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紧承卷一,孟子提出了“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观点,使“与民同乐”的爱民思想得到了升华。同时,孟子还发表了大国如何与小国相处的看法,实际上也是对“仁政”的进一步阐述。孟子指出实行“王政”应该做到“与民同欲”,他肯定了人欲的合理性;主张人的欲望应该得到满足,但应该与百姓“同之”,即国君要对过分的奢欲保持节制,要满足老百姓的欲望。

在治理国家方面,孟子提出要谨慎看待用人、杀人两个问题,要重视人才,尊重人才,不要轻易发动战争,重申战争的目的是让老百姓获得利益,而非占领土地。

庄暴[1]见孟子,曰:“暴见于王[2],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注释】

[1]庄暴:齐国大臣。

[2]王:指齐宣王。

【译文】

齐国大臣庄暴拜见孟子,对孟子说:“我被大王召见时,大王告诉我他喜欢音乐,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回答他。”庄暴接着又问:“喜欢音乐到底好不好呢?”孟子回答说:“大王如果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大概就有被治理得很好的希望了吧?”过了几天,孟子被齐宣王召见,对齐宣王说:“大王曾经向庄暴说过非常喜欢音乐,有这件事吗?”齐宣王的脸色一变,说:“我所喜欢的音乐不是先王的音乐,只喜欢世俗流行的音乐而已。”

【原文】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1]。”曰:“可得闻与[2]?”曰:“独乐乐[3],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4]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

【注释】

[1]今之乐,犹古之乐也:当代的音乐犹如古代的音乐。

[2]可得闻与:(这道理)可以让我听听吗?与,通“欤”。

[3]独乐乐:独自一人娱乐的快乐。前一个“乐”作动词用。以下几句也类似。

[4]少:少数人。

【译文】

孟子说:“大王如果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大概也就有被治理得很好的希望了吧?世俗流行的音乐与古代的音乐没有什么两样。”齐宣王说:“可以说来听听吗?”孟子说:“独自欣赏音乐的快乐,比起同他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加快乐呢?”齐宣王说:“不如同他人一起。”孟子说:“跟少数人听音乐寻求快乐,跟多数人一起听音乐寻求快乐,哪种更快乐?”齐宣王说:“不如跟多数人在一起。”

【原文】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1]之音,举疾首蹙额[2]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3]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注释】

[1]管籥:古代的一种管乐器,似笛而短小。

[2]蹙额:蹙,紧缩;额,鼻梁。形容愁眉苦脸的样子。

[3]羽旄:鸟羽和旄牛尾。古人用作旗帜上的装饰,故可代指旗帜。

【译文】

孟子说:“臣请求能够跟大王说一说音乐之道。如果大王在此敲鼓奏乐,百姓听到大王的钟鼓之声、箫管之音,全都头痛皱眉而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喜欢敲鼓奏乐,那为什么使我到了这种地步?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离散。’如果大王在此打猎,百姓听到大王的车马发出的声音,看到旗帜上的羽毛的美丽,全都头痛皱眉而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喜欢打猎,那为什么使我到了这种地步?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离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能跟庶民共同得到快乐。

“如果大王在此敲鼓奏乐,百姓听到大王的钟鼓之声、箫管之音,全都喜悦地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不然怎么能敲鼓奏乐呢?’如果大王在此打猎,百姓听到大王的车马发出的声音,看到旗帜上的羽毛的美丽,全都喜悦地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不然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能跟庶民共同得到快乐。如果大王能跟庶民共同得到快乐,那么,就能实现王道了。”

【原文】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1]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注释】

[1]囿:古代畜养禽兽的园林。

【译文】

齐宣王问道:“周文王的苑囿,纵横有七十里,有这件事吧?”孟子回答说:“在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齐宣王问:“真的有这么大的苑囿吗?”孟子说:“庶民们还认为太小了呢。”齐宣王说:“寡人的苑囿,纵横才四十里,庶民居然认为太大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孟子说:“周文王的苑囿,纵横有七十里,打草的人和砍柴的人都可以进去,打野鸡野兔的人也可以进去。这样的苑囿能与庶民共同享有,庶民当然认为太小了,不是很合理吗?臣刚刚来到齐国境内的时候,询问了京城的重要禁令,然后才敢进入。臣听说,郊外的关口之内,有纵横四十里的苑囿,杀了里面的麋鹿就像杀了人一样治罪。按照这个样子,这纵横四十里就是设置在京城之中的陷阱,庶民认为太大,不也是很合理的吗?”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1],文王事昆夷[2];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3],勾践事吴[4]。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5]:‘畏天之威,于时保之。’”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注释】

[1]汤事葛:汤,商汤,商朝的创建人。葛,葛伯,葛国的国君。葛国是商紧邻的小国,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北十五里处。

[2]文王事昆夷:文王,周文王。昆夷,也写作“混夷”,周朝初年的西戎国名。

[3]太王事獯鬻: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即古公亶父。獯鬻又称猃狁,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

[4]勾践事吴:春秋时越国国君(公元前497年至前465年在位)。吴,指春秋时吴国国君夫差。

[5]《诗》云:以下引自《诗经·周颂·我将》。

【译文】

齐宣王问道:“与邻近的各国相交往有什么原则和秘诀吗?”孟子回答说:“有。只有仁德的人才可以有办法凭借大国而侍奉小国,所以商汤能够侍奉小小的葛国,周文王能够侍奉小小的昆夷;只有具有大智慧的人才有能力凭借小国而侍奉大国,所以,周的太王能够侍奉强大的獯鬻,越国的勾践能侍奉强大的吴国。凭借大国而侍奉小国的人,是乐于遵守天道、天理的人;凭借小国而侍奉大国的人,是敬畏天道、天理的人。乐于遵守天道、天理的人,可以庇护天下;敬畏天道、天理的人,可以庇护自己的国家。《诗经》中说:‘敬畏上天之威严,即在此时保国民。’”齐宣王说:“这话说得太崇高、太远大了!只是寡人恰好有个毛病,寡人爱好勇武。”孟子回答说:“希望君王最好不要有好斗之勇。有的人手抚摸着剑,怒目而视地说:‘那些人如何敢面对我!’这是庶民中的普通男子的勇武,是只能对付一个人的办法。希望君王最好不要喜欢这样的勇武,而要喜欢符合义理的大勇。

【原文】

“《诗》云[1]:‘王赫斯[2]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3],以笃周祜[4],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5]:‘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6]志?’一人衡行[7]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注释】

[1]《诗云》:以下诗句引自《诗经·大雅·皇矣》。

[2]赫斯:发怒的样子。

[3]以遏徂莒:遏,止;徂,往、到;莒,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公元前431年被楚国消灭。

[4]以笃周祜:笃,厚;祜,福。

[5]《书》曰:书,《尚书》,以下引文见《尚书·周书·泰誓》。

[6]厥:用法同“其”。

[7]衡行:即“横行”。

【译文】

“《诗经》中说:‘君王赫然而发怒,于是整顿他的民众,凭借他们的力量阻止侵略者的入侵,加厚周族的福分,以此报答天下的庶民。’这是周文王的勇武。文王的怒火可以安抚天下的民众。《书经》说:‘上天使万民降生,为万民设立君主,为万民设立军队,只是以此来辅助天帝,因而受到四方爱戴和特别对待。对有罪的人,有我去惩罚;对无罪的人,有我来保护,天下之人有谁敢于超过他们应该有的志向而作乱?’有一个人横行于天下,周武王引以为耻,这是武王的勇武。而武王也因一怒而安抚了天下庶民。如今君王也一怒而安抚天下庶民,庶民惟恐君王不爱好勇武。”

【原文】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1]。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2]其上矣。不得而非[3]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4]问于晏子[5]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6],遵海而南,放于琅邪[7],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注释】

[1]雪宫:齐宣王的离宫(古代帝王在正宫以外临时居住的宫室,相当于当今的别墅之类)。

[2]非:认为……非,即非难,埋怨。

[3]非:不对,错误。

[4]齐景公:春秋时代齐国国君,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

[5]晏子:春秋时齐国贤相,名婴。

[6]转附、朝儛:均为山名。

[7]琅邪:山名,在今山东省诸城东南。

【译文】

齐宣王在雪宫召见孟子。齐宣王说:“道德高尚的贤人也有这样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的。如果他们得不到这样的快乐,他们就会非议自己的长官了。得不到这样的快乐就非议自己的长官,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却不能和老百姓一起获得各自的快乐,这种做法也是错误的。因为老百姓各得其快乐而感到快乐的君主,老百姓也能乐于使君主获得他自己的快乐;为老百姓所担忧的事情而担忧的君主,老百姓也能担忧君主所担忧的事情。因为天下百姓能够获得快乐而感到快乐,担忧天下百姓所担忧的事情,如果这样还不能实现王道的,是根本就没有过的情况。

“过去,齐景公问晏子:‘我想要到转附、朝儛这样有名的大山去游玩,沿着海岸向南前行,一直到达琅邪城,我应该修养到何种程度才能与过去贤圣之君的观游相比拟呢?’

【原文】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1],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2]胥谗[3],民乃作慝[4]。方命[5]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6]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7]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8]是也。其诗曰:‘畜[9]君何尤[10]?’畜君者,好君也。

【注释】

[1]豫:义同“游”。

[2]睊睊:因愤恨而侧目而视的样子。

[3]胥:皆,都。谗:毁谤,说坏话。

[4]慝:恶。

[5]方命:违反命令。方,反,违反。

[6]大戒:充分的准备。

[7]大师:读为“太师”,古代的乐官。

[8]《徵招》、《角招》:与角是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中的两个。招,同“韶”,乐曲名。

[9]畜:爱好,喜爱。

[10]尤:错误,过失。

【译文】

“晏子回答说:‘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做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查各诸侯所守的疆土的意思。各诸侯到天子那里去朝见叫做述职。所谓述职,就是诸侯向天子报告自身的职责履行得如何。不管是巡狩还是述职,都是出于政事的原因。春季的时候,去视察耕种的情况,而对百姓中那些耕种能力不足的人加以补助;秋季的时候,去视察收获的情况,而帮助百姓中那些缺少秋收能力的人。夏禹的时候,有谚语说:“我们的大王如果不来游观,我们这些老百姓何以得休息?我们的大王如果不来视察,我们这些老百姓何以得救济。所以君王的游观与视察,足以成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军队出征有干粮可吃,饥饿的老百姓却饿着肚子,劳苦的老百姓得不到休息。使老百姓侧目而视,互相怨恨和攻击,老百姓因此而产生厌恶和怨恨之情。违逆君王所担负的使命,残害老百姓。饮食就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直到流连荒亡,而最终成为诸侯的忧患。让船顺流而下却忘记返回,叫做流;让船逆流而上却忘记返回,叫做连;追逐田猎而不知满足,叫做荒;酗酒而没有节制,叫做亡。先王没有流连的奢侈的享乐和荒亡的错误行为。关键在于君主要推行先王之道还是顺应当时流弊,您从事哪一种,还是由您自己决定吧!’齐景公听了很高兴,先在国中做好准备,然后离开宫廷而住到郊外。开仓放粮,对不足的人给以补助。又把乐官叫来,对他说:‘替我创作能够表达君臣相遇欢快的乐舞。’所创作出来的乐舞大概就是《徵招》和《角招》。乐舞中的诗句中说:‘谏止君错何可责?’劝谏并阻止君主的过错正是爱君的体现啊!”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1],毁诸?已[2]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3]也,耕者九一[4],仕者世禄,关[5]市[6]讥[7]而不征[8],泽梁[9]无禁,罪人不孥[10]。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11]:‘哿[12]矣富人,哀此茕[13]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注释】

[1]明堂:为天子接见诸侯而设的建筑。这里指泰山明堂,是周天子东巡时设,至汉代还有遗址。

[2]已:止,不。

[3]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一带。

[4]耕者九一:指井田制。把耕地划成井字形,每井九百亩,周围八家各一百亩,属私田,中间一百亩属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收入归公家,所以叫九一税制。

[5]关:道路上的关卡,近于现代“海关”的概念。

[6]市:集市。

[7]讥:稽查。

[8]征:征税。

[9]泽梁:在流水中拦鱼的设备。

[10]孥:本指妻子儿女,这里用作动词,不孥即指不牵连妻子儿女。

[11]《诗》云:以下引自《诗经·小雅·正月》。

[12]哿:可以。

[13]茕:孤单。

【译文】

齐宣王问道:“人们都建议我把明堂拆毁,您认为应该把它拆毁呢,还是不应该把它拆毁呢?”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道而能够统一天下的王者的殿堂。大王如果想要施行王道仁政,就不要把它拆毁。”

齐宣王说:“怎样施行王道仁政,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文王在治理岐山的时候,对农民收缴九分之一的赋税;对从政的官员给以世代承袭的俸禄;在道路的关口和城镇的集市上,只是明察是非善恶,并不征收赋税;任何人都可以到湖泊和鱼塘捕鱼;犯罪的人,刑罚只及于他本人,不连累妻子和儿女。年老而无妻子的人叫做鳏夫,年老而无丈夫的人叫做寡妇,年老而无子女叫做独民,年幼而无父亲叫做孤儿:这四类人是天下困穷而无依无靠的人。周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必须要最先考虑到他们。《诗经》中说:‘有钱财的人可以安定,应当怜悯那些困苦孤独的人。’”

齐宣王说:“此言甚善!”

孟子说:“大王果真认为这样好,那么为什么不施行呢?”

【原文】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1]好货。《诗》云[2]:‘乃积乃仓,乃裹堠粮[3],于橐于囊[4],思戢用光[5];弓矢斯张,干戈戚扬[6],爰方启行[7]。’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8]妃。《诗》云[9]:‘古公亶父[10],来朝走马,率[11]西水浒[12],至于岐下;爰及姜女[13],聿[14]来胥[15]宇[16]。’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17]。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

[1]公刘:人名,后稷的后代,周朝的创业始祖。

[2]《诗》云:引自《诗经·大雅·公刘》。

[3]堠粮:干粮。

[4]橐、囊:都是盛物的东西,囊大橐小。

[5]思戢用光:思,语气词,无义;戢,同“辑”,和睦;用,因而;光,发扬光大。

[6]干戈戚扬:四种兵器。

[7]爰方启行:爰,于是;方,开始;启行,出发。

[8]厥:代词,他的,那个。

[9]《诗》云:引自《诗经·大雅·绵》。

[10]古公亶父:即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

[11]率:循着。

[12]浒:水边。

[13]姜女:太王的妃子,也称太姜。

[14]聿:语首词,无义。

[15]胥:动词,省视,视察。

[16]宇:屋宇。

[17]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怨女,未出嫁的老处女。旷夫,未娶妻的单身汉。古代女子居内,男子居外,所以以内外代指。

【译文】

齐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欢财物。”

孟子回答说:“从前公刘也喜欢财物。《诗经》中说:‘粮食真多啊,外有囤,内满仓,包裹里面还有干粮,各种袋子均装满,民众安聚,国威发扬;国家备齐弓与箭,还有斧钺盾矛枪,浩浩荡荡向前行,迁居到豳方。’因此,留在家里的人有露天和仓库中积存的粮食,行军的人有干粮,这样才能率领军队前进。大王如果喜欢财物,能与百姓一道享有财物,这对大王施行仁政有什么困难吗?”

齐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欢美色。”

孟子回答说:“从前,太王喜欢美色,非常疼爱他的妻子。《诗经》中说:‘古公亶父清晨就骑着马,沿着西方水滨前行,到了岐山脚下才停下;还带领着妻子姜氏女,来到这里视察住处。’在那个时候,家里没有找不到丈夫的老处女,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单身汉。大王如果喜欢美色,而让百姓各自都能得到丈夫或妻子,这对于大王用施行仁政来统一天下有什么难处吗?”

【原文】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1]其反[2]也,则[3]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4]之。”曰:“士师[5]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6]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注释】

[1]比:及,至,等到。

[2]反:同“返”。

[3]则:这里的用法是表示事情的结果。

[4]弃:断绝交情。

[5]士师:司法官。

[6]已:罢免。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有一个臣子把他的妻子和儿女托付给他的一个朋友照顾,而他自己到楚国出游,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和儿女正处于挨冻受饿之中,那么,应该如何对待这个朋友呢?”齐宣王说:“与他绝交。”孟子说:“如果掌管刑罚的官员不能管理他的下级,那又应当怎么办呢?”齐宣王说:“罢免他。”孟子说:“如果一个国家的政治搞得非常不好,国境之内不太平安定,那又应当怎么办呢?”齐宣王环顾左右,把话题扯到别的方面去了。

【原文】

孟子谓齐宣王,曰:“所谓故国[1]者,非谓有乔木[2]之谓也,有世臣[3]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4],今日不知其亡[5]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注释】

[1]故国:指历史悠久的国家。

[2]乔木:高大的树木。

[3]世臣: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

[4]进:进用。

[5]亡:去位,去职。

【译文】

孟子拜见齐宣王,对他说:“我们平时所说的国祚长久的国家,并不是说只要有高大树木的意思,最主要的是要有累代功勋且长久在位的故旧大臣。大王您现在已经没有可亲可信的臣子了,过去所提拔的臣子,现在不知道他们离开而到哪里去了。”

齐宣王说:“我怎样才能识别那些缺乏才能的人而不任用他们呢?”

孟子说:“国君选拔任用贤能的人才,如果是出于迫不得已而要新进,将要把地位卑下的人提到地位尊贵者之上,使关系疏远的人超越关系密切的人,怎么能不格外慎重一些呢?国君身边的群臣都说贤德,但是不能因此就确定下来;各位大夫都说贤德,也不能因此就确定下来;国内的百姓都说贤德,然后再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是有贤德的人,然后才重用他。身边的群臣都说某人不好,不可听信;各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不可听信;国内的人都说某人不好,然后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不好,然后再罢免他们。身边的臣子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不可听信;各位大夫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不可听信;国内的人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然后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应该杀掉,然后再杀掉。因此,可以说是国内的人杀掉他。能够像这样用人,才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原文】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1],武王伐纣[2],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注释】

[1]汤放桀: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暴虐无道。传说商汤灭夏后,把桀流放到南巢(据传在今安徽省巢县一带)。

[2]武王伐纣: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昏乱残暴。周武王起兵讨伐,灭掉商朝,纣自焚而死。

【译文】

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真有这样的事吧?”孟子回答说:“在《尚书》之中有这样的记载。”齐宣王说:“身为臣子,却以下犯上,杀掉他的君主,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吗?”孟子说:“破坏仁爱的人,称之为‘贼’;破坏道义的人,称之为‘残’。既凶残,又是恶贼,这样的人,我们就叫他作‘一夫’。人们所听到的是周武王诛伐纣这个一夫,没有听说他以臣弑君。”

【原文】

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1]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2]于此,虽万镒[3],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注释】

[1]工师:管理各种工匠的官员。

[2]璞玉:未雕琢加工过的玉。

[3]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建造一所大房子,就必须要派工匠的首领去寻找巨大的木料。工匠的首领得到了巨大的木料,大王就很高兴,认为他能够尽到他的责任。如果工匠把巨大的木料砍削得很小了,大王就会大怒,认为工匠没有尽他的责任。可见,具备专门的技术是非常有必要的。有些人从幼年开始学习某种技能,长大了就要凭借这种技能做事,可是大王却对他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技能,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如果这里有一块玉石,未经雕琢,虽然它的价值很高,也必须让玉匠去雕琢它。可是一说到治理国家,您却对治国的臣子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技能,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这与指导玉人去雕琢玉石有什么不同呢?”

【原文】

齐人伐燕[1],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2],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3]。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4]。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5]。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6]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7]而已矣。”

【注释】

[1]齐人伐燕:公元前315年(齐宣王五年),燕王哙将燕国让给他的相国子之,国人不服气,将军市被和太子平进攻子之,子之反攻,杀死了市被和太子平,国内一片混乱。齐宣王趁机进攻燕国,很快就取得了胜利。

[2]五旬而举之:据《战国策·燕策》记载,当齐国的军队攻打燕国时,燕国“士卒不战,城门不闭”,因此齐国军队五十天就攻进了燕国的首都,杀死了燕王哙和子之。

[3]不取,必有天殃:因齐宣王认为他攻打燕国太顺利,“人力不至于此”,是天意,所以,如果不占领它就是违背天意,必有灾殃。这是当时人流行的观念。

[4]武王是也:指武王灭纣。

[5]文王是也:指周文王在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仍然服侍商纣王的事。

[6]箪食壶浆:用箪装着食物,用壶装着酒浆。箪,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7]运:转。

【译文】

齐国攻打燕国,取得了胜利。齐宣王问道:“有的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有的人劝我吞并燕国。我认为:凭借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攻打同样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只用五十天就全部攻打下来了,只凭人的力量是不能做到的,必须是天意如此。如果不吞并它,上天会认为我违反了它的旨意,必然会降下灾难。吞并燕国,会怎么样呢?”

孟子回答说:“如果吞并燕国,而燕国的百姓感到喜悦,那就可以去吞并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武王就是一个例子。如果吞并燕国,而燕国的百姓不喜悦,那就不要去吞并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文王就是一个例子。凭借齐国这样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攻打燕国这样一个同样有万辆战车的大国,燕国的百姓用竹筐装着食物、用壶装着汤水而来迎接您的军队,难道会有别的原因吗?只是为了逃离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水更加深了,如果火更加热了,也就会使百姓转而寄望于其他国家罢了。”

【原文】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1]。’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2]也。归市者[3]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4]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5]我后[6],后来其苏[7]。’”

【注释】

[1]汤一征,自葛始:《尚书》逸文。

[2]云霓:霓,虹霓。虹霓在清晨出现于西方是下雨的征兆。

[3]归市者:指做生意的人。

[4]吊:这里是安抚、慰问的意思。

[5]徯:等待。

[6]后:王,君主。

[7]后来其苏:君王来了就会有起色。苏,恢复,苏醒,复活。

【译文】

齐国攻打燕国,占领了它。别的国家在谋划着如何救助燕国。齐宣王说:“很多国家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应该怎么应付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纵横七十里的国土来统一天下的,这个人就是商汤,却没有听说过拥有纵横千里的国土而害怕别的国家的。《尚书》说过:‘商汤征伐,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很信任他,所以,他向东方进军,西边国家的老百姓就抱怨;他向南方进军,北边国家的老百姓就抱怨,都说:‘为什么偏偏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的到来,就像长久干旱之后盼望乌云和虹霓一样。这是因为汤的征伐一点也没有惊扰到老百姓,做买卖的照常做买卖,种庄稼的照常下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来抚慰那些被残害的百姓。他的到来,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又说:‘等待我们的王,他来了,我们也就复活了!’

【原文】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兄父,系累[1]其子弟,毁其宗庙[2],迁其重器[3],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4],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注释】

[1]系累:束缚,捆绑。

[2]毁其宗庙: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国家保存,宗庙就得以保存。故“毁其宗庙”意味着灭其国家。

[3]迁其重器:重器,古代君王所铸造的作为传国宝器的鼎之类。迁其重器,意味着灭亡其国家。

[4]旄倪:旄,通“耄”,八九十岁的人叫做耄,这里通指老年人。倪,指小孩子。

【译文】

现在,燕国的国君残害老百姓,大王您的军队去征伐燕国,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是您却杀掉他们的父兄,掳夺他们的子弟,拆毁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的宝器,他们怎么可以容忍你这么做呢?天下各国原本就担心齐国变得强大,如今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而且还暴虐无道,这就必然会招致天下各国兴兵动武。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放了燕国老老少少的俘虏,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然后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协商,为他们选出一位国君,做完这些之后再撤回齐国的军队,这样做,还来得及制止各国兴兵。”

【原文】

邹与鲁閧[1]。穆公[2]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3]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4]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5]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6]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7]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8]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注释】

[1]邹与鲁閧:邹国与鲁国交战。閧,争吵、冲突、交战。

[2]穆公:即邹穆公。孟子是邹国人,所以穆公问他。

[3]莫之死:即“莫死之”的倒装,之指“有司”。意思是“没有人为他们而死。”

[4]疾:憎恨。

[5]转:弃尸的意思。

[6]几:将近,几乎。

[7]曾子:曾子:即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

[8]尤:动词,责备、归罪。

【译文】

邹国与鲁国发生了冲突,双方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在这次交战中,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牺牲。想杀掉他们吧,可是又杀不了那么多;想不杀他们吧,但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着实让人恼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在灾荒的年岁里,您的百姓中,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荒野之中,年轻力壮的四处逃亡,这样的人差不多有上千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您的货库里装满宝物,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老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做法。曾子说:‘提高警惕啊,提高警惕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老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不要责备他们了。如果您施行仁政,您的老百姓自然就会爱护他们的长官,愿意为他们的长官牺牲了。”

【原文】

滕文公[1]问曰:“滕,小国也,间[2]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3]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4]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注释】

[1]滕文公:滕国国君。滕国,古国名,西周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开国国君是周文王的儿子错叔绣。在今山东滕县西南,公元前414年被越国灭,不久复国,又被宋国消灭。

[2]间:处。

[3]池:城池,也就是护城河。

[4]效:献,致。

【译文】

滕文公问道:“腾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处在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之间。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

孟子回答说:“到底归服哪个国家好,这个问题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的。如果您必须要听听我的看法,那倒是有另外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得更深,把城墙筑得更加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老百姓宁愿献出生命也不退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原文】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1],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2],狄人侵之,去之岐山[3]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注释】

[1]薛:国名,其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战国初期为齐所灭,后成为齐权臣田婴、田文的封邑。

[2]邠:地名,在今陕西郴县。

[3]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译文】

滕文公问道:“齐国人将要在所占据的薛地加强城防,我十分担心,您说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太王亶父居住在邠地,狄地的人来侵犯,他便避开,前往岐山之下居住。这并不是太王主动选择而采取的办法,实在是不得已啊。如果一个君王能施行仁政,即使没有成功,后世子孙必然会有能够施行王道的人。君子创立功业而传给子孙,为的是可以使后代子孙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至于能不能成就功德,还得依靠天命。君主怎样去对付齐国呢?只要努力施行仁政就可以了。”

【原文】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1],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2]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君请择于斯二者。”

【注释】

[1]币:帛类织物。古代曾以帛为货币,故今人才有“钱币”的名称。

[2]二三子:你们这些人。

【译文】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尽心竭力地去侍奉大国,却无法免于灭亡,您认为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族的太王在邠地居住,狄地的人经常来侵扰。太王用裘皮和布帛侍奉他们,依然无法免于侵扰;太王用犬马侍奉他们,也依然无法免于侵扰;太王用珠宝玉器侍奉他们,依然无法免于侵扰。于是,太王召集当地的旧臣和长老,向他们宣布说:‘狄地的人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我们的土地。土地只是养人之物,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道德高尚的人不能因那些用来养活人的东西使人遭到迫害。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呢?狄人不也可以做你们的君主吗?我准备离开邠地,以免你们继续受到迫害。’太王于是离开了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脚下重新建造了一个城镇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太王是一位真正有仁德的人,不可以抛弃这样一位有仁德的人啊。’于是跟随太王的人好像赶集一样踊跃。

“有的人说:‘土地是祖先传给子孙的,是子孙代代应该保守的基业,这不是一个人自身可以随意抛弃的,宁可因此献出生命,也不能离开。’

“以上两条道路,请君主从中选择一条吧。”

【原文】

鲁平公[1]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乐正子[2]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注释】

[1]鲁平公:战国时鲁国国君姬叔,前316年-前297年在位。

[2]乐正子: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

【译文】

鲁平公准备外出,他所宠幸的人臧仓请求说:“君主您平时出行,必须下令告知专职人员到哪里去。现在车辆都已经准备好了,专职人员还不知道您要到哪里去,斗胆来请示。”鲁平公说:“我准备去见孟子。”臧仓说:“君主您为何不尊重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先去拜访一个普通人的事情呢?您认为孟子是一个贤德之人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该符合礼仪,但是,孟子为他母亲举办的丧礼超过先前为他父亲举办的丧礼,这样看来,孟子未必是贤德之人。希望君主您不要去拜访他。”

鲁平公说:“好吧。”乐正子入宫门拜见鲁平公,说:“君主为什么不去见孟轲啊?”鲁平公说:“有人对我说:‘孟子后来为他母亲举办的丧礼超过先前为他父亲举办的丧礼’,因此不去见他。”

【原文】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1]衣衾[2]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3]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注释】

[1]椁:外棺。

[2]衣衾:这里指死者入殓时所用的衣服被褥。

[3]尼:阻止。

【译文】

乐正子说:“君主所说的超越礼仪,指的是什么呢?是孟子先给父亲举办丧礼的时候用的是士的身份,而后来给母亲举办丧礼的时候用的是大夫的身份吗?是前面的丧礼用三个鼎摆设祭品,而后面的丧礼用了五个鼎摆设祭品吗?”鲁平公说:“不是。我指的是内棺外椁和华美的衣饰被褥。”乐正子说:“那就不算是越礼,只是因为前后贫富不同罢了。”乐正子去拜见孟子,说:“我同君主说起过夫子,君主本来打算前来拜见您的。有一个君主所宠幸的小臣臧仓阻止了他,他因此没有来。”孟子说:“一个人要干一件事情,是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一个人不想干一件事情,也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干与不干,不是单凭某个人就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侯遇合,是上天的旨意。臧家那个小子怎么能使我不能与鲁侯遇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