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线马甲

白绒线马甲呵!

她底浓情的代表品,

一丝丝条纹

多染着她底香汗;

含着她底爱意;

吸着她底精神。

我底心换来的罢?

白绒线马甲呵!

她为你,

费了多少思想;

耗了多少时日;

受了多少恐慌。

嘻,为的是你么?

白绒线马甲呵!

我将你穿在身上,

我身负重任了!

我欠了无上的债了!

我心窝里添了无数的助燃品了!

这是我永久……诚实……希望的酬报呵!

白绒线马甲呵!

你身价万倍万万倍了!

你得我终身的宠幸了!

你将做我惟一的长伴了!

白绒线马甲呵!

你须将你的本色

代表她底呵!

选自1923年12月5日《申报》

二月十四日[1]

(散文诗)

“我们看月呀!从线般看到弓样,从弓样看到球状;球状时便在月中跳舞!我们看花呀!从含葩看到开花,从开花看到结果;结果时便在花下唱歌!我们看他俩呀!从初恋看到倾心,从倾心看到成婚;成婚时便绕着他俩跳舞唱歌!”

爱神同他的恋人,手儿携手儿肩儿并肩儿地环绕着他俩,歌着,唱着,舞着,跳着。

他俩只是口儿对口儿胸儿贴胸儿地拥抱着,也没听得,也没见得。

“爱!你看!他俩都是瞎子。他俩一些看不见什么,他俩也一些不想看见什么。他只要看见她,她只要看见他!爱!你看!他俩都是聋子。他俩一些听不到什么,他俩也一些不想听到什么。他只要听到她,她只要听到他!”爱神对他的恋人这样说。

“春天了! 自然又染上了画师画不出的颜色。诗人的心花放了,情人的心花放了,一切的心花放了;老夫和他的老妻说笑着,小孩和他的小伴打趣着;鸟儿也歌颂,赞美,高呼,欢唱!”

爱神同他的恋人,手儿携手儿肩儿并肩儿地环绕着他俩,歌着,唱着,舞着,跳着。

他俩只是口儿对口儿胸儿贴胸儿地拥抱着,也没听得,也没见得。

“夏天了!太阳的眼睛张得更大了,更光明了。他极热诚地对我们望了几望,我们都出汗了。他以他的尝试为有效而更热了,我们的汗也出得更多了!”

爱神同他的恋人,手儿携手儿肩儿并肩儿地环绕着他俩,歌着,唱着,舞着,跳着。

他俩只是口儿对口儿胸儿贴胸儿地拥抱着,也没听得,也没见得。

“秋天了!花草枝叶都换了一张脸,散的散,去的去了,他们以长远的工作而得到永久的休息了。云霞多少美丽呀!红里带黄,黄里参绿,绿里和蓝,蓝里夹紫;又红,又黄,又绿,又蓝,又紫,好像打翻了调颜色的水缸!”

爱神同他的恋人,手儿携手儿肩儿并肩儿地环绕着他俩,歌着,唱着,舞着,跳着。

他俩只是口儿对口儿胸儿贴胸儿地拥抱着,也没听得,也没见得。

“冬天了!风呀!雪呀!藏起了秋的老。老的灵魂得到安慰了,有所归宿了。一切的心都蕴藏着秘密,等候明春相示了。你待着,我待着,大家待着罢!”

爱神同他的恋人,手儿携手儿肩儿并肩儿地环绕着他俩,歌着,唱着,舞着,跳着。

他俩只是口儿对口儿胸儿贴胸儿地拥抱着,也没听得,也没见得。

在这个时候,——正在这个时候,天下来了,地上去了,天地合体了!

选自1925年5月《妇女杂志》第11卷第5期

Sphinx献诗[2]

你背上是几千万顷的沙石;

你身后是几千万重的山峡;

你目前是几千万里的河流;

你耳旁是几千万声的呼吁。

啊,你这神秘的猫形的东西,

你以哑谜作你锄莠的利器;

但是自从被Oedipus猜透了,

你便不声不闻地倒下在地。

如今吓,你也变了偶像之一,

在风雨的摧残中饮声吞泣。

命运使然吧,你底胜利失败,

但犹何曾埋没了你底心迹?

去去,过去的是过去的陈迹!

你有吓,你有你将来的事业!

再去逞你良心上的欲求吧,

你除了一个哑谜岂没别的!

选自1927年5月《狮吼》月刊创刊号

莫愁

正如我昔日的幻想今日的热望,

夜来你造成我异乡的欢梦,

点着你处女的朱唇又穿着仙装

你轻步来在我的床边低唱。

我不伤心你的寂寞摧残了容光。

你不见古城也一般地悲伤?

且看红花黄花都换上野苔青苍,

今天的人已非昨天的模样。

但是城上走的不必定要后与皇,

爱你的也不必定要是帝王;

你来,我这里尽有你安身的卧房,

你的心,我有处将他宝藏,

我这里尽有够你来温饱的食粮,

要苦的有药要甜的也有糖,

只是,这里不是你一个儿的地方;

我还有几千万别种的友朋。

选自1928年《狮吼》复活号半月刊第1期

诗三首

呈祖母之灵

(一)

好婆你去了,怕真的不再回来;

弃掉了人世,何必将鬼乡留恋?

啊,你登的是仙界有菩萨作伴。

(在那里的天气也有这边和暖?)

听说那里老的都一样的年轻;

在孟婆亭便全愈了一切旧病;

尽你有悲伤苦恼都洗涤干净,

永远吓,只有快乐甜蜜与称心。

好婆你去了,怕真的不再回来?

白雪是溶了,水渍是永远不褪;

思念你的,还只是在此地哀叹。

啊,让吾们哀叹啊让吾们哀叹,

这不过是爱你的心儿吓长在;

忘不了你给吾们的种种恩惠。

(二)

十四行眼泪十四行鼻涕,

你七个孙儿在这里想你。

啊地下到天上有多少里?

一路上是什么样的天气;

不会嫌冷吧穿了五件衣?

啊好在有一重重的欢喜,

他们舒服过棉和暖过皮,

是你一生最宝贝的珍奇。

啊要是天与地相去甚近,

你总得不时来看看我们,

好在你有的是龙车凤辇,

来来去去不会累不会疲;

那么我们仍是可以快活,

有了苦闷仍是有处诉说。

(三)

一路的玫瑰,一路的玫瑰,

前面是乐园,后面是苦海。

向前你去了,我们还是在

这样汹涌的浪涛中泛滥,

放心好了,好婆,尽请放心!

患难中你养大了的我们,

怎会因这些儿风险担惊?

你的孙儿也受得起苦辛。

你的孙儿也受得起苦辛,

只是已没有你在时欢欣,

他们的脸上都积了泪痕。

当他们快乐时想到了你,

立时立刻会呜咽而唏嘘,

当他们快乐时想到了你。

选自1928 年 《狮吼》复活号半月刊第4期,署笔名“荆蕴”。

神光

我吃了太阳你吃了月亮,

又来了个吃不掉的神光;

她不镶在菩萨的眼中,

她不画在耶稣的头上。

啊还有什么黄昏与黑夜,

地狱的铁锁已被他卸下;

半死的鬼都变了上帝,

全死的鬼也登了仙界。

是悲泣是不知名的欢笑,

原是同一园中的花与鸟;

谢的谢了死的也死了,

不谢不死的今夜来到。

我不敢领受又不敢放弃,

我不敢把肉体来换肉体;

我有个灵魂早已飞去,

早飞至找不到的洞里。

洵美,一七,八,二九。

选自1928年《狮吼》复活号半月刊第6期

诗人做不成了

黄了的青叶都将飞去,

天空是灰色湖是瘴气;

啊,诗人做不成了,

秋风吹尽了春意。

长堤一条线 行人一点,

淡写的远山一个睡仙;

啊,诗人做不成了,

难得入梦 梦不全。

选自1928年《狮吼》复活号半月刊第9期

冬天

你怕冷?那我可不怕;

棉的不够有皮的,皮的不够有火炉——

任你有双倍的冬天,

双倍的西北风也吹不糙我的皮肤。

这才是!你说是羊脂?

管他!看,反正是白的嫩的又软又滑的。

你爱?你真爱?你就摸——

得留神,他怕会炙伤了你的。也值得?

这不是刀痕,也不是

火疤。咳,你还看不出是皮鞭的印子?

就为了上一个冬天,

我不叫那天杀的来打开我的帐子。

事情是过去了,先生,

我们吃这样的饭,就得做这样的人。

你别管,管也管不了;

摸你的,你爱,再嗅上一嗅吻上一吻。

选自1929年2月《雅典》第2期

夜行

更去找谁来给你安慰,

什么人的眼睛中不装满了悲哀!

黑的狭弄犯的什么罪?

接二连三的电灯吐的什么光彩?

自从千万年前到今天,

男的女的各自带上了各自的脸;

各自有他扮惯的笑颜,

用不到你去逗引用不到你去骗。

怕她是你爱上的天仙,

尽使你将稀奇的珍宝向她呈献;

假如有机会给你听见,

她仍是在一句句怨着地怪着天。

朋友你不必懦怯惶恐,

尽可放了胆子走你自己的狭弄;

别人哭你也不必心动,

尽可学着电灯装你自己的欢容。

选自1929年《金屋月刊》第5期

不要不爱狗

跟着潮流

怕是往家乡走

黄昏在后头

帐子 褥子 被头

尽有的是绸

我爱狗

酒 天天有

就怕你要走

音能送掉臭

你总是我的朋友

念诗 喝酒

不要不爱狗

选自1929年《金屋月刊》第6期,署笔名“浩文”。

母亲

天上又刷了金,地上又漆了青,

没有母亲的最怕看见有母亲的人们;

谁也不会忘掉你的,母亲,永生的母亲,

我们身上总留着你一些踪形。

说是你晚来会把星来当作灯,

说是你常会乘着月亮光来看望你的儿孙;

那么别忘了让我们都看你跨上青云,

让我们都知道你已做了仙人。

我不信菩萨,但是一定有尊佛,

会在天宫里指给你一条路去找快活。

要是你能找到凤凰,啊,最好是白鸽,

千万别忘了寄封信给你的小黑。

注:小黑是邵洵美的小名,用母亲的家乡口音读“黑”似“喝”,与“鸽”押韵。

选自1929年《金屋月刊》第6期,署笔名“荆蕴”。

月亮

你可知天上为什么要有月亮,

是不是为了要诗人们去赞赏;

空费了她多少寂寞的时光,

又引得些疯子一个个发狂?

她要听我儿子不成调的歌唱,

她要他当她是个皮球而梦想;

因为他不知道她叫做月亮,

也不问她为什么生在天上。

选自1930年《金屋月刊》第12期

白雪

白雪

雨化的

女人的醋意

管不了

天气

要飘 就飘

选自1930年《金屋月刊》第12期,署笔名“浩文”。

人曲

人说,人到了我的年岁,

牙齿、头发、骨骼都长齐

在他们最应当的地位。

在这年龄他们都想起

他们以前的功绩罪状,

和有过多少忧愁欢喜。

在我,只不过几件轻狂

点缀着呆木的故事,

(老年人说是我的荒荡。)

有几件真是美得像诗,

有几件真巧,上帝的愿,

巧得像花叶长上树枝。

说是成败跟着运命转;

但这一个奇迹的诞生,

我信,是未曾经过天算。

谁说一个细小的天真

受不住那长大了的爱?——

(这份爱也许轻得像云!)

一只小羊为了青山醉;

泉水也为了海洋汹涌;

爱原不由大小来分配。

我认不得是真还是梦,

我不敢对她说,我猜透,

她在准备腥香的卖弄。

她也只是给我她的手——

给我她的手,她不说话,

不说她想给又想收受。

到最后的一天,在仲夏,

她缩回了她给我的手;

她说她是痴,我是发傻。

这是九年前的事,以后

我没见她,她也没见我;

听说她做了几次皇后!

我也做了双倍的俘虏,

(这种俘虏千万人羡慕:)

我的主人是书,是老婆。

1931年6月29日夜半

选自1931年《诗刊》第3期

天上掉下一颗星

假使天上掉下一颗星,我不懂这该是谁的产业。老虎有眼睛;

游火虫也有她底下的一点红;

诗人会掏出他太阳般的灵感;

处女也会说她有光明的纯洁;

就连那将尽的柴烬,未熄的灯蕊,也都会熙嚷着这是他们的名分;

但是,我明白,尽使他们有金漆的宫殿,恐是银编的帐帏,也不会诱惑住这一头爱飞吟的夜莺!

我明白,你是要像暴风一般地前冲;

旋风一般地,转动;刚风一般地,乱射。

我明白,你不愿让谁来抱紧你,

抱紧你说,除了她,你不准再希求谁的手臂。可怜你舍不得推开无论那一块胸膛。你说,粗壮的会给你刺激,柔嫩的会给你安慰;

但是谁又想到你会到一块坚硬的胸膛里去完成你自己的思想,展开你最后的一页,瞒着天造下一个奇迹!

我们时常说,

要是豆梗真能长到了天上,仙女们准会整千整万地为了你堕落;

因为你会叫金鸡变孔雀,又说孔雀比不上她们的美丽。但是你缺少忍耐像中秋的潮水等不及风,向着海洋扑去,在海洋里不见了他自己;你也等不及自己的羽翼丰满,就借着人家的翅膀去飞。

风追不上你,云不敢把你黏住;

这时你方才明白虚空里没有你的亲戚朋友;你便更想念你母亲的微笑,烂泥的怀抱。

这时你找见了一柄新的钥匙,开锁放走了你的记忆和希望。

上帝总猜到人们最后的愿求,他赠与你一个霹雳般的响亮——你收受,你满意,你走上了你自己的方向。

你爱朋友,可是你走进了一个不能和朋友拉手的世界:这世界里有寒凛的孤单,我怕你不能忍受。你只能在阴空中向身后瞟上一眼,看你的朋友都在逼近他们自己的终点;你一定不会去惊动他们,让他们各自建筑着各自希望的宫殿。

等路到了尽头,宫殿也摧毁;他们也会见到你,见到你,不能和你拉手,因为这里不容许人世的亲热。你需要伴侣,但是你不敢露示这一种叛逆的请求,在神灵前,你原是个安分的灵魂。

啊,志摩,谁相信当秋深的夜半,一群幽绿的磷火里会有你!

选自1932年《诗刊》第4期“志摩纪念号”

游击歌

时季一变阵图改,

军装全换老布衫;

让他们空放炮弹空欢喜,

钻进了一个空城像口新棺材。

英雄好汉拿出手段来,

冤家当作爷看待,

他要酒来我给他大花雕;

他要菜来我给他虾仁炒蛋。

一贪快活就怕死,

长官命令不肯依;

看他们你推我让上前线,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熟门熟路割青草,

看见一个斩一刀;

我们走一步矮子要跳两跳,

四处埋伏不要想逃。

冤家着迷着到底,

飞艇不肯上天飞;

叫他们进攻他们偏退兵;

叫他们开炮他们放急屁。

一声喊杀齐反攻,

锄头铁铲全发动;

这一次大军忽从田里起,

又像暴雨,又像狂风。

几十年侮辱今天翻本,

几十年羞耻今天洗净;

从前骂我的今天我剥他的皮,

从前打我的今天我抽他的筋。

看他们从前吹牛不要脸,

今朝哑子吃黄莲;

从前杀人不怕血腥气,

今朝自己做肉片;

从前放火真开心,

今朝尸首没有坟;

从前强奸真开心,

今朝他们的国里只剩女人。

眼目晶亮天老老,

真叫一报还一报;

但看某月某日某时辰,

连本搭利不能少!

选自1938年《自由谭》月刊创刊号,署“逸名”。

*附录:《游击歌》的来历

1938年6月,英国名作家、新闻记者奥登(W.H.Auden)和后来成为英国桂冠诗人的奚雪腕(Christopher Isherwood)来华,意在采集中国的抗日新闻及资料。

与邵洵美访谈时,奥登说,他没有发现过一篇像样的有关抗日的中国诗。邵洵美听了很不以为然,随口说:“怎么没有?有的,据我知道,有一首很好的。”奥登问他:“写些什么?” 邵洵美答道:“噢,我忘了! ……只记得诗里有……‘敌人钻进了一口空棺材’……”

其实根本没有这首诗,奥登却大感兴趣,一定要邵洵美找到这首诗翻译出来给他,硬要跟邵洵美回家取。邵洵美到家当场即兴用英文写下了那首诗递给奥登。奥登回到英国,和奚雪腕合作写下Journey to a War( 《战地行》)一书,1939年由纽约兰登书屋出版。

书中将这首诗歌作为邵洵美的译诗收录,题为The Song of the Chinese Guerrilla Unit ( 《敌后中国游击队之歌》)。并写道:“……我在此插入另一首诗歌,那是我们在上海听到的。那首诗歌是关于敌后游击队的, 系邵洵美先生所译。”

两个月后,邵洵美将这首由他首创的“译诗”重新写成中文,以笔名“逸名”发表在《自由谭》月刊创刊号上(其中第四节是新添的)。 当时香港《大公报》对该创刊号的评价是:“……最满意的是《游击歌》。这是一首出色的‘民歌’,也是新诗。可是那种运用民歌的手法的娴熟,不是许多学文学大众化的人们所能及的。”

结算

这深长的壕沟是一只最大的浴缸,

拥挤了几万千个弟兄在里面开光:

他们有时浇着黄沙和泥,狂风或急雪;

最后是铜片、铁屑, 自己与敌人的血。

这当然不作为享乐,也不作为遭殃;

乃是结算一笔几世代恩怨的老账:

等到本钱和利息完全还偿清楚,

你去你要去的方向,我走我要走的路。

可是珠盘与铅笔都不能明白计数,

究竟人欠的有多少,欠人的有几何,

且看谁的胸襟宽大,谁的气量狭小,

谁有卑鄙的心理,谁有光明的怀抱。

选自1939年7月《南风》第1卷第3期

《论语》征兵歌

让我们在此来高声喊叫:

老朋友!新朋友!

大家赶快磨起墨来,掮起笔来,

一同向共同的仇人拼命!

我们要放出“会心的微笑”,

“冷静的调侃”与“轻松的埋怨”。

去打倒一切没有妖法的精灵:

奖券式的政策;

即兴诗式的命令;

一定会实现的谣言;

一定不会实现的否认;

别人起草的演说;

自己也不相信的声明;

抄袭来的文章;

硬逼出来的热情;

千篇一律的牢骚;

勿关我啥事体的抱不平。

我们从此可以静气平心,

去计算法币如何合美钞,

美钞如何合黄金;

去研究一个月的薪水

可以换几粒米,

几粒米养活几个人;

去计划使老虎摇尾巴

使苍蝇能逃命;

去拆卸自己与别人的

虚场面与空架子,

再加入我们论语的阵营。

选自1948年《论语》半月刊第149期

黄山口占

1935年(?)作黄山游,在天都峰口占数语,读如佛偈,又像扶乩盘中济癫和尚诗,怪哉,怪哉!句云:

一步跨上黄山巅,

黄山吐雾我吐烟;

我比黄山高七尺,

黄山比我早成仙。

创作于1935年,未正式发表。

一个疑问

(仿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我的中年的身体,却有老年的眼睛,

我已把世界上的一切完全识清,

我已懂得什么是物的本来,事的始终,

我已看穿了时光他计算的秘诀,

我知道云从何处飞来复向何处飞去,

我知道雨为什么要下又为什么要停止,

今天招展的花枝不便是昨天招展的花枝,

要寻昨天招展的花枝便得回复到昨天里,

我更知道人类原始的祖宗还是个人,

还有鸡比鸡蛋先生也是不变的定理,

可是我的知心的朋友请你们仔细静听,

我眼睛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我始终想不明白现在这一个时局,

究竟是我的开始还是我的结束。

创作于1944年,未正式发表。

富春江边

(一)

一九四五年,得抗战胜利消息,遂返上海,途中在富阳遇雨,停泊江边,一夜不得入睡。此诗所用犹是此种字汇,现在读来,格格不入。

停船江边待晓行,一夜青草绿进城;

昨宵有雨坟头忙,不知抬来何处魂?

(二)

雨中溪水重, 山外白云轻;

庙里方七日,世事少千斤;

人幼责任大,母老骨肉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3]

创作于1965年,回忆1945年旧事,未正式发表。

悼小曼*

(题为编者所拟)

陆小曼死后第二天得句云:

有酒亦有菜,今日早关门;

夜半虚前席[4],新鬼多故人。

创作于1965年,未正式发表。

悼亡友

(题为编者所拟)

老友庄永龄、陆小曼先后死,得句如下:

雨后凄风晚来急,梦中残竹更恼人;

老友先我成新鬼,窗外唏嘘倍觉亲。

创作于1965到1968年间,未正式发表。

小别

(题为编者所拟)

以前写过一诗给一个朋友,未寄出。最近出院回家后,稍将后二句改动。

天堂有路随便走,地狱日夜不关门,

小别岂知(居然?)非永诀,回家已是隔世人。

……此诗你[5]和母亲看后,不必再留。

父字1968年3月28日

创作于1968年,未正式发表。

【注释】

[1]二月十四日为西方情人节,st.Valentine's Day。

[2]sphinx即狮身人面像。

[3]最后两句借用旧句子,切事实也。——作者原注

[4]夜半虚前席:唐诗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作者原注

[5]你,指其幼子邵小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