》:“天子诸侯子十九而冠。”与《曲礼》“二十曰弱冠”不同,或谓十九岁已见志趣,不一定要等到二十岁。

⑤成其德:《仪礼·士冠礼》:“始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郑注:“既冠为成德。”

⑥娉内:即“聘纳”,分别指古代婚礼六礼中的问名、纳征。借指娶妻。内,同“纳”。

⑦詈(lì):责骂。

⑧髦(máo)子:幼童。髦,古代儿童头发下垂至眉的一种发式。

⑨微谏:隐约委婉地劝谏。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蓼莪(lù é)》。

⑪鞠:养。

⑫拊:安抚。畜:好,喜爱。

⑬顾:回顾,回头看。复:反复,指顾之又顾。

⑭腹:怀抱。

【译文】

做父亲的,一定要怀着慈爱仁厚的爱心去养育他的儿子,安抚他,体恤他,用饮食喂养他,使他身体健康。等到他有意识了,父亲就要庄严地居处、正直地说话,以此教导他。等到他束发了,就把他托付给高明的老师,以成就他的技艺。等到十九岁,看出他的志向了,就邀请宾客为他行加冠礼,以成就他的德行。等他血脉澄清安静,就为他娶妻,以安定他的心性。对于交给他做的事情,要完全信任他,没有质疑。成年的孩子不要责骂,年幼的孩子不要笞打,听从他委婉的谏言,不要让他为父亲担忧。这是做人父亲的方法。《诗经》说:“父亲生下我,母亲养育我。安抚我,喜爱我,养我育我,他们要出门还回头反复看我,进进出出都怀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