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风》共四篇。其中《候人》一诗,朱熹、严粲、方玉润都认为是刺曹共公的。《左传》僖二十八年春,晋文公伐曹,“三月丙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这就是《候人》诗所谓的“三百赤芾”。如果他们的话可信,则《候人》一诗当产生于晋文公入曹,即公元前632年以前。《下泉》一诗,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引齐说曰:“下泉苞稂,十年无王,荀伯遇时,忧念周京。”(《易林》)他断诗是美荀跞之作。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左传》鲁昭公三十二年,天子使告于晋,‘天降祸于周,俾我兄弟并有乱心,以为伯父忧,我一二亲昵甥舅,不遑启处,于今十年……。’自春秋昭二十二年王子朝作乱,至三十二年城成周为十年,与《易林》‘十年无王’合。荀伯,即荀跞也。”他们的考证是可信的。晋师统帅荀跞纳周敬王于成周,在鲁昭公时。可见《曹风》产生于春秋时代。
曹地在今山东省西南部菏泽、定陶、曹县一带地方,位于齐晋之间,是一个较小的国家。统治者生活奢侈腐化,人民感到悲观失望,这是很自然的事。《蜉蝣》一诗,正是它的代表作。
蜉 蝣
【题解】
这是一首没落贵族叹息人生短促的诗。在这位感伤的诗人看来,蜉蝣的朝生暮死,与人的“生年不满百”是一样的,都逃不出死亡的规律。曹国在曹共公统治下,许多新兴人物上了台,一些旧家贵族没落了,所以他们发出这样的哀叹。
蜉蝣之羽 〔1〕 , 蜉蝣有对好翅膀,
衣裳楚楚 〔2〕 。 衣裳整洁又漂亮。
心之忧矣, 可恨朝生暮就死,
于我归处 〔3〕 。 我们归宿都一样。
蜉蝣之翼, 蜉蝣展翅在飞翔,
采采衣服 〔4〕 。 衣服华丽真漂亮。
心之忧矣, 可恨朝生暮就死,
于我归息。 与我归宿一个样。
蜉蝣掘阅 〔5〕 , 蜉蝣穿洞来人间,
麻衣如雪 〔6〕 。 麻衣像雪白晃晃。
心之忧矣, 可恨朝生暮就死,
于我归说。 大家都是这下场。
【注释】
〔1〕 蜉蝣:虫名,成虫翅薄而半透明,生存期极短,一般均朝生暮死。
〔2〕 楚楚:整洁鲜明的样子。
〔3〕 于:即与。归处:即死亡。下文的“归息”、“归说(shuì)”都是归宿、死亡的意思。
〔4〕 采采:犹粲粲,华丽。
〔5〕 掘:穿。阅:古和“穴”通用。宋玉《风赋》“空穴来风”,《庄子》作“空阅来风”。
〔6〕 麻衣:指蜉蝣半透明的羽翼。
候 人
【题解】
这是曹国没落贵族讥刺新兴人物的诗。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这当然是讥诮那暴发户才做了贵族的人。这些由奴民伸出头来的人,在旧社会的耆旧眼里看来,当然说他不配的。”但诗对候人小官却是同情的,说他荷戈和殳,努力工作,而他的小女儿仍不免挨饿。对那些穿红皮绑腿的高官,则深为嫉妒,加以讥刺。
彼候人兮 〔1〕 , 候人官职小得很,
何戈与祋 〔2〕 。 肩上扛着戈和棍。
彼其之子 〔3〕 , 可恨那些暴发户,
三百赤芾 〔4〕 。 红皮绑腿三百人。
维鹈在梁 〔5〕 , 鹈鹕栖在鱼梁上,
不濡其翼 〔6〕 。 居然未曾湿翅膀。
彼其之子, 可笑那些暴发户,
不称其服 〔7〕 。 哪配穿上贵族装。
维鹈在梁, 鹈鹕栖在鱼梁上,
不濡其咮 〔8〕 。 长嘴不湿太反常。
彼其之子, 且看那些暴发户,
不遂其媾 〔9〕 。 不会称心得宠长。
荟兮蔚兮 〔10〕 , 云漫漫啊雾弥弥,
南山朝 〔11〕 。 南山早上彩虹起。
婉兮娈兮 〔12〕 , 候人幼女虽娇好,
季女斯饥 〔13〕 。 没有饭吃饿肚皮。
【注释】
〔1〕 候人:掌管送迎宾客的小官。
〔2〕 何:《齐诗》作“荷”,揹。戈、祋(duì):都是古代的武器名,戈长六尺六寸,祋亦作殳,用竹或木制成的杖,杖端装八稜平头的金属器。
〔3〕 其(jì):语助词,无义。之子:指穿赤芾的暴发户。
〔4〕 赤芾(fú):红色皮制的蔽膝。《毛传》:“大夫以上,赤芾乘轩。”是古代大夫以上的官,才能穿红皮蔽膝和坐轩车。曹共公执政的时候,任命三百个新的大夫。诗人所讽刺的就是这些人。
〔5〕 鹈(tí):即鹈鹕,水鸟名。梁:鱼坝。
〔6〕 濡:沾湿。
〔7〕 称(chèn):适合。
〔8〕 咮(zhòu):鸟嘴。鹈鹕以长嘴取鱼,在河梁上而嘴不沾湿,也是反常。
〔9〕 遂:遂意,称心。媾(gòu):宠爱。朱熹《诗集传》:“遂,称。媾,宠也。遂之为称,犹今人谓‘遂意’为‘称意’。”
〔10〕 荟、蔚:云雾弥漫的样子。
〔11〕 南山:曹地山名,在山东曹州济阴县东二十里。 (jī):虹。朝 ,早上的虹。
〔12〕 婉、娈:幼小美好的样子,形容季女。
〔13〕 季女:少女,这里指候人的幼女。斯:语助词。
鸤 鸠
【题解】
这是讽刺在位没有好人的诗。诗人理想的“淑人君子”,言行一致,受到国内外的称颂和拥护。但在当时的统治阶级中,这样的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诗是从正面写的,如不细加琢磨不易看出它隐含的讽意。它用鸤鸠起兴,实际上是说真正在位的人,虽然拖着白丝带,戴着花皮帽,却不称其服,更不称其职,甚至连鸤鸠都不如。
鸤鸠在桑 〔1〕 , 布谷筑巢桑树间,
其子七兮 〔2〕 。 喂养小鸟心不偏。
淑人君子 〔3〕 , 我们理想好君子,
其仪一兮 〔4〕 。 说到做到不空谈。
其仪一兮, 说到做到不空谈,
心如结兮 〔5〕 。 忠心耿耿磐石坚。
鸤鸠在桑, 布谷筑巢桑树间,
其子在梅 〔6〕 , 小鸟学飞梅树颠。
淑人君子, 我们理想好君子,
其带伊丝 〔7〕 。 丝带束腰真不凡。
其带伊丝, 丝带束腰真不凡,
其弁伊骐 〔8〕 。 玉饰皮帽花色鲜。
鸤鸠在桑, 布谷筑巢桑树间,
其子在棘。 小鸟飞在枣树上。
淑人君子, 我们理想好君子,
其仪不忒 〔9〕 。 言行如一不走样。
其仪不忒, 言行如一不走样,
正是四国 〔10〕 。 四方各国好榜样。
鸤鸠在桑, 布谷筑巢桑树间,
其子在榛。 小鸟飞落榛树上。
淑人君子, 我们理想好君子,
正是国人 〔11〕 。 全国百姓好官长。
正是国人, 全国百姓好官长,
胡不万年 〔12〕 。 怎不祝他寿无疆。
【注释】
〔1〕 鸤(shī)鸠:鸟名,今名布谷鸟。按春秋时就有鸤鸠养子平均的传说,《左传》昭公十七年:“鸤鸠氏,司空也。”杜预注:“鸤鸠平均,故为司空,平水土。”
〔2〕 七:七是虚数,言其多。诗人用鸤鸠对许多小鸟平均喂养,比在位的人不如鸟。
〔3〕 淑人:善人。君子:这里指有才德的人。
〔4〕 仪:言行。胡承珙《毛诗后笺》:“《缁衣》,子曰,‘下之事上也,身不正,言不信,则义不一,行无类也’。其末引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
〔5〕 结:固结。朱熹《诗集传》:“如物之固结而不散也。”
〔6〕 梅:梅花树。
〔7〕 伊:是。
〔8〕 弁:皮帽。骐:本义为有花纹的马,这里用它形容帽饰。《郑笺》:“言此带弁者,刺不称其服。”
〔9〕 忒:偏差。
〔10〕 正:长官。四国:各国。
〔11〕 国人:全国人民。
〔12〕 胡:何。朱熹《诗集传》:“胡不万年,愿其寿考之辞也。”
下 泉
【题解】
这是曹人赞美晋国荀跞纳周敬王于成周的诗。据《左传》及《史记》记载,鲁昭公二十二年,周景王死,太子寿先卒,王子猛立。王子朝作乱,攻杀猛,尹氏立王子朝。王子匄居于狄泉,即诗之下泉(亦名翟泉,在今洛阳东郊)。后来晋文公派大夫荀跞攻子朝而立猛弟匄,是为敬王。诗当作于周敬王入成周以后,即在公元前516年后。这是《诗经》中时间最晚的一首诗。
冽彼下泉 〔1〕 , 下泉水呀清又凉,
浸彼苞稂 〔2〕 。 淹得莠草难生长。
忾我寤叹 〔3〕 , 睁眼醒来长叹息,
念彼周京 〔4〕 。 不知京都怎么样。
冽彼下泉, 下泉水呀清又凉,
浸彼苞萧 〔5〕 。 淹得蒿草难生长。
忾我寤叹, 睁眼醒来长叹息,
念彼京周。 空念京城难回乡。
冽彼下泉, 下泉水呀清又凉,
浸彼苞蓍 〔6〕 。 淹得蓍草难生长。
忾我寤叹, 睁眼醒来长叹息,
念彼京师。 京师惹人常怀想。
芃芃黍苗 〔7〕 , 蓬勃一片黍苗壮,
阴雨膏之 〔8〕 。 阴雨润泽助它长。
四国有王, 各国诸侯终有主,
郇伯劳之 〔9〕 。 护送敬王郇伯忙。
【注释】
〔1〕 冽(liè):寒冷。下泉:出自地下的泉水,亦名狄泉。
〔2〕 苞:丛生。稂(láng):生而不结实的粱,莠一类的草。
〔3〕 忾(xì):叹息。寤:睡醒。
〔4〕 周京:周天子所居的都城王城(今洛阳西郊)。下文的“京周”、“京师”和周京同义。
〔5〕 萧:蒿草。
〔6〕 蓍(shī):草名。《说文》:“蓍,蒿属。”
〔7〕 芃芃(péng):茂盛的样子。
〔8〕 膏:润泽的意思。
〔9〕 郇:与“荀”通,郇伯指晋大夫荀跞。劳:勤劳。之:指纳敬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