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二十五章,所引论《诗》篇均出自《诗经·大雅》,包括《文王》《大明》《皇矣》及《板》《荡》《抑》《桑柔》。另外,第十一、十二、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章脱《诗》辞,其中可注意者,第十二章所载秦缪公事,并见《吕氏春秋·爱士》,有引《诗》,但可能因属逸诗,故《外传》载其事时略去了引《诗》。

本卷所载故事,多并见于《晏子春秋》《说苑》《新序》《史记》等文献,部分章节所载,事虽相近而所系属之时代、人物不同,如第一、六、八、二十一、二十二章,盖传闻不同也。

另外,本卷一些记载,如第二十一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第十七章晏子使楚时所言“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第十一章齐景公“牛山之悲”,等等,在后世流传十分广泛,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寓言和熟语。

第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齐桓公逐白鹿,至麦丘,见邦人。曰:“尔何谓者也?”对曰:“臣麦丘之邦人。”桓公曰:“叟年几何?”对曰:“臣年八十有三矣。”桓公曰:“美哉寿也!”与之饮。曰:“叟盍为寡人寿也?”对曰:“野人不知为君王之寿。”桓公曰:“盍以叟之寿祝寡人矣!”邦人奉觞再拜曰:“使吾君固寿,金玉之贱,人民是宝。”桓公曰:“善哉祝乎!寡人闻之矣,至德不孤,善言必再,叟盍复之?”邦人奉觞再拜曰:“使吾君好学而不恶下问,贤者在侧,谏者得入。”桓公曰:“善哉祝乎!寡人闻之,至德不孤,善言必三,叟盍复之?”邦人奉觞再拜曰:“无使群臣百姓得罪于吾君,亦无使吾君得罪于群臣百姓。”桓公不说,曰:“此一言者,非夫前二言之祝,叟其革之矣。”邦人澜然而涕下,曰:“愿君孰思之,此一言者,夫前二言之上也。臣闻子得罪于父,可因姑姊妹而谢也,父乃赦之;臣得罪于君,可使左右而谢也,君乃赦之。昔者桀得罪汤,纣得罪于武王,此君得罪于臣也,至今未有为谢者。”桓公曰:“善哉!寡人赖宗庙之福,社稷之灵,使寡人遇叟于此。”扶而载之,自御以归,荐之于庙而断政焉。桓公之所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车者,非独管仲也,亦遇之于是。《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新序·杂事四》《新论·祛(qū)蔽》,《晏子春秋》以为景公,《初学记》卷二九引《外传》亦作“景公”,然观章末“桓公之所以九合诸侯”云云,《外传》自当作“桓公”。

②麦丘:齐邑名。在今山东商河西北。

③邦人:读为“封人”,“封”“邦”古音义同。春秋时为典守封疆之官。《左传·隐公元年》:“颍考叔为颍谷封人。”杜预注:“封人,典封疆者。”

④君王:按,齐桓公不当以“君王”相称,赵怀玉《校正》:“‘君王’当作‘吾君’。”

⑤复:再。

⑥澜然:潸然,流泪貌。

⑦谢:谢罪,认错。

⑧至今未有为谢者:指没法认错和得到宽恕。《新序》作“莫为谢,至今不赦”。

⑨遇:得。注见卷九第十二章。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文王》。又引见卷八第十九章。

【译文】

齐桓公田猎,追逐白鹿,到达麦丘这个地方,见到一个管理疆界的封人。齐桓公问道:“你是什么人啊?”封人回答说:“我是麦丘的封人。”桓公问:“老先生多大年纪了?”封人回答说:“我八十三岁了。”桓公说:“多好啊,这么高寿!”桓公和封人一起饮酒。桓公说:“老先生为什么不向我敬酒祝寿呢?”封人回答说:“我是粗鄙的人,不知道怎么向国君敬酒祝寿。”桓公说:“为什么不用你的高寿来祝福我呢!”封人捧着酒杯拜了又拜,说:“祝福我的国君长寿,轻视金玉,重视人民。”桓公说:“多么好啊,你的祝福!我听说,最高的道德是不孤单存在的,好话也一定要说两次,老先生为什么不再说一点呢?”封人捧着酒杯拜了又拜,说:“祝福我的国君爱好学习,不厌恶屈尊向别人请教,让贤人在你的身旁,劝谏的话能被采纳。”桓公说:“多好啊,你的祝福!我听说,最高的道德不会孤单存在,好话也一定要说三次,老先生为什么不再说一点呢?”封人捧着酒杯拜了又拜,说:“我祝福群臣百姓不要得罪国君,也祝福国君不要得罪群臣百姓。”桓公感到不高兴,说:“这一句话,不如前两句祝辞说得好,老先生你还是换一句吧。”封人潸然泪下,说:“希望国君好好思索一下,我这句话,要好过前两句话。我听说,儿子得罪了父亲,可以通过姑母和姐妹向父亲认错,父亲因此宽恕他;臣子得罪了国君,可以通过国君左右近臣向国君认错,国君因此宽恕他。从前,夏桀得罪了汤,商纣得罪了武王,这是君王得罪了臣子,但桀、纣至今也没有能够向汤和武王认错。”桓公说:“说得好啊!我仰赖祖先的赐福,社稷的神灵,使我在这里遇到老先生。”于是扶着封人上车,亲自驾车回去,在宗庙里向祖先进荐封人,请他参与决断政事。桓公之所以能够多次集合诸侯,匡正天下,不凭借武力,不单单是有管仲的辅佐,也是从封人的话中得到了启示。《诗经》说:“有众多贤士的辅佐,文王因此而安宁。”

第二章

②③④

鲍叔荐管仲曰:“臣所不如管夷吾者五。宽惠柔爱,臣弗如也。忠信可结于百姓,臣弗如也。制礼约法于四方,臣弗如也。决狱折中,臣弗如也。执枹鼓立于军门,使士卒勇,臣弗如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注释】

①本章并见《管子·小匡》《国语·齐语》。

②制礼约法于四方:《管子·小匡》《国语·齐语》作“制礼义,可法于四方”。

③折中:调和不同意见或争执。

④枹(fú):鼓槌。

【译文】

鲍叔牙向齐桓公举荐管仲说:“我有五点不如管仲。宽厚慈惠,和顺仁爱,我不如他。用忠信和百姓结交,我不如他。用礼法和天下人相制约,我不如他。判决诉讼,调和不同意见,我不如他。拿着鼓槌,站在军营门前击鼓,使士兵勇武,我不如他。”《诗经》说:“有众多贤士的辅佐,文王因此而安宁。”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晋文公重耳亡过曹,里凫须从,因盗重耳资而亡。重耳无粮,馁不能行,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然后能行。及重耳反国,国中多不附重耳者。于是里凫须造见曰:“臣能安晋国。”文公使人应之曰:“子尚何面目来见寡人、欲安晋也!”里凫须曰:“君沐邪?”使者曰:“否。”里凫须曰:“臣闻沐者其心倒,心倒者其言悖。今君不沐,何言之悖也?”使者以闻,文公见之,里凫须仰首曰:“离国久,臣民多过君,君反国而民皆自危。里凫须又袭竭君之资,避于深山,而君以馁,介子推割股,天下莫不闻。臣之为贼亦大矣,罪至十族,未足塞责。然君诚赦之罪,与骖乘游于国中,百姓见之,必知不念旧恶,人自安矣。”于是文公大悦,从其计,使骖乘于国中。百姓见之,皆曰:“夫里凫须且不诛而骖乘,吾何惧也!”是以晋国大宁。故《书》云:“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若里凫须,罪无赦者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注释】

①此事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四》,又见《新序·杂事五》。

②晋文公重耳亡过曹:事在鲁僖公二十三年(前637)。

③里凫(fú)须:《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四》皆作“竖头须”。按,《晋语四》言“竖头须,守藏者也,不从”,是竖头须未从重耳出亡。《左传》言“其(重耳)出也,窃藏以逃,尽用以求纳之”,是其亦曾出逃,并以所窃求纳重耳,但亦未从重耳出亡。

④“里凫(fú)须曰”四句: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四》所载,是“公辞焉以沐”。《新序·杂事五》则言“文公方沐”。

⑤袭:趁其不备而窃取。竭:尽。

⑥塞责:补过。

⑦骖(cān)乘:陪乘。古时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又一人在右陪乘,称“车右”或“骖乘”。一般由尊者亲信的勇武之人担任。

⑧《书》云:引文见《尚书·无逸》。

⑨卑服:穿粗劣的衣服。

⑩康:安。田功:农事。伪孔《传》:“文王节俭,卑其衣服,以就其安人之功,以就田功,以知稼穑之艰难。”

⑪罪无赦者也:文义未足,周廷寀《校注》:“下疑有脱。”

【译文】

晋文公重耳流亡时经过曹国,里凫须跟随他,因为偷了重耳的财物而逃走。重耳没有粮食,饿得不能走路,介子推割下大腿上的肉给重耳吃,这才能再走路。等到重耳回到晋国,晋国人多数不归附重耳。于是里凫须来拜见说:“我能安定晋国。”文公派人回答说:“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还想安定晋国啊!”里凫须说:“国君是在洗头吗?”使者说:“没有。”凫须里说:“我听说洗头的人,他的心是颠倒过来的,心颠倒的人,他说的话也不合道理。现在国君没在洗头,为什么说话这么不合道理呢?”使者把这话告诉文公,文公接见了里凫须,里凫须抬起头说:“国君离开晋国太久了,臣民们有很多都得罪过国君,国君回到晋国,臣民怕你报复,都感到危险。我又曾经偷过国君的财物,躲到深山里,使国君因此而挨饿,介子推割下大腿上的肉给你吃,天下人都听说过这件事。我偷窃的罪行很严重,即使我的十族都处刑了,也不足以偿还我的罪责。如果国君真的赦免我的罪过,让我给你当骖乘,在国都中巡行,百姓看见了,一定知道你不计较我之前的罪过,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了。”文公听了里凫须的话,十分高兴,听从他的意见,让他当骖乘,在国都中巡行。百姓看见了,都说:“里凫须犯了那么重的罪,国君尚且不杀他,还让他当骖乘,我们还怕什么呢!”因此晋国变得十分安定。所以《尚书》说:“文王穿粗劣的衣服,以安定人心,完成农事。”像里凫须这样的罪过,是不能赦免的。《诗经》说:“有众多贤士的辅佐,文王因此而安宁。”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传曰:言为王之不易也。大命之至,其太宗、太史、太祝,斯素服执策,北面而吊乎天子曰:“大命既至矣,如之何忧之长也!”授天子策一矣,曰:“敬享以祭,永主天命,畏之无疆,厥躬无敢宁。”授天子策二矣,曰:“敬之!夙夜伊祝,厥躬无怠,万民望之。”授天子策三矣,曰:“天子南面受于帝位,以治为忧,未以位为乐也。”《诗》曰:“天难訦斯,不易惟王。”

【注释】

郝懿行《证俗文·古天子即位策书》:“此盖古天子即位,史书策命之词,必古礼经之遗文而传述之者也。一敬天,二勤民,三忧治,是知天子受策亦三命为节。”《荀子·大略》亦载三策之辞,其文略有不同。

②言为王之不易也:屈守元《笺疏》以为此句上无所承,疑当在下文引“《诗》曰”云云之下,而跳脱误在此。

③大命:即天命。古以君权为神授,统治者自称受命于天,谓之“天命”。

④太宗:即大宗伯,春官之长,掌管邦国祭祀、典礼等事。太史: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编写史书,兼管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太祝:掌管祭祀、祈祷等事。

⑤吊:慰问。先君去世,新君即位,因有丧事,故吊之。

⑥如之何忧之长也:《荀子·大略》载上卿授天子一策,亦有此言。

⑦授天子策一矣:《荀子·大略》以为上卿、中卿、下卿授天子一、二、三策,杨倞注谓上、中、下卿分别当周之冢宰、宗伯、司寇,与本章不同。

⑧主:主持,奉行。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大明》。

⑩訦(chén):信赖。《毛诗》作“忱”。

⑪易:容易。郑笺读为“改易”之“易”,而《礼记·大学》亦引此诗,郑注:“天之大命,得之诚不易也。”是用三家《诗》说。惟:《毛诗》作“维”。

【译文】

文说:这说的是做君王不容易。上天的任命降临,太宗、太史、太祝穿着白色的衣服,拿着策书,面朝北方,慰问天子说:“上天的任命已经降临,该怎么处理这长久的忧虑呢!”交给天子第一编策书,说:“恭敬地献上祭品,永远奉行天命,敬畏上天无穷的神威,你的身体不敢安宁。”交给天子第二编策书,说:“要恭敬啊!无论早上晚上都祝祷,你的身体不要懈怠,天下人民都看着你。”交给天子第三编策书,说:“天子面朝南方,接受天帝给予的君位,要把治理天下当成是忧虑的事,不要把拥有君位当成是快乐的事。”《诗经》说:“上天难以信赖,做君王是不容易的。”

第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君子温俭以求于仁,恭让以求于礼,得之自是,不得自是。故君子之于道也,犹农夫之耕,虽不获年,优之无以易也。大王亶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历,历有子曰昌。太伯知大王贤昌而欲季为后也,太伯去之吴。大王将死,谓季曰:“我死,汝往让两兄,彼即不来,汝有义而安。”大王薨,季之吴告伯、仲,伯、仲从季而归。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让。伯谓仲曰:“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让,何以处之?”仲曰:“刑有所谓矣,要于扶微者。可以立季。”季遂立而养文王,文王果受命而王。孔子曰:“太伯独见,王季独知。伯见父志,季知父心。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谓见始知终而能承志矣。”《诗》曰:“自太伯王季。惟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此之谓也。太伯反吴,吴以为君,至夫差二十八世而灭。

【注释】

①《吴越春秋》详载太伯、仲雍让位于季历之事,可与本章相参。

②优:通“櫌(yōu)”,播种后用櫌平土,掩盖种子。易:易慢,轻视。

③大王亶甫:又称“古公亶父”。相传为后稷十三代孙。因戎狄侵逼,由豳迁岐山下之周原,改号“周”。周武王时追尊为太王。筑城郭宫室,立宗庙,开垦荒地发展农业。太伯:亦作“泰伯”,古公亶父的长子。仲雍:或作“虞仲”,古公亶父的次子。古公亶父欲立季历以传文王,太伯乃与仲雍遂逃至吴以让季历。从当地俗,断发文身,建立吴国。太伯死,仲雍继位。季历:又称“公季”,古公亶父的三子。季历继古公亶父而立,臣属于殷。殷帝乙时,朝殷,得赏土地、玉与马。殷太丁时,伐戎有功,太丁嘉其功,后忌惮而监禁之,困饿而死。周武王时追尊为王季。古公亶父欲立季历以传昌,事见《史记·周本纪》及《吴太伯世家》。

④昌:即周文王姬昌。注见卷一第二十八章。

⑤刑有所谓矣:此疑有脱文。周廷寀《校注》:“疑。”赵怀玉《校正》:“语未详。”

⑥要(yāo):要挟,胁迫。扶微:扶持衰微。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皇矣》。

⑧因心:顺应本心。朱熹诗集传》:“因心,非勉强也。”

⑨笃(dǔ):厚,多。庆:吉,福。

⑩载:则,乃。锡:通“易”,延长,传播。林义光《诗经通解》曰:“言王季之德延及文王,遂受禄而有四方。锡,金文以易为之。”

⑪奄:大。

【译文】

君子温和节俭,希望达到仁的境界;恭敬谦让,希望合乎礼的要求;得意的时候这样做,不得意的时候也这样做。所以君子追求正道,就像农夫耕种一样,虽然没有遇到好的年成,仍然用櫌平土,掩盖种子,不轻视农事。大王亶甫有三个儿子,名叫太伯、仲雍、季历,季历有儿子名叫昌。太伯知道大王认为姬昌有贤德,想要立季历为继承人,以便把君位传给姬昌,因此太伯离开周,去了吴地。大王临死时,对季历说:“我死后,你去吴地把君位让给两位兄长,他们不回来,你的行为符合道义,也可以安心继位了。”大王去世了,季历去吴地告诉太伯、仲雍父亲去世的消息。太伯、仲雍跟随季历回到周国。群臣们都希望太伯拥立季历为君,季历又推让。太伯对仲雍说:“现在群臣们希望我拥立季历,季历又推让,该怎么办呢?”仲雍说:“法令上有说:为了扶持衰微的国家,允许要挟强迫。可以拥立季历。”于是季历被立为国君,抚养文王长大,文王果然接受天命做了周王。孔子说:“太伯能够独自看到,王季能够独自知道。太伯能够看出父亲的志向,季历能够知道父亲的心意。所以大王、太伯、王季可以说是看见了开始,就能知道结果,而且太伯、王季又能够秉承父亲的遗志。”《诗经》说:“周国的兴盛,从太伯、王季就开始了。王季顺应自己的本心,友爱他的兄长。王季友爱他的兄长,增长他的吉庆,把他德行的荣光延传给文王。文王接受上天的福禄,不会失坠,完全拥有天下。”说的就是这件事。太伯回到吴地,吴地人拥护他做国君,传了二十八代,到夫差时才被灭国。

第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齐宣王与魏惠王会田于郊。魏王曰:“亦有宝乎?”齐王曰:“无有。”魏王曰:“若寡人之小国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无宝乎?”齐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之守南城,则楚人不敢北乡为寇,泗水上有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之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臣有黔夫者,使之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从而归之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之备盗贼,而道不拾遗。吾将以照千里之外,岂特十二乘哉!”魏王惭,不怿而去。《诗》曰:“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乃齐威王与魏惠王会田,事在齐威王二十四年、魏惠王十六年(前333)。《史记索隐》:“韩婴韩诗外传》以为齐宣王,其说异也。”

②齐宣王:注见卷六第十四章。魏惠王:亦称“梁惠王”。名罃,魏武侯之子。即位后迁都大梁。与赵、韩构恶,被齐军大败于马陵。又屡败于秦。召集逢泽之会,改侯称王。招纳贤士,邹衍、淳于髡孟子等至大梁。在位三十六年。

③檀子:齐臣名。《史记索隐》:“檀子,齐臣。檀,姓。子,美称。大夫皆称子。”《说苑·臣术》载邹忌言“忌举田解子为南城,而楚人抱罗绮而朝”,向宗鲁《校证》谓田解子即檀子。

④泗水上有十二诸侯:《史记索隐》:“邾、莒、鲁之比。”

⑤朌(fén)子:即田朌,战国时齐国人。齐威王十六年(前341),使田朌、田忌、田婴为将,孙膑为师,大败魏军于马陵,生擒魏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后田婴为相,与之不合,遭排挤。

⑥高唐:齐西邑名。

⑦黔夫:齐臣名。《说苑·臣术》载邹忌言“忌举黔涿子为冥州,而燕人给牲,赵人给盛”,向宗鲁《校证》谓黔涿子即黔夫。

⑧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史记集解》:“贾逵曰:‘齐之北门西门也。言燕、赵之人畏见侵伐,故祭以求福。’”

⑨种首:齐臣名。《说苑·臣术》载邹忌言“忌举田种首子为即墨,而于齐足究”,向宗鲁《校证》谓田种首子即种首。

⑩怿(yì):和悦。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⑫莫:安定。《尔雅·释诂》:“莫,定也。”

【译文】

齐宣王和魏惠王相约到郊野一同打猎。魏王说:“齐国有珍宝吗?”齐王说:“没有。”魏王说:“像我这样的小国,都还有直径一寸、能照亮前后十二辆车子的珠宝十颗,为什么像你这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还没有珍宝呢?”齐王说:“我所认为的珍宝和你不同。我有名叫檀子的臣子,我派遣他去守护南城,楚国人就不敢向北来侵犯,泗水上邾、莒、鲁等十二个诸侯国都来朝见。我有名叫朌子的臣子,我派遣他去守护高唐,赵国人就不敢往东到黄河捕鱼。我有名叫黔夫的臣子,我派遣他守护徐州,燕国人就来祭祀齐国的北门,赵国人就来祭祀齐国的西门,以祈求不被侵伐,跟着来归附的有七千多户人家。我有名叫种首的臣子,我派遣他防备盗贼,人民就不拾捡路上丢失的东西。我用他们照亮千里之外的地方,哪里只是照亮十二辆车子啊!”魏王听了感到惭愧,不高兴地离开了。《诗经》说:“言辞和悦,人民生活就会安定。”

第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东海有勇士,曰菑丘訢,以勇猛闻于天下。过神渊,曰:“饮马。”其仆曰:“饮马于此者,马必死。”曰:“以訢之言饮之。”其马果沉。菑丘訢去朝服,拔剑而入,三日三夜,杀三蛟一龙而出。雷神随而击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要离闻之,往见之,曰:“訢在乎?”曰:“送有丧者。”往见訢于墓,曰:“闻雷神击子十日十夜,眇子左目。夫天怨不全日,人怨不旋踵。至今弗报,何也?”叱而去,墓上振愤者不可胜数。要离归,谓门人曰:“菑丘訢,天下勇士也。今日我辱之人中,是其必来攻我。暮无闭门,寝无闭户。”菑丘訢果夜来,拔剑拄要离颈,曰:“子有死罪三。辱我以人中,死罪一也。暮无闭门,死罪二也。寝不闭户,死罪三也。”要离曰:“子待我一言。来谒,不肖一也。拔剑不刺,不肖二也。刃先辞后,不肖三也。能杀我者,是毒药之死耳。”菑丘訢引剑而去曰:“嘻!所不若者,天下惟此子尔!”传曰:公子目夷以辞得国,今要离以辞得身。言不可不文,犹若此乎?《诗》曰:“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论衡·龙虚》及《太平广记》卷一九一引《独异志》,《博物志》卷八亦略记此事。

②菑(zī)丘訢(xīn):人名。春秋时勇士。《吴越春秋·阖闾内传》作“椒丘訢”,《论衡·龙虚》作“蔷邱訢”。

③神渊:深渊。

④眇(miǎo):一目失明。

⑤要离:吴王阖闾所养死士,春秋末吴国人。阖闾派专诸刺杀吴王僚后,又派要离谋刺出奔在卫的僚子庆忌。

⑥有:通“友”。《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遂之吴,会于友人之丧。”

⑦全日:整日。又,《册府元龟》卷八四七作“旋目”,与“旋踵”对文。

⑧旋踵(zhǒng):掉转脚跟。形容时间短促。

⑨振愤:俞樾《曲园杂纂·读韩诗外传》:“‘振’当作‘震’,‘愤’当作‘偾’,言墓上之人震惧而偾仆者不可胜数,皆极言菑丘訢之勇也。”

⑩拄:撑着,抵着。

⑪来谒(yè):赵怀玉《校正》于其上补“子有三不肖,昏暮”七字。又,屈守元《笺疏》参校《独异志》《册府元龟》,谓当作“来不谒”,《吴越春秋·阖闾内传》作“入门不咳,登堂无声”,亦即“来不谒”之意。

⑫公子目夷:名目夷,字子鱼,又称“司马子鱼”。春秋时宋国公子,宋襄公之庶兄。襄公即位,目夷为司马,又为左师,执掌国政。“公子目夷以辞得国”,当指宋襄公与楚盟于鹿上,为楚所执,公子目夷以辞解围,有存国免主之功。事见《公羊传·僖公二十一年》。

⑬文:文饰,修辞。

【译文】

东海有一位勇士,名叫菑丘訢,以勇猛闻名于天下。有一次,菑丘訢经过一个很深的水渊,说:“让马喝水吧。”他的车夫说:“马在这里喝水,一定会死。”菑丘訢说:“依照我的话,让马在这里喝水。”他的马果然沉到水底死了。菑丘訢脱下朝服,拔出剑来,潜入水底,经过三天三夜,杀死三只蛟、一条龙,才从水底上来。雷神随着和他搏斗了十天十夜,把他的左眼弄瞎了。要离听到这件事,前去见菑丘訢,问道:“菑丘訢在吗?”家里人回答说:“他去给朋友送丧了。”要离去墓地见菑丘訢,说:“听说雷神和你搏斗了十天十夜,把你的左眼弄瞎了。对天有怨恨,不等一整天过去就要报复,对人有怨恨,马上就要报复。你到现在还不报复,这是为什么呢?”菑丘訢大声怒叱而离开,墓地上被惊吓而仆倒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要离回到家,对他的学生说:“菑丘訢是天下有名的勇士。今天我在众人面前侮辱了他,他一定会来攻击我。晚上不要关上大门,睡觉时不要关上房门。”菑丘訢夜里果然来了,拔出剑抵着要离的脖子,说:“你有三条死罪。在众人面前侮辱我,这是第一条死罪。晚上不关闭大门,这是第二条死罪。睡觉时不关闭房门,这是第三条死罪。”要离说:“你等我说几句话。你有三条不贤,夜晚来见我,这是第一条不贤。拔出剑又不刺杀,这是第二条不贤。先用剑刃抵着我,然后和我说话,这是第三条不贤。能杀死我的,只能靠投毒来药死我罢了。”菑丘訢听后收起剑离开,说:“唉!我比不上的,天下只有这个人了!”传文说:公子目夷因为善于言辞,得以保全国家,现在要离因为善于言辞,得以保全生命。言辞不可以不加文饰,大概就像这样吗?《诗经》说:“言辞和悦,人民生活就会安定。”

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

传曰:齐使使献鸿于楚,鸿渴,使者道饮,鸿攫筥溃失。使者遂之楚,曰:“齐使臣献鸿,鸿渴,道饮,攫筥溃失。臣欲亡去,为两君之使不通,欲拔剑而死,人将以吾君贱士贵鸿也。攫筥在此,愿以将事。”楚王贤其言,辩其词,因留而赐之,终身以为上客。故使者必矜文辞,喻诚信,明气志,解结申屈,然后可使也。《诗》曰:“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注释】

①《史记》褚少孙补《滑稽列传》载“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说苑·奉使》载“魏文侯使舍人毋择献鹄于齐侯”,《鲁连子》载“展毋所为鲁君使,遗齐襄君鸿”,皆与本章所载相类,向宗鲁《说苑校证》:“疑系一事而四书所载不同。”

②攫(jué):鸟兽以爪抓取。筥(jǔ):圆形的盛物竹器,笼子。溃失:逃跑。

③将事:行事,从事于某项任务。

④辩:认为明辨有理。

⑤矜:崇尚,讲究。

⑥申屈:伸张委屈。屈,委屈,误解。

【译文】

传文说:齐国派遣使者向楚国进献鸿鹄,鸿鹄口渴了,使者在路上让它喝水,鸿鹄抓破笼子逃跑了。使者于是到楚国去,说:“齐王派遣我来进献鸿鹄,鸿鹄口渴了,我在路上让它喝水,鸿鹄抓破笼子逃跑了。我想要逃亡,又恐怕两国国君的聘使因此断绝,想要拔剑自刎,又怕人们认为国君轻视士人而重视鸿雁。被抓破的笼子在这里,我希望以此完成我的任务。”楚王认为他的话说得好,认为他的言辞明辨有理,因此把他留下,赏赐他,让他一辈子做上等的门客。所以使者一定要讲究措辞,使对方明白自己的真诚和信义,表明内心的情感和志向,解开两国的怨结,伸张两国的委屈,然后才可以遣使。《诗经》说:“言辞和悦,人民生活就会安定。”

第九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㉚㉛㉜㉝

扁鹊过虢侯,世子暴病而死。扁鹊造宫门,曰:“吾闻国中卒有壤土之事,得无有急乎?”曰:“世子暴病而死。”扁鹊曰:“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之。”中庶子之好方者出应之,曰:“吾闻上古医曰茅父。茅父之为医也,以莞为席,以 为狗,北面而祝之,发十言耳,诸扶舆而来者皆平复如故。子之方岂能若是乎?”扁鹊曰:“不能。”又曰:“吾闻中古之为医者曰踰跗。踰跗之为医也,搦脑髓,爪荒莫,吹区九窍,定脑脱,死者复生。子之方岂能若是乎?”扁鹊曰:“不能。”中庶子曰:“苟如子之方,譬如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如子之方,岂足以变骇童子哉?”扁鹊曰:“不然。事故有昧投而中蟁头,掩目而别白黑者。夫世子病,所谓尸蹶者。以为不然,试入诊世子股阴当温,耳焦焦如有啼者声。若此者,皆可活也。”中庶子遂入诊世子,以病报虢侯,虢侯闻之,足跣而起,至门,曰:“先生远辱,幸临寡人。先生幸而治之,则粪土之息,得蒙天载地长为人。先生弗治之,则先犬马填沟壑矣。”言未卒而涕泣沾襟。扁鹊入,砥针砺石,取三阳五输,为轩光之灶,八减之汤,子同捣药,子明灸阳,子游按摩,子仪反神,子越扶形,于是世子复生。天下闻之,皆以扁鹊能起死人也。扁鹊曰:“吾不能起死人,直使夫当生者起耳。”夫死者犹可药,而况生乎?悲夫!罢君之治,无可药而息也。《诗》曰:“不可救药。”言必亡而已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史记·扁鹊列传》《说苑·辨物》。

②扁鹊:姓秦,名越人,战国时齐国勃海鄚人。家于卢国,又称“卢医”。少时学医于长桑君,尽传其医术禁方,能透视五脏症结,特以诊脉著名,时人谓为神医,故借用黄帝时神医“扁鹊”之名称呼他。为秦武王医病,秦太医李醢术不如而嫉之,乃使人刺杀之。《汉书·艺文志·方技略》载录有《扁鹊内经》《外经》,已佚。虢(guó):《史记·扁鹊列传》同,《说苑·辨物》作“赵”。按,诸书载扁鹊行事,其所过从、前后时代多有出入,《史记》三家注及梁玉绳《史记志疑》等多有辩论。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扁鹊,古良医名,后世遂称良医曰扁鹊,犹称相马者曰伯乐也。其人既非一,时代亦异,史公误采古书所记扁鹊事迹,凑合作此传,宜矣其多乖错。”故诸书异文,盖传闻有异,不必强同也。

③卒(cù):同“猝”,突然。壤土之事:挖掘土地的事。旧说指修治坟墓之讳称,然太子死未半日,外间亦不知太子之死,扁鹊无由问及治坟之事。

④郑医:《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有“家在于郑”语。

⑤中庶子:官名。掌管公族事务。方:医方。

⑥茅父:上古时良医。《说苑·辨物》作“苗父”。

⑦莞(guān):草名。俗名水葱、席子草,茎可以织席。

⑧以蒭(chú)为狗:古代用干草扎成狗,用来祭祀。蒭,同“刍”,干草。

⑨扶舆:扶持和乘车。《说苑·辨物》作“扶而来者、轝而来者”。

⑩踰跗(yú fū):黄帝时良医。《史记·扁鹊列传》作“俞跗”,《说苑·辨物》作“俞柎”。

⑪搦(nuò):按压。脑髓:脑浆。这里指头腔。

⑫爪:抓,搔。荒莫:通“肓膜”,五脏之间的薄膜组织,《素问·痹论篇》:“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王冰注:“肓膜,谓五藏之间,鬲中膜也。”

⑬区:通“呴(xǔ)”,嘘气使温热。《老子》“或呴或吹”,河上公注:

“呴,温也。”《说苑·辨物》作“灼”。九窍:指耳、目、口、鼻及尿道、肛门的九个孔道。

⑭脑脱:屈守元《笺疏》谓当从《说苑·辨物》作“经络”,形声之误耳。

⑮变骇:使惊骇而变色。这里指身体起色,有所好转。童子:指世子。《史记·扁鹊列传》作“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指咳婴之儿(咳,小儿笑也),都知道扁鹊不能救活太子。义与此异。

⑯昧投:暗投,盲投。蟁(wén):同“蚊”。

⑰尸蹶:逆气而昏厥的病。《史记·扁鹊列传》有详言“尸蹶”之原因及症候。

⑱股阴:大腿内侧。《伤寒杂病论·平脉法》“尸厥”条:“阳气退下,热归股阴。”

⑲焦焦:耳鸣声。

⑳足跣(xiǎn):光脚,赤脚。

㉑粪土之息:谦称自己的儿子。息:子息,儿子。

㉒蒙天载地:上得天之蒙覆,下得地之承载。指得到天地的养育。载,《说苑·辨物》作“履”。

㉓犬马:自谦之称。填沟壑:死的谦称。人死埋于地下,故称“填沟壑”。

㉔砥(dǐ)针砺(lì)石:砥、砺,本义为磨刀石,粗者为“砺”,细者为“砥”。此用作动词,磨。针、石,用砭石制成的石针。古代针灸用石针,后世用金针。

㉕三阳:《素问》:“手足各有三阴三阳,太阴、少阴、厥阴;太阳、少阳、阳明也。”五输:《史记·扁鹊列传》作“五会”,孙诒让《札迻》:“五输者,当为‘五俞’之借字。《素问·痹论篇》云:‘五藏有俞。’王注云:‘肝之俞曰太冲,心之俞曰太陵,脾之俞曰太白,肺之俞曰太渊,肾之俞曰太溪,皆经脉之所注也。’与《史记》‘五会’文异而义两通。”又,“砥针”诸事,《史记·扁鹊列传》乃是扁鹊“使弟子子阳”为之,则下文“子通”“子明”“子游”“子仪”“子越”诸人,亦当为扁鹊弟子。

㉖轩光:高大敞亮。

㉗八减之汤:《史记·扁鹊列传》作“八减之齐”,上并有“五分之熨”,《史记索隐》:“八减之齐者,谓药之齐和所减有八。并越人当时有此方也。”

㉘灸阳:当从《周礼·疾医》贾公彦疏引《说苑》作“炊汤”。

㉙反神:恢复精神、意识。今本《说苑·辨物》同,而《周礼·疾医》贾疏引《说苑》作“脉神”。

㉚夫死者犹可药,而况生乎:《说苑·辨物》作“夫死者犹不可药而生也”,与此异义。

㉛罢(pí)君:昏庸的国君。《说苑·辨物》作“乱君”。治:治疗。指教化。

㉜息:生。指使昏庸的国君变得贤明。

㉝《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译文】

扁鹊拜访虢侯,虢侯的世子得急病死了。扁鹊到宫门前问道:“我听说都城里突然有挖掘土地的事,莫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看门人说:“世子得急病死了。”扁鹊说:“你进去告诉虢侯,郑国的医生秦越人能救活世子。”中庶子中喜好医方的出来应对,说:“我听说上古的医生名叫茅父。茅父行医,用莞织成席子,用干草扎成狗,面朝北方祝祷,只说出十句话而已,那些扶持着来、乘着车来的病人,身体就都恢复了。你的医术难道也能这样吗?”扁鹊说:“不能。”中庶子又说:“我听说中古的医生名叫踰跗。踰跗行医,按压头腔,抓挠肓膜,吹气让九窍变得温热,安定经脉和络脉,死的人就能够复活。你的医术难道也能这样吗?”扁鹊说:“不能。”中庶子说:“假如真是你这样的医术,就像是用管子来看天,用锥子来刺地,天很广大,但你所看到的部分却很小,地很广阔,但你所刺中的部分却很少。像你这样的医术,怎么能把世子救活呢?”扁鹊说:“不是的。事情中就有胡乱投掷而能投中蚊子的头、遮住眼睛而能分辨黑白的。世子的病,是所谓的‘尸蹶’。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就试着进去诊断世子的大腿内侧,应当还温暖,耳朵里发出‘焦焦’声,像是啼哭的声音。像这种情形,都可以救活。”中庶子于是进去诊断世子,把诊断的情况报告虢侯,虢侯听说了,光着脚站起来,走到宫门口,说:“幸蒙先生大老远屈尊来见我。如果我的儿子荣幸得到先生的医治,那么他就能得到天地的养育,长大成人。如果先生不医治他,那么他就要先我而死了。”虢侯话没说完,眼泪就滴落沾湿了衣襟。扁鹊进入宫里,把针灸用的石针磨尖,在三阳五俞的穴位上针灸,造了高大敞亮的灶台,配制了八种减少分量的药方,让弟子子同捣药,让子明煮药汤,让子游给世子按摩,让子仪使世子恢复意识,让子越扶持世子的身体,于是世子复活了。天下人听到这件事,都认为扁鹊能使死人复活。扁鹊说:“我不能够使死人复活,我只是使应当活的人活过来罢了。”将死的人都还可以用药救活,何况是活着的人呢?多么可悲啊!昏庸的国君,却不能用药来医治他,使他变得贤明。《诗经》说:“不能用药来救活。”意思是说一定会灭亡的。

第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楚丘先生披蓑带索,往见孟尝君。孟尝君曰:“先生老矣,春秋高矣,多遗忘矣,何以教文?”楚丘先生曰:“恶将使我老!恶将使我老!意者将使我投石超距乎?追车赴马乎?逐麋鹿、搏虎豹乎?吾则死矣,何暇老哉!将使我深计远谋乎?役精神而决嫌疑乎?出正辞而当诸侯乎?吾乃始壮耳,何老之有!”孟尝君赧然,汗出至踵,曰:“文过矣,文过矣!”《诗》曰:“老夫灌灌。”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杂事五》。

②楚丘先生:复姓楚丘,名不详。索:粗绳。

③孟尝君:注见卷三第十四章。

④超距:跳跃。

⑤役:耗费。嫌疑:疑惑难明的事情。

⑥赧(nǎn)然:惭愧脸红的样子。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⑧灌灌:款款,情意恳切的样子。按,本句后,《新序·杂事五》有“小子蹻蹻。言老夫欲尽其谋,而少者骄而不受也”。许维遹《集释》:“《新序》采自本书,则本书《诗》辞下仍有脱文。”

【译文】

楚丘先生披着蓑衣,系着粗绳,去见孟尝君。孟尝君说:“先生衰老了,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遗忘了,你有什么指教我的吗?”楚丘先生说:“你怎么说我老呢!你怎么说我老呢!或许是想让我投掷石头、跳跃吗?让我追赶车马吗?让我追逐麋鹿、搏斗虎豹吗?那我早就死了,哪里还有时间变老啊!你是想让我深谋远虑吗?让我耗费精神,判断疑惑的事情吗?让我说正直的话去应对诸侯吗?那我才刚到壮年而已,怎能算老呢!”孟尝君惭愧地脸红了,汗直流到脚跟,说:“我错了,我错了!”《诗经》说:“我老人家恳切地劝谏你。”

第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齐景公游于牛山之上,而北望齐,曰:“美哉国乎!郁郁蓁蓁。使古而无死者,则寡人将去此而何之!”俯而泣下沾襟。国子、高子曰:“然!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也,驽马柴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君乎!”又俯而泣。晏子笑曰:“乐哉!今日婴之游也。见怯君一而谀臣二。使古而无死者,则太公至今犹存。吾君方今将被蓑苙而立乎畎亩之中,惟农事之恤,何暇念死乎!”景公惭而举觞自罚,因罚二臣。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晏子春秋·外篇》,又见《列子·力命》。

②牛山:山名。在今山东淄博南。《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亦作“牛山”,而《晏子春秋·外篇》作“泰山”。

③郁郁蓁蓁(zhēn):繁荣茂盛的样子。蓁蓁,《列子·力命》作“芊芊”。《广雅·释训》:“芊芊,蓁蓁,茂也。”

④去此而何之:《晏子春秋·内篇谏上》“去此而死乎”,《晏子春秋·外篇》“去此堂堂国而死乎”,与此义同。

⑤国子:即国惠子,名夏。高子:即高昭子,名张。二人皆为齐景公的大夫。受景公命立少子荼为太子,景公卒,荼立,是为晏孺子。诸公子出奔。后,国惠子、高昭子为田乞、鲍牧及诸大夫所攻,昭子被杀,惠子奔莒。《文选》陆韩卿《奉答内兄希叔》李善注引作“齐子”,《后汉书·赵壹传》李贤注引作“周子高”。《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艾孔、梁丘据”,《列子·力命》作“史孔、梁丘据”。

⑥驽马:劣马。柴车:简陋无饰的车子。

⑦蓑苙(suō lì):亦作“簑笠”,簑衣与斗笠,皆为雨具。畎(quǎn)亩:田地。

⑧恤:顾念,忧虑。

⑨按,本章脱《诗》辞。

【译文】

齐景公在牛山上游玩,往北眺望齐国,说:“齐国多么美丽啊!草木长得多么茂盛。假使从古到今的人都不死,那么我将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景公低头哭泣起来,泪水沾湿了衣襟。国子和高子说:“是啊!臣子仰赖国君的赏赐,能够吃到粗糙的饭食、劣质的肉,能够乘坐劣马、简陋的车,就这样尚且还不想死,更何况是国君呢!”二人也低头哭泣起来。晏子笑着说:“今天我游玩得好快乐啊!见到一个怯弱的国君,两个谄谀的臣子。假使从古到今的人都不死,那么太公至今还活着。国君现在该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田地里,只顾念着农事,哪有还有空闲来想死的事啊!”景公听了感到惭愧,举起酒杯自罚,同时也罚了国子和高子。

第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

秦缪公将田,而丧其马,求三日而得之于茎山之阳,有鄙夫乃相与食之。缪公曰:“此驳马之肉,不得酒者死。”缪公乃求酒,遍饮之然后去。明年,晋师与缪公战,晋之右路石者围缪公而击之,甲已堕者六札矣。食马肉者三百余人皆曰:“吾君仁而爱人,不可不死。”还击晋之右路石,免缪公之死。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爱士》《淮南子·汜论训》《淮南子·泰族训》《史记·秦本纪》《说苑·复恩》。

②茎山:《吕氏春秋·爱士》《淮南子·汜论训》作“岐山”。

③鄙夫:郊野之人,乡下人。《吕氏春秋·爱士》作“野夫”,《淮南子·泰族训》作“野人”。

④驳马:毛色斑驳之马。《吕氏春秋·爱士》《淮南子·泰族训》《说苑·复恩》作“骏马”。

⑤明年,晋师与缪公战:《吕氏春秋·爱士》《淮南子·汜论训》《泰族训》《史记·秦本纪》以此为韩原之战。事见《左传·僖公十五年》。

⑥右:车右。路石:人名。

⑦按,本章脱《诗》辞。《吕氏春秋·爱士》有引《诗》,其文曰:“此《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高诱注:“此逸诗也。”

【译文】

秦缪公将要打猎,丢失了他的马,寻找了三天,在茎山的南面找到了,有一些乡下人一起把马吃了。缪公说:“这是驳马的肉,吃了肉而不喝酒,是会死的。”于是缪公找来酒,给他们全部喝了酒,然后离开。第二年,晋国军队与缪公作战,晋国的车右叫作路石的,包围缪公而攻击他,缪公的铠甲已经被射穿了六层。吃马肉的三百多人都说:“我们的国君仁慈而爱人,我们不能不为他牺牲。”于是反击晋军的车右路石,使缪公免于死难。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

传曰:卞庄子好勇,母无恙时,三战而三北,交游非之,国君辱之。卞庄子受命,颜色不变。及母死三年,鲁兴师,卞庄子请从。至见于将军,曰:“前犹与母处,是以战而北也,辱吾身。今母没矣,请塞责。”遂走敌而斗,获甲首而献之,曰:“请以此塞一北。”又获甲首而献之,曰:“请以此塞再北。”将军止之,曰:“足!”不止,又获甲首而献之,曰:“请以此塞三北。”将军止之,曰:“足!请为兄弟。”卞庄子曰:“三北以养母也,今母殁矣,吾责塞矣。吾闻之,节士不以辱生。”遂奔敌,杀七十人而死。君子闻之曰:“三北已塞责,又灭世断宗,士节小具矣,而于孝未终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义勇》。

②卞庄子:春秋时鲁国卞邑大夫。以勇力闻名,谥庄。孔子曾称“卞庄子之勇”(《论语·宪问》)。

③北:战败。

④塞责:补过。

⑤甲首:甲士的首级。

⑥又灭世断宗:按,此句下元至正十五年(1355)嘉兴路儒学刻明修本有“国家义不衰,而神保有所归,是子道也”十五字。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荡》。又引见卷五第十七章、卷八第二十二章。

【译文】

传文说:卞庄子喜好勇敢,当他的母亲健在时,他三次作战,三次失败,朋友责备他,国君羞辱他。卞庄子接受他们的责备和羞辱,不改变脸色。等到他的母亲死了三年,鲁国起兵,卞庄子请求从军。他走去见将军,说:“以前我还与母亲一起生活,所以作战都失败了,使自己遭受了羞辱。现在母亲去世了,请让我弥补之前战败的罪过。”于是卞庄子奔向敌军,和敌人搏斗,斩获一名甲士的首级献给将军,说:“请求以此弥补我第一次败仗的罪过。”又去斩获一名甲士的首级献给将军,说:“请求以此弥补我第二次败仗的罪过。”将军阻止他,说:“够了!”卞庄子不罢休,又去斩获一名甲士的首级献给将军,说:“请求以此弥补我第三次败仗的罪过。”将军阻止他,说:“够了!我希望和你结为兄弟。”卞庄子说:“三次打了败仗,是为了保全性命来奉养母亲,现在母亲去世了,败仗的罪过也已经弥补了。我听说,有节操的士人不能忍受耻辱而活着。”于是奔向敌军,杀了七十人而战死了。君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卞庄子三次败仗的罪过已经弥补了,又奋不顾身而战死,灭绝了祖宗的世代,他只是稍微具备了士人的节操,但却没有始终尽到孝道。”《诗经》说:“人们做事都有不错的开始,但却很少能有好的结局。”

第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

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昔殷王纣残贼百姓,绝逆天道,至斫朝涉,刳孕妇,脯鬼侯,醢梅伯。然所以不亡者,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微子去之,箕子执囚为奴,比干谏而死,然后周加兵而诛绝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吴王夫差为无道,至驱一市之民以葬阖闾。然所以不亡者,有伍子胥之故也。胥以死,越王勾践欲伐之。范蠡谏曰:“子胥之计策,尚未忘于吴王之腹心也。”子胥死后三年,越乃能攻之。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季氏为无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彻。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为宰臣也。故曰:“有谔谔争臣者其国昌,有默默谀臣者其国亡。”《诗》曰:“不明尔德,以无陪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侧。”言文王咨嗟,痛殷商无辅弼谏诤之臣而亡天下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子道》《孝经·谏诤》《孔子家语·三恕》,而无所举诸人事。

②争:通“诤”,直言劝谏。

③斫(zhuó):砍。朝涉:指冬天早晨涉水的人。《尚书·泰誓下》:“今商王受,……斫朝涉之胫。”孔疏:“冬月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疑其骨髓有异,斩而视之。”

④刳(kū)孕妇:纣剖孕妇事,又载见《尚书·泰誓上》《淮南子·本经训》《道应训》《要略》。

⑤脯(fǔ)鬼侯,醢(hǎi)梅伯:《史记·殷本纪》作“醢九侯”(徐广曰:“一作鬼侯。”),“脯鄂侯”。脯,做成肉干。醢,做成肉酱。

⑥家:卿大夫的采地食邑。

⑦季氏:指季孙肥,即季康子。

⑧八佾(yì):古代天子用的一种乐舞。佾,舞列,纵横都是八人,共六十四人。

⑨旅:祭名。陈列祭品而祭。礼,诸侯祭封内山川,季氏祭之,是僭诸侯之礼。《论语·八佾》:“季氏旅于泰山。”

⑩以《雍》彻:天子宗庙之祭,歌《雍》诗以彻。《雍》,《诗经·周颂·雍》篇。彻,祭祀完毕,撤去馔具。《论语·八佾》:“三家者以《雍》彻。”

⑪孔子曰:语见《论语·八佾》。

⑫然不亡者:许维遹《集释》:“‘然’下脱‘所以’二字,上文‘然所以不亡者’两见,是其明证。”

⑬有谔谔争(zhèng)臣者其国昌,有默默谀(yú)臣者其国亡:卷七第八章周舍言“昔者商纣默默而亡,武王谔谔而昌”。谔谔,直言争辩的样子。争,通“诤”。

⑭《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荡》。又引见卷五第十八章、卷八第三十五章。

⑮咨嗟:嗟叹,叹息。按,《荡》第二章至末章章首皆言“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毛传:“咨,嗟也。”《外传》于此盖综论《荡》诗之皆。

⑯辅弼(bì):辅佐。

【译文】

天子有七个直言劝谏的臣子,虽然他不能施行正道,仍然不会丧失天下。从前商纣王残害百姓,悖逆天理,甚至斩断冬天早晨涉水的人的腿,剖开孕妇的肚子,把鬼侯杀了做成肉干,把梅伯杀了做成肉酱。但纣还没有亡国,是因为他有箕子、比干的缘故。等到微子离开商国,箕子被囚禁起来,做了奴隶,比干因为劝谏而被处死,然后周武王出兵诛杀了他。诸侯有五个直言劝谏的臣子,虽然他不能施行正道,仍然不会丧失国家。吴王夫差做了不合道义的事,甚至驱逐全市场的人去陪葬他的父亲阖闾。但夫差还没有亡国,是因为有伍子胥的缘故。伍子胥被夫差处死,越王勾践想要讨伐吴国。范蠡劝谏说:“伍子胥定下的计策,吴王的心里还没有忘记。”等到伍子胥死后三年,越国才能攻伐吴国。大夫有三个直言劝谏的臣子,虽然他不能施行正道,仍然不会丧失采邑。季氏做了不合道义的事,僭越天子的礼乐,使用六十四人的舞蹈,祭祀泰山,宗庙祭祀完毕,撤除祭品时演唱《雍》。孔子说:“这都可以忍心做出来,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做出来!”但季氏还没有丧失采邑,是因为有冉有、子路做他的家臣的缘故。所以说:“君主有直言劝谏的臣子,他的国家就会昌盛;有沉默谄媚的臣子,他的国家就会灭亡。”《诗经》说:“不修明你的德行,因为你的身边没有贤臣辅佐。你的德行不光明,因为你的身边没有贤臣辅佐。”说的是文王叹息,悲痛殷商没有辅佐谏诤的臣子,因此丧失了天下。

第十五章

①②③④⑤⑥

齐桓公出游,遇一丈夫褒衣应步,带着桃殳。桓公怪而问之曰:“是何名?何经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丈夫曰:“是名戒桃。桃之为言亡也。夫日日慎桃,何患之有?故亡国之社以戒诸侯,庶人之戒在于桃殳。”桓公说其言,与之共载。来年正月,庶人皆佩。《诗》曰:“殷监不远。”

【注释】

①褒衣:宽大的衣服。应步:即禹步。许维遹《集释》引郝懿行说:“应步,盖禹步也。方术家喜为此态,故桓公怪之。”相传禹治水积劳成疾,身病偏枯,行走艰难,故称。俗巫多效禹步。

②桃殳(shū):桃木做的殳杖。殳,古代兵器。杖属,八棱,顶端装有圆筒形金属,无刃。多用作仪仗。

③何以斥逐,何以避余: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谓:“义不可通,二‘何’字并当作‘可’,涉上文而误。古者禁民奇服,此人带着桃殳,异于常制,故桓公欲逐之使避己也。”可备一说。然桓公“怪而问之”,尚不至于怒斥驱逐,故仍随文解之。

④亡国之社:即诫社。《白虎通义·社稷》:“王者诸侯必有诫社者何?示有存亡也。明为善者得之,为恶者失之。”其制则封掩屋顶,使与天地四方相绝。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荡》。又引见卷五第十九章。

⑥监:《毛诗》作“鉴”。

【译文】

齐桓公出外游玩,遇到一成年男子,穿着宽大的衣服,走着禹步,佩带着桃木做的殳杖。桓公觉得奇怪,问他说:“这叫什么啊?哪部经典上有记载,记载在哪篇啊?你为什么要驱逐,为什么要躲避我啊?”成年男子说:“这叫作‘戒桃’。‘桃’有‘逃亡’的意思。如果每天都谨慎地戒备着要逃亡,还有什么忧患呢?所以亡国的社庙用来警戒诸侯,平民用来警戒的东西是这桃木做的殳杖了。”桓公很欣赏他的话,和他一起坐车回去。第二年正月,百姓们都佩带起桃木做的殳杖。《诗经》说:“殷商的借鉴不远,就在夏朝。”

第十六章

②③④

齐桓公置酒,令诸大夫曰:“后者饮一经程。”管仲后,当饮一经程。饮其一半,而弃其半。桓公曰:“仲父当饮一经程,而弃之何也?”管仲曰:“臣闻之,酒入口者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弃身。与其弃身,不宁弃酒乎?”桓公曰:“善!”《诗》曰:“荒愖于酒。”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敬慎》。

②经程:酒器名。参许维遹《集释》引郝懿行《证俗文》、张雪璈《四寸学》说。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抑》。

④荒愖(dān):耽乐,沉溺。《毛诗》作“荒湛”。马瑞辰《通释》:“《管子》云:‘从乐而不反者谓之荒。’‘荒’亦乐酒无厌之意。……《韩诗外传》引作‘荒愖’,‘湛’与‘愖’,皆‘酖’之假借。《说文》:‘酖,乐酒也。’”

【译文】

齐桓公陈设酒宴,命令大夫们说:“迟到的人要喝一经程的酒。”管仲迟到了,应当喝一经程的酒。管仲喝了一半,倒了一半。桓公说:“仲父应当喝一经程的酒,却倒了一半,这是为什么?”管仲说:“我听说,酒喝进嘴里,舌头就会露出来;舌头露出来,就会说错话;说错了话,就会丢掉性命。与其丢掉性命,不如倒掉酒?”桓公说:“说得好啊!”《诗经》说:“沉溺在酒中。”

第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

齐景公遣晏子南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齐遣晏子使寡人之国,几至矣。”左右曰:“晏子,天下之辩士也。与之议国家之务,则不如也;与之论往古之术,则不如也。王独可以与晏子坐,使有司束人过王,王问之,使言齐人善盗,故束之。是宜可以困之。”王曰:“善。”晏子至,即与之坐。图国之急务,辨当世之得失,再举再穷,王默然无以续语。居有间,束徒以过之。王曰:“何为者也?”有司对曰:“是齐人善盗,束而诣吏。”王欣然大笑曰:“齐乃冠带之国,辩士之化,固善盗乎?”晏子曰:“然。固取之。王不见夫江南之树乎?名橘,树之江北,则化为枳。何则?土地使然尔。夫子处齐之时,冠带而立,俨有伯夷之廉,今居楚而善盗,意土地之化使然尔。王又何怪乎?”《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说苑·奉使》。

②困:窘迫。

③取:有。《册府元龟》卷七四五引作“物固有之”。

④枳(zhǐ):木名。也称“枸橘”“臭橘”。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木似橘而小,茎上有刺,春生白花,至秋成实,果小,味酸苦不能食,可入药。

⑤俨:俨然,庄重恭敬的样子。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抑》。

⑦酬:酬答,对答。《毛诗》作“雠”。

【译文】

齐景公派遣晏子往南出使楚国。楚王听说了,跟左右近臣说:“齐国派遣晏子出使我国,就快要到了。”左右近臣说:“晏子是天下有名的辩士。跟他议论国家政务,我们比不上他;和他讨论古代的学术,我们比不上他。君王只可以和晏子坐着谈话时,让官吏捆绑人经过君王面前,君王问起,就让官吏说是齐国人,善于偷盗,所以把他捆绑起来。这样应该可以让晏婴窘迫。”楚王说:“好的。”晏子到了楚国,楚王就与他坐着谈话。谈论治理国家急迫的事务,辩论当代政治的得失,一再地发起讨论,一再地讨论穷尽,楚王只好沉默,没有办法继续谈论下去。坐了一会儿,官吏捆绑着人经过楚王面前。楚王说:“这是什么人?”官吏回答说:“这是齐国人,善于偷盗,所以捆绑了带给负责的官员处治。”楚王大笑着说:“齐国是戴着礼帽、系着腰带讲究礼义的国家,受到了辩士的教化,所以人们都善于偷盗吗?”晏子说:“是的。事情中本来就有这样的。君王难道没有见过江南的一种树吗?这种树叫作橘树,把它移植到江北,就变成了枳树。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土地的不同使它那样了。这个人住在齐国时,戴着礼帽、系着腰带站着,俨然具有伯夷一样廉洁的操守,现在住在楚国就善于偷盗,大概是土地的影响使他这样的吧。君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诗经》说:“善言没有不酬答它的,德行没有不回报它的。”

第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吴延陵季子游于齐,见遗金,呼牧者取之。牧者曰:“何子居之高,视之下,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吾有君不臣,有友不友,当暑衣裘,吾岂取金者乎?”延陵子知其为贤者,请问姓字。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哉!”遂去。延陵季子立而望之,不见乃止。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注释】

①本章并见《论衡·书虚》《高士传》,又见《艺文类聚》卷八三、《北堂书钞》卷一九二、《太平御览》卷六九四引《吴越春秋》。

②延陵季子:名札,吴王寿梦少子,故称“季札”。封于延陵,称“延陵季子”。后又封州来,称“延州来季子”。寿梦欲立之,辞让。兄诸樊欲让之,又辞。贤明博学,屡次聘问中国诸国,会见晏婴、子产、叔向等。

③牧者:《论衡·书虚》及诸书所引《吴越春秋》作“薪者”。

④有友不友:《册府元龟》卷八〇九引作“有侯不友”。

⑤当暑衣裘:《论衡·书虚》作“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似言己非贫贱,不至于取金。又,《册府元龟》卷八〇九引作“暑衣葛,寒衣裘”,似言己知寒暑之宜,是明事理之人,则今本或有缺文。

⑥皮相:只看外表,不察内情。

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语见《论语·颜渊》。

⑧按,本章脱《诗》辞。

【译文】

吴国的延陵季子在齐国周游,见到路上有人遗失的金子,就招呼一个放牧的人去拾取。牧人说:“为什么你地位高,却见识浅,外貌像君子,说话却很粗野!我有国君,但不去事奉他,我有朋友,但不去和他交往,在热天还穿着裘衣,我难道是拾取别人金子的人吗?”延陵季子知道他是贤人,询问他的姓名。牧人说:“你是只看外表的人,哪里值得我告诉你姓名呢!”于是离开了。延陵季子站着看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孔子说:“不合礼的事物不看,不合礼的话不听。”

第十九章

①②

颜渊问于孔子曰:“渊愿贫如富,贱如贵,无勇而威,与士交通,终身无患难,亦且可乎?”孔子曰:“善哉!回也。夫贫而如富,其知足而无欲也。贱而如贵,其让而有礼也。无勇而威,其恭敬而不失于人也。终身无患难,其择言而出之也。若回者,其至乎!虽上古圣人,亦如此而已。”

【注释】

①回:薛据《孔子集语·子观》引作“问”。

②按,本章脱《诗》辞。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希望在贫穷时也像富裕一样,卑贱时也像显贵一样,不勇猛却有威严,和士人交往,终身没有忧患危难,这样可以吗?”孔子说:“好啊,回!贫穷时能像富裕一样,这是因为知道满足没有贪欲。卑贱时能像显贵一样,这是因为谦让而有礼节。不勇猛却有威严,这是因为态度恭敬,待人没有过失。终身没有忧患危难,这是因为能够选择适当的话说出来。像颜回这样的人,修养已经达到最高境界了!即使是古代的圣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第二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齐景公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晏子乘而往。比至,衣冠不正,景公见而怪之,曰:“夫子何遽乎?得无有急乎?”晏子对曰:“然,有急。国人皆以君为恶民好禽。臣闻之,鱼鳖厌深渊而就干浅,故得于钓网;禽兽厌深山而下于都泽,故得于田猎。今君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不亦过乎?”景公曰:“不然。为宾客莫应待邪?则行人子牛在。为宗庙而不血食邪?则祝人太宰在。为狱不中邪?则大理子几在。为国家有余不足邪?则巫贤在。寡人有四子,犹有四肢也,而得代焉,不可患焉!”晏子曰:“然,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则善矣,令四肢无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景公曰:“善哉言!”遂援晏子之手,与骖乘而归。若晏子者,可谓善谏者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②遽(jù):仓促,匆忙。

③干:河干,河岸。《诗经·伐檀》:“寘之河之干兮。”

④都泽:水流汇聚的草泽地带。都,水流汇聚。《水经注》:“水泽所聚谓之都。”

⑤行人:官名。掌朝觐聘问的官。子牛:人名。《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子羽”。

⑥血食:谓受享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故称。

⑦祝人:掌祭祀的官。太宰:人名。《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子游”。

⑧大理:掌刑法的官。子几:人名。《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吾为夫妇狱讼之不正乎?则泰士子牛存矣”。

⑨巫贤:人名。《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吾子”,指晏婴。屈守元《笺疏》:“巫贤不能任国家有余不足之事,此书有误。”

⑩四子:《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五子”,又有“为田野之不辟、仓库之不实乎?则申田存矣”。屈守元《笺疏》:“《晏子》所举五子,有子牛、子羽、申田、吾子,此文但称‘四子’,人名职官又复不同。传闻异辞,存而不论可也。”

⑪代:《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作“佚”,下同。

⑫不可:周廷寀《校注》:“‘不可’,当为‘又何’,盖字误。”许维遹《集释》从之。

⑬本章脱《诗》辞。

【译文】

齐景公出外打猎,十七天还没有回来,晏子乘车出去找。将要到达猎场,衣冠都不端正了,景公见到晏子,奇怪地问:“先生为什么这么匆忙啊?莫非发生了什么急事吗?”晏子回答说:“是的,有急事。国人都以为国君厌恶百姓,喜好禽兽。我听说,鱼鳖厌恶深渊,游到水浅的岸边,所以被人捕捉;禽兽厌恶深山,下山来到水流汇聚的草泽地带,所以被人猎获。现在国君出外打猎十七天还不回去,难道不算有过错吗?”景公说:“不是的。是为宾客没有人接待吗?那么有行人子牛在。是为宗庙里没有祭祀祖先的牲血吗?那么有祝人太宰在。是为监狱里诉讼判决不公正吗?那么有大理子几在。是为国家财政有富余或不足吗?那么有巫贤在。我有这四个人,就像有四肢,可以代替我处理国家事务,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晏子说:“是的,人心有四肢可以代替是很好,但是要让四肢没有心来指挥,过了十七天还能不死吗?”景公说:“你说得好啊!”于是牵着晏子的手,让他当陪乘,一起回宫了。像晏子这样的人,可算是善于劝谏了。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

楚庄王将举师伐晋,告士大夫曰:“有敢谏者死无赦。”孙叔敖曰:“臣闻畏鞭棰之严而不敢谏其父,非孝子也;惧斧钺之诛而不敢谏其君,非忠臣也。”于是遂进谏曰:“臣园中有榆,其上有蝉。蝉方奋翼悲鸣,欲饮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后,曲其颈,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黄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子挟弹丸在榆下,迎而欲弹之。童子方欲弹黄雀,不知前有深坑,后有掘株也。此皆贪前之利,而不顾后害者也。非独昆虫众庶若此也,人主亦然。君今知贪彼之土,而乐其士卒。”楚国不殆,而晋以宁,孙叔敖之力也。

【注释】

①本章所述寓言,又见《庄子·山木》《战国策·楚策四》《新序·杂事二》《说苑·正谏》《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各书行文及所系属各有不同,盖为战国以来流行之寓言,传闻有异也。

②孙叔敖:注见卷二第四章。

③棰(chuí):鞭子。

④迎:《太平御览》卷三〇三引作“仰”。

⑤掘:通“橛”,木桩。株:木根。

⑥而乐其士卒:赵怀玉《校正》、周廷寀《校注》皆疑“士卒”下有脱文。

⑦按,本章脱《诗》辞。

【译文】

楚庄王将要起兵讨伐晋国,告诉士大夫说:“有谁敢劝阻我伐晋的,我一定处死他,决不赦免。”孙叔敖说:“我听说,畏惧鞭子的严刑,不敢劝谏父亲的,不是孝子;畏惧斧钺的诛杀,不敢劝谏君主的,不是忠臣。”于是孙叔敖进谏说:“我的园里有棵榆树,树上有只蝉。蝉正振动翅膀哀叫,想要喝洁净的露水,却不知道螳螂在它后面,弯着脖子,想要捕捉吃掉蝉。螳螂正想吃掉蝉,却不知道黄雀在它后面,伸长脖子,想要啄食螳螂。黄雀正想啄食螳螂,却不知道有个孩童在榆树下拿着弹弓和弹丸,仰头想要弹射黄雀。孩童正想弹射黄雀,却不知道前面有一个深坑,后面有树桩。这都是贪求眼前的利益,却没有顾虑到后面的祸患。不仅昆虫和平民是这样,君主也是这样。君主现在只知道贪求晋国的土地,想要俘虏晋国的士兵。”楚国没有危险,晋国能够安宁,这是孙叔敖的功劳。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晋平公之时,藏宝之台烧,士大夫闻者,皆趋车驰马救火。三日三夜,乃胜之。公子晏独奉束帛而贺,曰:“甚善矣!”平公勃然作色曰:“珠玉之所藏也,国之重宝也,而天火之。士大夫皆趋车走马而救之,子独束帛而贺,何也?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公子晏曰:“何敢无说!臣闻之,王者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姓,农夫藏于囷庾,商贾藏于箧匮。今百姓乏于外,短褐不蔽形,糟糠不充口,虚耗而赋敛无已,收大半而藏之台,是以天火之。且臣闻之,昔者桀残贼海内,赋敛无度,万民甚苦,是故汤诛之,为天下戮笑。今皇天降灾于藏台,是君之福也,而不自知变悟,亦恐君之为邻国笑矣。”公曰:“善!自今已往,请藏于百姓之间。”《诗》曰:“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注释】

①《说苑·反质》载魏文侯御廪灾,公子成父趋而入贺,与此相类。

②晋平公:注见卷六第二十七章。

③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

④囷庾(qūn yǔ):粮仓。囷,圆形的谷仓。庾,没有屋顶的谷仓。

⑤箧匮(qiè guì):箱柜。

⑥短褐:粗布短衣。古代贫贱者或僮竖之服。

⑦虚耗:浪费。

⑧戮笑:耻笑。戮,辱。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

⑩稼穑(jià sè):耕种和收获,泛指农事。宝:重视。

⑪代:通“贷”,施予,施舍。好:喜好。

【译文】

晋平公时,储藏珍宝的楼台着火,士大夫们听说了,都赶着车驱着马去救火。三天三夜,才把火扑灭。唯独公子晏捧着一束帛去祝贺晋平公,说:“很好啊!”平公生气,变了脸色说:“储藏的珠玉,是国家的重要珍宝,但是上天把它烧了。士大夫们都赶着车驱着马来救火,只有你捧着一束帛来祝贺,为什么呢?你解释得有道理,我就让你活;解释得没道理,我就处死你。”公子晏说:“哪里敢解释得没道理啊!我听说,天子把财物储藏在天下人家里,诸侯把财物储藏在百姓家里,农夫把财物储藏在粮仓里,商人把财物储藏在箱柜里。现在宫外的百姓穷困,连粗布短衣都不够遮蔽身体,糟糠都不够填饱肚子,但国君你浪费财物、征收赋税没有节制,聚敛来的财物大部分都储藏在楼台里,所以上天把它烧了。而且我听说,从前夏桀残害天下百姓,征收赋税没有节度,天下百姓都很困苦,所以商汤诛杀了他,被天下人耻笑。现在上天降下灾害,烧了储藏珍宝的楼台,这是国君的福气,如果不知道改变醒悟,恐怕国君也会被邻国耻笑。”平公说:“好的!从今以后,我把财物储藏在百姓家里。”《诗经》说:“重视农事,喜好施舍粮食给百姓。”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

魏文侯问里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里克对曰:“数战而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其独亡何也?”里克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骄则恣,恣则极物。疲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矣。此夫差所以自丧于干遂。”《诗》曰:“天降丧乱,灭我立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适威》《淮南子·道应训》,作“魏武侯问于李克”,又见《新序·杂事五》。

②里克:即李克。注见卷三第六章。

③恣:恣肆,放纵。

④极物:《吕氏春秋·适威》高诱注:“极尽可欲之物。”

⑤极虑:《吕氏春秋·适威》高诱注:“极其巧欺不臣之虑。”

⑥干遂:地名。《史记·春申君列传》张守节《正义》:“干隧,吴地名也。出万安山西南一里太湖。即吴夫差自颈处,在苏州西北四十里。”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又引见卷八第十七章。

【译文】

魏文侯问里克说:“吴国灭亡的原因是什么啊?”里克回答说:“因为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文侯说:“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是国家的福祉,为什么单单吴国灭亡了啊?”里克回答说:“屡次作战,人民就困乏;屡次胜利,君主就骄傲。君主骄傲就放纵,放纵就极尽物欲。人民困乏就抱怨,抱怨就极尽不臣之心。君主极尽物欲、人民穷尽不臣之心,吴国的灭亡都还算晚的了。这就是夫差在干遂自杀的原因。”《诗经》说:“上天降下死亡和祸乱,消灭我所拥立的君王。”

第二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

楚有士曰申鸣,治园以养父母,孝闻于楚。王召之,申鸣辞不往。其父曰:“王欲用汝,何谓辞之?”申鸣曰:“何舍为孝子,乃为王忠臣乎?”其父曰:“使汝有禄于国,有位于廷,汝乐而我不忧矣。我欲汝之仕也。”申鸣曰:“喏。”遂之朝受命,楚王以为左司马。其年遇白公之乱,杀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申鸣因以兵围之。白公谓石乞曰:“申鸣,天下之勇士也。今将兵,为之奈何?”石乞曰:“吾闻申鸣孝子也,劫其父以兵。”使人谓申鸣曰:“子与我,则与子分楚国,不与我,则杀乃父。”申鸣流涕而应之曰:“始则父之子,今则君之臣,已不得为孝子矣,安得不为忠臣乎?”援桴鼓之,遂杀白公,其父亦死焉。王归赏之,申鸣曰:“受君之禄,避君之难,非忠臣也。正君之法,以杀其父,又非孝子也。行不两全,名不两立,悲夫!若此而生,亦何以示天下之士哉!”遂自刎而死。《诗》曰:“进退惟谷。”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立节》《渚宫旧事》。

②其年:《说苑·立节》作“居三年”,《渚宫旧事》作“期年”。白公:注见卷一第二十一章。

③令尹子西:名申,字子西。楚平王庶子。平王死,令尹子常欲立之为王,子西斥其乱国,而拥立太子珍为楚君(楚昭王)。楚昭王十年(前506),吴破郢,昭王逃至随,子西仿王之舆服保护逃散的人。楚惠王六年(前483),任令尹,迁都于鄀,改革楚政。十年(前479),白公胜作乱,被杀。司马子期:注见卷八第三章。

④石乞:《左传·哀公十六年》杜预注:“石乞,胜之徒。”

⑤与:亲附。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又引见卷六第十二章。

⑦谷:借为“穀”,善,正确。阮元《揅经室集·进退维谷解》以“谷”为“穀”之假借,言石他“处两难善全之事而处之皆善也”,毛传、郑笺释作“穷”,非是。惟:《毛诗》作“维”。

【译文】

楚国有一位贤士名叫申鸣,耕治田园来奉养父母,他的孝顺名闻楚国。楚王召用他,申鸣推辞没去。他的父亲说:“楚王想要任用你,你为什么推辞呢?”申鸣说:“我为什么放弃做孝子,而去做楚王的忠臣呢?”他的父亲说:“假如你在国家有俸禄,在朝廷有官位,你快乐,我也不会忧愁了。我希望你去做官。”申鸣说:“好的。”于是到朝廷,接受楚王的任命,楚王任命他做左司马。那一年,遭遇了白公胜作乱,杀死了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申鸣于是领兵包围白公胜。白公对石乞说:“申鸣是天下有名的勇士。现在领兵包围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石乞说:“我听说申鸣是孝子,我们可以派兵去劫持他的父亲。”白公派人跟申鸣说:“你亲附我,我就和你平分楚国,你不亲附我,我就杀了你的父亲。”申鸣流下眼泪,回答说:“以前我是父亲的儿子,现在我是国君的臣子,已经不能成为孝子了,怎么能不做一个忠臣呢?”于是拿起鼓槌击鼓,下令攻打白公,终于杀死了他,他的父亲也死了。楚王回到朝廷赏赐申鸣,申鸣说:“接受国君的俸禄,国君患难就逃避,这不是忠臣。严正地执行国君的法令,却使得父亲被杀,又不是孝子。忠、孝两种德行不能同时保全,忠臣、孝子两种名声不能同时树立,悲哀啊!像这样了还活着,还有什么值得给天下士人看的呢!”于是自刎而死。《诗经》说:“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做得正确。”

第二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

昔者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见。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从此弱矣。”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矣。”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三十四世而亡。由此观之,圣人能知微矣。《诗》曰:“惟此圣人,瞻言百里。”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长见》《淮南子·齐俗》《汉书·地理志》。

②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据《史记·齐太公世家》,齐国自太公至康公二十八世,被田和所篡代。《汉书·地理志》:“其后二十九世为强臣田和所灭。”

③三十四世而亡:据《史记·鲁世家》,鲁国自伯禽至顷公三十四世,被楚考烈王所灭。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又引见卷五第二十三章。

⑤惟:《毛诗》作“维”。

⑥瞻言百里:指眼光长远。郑笺:“言见事远。”瞻,视。言,语助词。百里,泛指远。

【译文】

从前太公望、周公旦接受周武王的分封时相见。太公问周公怎么治理鲁国,周公说:“尊敬长上,亲爱亲人。”太公说:“鲁国从此就要衰弱了。”周公问太公说:“你怎么治理齐国啊?”太公说:“举用贤人,推崇有功劳的人。”周公说:“齐国后代一定会有被臣子劫持、弑杀的君主。”后来齐国一天天地变强大,至于称霸诸侯,传了二十四代之后,被田氏篡位。鲁国一天天地削弱,传了三十四代之后灭亡。由此看来,圣人能够从细微的事情中预知它的变化。《诗经》说:“只有这样的圣人,能够高瞻远瞩,洞察百里以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