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有多章为孔子对弟子的评价,并说明了学习与做官的关系。孔子对待鬼神、生死等问题的态度在篇中也有所反映。

11.1子曰:“先进于礼乐[1],野人[2]也;后进于礼乐,君子[3]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1]先进于礼乐:此句有两种解释,一说先进者指下一章德行、言语、子贡三科弟子,后进者指文学科弟子,一说先进者为先学礼而后求官的“野人”,后进者为先做官而后学礼的“君子”。后者比较符合文意,这里采用后一种说法。

[2]野人:郊野之人。

[3]君子:这里指贵族。

【译文】

孔子说:“先学礼而后求官的,是野人;先做官而后学礼的,是君子。如果任用他们,那么我主张用先学礼而后求官的人。”

【原文】

11.2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1]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2]:子游、子夏。

[1]不及门:不在门下。古时候私塾大多设在门堂左右,所以弟子又称门人。

[2]文学:古代文献知识。

【译文】

孔子说:“追随我在陈、蔡受苦的弟子,都不在我门下了。”品行端正者: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能言善辩者:宰我、子贡。精于政务者:冉有、子路。熟悉文献者:子游、子夏。

【原文】

11.3子曰:“回也非助我[1]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1]助我:对我有所帮助。

【译文】

孔子说:“回不是一个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原文】

11.4子曰:“孝哉闵子骞[1]!人不间[2]于其父母昆弟[3]之言。”

[1]闵子骞:孔子对弟子通常直呼其名,本章称字,不知何故。

[2]间:非议。

[3]昆弟:兄弟。

【译文】

孔子说:“闵子骞真孝顺啊!对于他父母兄弟的话,人们都没有异议。”

【原文】

11.5南容三复[1]白圭[2],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1]三复:多次诵读。

[2]白圭:指《诗经·大雅·抑之》中“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一句。

【译文】

南容多次诵读“白圭”的诗句,孔子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他了。

【原文】

11.6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1]:“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1]对曰:孔子回答鲁君提问用“对曰”,《论语》前十篇回答季康子、孟懿子提问均用“曰”,而后十篇则用“对曰”,不知何故。

【译文】

季康子问:“弟子中哪个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好学,不幸他寿命太短已经死了!现在就没有了。”

【原文】

11.7颜渊死,颜路[1]请子之车以为之椁[2]。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3]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4],不可徒行也。”

[1]颜路:颜渊之父,也是孔子的弟子,名无由,也作无繇,字子路,少孔子六岁。

[2]椁:古时候达官贵人的棺木分为两层,内层叫棺,外层叫椁。

[3]鲤:即孔子之子孔鲤,字伯鱼,生于鲁昭公十年(前532),卒于鲁哀公十三年(前482)。他出生时,鲁哀公送来一条鲤鱼,以示祝贺,孔子因此为他取名为“鲤”。

[4]从大夫之后:跟在大夫后面。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意思是说自己曾做过大夫。

【译文】

颜渊死了,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卖掉来为他的儿子买椁。孔子说:“不论有没有才能,也总归是自己的儿子。鲤死了,也只有棺而没有椁。我不能徒步行走来为他买椁。因为我曾经做过大夫,不能徒步行走。”

【原文】

11.8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1]!天丧予!”

[1]天丧予:天亡我。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说:“啊!天亡我!天亡我!”

【原文】

11.9颜渊死,子哭之恸[1]。从者[2]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3]!”

[1]恸:过度悲伤。

[2]从者:孔子身边的弟子。

[3]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非为夫人恸而为谁”的倒装。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非常伤心。弟子们说:“您太悲伤了。”孔子说:“悲伤吗?不为这样的人悲伤,还能为谁悲伤呢!”

【原文】

11.10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1]。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1]予不得视犹子也:当时颜渊的父亲健在,孔子不能以父亲的身份为其主持丧事。

【译文】

颜渊死了,门人想厚葬他,孔子说:“不可以。”门人还是把他厚葬了。孔子说:“回把我视为父亲,我不能把他视为儿子。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他们那些人做的啊!”

【原文】

11.11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1]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1]敢:表达冒昧之意。

【译文】

子路询问敬奉鬼神之事。孔子说:“还不能做到敬奉活着的人,哪能做到敬奉死去的鬼?”子路说:“冒昧地问一下死的含义。”孔子说:“还不知道生的含义,哪里知道死的含义?”

【原文】

11.12闵子侍侧,訚訚[1]如也;子路,行行[2]如也;冉有、子贡,侃侃[3]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4]。”

[1]訚訚:正直而恭敬。

[2]行行:刚强而勇武。

[3]侃侃:和乐而刚直。

[4]不得其死然:恐怕不得善终。

【译文】

闵子骞侍立在一旁,显出正直而恭敬的样子;子路显出刚强而勇武的样子;冉有、子贡显出和乐而刚直的样子。孔子很高兴。可是他却说:“像由这个样子,恐怕不得善终。”

【原文】

11.13鲁人[1]为[2]长府[3]。闵子骞曰:“仍旧贯[4],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1]鲁人:指“三桓”。

[2]为:改建,与下文闵子骞所说的“改作”同义。

[3]长府:贮藏财货的府库。

[4]仍旧贯:依照原来的样子。

【译文】

鲁人想要改建长府。闵子骞说:“依照原来的样子,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改建呢?”孔子说:“这个人不常开口,一开口必定合乎道理。”

【原文】

11.14子曰:“由之瑟[1]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1]瑟:弦乐器,形似古琴,奏法相近,长约三米,有五十根弦,后减为二十五根或十六根。

【译文】

孔子说:“由怎么到我家门口来弹瑟了呢?”门人于是不尊敬子路了。孔子说:“由已经登上厅堂了,只是还没有进入内室。”

【原文】

11.15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1]与?”子曰:“过犹不及。”

[1]愈:超越,胜过。

【译文】

子贡问:“师和商哪个更贤能呢?”孔子说:“师有些过,商还有所不及。”子贡又问:“这么说是师更胜一筹了?”孔子说:“过犹如不及。”

【原文】

11.16季氏富于周公[1],而求[2]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3]。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1]周公:指担任周天子卿士的周国国君。周国位于岐山之阳,第一代国君为周公旦。

[2]求:冉有的名。这里不称其字“有”而称其名“求”,以表达鄙夷之意。

[3]聚敛而附益之:通过聚敛使其增加财富。

【译文】

季氏比周公还富有,而且冉求还通过搜刮民众使其增加财富。孔子说:“他不是我的徒弟了。孩子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声讨他了。”

【原文】

11.17柴[1]也愚,参也鲁[2],师也辟[3],由也喭[4]。

[1]柴:孔子的学生高柴,字子羔,齐国人,少孔子三十岁。

[2]鲁:鲁钝。

[3]辟:邪僻,偏激。

[4]喭:粗俗,莽撞。

【译文】

高柴愚笨,曾参鲁钝,颛孙师偏激,仲由莽撞。

【原文】

11.18子曰:“回也其庶[1]乎,屡空[2]。赐不受命[3],而货殖[4]焉,亿[5]则屡中。”

[1]庶:庶几,差不多。这里指颜渊的学识和道德近乎完美。

[2]空:指颜渊穷得一无所有。

[3]不受命:不遵从官府之命。周代商业由官府主管,子贡以私财经商获利,所以说他“不受命”。

[4]货殖:囤积货物增殖财富。

[5]亿:通“臆”,猜度,预测。

【译文】

孔子说:“回的学业已经差不多了,却经常穷得一无所有。赐不遵从官府之命,去做囤积获利的生意,预测市场行情却总是很准确。”

【原文】

11.19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1],亦不入于室。”

[1]践迹:踩着前人的足迹。

【译文】

子张询问成为完美的人的方法。孔子说:“完美的人若不踩着前人的足迹,也不能进到内室中去。”

【原文】

11.20子曰:“论笃是与[1],君子者乎?色庄[2]者乎?”

[1]论笃是与:“与论笃”的倒装。论笃,诚恳的言论。与,赞同。

[2]色庄:神色故作庄重。

【译文】

孔子说:“赞同诚恳的言论,这样的人是君子呢?还是神色故作庄重的人呢?”

【原文】

11.21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1],故进之;由也兼人[2],故退之。”

[1]退:遇事退缩。

[2]兼人:指子路的勇气过人。

【译文】

子路问:“听到就行动吗?”孔子说:“有父亲和兄长在,为什么听到就行动呢?”冉有问:“听到就行动吗?”孔子说:“听到就行动。”公西华问:“由问听到是否行动,您说‘有父亲和兄长在’;求也问听到是否行动,您却说‘听到就行动’。我糊涂了,冒昧地问一下原因。”孔子说:“求遇事退缩,所以我鼓励他前进;由勇气过人,所以我稍微抑制他。”

【原文】

11.22子畏于匡,颜渊后[1]。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1]颜渊后:颜渊与孔子失散,后来才追赶上来。

【译文】

孔子被困在匡地,颜渊落在后面。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颜渊说:“您还在,我怎么敢先死?”

【原文】

11.23季子然[1]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2]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3],曾[4]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5]。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6]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1]季子然:季氏族人。

[2]大臣:德才兼备之臣。

[3]异之问:问别的人。

[4]曾:原来。

[5]止:停止,指辞职不干。

[6]具臣:备位充数之臣。

【译文】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以说是德才兼备之臣吗?”孔子说:“我以为您要问别的人,原来是问由和求。人们所说的德才兼备之臣,是用大道来事奉君主,行不通就罢手。仲由和冉求,只能说是备位充数之臣了。”季子然又问:“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们会服从一切命令吗?”孔子说:“让他们杀死父亲和国君,也是不会服从的。”

【原文】

11.24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1]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2]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3]。”

[1]贼:残害。

[2]社稷:本义是土神和谷神,这里代指土地和五谷。

[3]佞者:强词夺理的人。

【译文】

子路派子羔去做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误人子弟。”子路说:“那里有人民,有土地和五谷。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能算是学习呢?”孔子说:“所以我最讨厌强词夺理的人。”

【原文】

11.25子路、曾皙[1]、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2],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3]而对曰:“千乘之国,摄[4]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5]也。”夫子哂[6]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7],端章甫[8],愿为小相[9]焉。”“点!尔何如?”鼓瑟希[10],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11]。”子曰:“何伤[12]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13]春者,春服[14]既成。冠者[15]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16],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1]曾皙:曾子之父,也是孔子的弟子,名点,也作蒧,字子皙。

[2]一日长乎尔:比你们年纪稍长。

[3]率尔:率先,含不假思索之意。

[4]摄:夹。

[5]知方:懂得道理。

[6]哂:微笑。

[7]会同:诸侯会盟。

[8]端章甫:参加重大典礼时穿着的衣冠。

[9]小相:典礼的主持人称“傧相”,简称“相”,职位较低的称“小相”。

[10]鼓瑟希:弹瑟的声音渐弱,表明一曲终了。

[11]撰:想法,主张。

[12]伤:妨碍。

[13]莫:同“暮”,晚。

[14]春服:单夹衣。

[15]冠者:古人成年后束发加冠,并为其取字,举行的仪式叫“冠礼”,成年者称“冠者”。至于加冠的年纪,通常为二十岁,贵族一般要早于这个岁数。

[16]舞雩:鲁国祭天祈雨的场所,在今山东省曲阜市境内。

【译文】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围坐在孔子身边。孔子说:“我虽然比你们年纪稍长,但是不要在意。你们平时说:‘世人不了解我啊!’如果有人赏识你们,你们将怎么做呢?”子路率先回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几个大国之间,遭受侵略,忍受饥饿。让我去治理,不到三年,就可以让人民具备勇气,而且懂得道理。”夫子对他微微一笑。孔子又问:“求!你会怎么做呢?”冉有回答说:“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国家,让我去治理,不到三年,就可以让人民富足。如果说到礼乐教化的工作,就要等君子来做了。”孔子又问:“赤!你会怎么做呢?”公西华回答说:“这些都不是我能做的,我愿意学习。操办宗庙祭祀仪式,参加两国会盟,穿好庄重的衣冠,希望做一个小傧相。”孔子又问:“点!你会怎么做呢?”曾皙弹瑟的声音渐弱,依然铿锵有力,他放下瑟站起身,回答说:“我与三人的想法不同。”孔子说:“这又何妨啊?不过是各说各的志向罢了。”曾皙说:“暮春三月,穿好单夹衣。我带领五六个小伙子,六七个孩子,在沂水沐浴,在舞雩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去。”夫子叹息着说:“我赞同点的想法!”其他三人走了,曾皙留在后面。曾皙问:“那三人的话怎么样?”孔子说:“不过是各说各的志向罢了。”曾皙问:“夫子为什么对由微笑呢?”孔子说:“治国要遵从礼制,可是他的言辞没有礼让之意,所以笑他。”曾皙问:“求说的不是治国之事吗?”孔子说:“哪里见过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疆域却不是一国的呢?”曾皙又问:“赤说的不是治国之事吗?”孔子说:“宗庙祭祀和两国会盟,不是诸侯之事又是什么呢?赤只做小傧相,哪个又能做大傧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