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棣
【题解】
这是宴乐兄弟劝友爱的诗。第一、二两章言兄弟相亲相怀过于他人。第三、四章以危难之中朋友和兄弟的帮助相比较。第五章言在平时兄弟还不如朋友亲近，言外之意：这是不应该的。第六章写兄弟宴饮的和乐。第七、八章以夫妇比衬兄弟，言丧乱的时期兄弟固然比朋友好，安宁的时候兄弟也不是不如妻子。
常棣之华 ［一］ ，
鄂不 ［二］ 。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畏） ［三］ ，
兄弟孔怀 ［四］ 。
原隰裒矣 ［五］ ，
兄弟求矣 ［六］ 。
脊令在原 ［七］ ，
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 ［八］ ，
况也永叹 ［九］ 。
兄弟阋于墙 ［一〇］ ，
外御其务（侮） ［一一］ 。
每有良朋，
烝也无戎 ［一二］ 。
丧乱既平，
既安且宁。
虽有兄弟，
不如友生 ［一三］ 。
傧尔笾豆 ［一四］ ，
饮酒之饫 ［一五］ 。
兄弟既具（俱） ［一六］ ，
和乐且孺 ［一七］ 。
妻子好合，
如鼓瑟琴 ［一八］ 。
兄弟既翕 ［一九］ ，
和乐且湛 ［二〇］ 。
“宜尔室家 ［二一］ ，
乐尔妻帑 ［二二］ 。”
是究是图 ［二三］ ，
亶其然乎 ［二四］ ！
【注释】
［一］ 常棣：木名。果实像李子而较小。花两三朵为一缀，茎长而花下垂。诗人以常棣的花比兄弟，或许因其每两三朵彼此相依，所以联想。
［二］ 鄂不：花蒂。“鄂”字《说文》引作“萼”。“不”字在甲骨文是花蒂的象形， （音伟）：光辉。这两句是说常棣的花蒂的光辉表现于外。
［三］ 死丧之威：“威”、“畏”古时通用。
［四］ 孔怀：很关心。这两句是说死丧的事一般人只觉可怕，兄弟却真是关怀。
［五］ 裒：聚。聚于原野似指战争一类的事。一说“裒”读为“踣”，毙。
［六］ 求：相求，是说彼此关心生死，互相寻觅。一说言在兄弟死后往求其尸。
［七］ 脊令：水鸟名。水鸟在原野比喻人有患难，兄弟有患难就急于相救。
［八］ 每：犹言“时常”。
［九］ 况：就是“贶”，赐给。以上两句是说当危难的时候往往有些良朋只能为之长叹，而不能像兄弟奔赴援助。
［一〇］ 阋（音吸）：相争。
［一一］ 务（古读如蒙）：《左传》和《国语》都引作“侮”。以上二句是说兄弟虽有时相争于内，一旦有外侮，就同心抵御。
［一二］ 烝：久。戎：助。
［一三］ 友生：朋友，“生”是语助词。
［一四］ 傧：陈列。“笾”、“豆”，祭祀或燕享时用来盛食物的器具。笾用竹制，豆用木制。
［一五］ 之：犹“是”。饫：满足。
［一六］ 具：同“俱”，聚集。
［一七］ 孺：中心相爱。
［一八］ 鼓：弹奏。以上二句言夫和妻相亲爱，像乐音之配合调谐。用夫妇来衬出兄弟。
［一九］ 翕（音吸）：聚合。
［二〇］ 湛（音耽）：久乐或甚乐。
［二一］ 宜：安。
［二二］ 帑（音奴）：子孙。
［二三］ 究：言用心体会上面两句话的道理，图：言努力做到。
［二四］ 亶：信。其：指宜室家，乐妻帑。
【今译】
常棣的花儿，
花蒂都有光采。
如今一般的人，
谁像兄弟相待。
死丧的威胁，
兄弟最是关心。
众人聚在原野，
兄弟往来相寻。
脊令困在陆地，
兄弟赶来救难。
往往有些良朋，
相赠只有长叹。
兄弟在家相争，
同心抵抗外侮。
往往有些良朋，
长期没有帮助。
乱事平定之后，
日子过得安宁。
这时虽有兄弟，
又不如朋友相亲。
陈列竹碗木碗，
饮宴心足意满。
兄弟今日团聚，
互相亲热温暖。
夫妻父子相亲，
就像琴瑟谐调。
兄弟今日团聚，
永远欢乐和好。
“使你全家相安，
妻子都能快乐。”
好好体会力行，
这话真是不错！
伐木
【题解】
这是宴亲友的乐歌。第一章以鸟与鸟的相求比人和人的相友。以神对人的降福说明人与人友爱相处的必要。第二章言备酒肴，勤洒扫，专待长者们到来。第三章写醉饱歌舞之乐。末尾两句是再约后会。
伐木丁丁 ［一］ 。
鸟鸣嘤嘤 ［二］ 。
出自幽谷，
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
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 ［三］ ，
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 ［四］ ，
不求友生？
神之听之，
终和且平 ［五］ 。
伐木许许 ［六］ 。
酾酒有藇 ［七］ 。
既有肥羜 ［八］ ，
以速诸父 ［九］ 。
宁适不来 ［一〇］ ？
微我弗顾 ［一一］ ！
於粲洒埽 ［一二］ ，
陈馈八簋 ［一三］ 。
既有肥牡 ［一四］ ，
以速诸舅 ［一五］ 。
宁适不来？
微我有咎 ［一六］ ！
伐木于阪 ［一七］ 。
酾酒有衍 ［一八］ 。
笾豆有践 ［一九］ ，
兄弟无远 ［二〇］ 。
民之失德 ［二一］ ，
干 以愆 ［二二］ 。
有酒湑我 ［二三］ ，
无酒酤我 ［二四］ 。
坎坎鼓我 ［二五］ ，
蹲蹲舞我 ［二六］ 。
迨我暇矣 ［二七］ ，
饮此湑矣。
【注释】
［一］ 丁丁（音争）：刀斧砍树的声音。
［二］ 嘤嘤（音莺）：鸟鸣声。
［三］ 相：视。
［四］ 矧：况。
［五］ 终：既。以上二句是说人类友好和爱，神听到之后也会给与人既和且平之福。
［六］ 许许：一作“浒浒”，一作“所所”，削木皮声。
［七］ 酾（音师）：用筐漉酒去掉酒糟。藇（音序）：亦作“ ”，甘美。
［八］ 羜（音苧）：五月小羊。
［九］ 速：召。诸父：对同姓长辈的尊称。
［一〇］ 宁适不来：“宁”犹“何”。这句是说诸父何往而不来呢？言其必来。
［一一］ 微我弗顾：“微”训“无”，就是勿。顾：念，“微我弗顾”就是勿弗顾我。
［一二］ 於：发声词，犹“爰”。粲：鲜明貌。埽：古读如“叟”。
［一三］ 馈：进食品给人叫做“馈”。八簋：言陈列食器之多。簋（古读如九），盛食品的器具，圆筒形。
［一四］ 牡：指羜之雄性的。
［一五］ 诸舅：对异姓长辈的尊称。
［一六］ 咎：过。
［一七］ 阪：山坡。
［一八］ 酾酒有衍：水溢叫做“衍”，这句言酒多。
［一九］ 践：陈列貌。
［二〇］ 兄弟：指同辈亲友。“无远”言别疏远我。也是希望对方应邀赴宴的意思。
［二一］ 失德：言失和而相仇怨。
［二二］ （音侯）：干粮。“干 ”代表食品之粗薄的。愆：过失。以上二句言人与人反目失和，往往因饮食细故。
［二三］ 湑（音胥）：澄滤。我：语尾助词，犹汉乐府《乌生》篇“唶我”之“我”。以下三句仿此。
［二四］ 酤（音沽）：买酒。
［二五］ 坎坎：击鼓声，见《宛丘》。
［二六］ 蹲蹲（音存）：舞貌。
［二七］ 暇：古读如“户”。
【今译】
砍树响丁丁。
鸟儿叫嘤嘤。
出了深谷底，
飞上高树顶。
鸟儿为何嘤嘤叫，
要把朋友声音找。
请看鸟儿多殷勤，
要把朋友声音找；
人比鸟儿更有情，
反而不把朋友交？
人的友爱神听着，
既保平安又和好。
锯树呼呼响。
筛酒扑鼻香。
我家宰了小肥羊，
众位伯叔请来尝。
哪儿去了还不来？
可别不肯来赏光！
打扫屋子生光彩，
八大件儿席上摆。
我把肥壮公羊宰，
众位长亲请过来。
哪儿去了还不来？
千万别见我的怪！
砍树砍倒山坡上。
筛酒漫出酒缸边。
盘儿碗儿排齐整，
老哥老弟别疏远。
有些人们伤和气，
饮食小事成祸源。
咱们有酒把酒筛啊，
没酒也得把酒买啊。
咱们冬冬打起鼓啊，
跳跳蹦蹦一齐舞啊。
趁着今儿有工夫啊，
来把清酒喝个足啊。
采薇
【题解】
这是戍边兵士的诗。第一、二、三三章是说远别家室，历久不归，饥渴劳苦。第四、五章写将帅车马服饰之盛，和戍卒不敢定居之劳。末章写归途雨雪饥渴的苦楚和痛定思痛的心情。
采薇采薇 ［一］ ，
薇亦作止 ［二］ 。
曰归曰归，
岁亦莫（暮） 止 ［三］ 。
靡室靡家 ［四］ ，
狁之故 ［五］ ；
不遑启居 ［六］ ，
狁之故。
采薇采薇，
薇亦柔止 ［七］ 。
曰归曰归，
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 ［八］ ，
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 ［九］ ，
靡使归聘 ［一〇］ 。
采薇采薇，
薇亦刚止 ［一一］ 。
曰归曰归，
岁亦阳止 ［一二］ 。
王事靡盬，
不遑启处 ［一三］ 。
忧心孔疚 ［一四］ ，
我行不来 ［一五］ 。
彼尔（ ） 维何 ［一六］ ？
维常之华 ［一七］ 。
彼路斯何 ［一八］ ？
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 ［一九］ ，
四牡业业 ［二〇］ 。
岂敢定居，
一月三捷 ［二一］ 。
驾彼四牡，
四牡骙骙 ［二二］ ，
君子所依 ［二三］ ，
小人所腓 ［二四］ 。
四牡翼翼 ［二五］ 。
象弭鱼服（箙） ［二六］ 。
岂不日戒 ［二七］ ？
狁孔棘 ［二八］ 。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二九］ 。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三〇］ 。
行道迟迟，
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注释】
［一］ 薇：豆科植物，野生，可食。又名大巢菜，冬发芽，春长大。
［二］ 作：生出。“止”是语尾助词。
［三］ 岁暮：一年将尽的时候。
［四］ 靡：无。“靡室靡家”言终年在外，和妻子远离，有家等于无家。
［五］ 狁（音险允）：一作“猃狁”，种族名。到春秋时代称为狄，战国、秦、汉称匈奴。 狁居住的地方在周之北方。以上两句是说远离家室是为了和 狁打仗。
［六］ 遑：暇。启居：启是小跪。居是安坐。古人坐和跪都是两膝著席。坐时臀部和脚跟接触，跪时将腰伸直。这句是说奔走不停，没有闲暇坐下来休息。
［七］ 柔：是说未老而肥嫩。
［八］ 烈烈：本是火势猛盛的样子，用来形容忧心，等于说忧心如焚。
［九］ 戍：驻守。这句是说驻防未有定处。
［一〇］ 聘：问讯。这句是说没有归聘的使者代我问室家安否。
［一一］ 刚：是说将老而粗硬。
［一二］ 十月为“阳”，现代对农历十月还称为“小阳春”。
［一三］ 启处：犹“启居”。
［一四］ 疚（古读如记）：病痛。“孔疚”等于说很痛苦。
［一五］ 来（古读如厘）：慰勉。“不来”是说无人慰问。
［一六］ 尔：《说文》引作“ ”。音同，花繁盛貌。
［一七］ 常：常棣的简称。以上两句是以开得很繁盛的常棣起兴，引到壮盛军容的描写。
［一八］ 路：就是“辂”，音同。车的高大为辂。“斯”是语助词，犹“维”。这句和“彼尔维何”句法相同。
［一九］ 戎车：兵车。
［二〇］ 牡：指驾车的雄马。业业：高大貌。
［二一］ 三捷：言多次行军，就是不敢定居的意思。抄行小路为“捷”。
［二二］ 骙骙：强壮貌。
［二三］ 君子所依：君子指将帅，“依”犹“乘”。
［二四］ 小人所腓：小人指兵士。腓（音肥）：隐蔽。步卒借戎车遮蔽矢石。
［二五］ 翼翼：闲习貌。
［二六］ 象弭鱼服：弓两端受弦的地方叫做“弭”。“象弭”就是用象牙制成的弭。“服”是“箙”的假借字。箙是盛箭的器具。“鱼箙”就是用沙鱼皮制成的“箙”。
［二七］ 戒：古读如“亟”。日戒：每日警备。
［二八］ 棘：急。
［二九］ 依依：柳条柔弱随风不定之貌。
［三〇］ 霏霏：雪飞貌。以上四句言春去冬还。
【今译】
大巢菜采了又采，
大巢菜冒出芽尖。
说回家哪时回家，
转眼间就到残年。
谁害我有家难奔，
还不是为了 狁；
谁害我腚不着凳，
还不是为了 狁。
大巢菜采了又采，
大巢菜多么鲜嫩。
说回家哪时到家，
心里头多么忧闷。
心忧闷好象火焚，
饥难忍渴也难忍。
驻防地没有一定，
哪有人捎个家信。
大巢菜采了又采，
大巢菜又粗又老。
说回家哪时回家，
小阳春十月又到。
当王差无穷无尽，
哪能有片刻安身。
我的心多么痛苦，
到如今谁来慰伺。
什么花开得繁华？
那都是常棣的花。
什么车高高大大？
还不是贵人的车。
兵车啊已经驾起，
高昂昂公马四匹。
哪儿敢安然住下，
—个月三次转移。
驾起了公马四匹，
四匹马多么神气，
贵人们坐在车上，
士兵们靠它隐蔽。
四匹马多么雄壮。
象牙弭鱼皮箭囊。
怎么不天天警戒？
那 狁实在猖狂。
想起我离家时光，
杨柳啊轻轻飘荡。
如今我走向家乡，
大雪花纷纷扬扬。
慢腾腾一路走来，
饥和渴煎肚熬肠。
我的心多么悽惨，
谁知道我的忧伤！
出车
【题解】
这篇诗称赞了大将南仲带兵抵御 狁，勤劳王事，克敌有功。诗中描写了将士辛苦转战，不得休息，同时也写了眷属怀念征人。前半气象严肃，后半情调和乐。
我出我车，
于彼牧矣 ［一］ 。
自天子所，
谓我来矣 ［二］ 。
召彼仆夫，
谓之载矣 ［三］ 。
王事多难，
维其棘（急） 矣 ［四］ 。
我出我车，
于彼郊矣。
设此旐矣，
建彼旄矣 ［五］ 。
彼 旐斯，
胡不旆旆 ［六］ ？
忧心悄悄，
仆夫况瘁 ［七］ 。
王命南仲，
往城于方 ［八］ 。
出车彭彭，
旂旐央央 ［九］ 。
天子命我，
城彼朔方。
赫赫南仲，
狁于襄 ［一〇］ 。
昔我往矣，
黍稷方华 ［一一］ ；
今我来思，
雨雪载涂 ［一二］ 。
王事多难，
不遑启居 ［一三］ 。
岂不怀归！
畏此简书 ［一四］ 。
喓喓草虫。
趯趯阜螽 ［一五］ 。
未见君子，
忧心忡忡 ［一六］ ；
既见君子，
我心则降 ［一七］ 。
赫赫南仲，
薄伐西戎 ［一八］ 。
春日迟迟 ［一九］ 。
卉木萋萋 ［二〇］ 。
仓庚喈喈。
采蘩祁祁 ［二一］ 。
执讯获丑 ［二二］ ，
薄言还归。
赫赫南仲，
狁于夷 ［二三］ 。
【注释】
［一］ 我：诗人代南仲自称（本诗中只有第三章的“我”字是代将士的妻，其余都属南仲）。牧：远郊放牧之地。
［二］ 谓：犹“命”或“使”。这两句说周王命我来此。
［三］ 仆夫：指御者。
［四］ 维：发语词。棘：急。
［五］ 旐（音兆）：画龟蛇的旗，见《无羊》注。建：立。旄（音毛）：装在旗竿头的羽毛，这里指装饰着羽毛的旗。
［六］ （音余）：画鸟隼的旗，见《无羊》注。“斯”，语助词。旆旆：动摇，飞扬。
［七］ 悄悄：忧貌，见前《邶风·柏舟》。况：甚。瘁：劳。
［八］ 王：指周宣王。南仲：周宣王臣，率师伐 狁有功。《后汉书·马融传》：“ 狁侵周，周宣王立中兴之功，是以赫赫南仲载在周师焉。”方：地名，即下文的“朔方”，在周王畿之北。“城于方”言在朔方筑城。
［九］ 彭彭：众盛。旂：龙旗。央央：又作“英英”，鲜明貌。
［一〇］ 赫赫：显盛貌。 狁：见《采薇》。襄：除，指解除 狁入侵的患难。
［一一］ 往：指出征时。方华：正开花。
［一二］ 来：指伐 狁后归途中。载：满。涂：泥泞。
［一三］ 不遑：不暇。启居：见《采薇》。
［一四］ 简书：写在竹简上的文书，指周王的命令，下文“薄伐西戎”即简书的内容。
［一五］ 喓喓：虫声。草虫：指蝗，或泛指草间之虫。趯趯（音惕）：跳跃。阜螽（音终）：蝗类。
［一六］ 君子：这里是征夫的眷属称征夫之词。忡忡：不安。“未见……”“既见……”都是想象中的情况。
［一七］ 降（古音洪）：悦。以上六句又见《召南·草虫》，写女子念征夫。
［一八］ 薄：语助词。西戎：西方戎族。这两句是诗人用自己的口气叙述南仲的军队在归途中又奉命西征。
［一九］ 迟迟：言天长。此句又见《豳风·七月》。
［二〇］ 卉（音讳）：草的总名。
［二一］ 蘩：白蒿。祁祁：众多。此句又见《七月》。
［二二］ 执：捕。讯：审问。获：“馘”的假借字，就是杀敌人而献其左耳。丑：指首恶。（马瑞辰《诗经通释》说：“《隶释》有‘执讯获首’之语，盖本三家诗，以丑为首之假借。”）这句说对待俘虏分两类：对于需要问讯取得口供的就拘捕起来；对于罪魁就杀掉并割下左耳。
［二三］ 夷：平。最后再把平定 狁的事重叙一笔以作结束。伐戎只是小小插曲，包括在伐 狁这一大事之中。
【今译】
开出我的车子，
车子走向牧地。
打从天子所在，
奉命来到这里。
召集御车的武士，
叫他们装载武器。
如今国家多难，
国难已是紧急。
开出我的车子，
车子走向郊野。
龟蛇旗子高举，
竿上牛尾挂起。
问那些龟蛇鸟旗，
为何不飘扬翻飞？
我的心惶惶不安，
仆夫们面容憔悴。
天子命令南仲，
到朔方筑起城墙。
车马浩浩荡荡，
旌旗一片辉煌。
天子命我南仲，
把城堡筑在朔方。
威名远扬的南仲，
把 狁彻底扫荡。
当初从军打仗，
高粱穗花儿才吐；
如今走向家乡，
雪花飞泥水满路。
只为了国家多难，
不曾有片刻闲住。
难道不怀念乡土？
担心那告急的文书。
草虫喓喓地叫。
蚱蜢趯趯地跳。
见不着我的丈夫，
心儿忡忡如捣；
见着了我的丈夫，
心儿放下来了。
威名远扬的南仲，
又把西戎征讨。
春天的日子漫长。
春天的草木茁壮。
黄莺儿到处歌唱。
采蘩的满载满装。
审问过俘虏报过了杀伤，
凯旋的将士归还家乡。
南仲啊威名远扬，
那 狁再不能猖狂。
杕杜
【题解】
这首诗写应役远戍的兵士过期不得还乡，和家里的人互相思念。每章七句，上四句写征夫，下三句写思妇。
有杕之杜，
有睆其实 ［一］ 。
王事靡盬，
继嗣我日 ［二］ 。
日月阳止 ［三］ ，
女心伤止，
征夫遑止 ［四］ 。
有杕之杜，
其叶萋萋。
王事靡盬，
我心伤悲。
卉木萋止，
女心悲止，
征夫归止。
陟彼北山，
言采其杞。
王事靡盬，
忧我父母。
檀车 ［五］ ，
四牡痯痯 ［六］ ，
征夫不远。
匪载匪来 ［七］ ，
忧心孔疚。
期逝不至，
而多为恤 ［八］ 。
卜筮偕止 ［九］ ，
会言近止 ［一〇］ ，
征夫迩止。
【注释】
［一］ 杕（音第）：孤独貌。杜：棠梨。睆：犹“圆”。一说“睆”是形容颜色美好之词。
［二］ 靡盬（音古）：无止息。已见前。继嗣：一延再延。日：指归期。《盐铁论》：“古者行役不逾时，春行秋返，秋行春返。”
［三］ 阳：十月为阳月，已见《采薇》篇。“日月扬止”犹《采薇》篇的”岁亦阳止”。—说“阳”扰“扬”，“扬”是过去的意思，“日月扬止”和《蟋蟀》篇“日月其迈”意义相同。
［四］ 遑：暇。“征夫遑止”是思妇估计之词，言征人这时该到闲暇将归的时候了。下文“征夫归止”等句仿此。
［五］ 檀车：檀木所造的车。参看《伐檀》篇。 （音阐）：一作“啴啴”，敝貌。或解作“车声”，亦通。
［六］ 痯痯（音管）：疲貌。这两句写思妇设想征夫在途中车敝马疲，缓缓前进。
［七］ 载：读为“在”，是存问的意思。“来”是慰劳。“匪载匪来”二句言因无人慰问而伤心。
［八］ “期逝”二句：期逝：归期已过。不至：代替的人不来。“而”犹“是”。恤：忧。“而多为恤”言因此更多忧。
［九］ 偕：犹“谐”。—说偕训“嘉”，就是吉。
［一〇］ 会：合。卜筮各三人。“会言”指三人合言。“近”言归期不远。
【今译】
孤零零的棠梨树，
圆溜溜的棠梨果。
王家差事无穷尽，
还乡日子拖又拖。
进了十月残年到，
女人在家心烦恼，
出门人儿该闲了。
一棵棠梨孤零零，
棠梨叶儿布成阴。
王家差事无穷尽，
叫我如何不伤心。
百草千花都盛旺，
女人在家心感伤，
出门人儿该还乡。
天天爬上北山崖，
上山为把枸杞采。
王家差事无穷尽，
想起爹妈愁难解。
檀木车儿慢慢赶，
四匹公马腿发软，
出门人儿该不远。
没人安慰没人问，
叫我心上痛难忍。
过期换班人不到，
千忧百虑一齐生。
又问灵龟又问卦，
都说快要看见他，
出门人儿快到家。
车攻
【题解】
这首诗记周宣王东巡田猎，会合诸侯的事。
我车既攻（工） ［一］ ，
我马既同 ［二］ 。
四牡庞庞，
驾言徂东 ［三］ 。
田车既好 ［四］ ，
四牡孔阜 ［五］ 。
东有甫草，
驾言行狩 ［六］ 。
之子于苗 ［七］ ，
选徒嚣嚣 ［八］ 。
建旐设旄，
搏兽于敖 ［九］ 。
驾彼四牡，
四牡奕奕 ［一〇］ 。
赤芾金舄，
会同有绎 ［一一］ 。
决拾既佽，
弓矢既调 ［一二］ 。
射夫既同，
助我举柴 ［一三］ 。
四黄既驾，
两骖不猗 ［一四］ 。
不失其驰，
舍矢如破 ［一五］ 。
萧萧马鸣，
悠悠旆旌 ［一六］ 。
徒御不惊（警） ？
大庖不盈 ［一七］ ？
之子于征，
有闻无声 ［一八］ 。
允矣君子，
展也大成 ［一九］ ！
【注释】
［一］ 攻：修治。《石鼓文》有“吾车既工”句，字作“工”。这句说车子已经加工修理，坚固可用。
［二］ 同：齐。这句说拉车的马已经过挑选和训练，跑起来快慢相齐了。
［三］ 庞庞：躯体充实。驾：驾车。言：语助词，无义。“驾言徂东”言驾好车往东方去。“东”指东都雒邑，在镐京之东。
［四］ 田车：打猎时所乘的车。
［五］ 孔阜：很高大肥壮。
［六］ 甫草：甫田之草。甫田一名圃田，一名原圃，宣王时其地在王畿之内，后归郑国。行狩：进行田猎。冬猎为狩，这里用来指一般田猎。这两句说驾车往甫田行猎。
［七］ 之子：那些人（指随从周王出猎者，实即指周王，古人对尊贵的人往往不直接指称，而称其臣属以代本人，如陛下、殿下、阁下、左右等都是）。于苗：往猎。“苗”本是夏猎的专称，这里指一般田猎，因押韵而换字，正如上句之用“狩”字。
［八］ 选：读为“算”，点数的意思。徒：步卒。嚣嚣：众多。
［九］ 搏兽：一作“薄狩”。敖：地名，和甫田相近。今河南成皋西北有敖山。这两句说前往敖地打猎。
［一〇］ 奕奕：盛貌（形容车马络绎）。
［一一］ 赤芾：诸侯朝服的一部分，见《曹风·候人》。金舄（音昔）：黄朱色的鞋。会同：诸侯盟会的专称。有绎：犹“绎绎”，盛貌。这两句说诸侯聚会。
［一二］ 决：射时钩弦之具，用象骨制成，戴在左手拇指。拾：又名遂，就是射韦冓（用熟制兽皮制成的臂衣，著在左臂）。佽（音次）：利。调：指箭的重轻和弓的强弱配合得当。
［一三］ 射夫：射手。夫是男子的总名。同：聚齐。柴：当作“ ”（音渍），积。“举 ”指堆积动物的尸体。这两句说参加打猎的射手都已集合来相助获得禽兽。
［一四］ 四黄：四匹黄马。两骖：左右两侧的马。猗：当作“倚”。“不倚”指方向不偏，和中间两马一致。
［一五］ 不失其驰：指御不违法则。御和射相配合，有一定法则。舍矢：言放箭。“如”犹“而”。“破”指射中。“舍矢如破”和《秦风·驷 》“舍拔则获”句意同，就是说箭一离手就中的。
［一六］ 萧萧：马长嘶声。悠悠：闲暇貌。这两句写大猎后整队等待着下令返归时的静肃景象。
［一七］ 徒：指步行者。御：指在车上驾驶者。“惊”当作“警”。“徒御不警”是用诘问语气说明车上车下都在警戒着（等候周王）。大庖：指周王的厨房，这句说大庖充实，猎获物很多。
［一八］ 征：行。“有闻”言车行马鸣的声音有所闻。“无声”言没有人声。二句说归途中队伍严肃。
［一九］ 允：惬当，指周王指挥措施得宜。展：诚。末句称颂这次会合诸侯，选徒行猎，十分成功。
【今译】
我们的车儿制造精工，
我们的马儿动作齐同。
四匹雄驹肌肉饱满，
驾起车来奔驰向东。
我们的猎车全都完美，
四匹马儿高大雄伟。
大块草泽就在东边，
驾起车儿前去打围。
那位君子出发打猎，
清点步卒人声喧喧。
龟蛇旗竿上挂牛尾，
为了打猎要上敖山。
那些车子驾着四马，
四马的车儿络绎纷纭。
金色的鞋子红皮蔽膝，
诸侯们纷纷前来会盟。
扳指和射韦冓全都便利，
弓儿和箭全都相配。
弓箭手们会合拢来，
帮我们猎获禽兽成堆。
驾起四匹马毛色全黄，
两旁的马儿没有偏向。
四马的步儿一丝不乱，
箭才离了弦就有杀伤。
声萧萧马儿嘶唤，
轻悠悠旌旗招展。
车上车下谁不警戒？
大厨房里怎不充满？
那位君子走上归程，
只听见车马不闻人声。
君子的措施果然得当，
如今真个是大功告成！
鸿雁
【题解】
这是诅咒徭役的诗。为了统治阶级的需要，这些矜人，甚至包括鳏寡，都不得不“劬劳于野”。
鸿雁于飞，
肃肃其羽 ［一］ 。
之子于征，
劬劳于野 ［二］ 。
爰及矜人，
哀此鳏寡 ［三］ ！
鸿雁于飞，
集于中泽 ［四］ 。
之子于垣，
百堵皆作 ［五］ 。
虽则劬劳，
其究安宅 ［六］ ？
鸿雁于飞，
哀鸣嗷嗷。
维此哲人 ［七］ ，
谓我劬劳。
维彼愚人，
谓我宣骄 ［八］ 。
【注释】
［一］ 鸿雁：鸿与雁同物异称，或复称为鸿雁。肃肃：鸟飞时羽声，已见前《鸨羽》篇。
［二］ 之子：这些人，指被征服役者。劬：过劳。
［三］ 爰：犹“乃”。矜人：可怜人。鳏寡：老而无配偶者。这两句说矜人中包括鳏寡。
［四］ 集：群息。中泽：泽中。
［五］ 于垣：往筑墙。百堵：一百方丈。
［六］ 究：究竟。安宅：何处居住。
［七］ 哲人：智者。
［八］ 宣骄：骄傲。
【今译】
雁儿飞去了，
两翅响沙沙。
那人出门去，
郊外做牛马。
都是受苦人，
可怜鳏和寡！
雁儿飞去了，
落在湖沼里。
那人筑墙去，
百丈都筑起。
吃尽辛和苦，
哪是安身地？
雁儿飞去了，
嗷嗷放悲声。
这些明白人，
知我苦难忍。
只有糊涂蛋，
说我不安分。
庭燎
【题解】
这是写周王朝会的诗。三章写庭燎从火光照人到只见烟气，写入朝的大臣从鸾声锵锵到旌旂可辨，都见出时间由黑夜到天明的进展。
夜如何其 ［一］ ？
夜未央 ［二］ 。
庭燎之光 ［三］ 。
君子至止 ［四］ ，
鸾声将（锵） 将（锵） ［五］ 。
夜如何其？
夜未艾 ［六］ 。
庭燎晣晣 ［七］ 。
君子至止，
鸾声哕哕 ［八］ 。
夜如何其？
夜鄉（嚮） 晨 ［九］ 。
庭燎有 ［一〇］ 。
君子至此，
言观其旂 ［一一］ 。
【注释】
［一］ 其（音基）：语尾助词。
［二］ 未央：未尽。一说未央即未中，未半。
［三］ 庭燎：在庭院内燃点的火炬。又叫“大烛”，古人的烛是用麻稭或苇做的。
［四］ 君子：指入朝的卿大夫或诸侯。“止”是语尾助词，犹“只”。
［五］ 鸾：鸾镳，见《驷 》。一说鸾即銮，指旂上的众铃。将（音枪）：同“锵”。“锵锵”是铃声。
［六］ 未艾：未已，犹“未央”。
［七］ 晰晰：小明。从上章的“光”见出燃烧正盛，从本章的“晰晰”见出火光渐小。
［八］ 哕哕（音讳）：也是铃声。
［九］ 鄉：是“嚮”的假借。嚮晨言将到天明的时候。
［一〇］ （古读如薰）：烟气。
［一一］ 旂（古读如斤）：是—种旗子，上绘交龙，有铃。
【今译】
夜天怎么样啦？
还有多一半长。
庭前火把辉煌。
公侯们来啦，
听到铃声当当，
夜天怎么样啦？
黑夜还没有消尽。
火把减了光明。
公侯们来啦，
听到铃声叮叮。
夜天怎么样啦？
曙光渐渐出现。
火把正在冒烟。
公侯们来啦，
旗子已经看见。
白驹
【题解】
这是留客惜别的诗。前三章是客未去而挽留，后一章是客已去而相忆。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一］ 。
絷之维之 ［二］ ，
以永今朝 ［三］ 。
所谓伊人 ［四］ ，
于焉逍遥 ［五］ 。
皎皎白驹，
食我场藿 ［六］ 。
絷之维之，
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
于焉嘉客 ［七］ 。
皎皎白驹，
贲然来思 ［八］ 。
尔公尔侯 ［九］ ！
逸豫无期 ［一〇］ 。
慎尔优游 ［一一］ ，
勉尔遁思 ［一二］ 。
皎皎白驹，
在彼空谷 ［一三］ 。
生刍一束 ［一四］ 。
其人如玉 ［一五］ 。
毋金玉尔音 ［一六］ ，
而有遐心 ［一七］ ！
【注释】
［一］ 场：圃。参看《七月》篇注四十八。
［二］ 絷：绊马两足。维：用绳一头系马勒一头系在树木楹柱等物上。
［三］ 永：长。这句是留客之词，言多留—刻，这欢乐的早晨就多延长—刻。下章“以永今夕”仿此。
［四］ 谓：这里训“勤”，就是望或念的意思。伊人：此人，指白驹的主人。
［五］ 焉：此。逍遥：闲散自在貌。这句是说伊人在此游息。
［六］ 藿：初生的豆。上章的“苗”就是指豆苗。
［七］ 于焉嘉客：这句说在我处做好客人。
［八］ 贲：饰。“贲然”是光采貌。
［九］ 尔公尔侯：指“伊人”。
［一〇］ 逸豫：安乐。“期”读为“綦”，极。以上二句是说客人在这里可得到极大的安乐。
［一一］ 慎：重。优游：犹“逍遥”。
［一二］ 勉：抑止之辞。遁：迁。以上二句对客人说：你重视这一番优游罢，且别作离去的打算。
［一三］ 空谷：《文选》李善注引《韩诗》作“穹谷”，即深谷。以上二句言白驹离此归去正走在深谷之中。
［一四］ 生刍：青草，用来喂白驹。
［一五］ 其人：指白驹的主人。“如玉”言其有美德。
［一六］ “毋金”句：这句对“其人”说，别太珍惜你的音信像珍惜金玉似地。
［一七］ 遐：远。“遐心”是说疏远之心。最后两句是希望其人勿断绝音信。
【今译】
白白的小马儿，
吃我场上的青苗。
拴起它拴起它啊，
延长欢乐的今朝。
那个人那个人啊，
来到这儿寻乐。
白白的小马儿，
吃我场上的豆茎。
拴起它拴起它啊，
延长今晚的良辰。
那个人那个人啊，
我家尊贵的客人。
白白的小马儿，
把光辉带到此地。
高贵的客人！
此地十分安逸。
好好儿乐一乐吧，
甭打走的主意。
白白的小马儿，
回到山谷去了。
咀嚼着一捆青草。
那人儿啊玉一般美好。
别忘了给我捎个信啊，
别有疏远我的心啊！
黄鸟
【题解】
离乡背井的人在异国遭受剥削和欺凌，更增加对邦族的怀念。
黄鸟！黄鸟 ［一］ ！
无集于榖 ［二］ ！
无啄我粟！
此邦之人，
不我肯穀 ［三］ 。
言旋，言归 ［四］ ，
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
无集于桑！
无啄我粱！
此邦之人，
不可与明 ［五］ 。
言旋，言归，
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
无集于栩 ［六］ ！
无啄我黍！
此邦之人，
不可与处。
言旋，言归，
复我诸父 ［七］ 。
【注释】
［一］ 黄鸟：比剥削者。
［二］ 榖（音谷）：树名，桑科，落叶亚乔木。即楮木，皮可造纸。
［三］ 穀：善，或训“养”，也可以通。“不我肯穀”就是不肯善待我（或不肯养我）的意思。
［四］ 旋：还。
［五］ 明：晓喻。这句就是不可与言的意思，也就是“有理说不清”的意思。郑笺读为“盟”，“不可与盟”就是不能和他讲信义，也可以通。
［六］ 栩（音许）：即橡树。
［七］ 诸父：指同姓的长辈。
【今译】
黄雀啊黄雀！
我的楮树你别上！
我的小米你休想！
这儿的人啊，
待我没有好心肠。
回去了，回去了，
回我的本族旧家乡。
黄雀啊黄雀！
别在我的桑树息！
别吃我的高粱米！
这儿的人啊，
没法叫他通情理。
回去了，回去了，
和我哥哥们在一起。
黄雀啊黄雀！
不许落在橡子树！
不许偷吃我的黍！
这儿的人啊，
谁能和他一块住。
回去了，回去了，
回去见我的众伯叔。
斯干
【题解】
这是周王建筑宫室落成时的祝颂歌辞。第一章总述地势，祝家族和乐。第二章言筑室始终，祝嗣续妣祖。第三章描写宫室的坚固和严密。第四章描写屋宇的美盛。第五章描写堂室的宽明。第六章祝主人安寝并得吉梦。第七章假设占梦之辞。第八章祝生贵男。第九章祝生贤女。
秩秩斯干 ［一］ 。
幽幽南山 ［二］ 。
如竹苞矣 ［三］ ，
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
式相好矣，
无相犹矣 ［四］ 。
似（嗣） 续妣祖 ［五］ ，
筑室百堵 ［六］ 。
西南其户 ［七］ 。
爰居爰处，
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 ［八］ ，
椓之橐橐 ［九］ 。
风雨攸除 ［一〇］ ，
鸟鼠攸去，
君子攸芋（宇） ［一一］ 。
如跂斯翼 ［一二］ ，
如矢斯棘 ［一三］ ，
如鸟斯革 ［一四］ ，
如翚斯飞 ［一五］ 。
君子攸跻 ［一六］ 。
殖殖其庭 ［一七］ ，
有觉其楹 ［一八］ 。
哙哙其正 ［一九］ ，
哕哕其冥 ［二〇］ 。
君子攸宁 ［二一］ 。
下莞上簟 ［二二］ ，
乃安斯寝。
乃寝乃兴 ［二三］ ，
乃占我梦 ［二四］ 。
吉梦维何？
维熊维罴 ［二五］ ，
维虺维蛇 ［二六］ 。
大人占之 ［二七］ ：
维熊维罴，
男子之祥；
维虺维蛇，
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
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
载弄之璋 ［二八］ 。
其泣喤喤 ［二九］ 。
朱芾斯皇 ［三〇］ ，
室家君王 ［三一］ 。
乃生女子，
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 ［三二］ ，
载弄之瓦 ［三三］ 。
无非无仪 ［三四］ ，
唯酒食是议，
无父母诒罹 ［三五］ 。
【注释】
［一］ 秩秩：水流貌。干：涧，古通用。
［二］ 幽幽：深远貌。南山：即终南山，在镐京之南。
［三］ 苞：植物丛生稠密的样子。“竹苞”、“松茂”都是比喻兄弟相好。
［四］ 犹：欺诈。
［五］ 似：与“嗣”同，继续。妣：亡母之称。这里的“妣祖”等于说先妣、先祖，指远祖。
［六］ 筑室百堵：是说房屋四面的墙共合一百方丈。方丈为“堵”。
［七］ 西南其户：古人堂寝的制度，有正户有侧户，正户南向，侧户东西向。
［八］ 约：束缚。阁阁：捆缚停妥貌。
［九］ 椓（音卓）：击。橐橐：敲击的声音。
［一〇］ 风雨攸除：“攸”是语助词。这句是说风雨之害得以除去，下句说鸟鼠不能穿破，都是写房屋的坚牢严密。
［一一］ 芋：读为“宇”，居住。
［一二］ 翼：端正貌。这句是说房屋的端正像人跂立。
［一三］ 棘：《玉篇》引《韩诗》作“朸”，棱。这句是说屋四角有棱，像箭头。
［一四］ 革（古读如亟）：“ ”字的省借，指鸟翅。这句是说栋宇的宏壮像鸟类举翅。
［一五］ 翚（音辉）：雉名。这句是说簷阿有华彩，形势轩张，像雉鸟起飞。
［一六］ 跻：升。
［一七］ 殖殖：平正貌。
［一八］ 觉：高大。楹：柱。
［一九］ 哙哙：犹“快快”，形容堂殿的轩豁宽明。正：向明之处。
［二〇］ 哕哕（音嘒）：犹“煟煟”，明亮。冥：幽暗处。这句是说本当是幽暗的地方也是明亮的，可见其轩豁。
［二一］ 宁：安。这句就是下文“乃安斯寝”的意思。
［二二］ 莞（音官）：植物名，生在水中，又名水葱，形似小蒲，可以织席。这里莞即指莞席。簟：苇或竹丝织成的席。
［二三］ 兴：起。
［二四］ 占梦：言推断梦的吉凶。
［二五］ 罴（音陂）：兽名，似熊而高大。
［二六］ 虺（音卉）：四脚蛇蜥蝎类。以上三句言主人梦中见熊罴与虺蛇。
［二七］ 大人：或许即指太卜，《周礼》有太卜之官，掌占梦。以下四句就是“大人”对梦的解释。
［二八］ 璋：玉器，形似半圭。“弄”是说放在手边作玩弄状。
［二九］ 喤喤：小儿哭声。
［三〇］ 芾（音弗）：亦作“茀”，古时祭服，以熟治的兽皮制成，着在腹前，遮蔽膝部，形似今时的围裙。天子所用的芾是纯朱色，诸侯用黄朱色。皇：犹“煌煌”。
［三一］ 君王：君指诸侯，王指天子。这两句是说孩子将来都要服朱芾，都是周室周家的君或王。
［三二］ 裼（音替）：又名褓衣，就是婴儿的被。
［三三］ 瓦：指古人纺线时所用的陶锤。
［三四］ 无非：就是无违。“无仪”就是无邪。仪读为“俄”。俄，邪。
［三五］ 诒：通“贻”，给与。罹：忧。这句是说不累父母担忧。
【今译】
涧水秩秩流动。
南山多么幽深。
好像绿竹成丛，
好像青松茂盛，
阿兄阿弟，
相爱相亲，
没有假意虚情。
继承先妣先祖，
筑成房屋百堵。
向西向南开户。
全家来此居住，
说说笑笑相处。
绑扎停停当当，
敲打叮叮当当。
风雨都能挡住，
雀鼠不能穿破，
君子安居之所。
像人立那么端正，
像箭头那样有棱，
宏壮像大鸟举翅，
彩檐像雉鸡飞升。
君子举足登临。
前庭平平正正，
楹柱高大齐整。
亮处十分轩敞，
深处也是宽明。
君子得到安宁。
下有莞席上有竹簟，
舒舒服服就寝。
君子睡罢起身，
叫卜人推详梦境。
是什么吉祥梦境？
梦见小熊大熊，
梦见虺蜴长虫。
卜人详了梦：
梦见小熊大熊，
预兆生个男娃；
梦见虺蜴长虫，
预兆生个女娃。
生下了男娃，
让他睡在床上，
为他穿上衣裳，
再给他一块玉璋。
他哭得声音响亮。
朱红祭服辉煌，
周邦未来的君王。
生下了女娃，
放在地上安睡，
为她裹上褓被，
给她纺线的瓦棰。
她长大温顺无邪，
能把酒食来料理，
让父母安心满意。
无羊
【题解】
这是歌咏牛羊蕃盛的诗。前三章，尤其是第二章，描写牧场上的人畜动态，是本诗最生动的部分。
谁谓尔无羊，
三百维群 ［一］ 。
谁谓尔无牛，
九十其犉 ［二］ 。
尔羊来思，
其角濈濈 ［三］ 。
尔牛来思，
其耳湿湿 ［四］ 。
或降于阿 ［五］ ，
或饮于池，
或寝或讹 ［六］ 。
尔牧来思，
何（荷） 蓑何（荷） 笠 ［七］ ，
或负其 。
三十维物 ［八］ ，
尔牲则具 ［九］ 。
尔牧来思，
以薪以蒸 ［一〇］ ，
以雌以雄 ［一一］ 。
尔羊来思，
矜矜兢兢 ［一二］ ，
不骞不崩 ［一三］ 。
麾之以肱 ［一四］ ，
毕来既升 ［一五］ 。
牧人乃梦 ［一六］ ：
衆维鱼矣 ［一七］ ，
旐维 矣 ［一八］ 。
大人占之：
衆维鱼矣，
实维丰年；
旐维 矣，
室家溱溱 ［一九］ 。
【注释】
［一］ 维：犹“为”。这句是说以三百羊为一群。
［二］ 犉（音纯）：七尺的牛。以上言牛羊之多。
［三］ 濈濈（音及）：一作“戢戢”，聚集。
［四］ 湿湿：耳动貌。
［五］ 阿：丘陵。
［六］ “或降”二句：“池（古读如沱）”。讹：《玉篇》引作“吪”，动。以上三句写牛羊的动态，承上章“羊来”、“牛来”。
［七］ 何：同“荷”。肩上担东西叫做“荷”。
［八］ 物：毛色。“三十维物”是说毛色有多种。
［九］ 具（古音够）：备。这句是说供祭祀用的牲都具备了。古人有些祭祀用牲的毛色不同，如阳祀用 （赤色），阴祀用黝（黑色）之类，见《周礼·地官·牧人》。
［一〇］ 蒸：细小的柴薪。
［一一］ 雌雄：指捕得的鸟兽，如雉兔之类。以上三句写牧者除放牧牛羊外，兼做打柴草、猎野味的事。
［一二］ 矜矜兢兢：谨慎坚持，唯恐失群的样子。
［一三］ 骞：亏损。崩：溃散。以上三句是说群羊驯谨相随，不会散失。
［一四］ 麾：指挥。肱：臂。这句是说牧者不用鞭箠，只以手臂指挥，是承接上文写羊的驯顺。
［一五］ 毕来既升：“毕”、“既”都训“尽”。升：进。这句是说牛羊全都赶入圈牢。
［一六］ 牧人：官名，掌畜牧。上文的“牧”指一般放牧牛羊的人，与此不同。
［一七］ 衆维鱼矣：犹“维衆鱼矣”。一说，“衆”是“虫衆”字之省。虫衆就是螽，蝗类。“虫衆维鱼矣”就是虫衆化为鱼。
［一八］ 旐维 矣：“旐（音兆）”、“ （音余）”都是用来聚众的旗子。旐画龟蛇， 画鸟隼。以上二句言牧人梦见鱼、旐等物。
［一九］ 溱溱：《潜夫论》引作“蓁蓁”，众多貌。“室家溱溱”言丁口旺盛。以上四句记“大人”对此梦的解释。
【今译】
谁说你家羊儿少，
一群就是三百条。
谁说你家没有牛，
七尺黄牛九十头。
你的羊儿都来了，
羊儿觭角挨觭角。
你的牛儿都来了，
牛儿都把耳朵摇。
有些牛羊正下坡，
有些池边来饮水，
也有动弹也有睡。
你的牧人都来了，
背着蓑衣和斗笠，
有把干粮袋子背。
牛羊毛色三十种，
各色祭牲都齐备。
你的牧人都来了，
他们一路打柴草，
又捉雌鸟和雄鸟。
你的羊儿都来了，
谨谨慎慎相依靠，
不奔不散不亏少。
摆动胳膊来指挥，
一古脑儿进圈牢。
牧官做梦真希奇，
梦见蝗虫变成鱼，
龟蛇旗儿变鸟旗。
占梦先生来推详：
梦见蝗虫变成鱼，
来年丰收谷满仓；
龟蛇旗儿变鸟旗，
添人进门喜洋洋。
节南山
【题解】
这是控诉执政者的诗：第一、二章叙尹氏的暴虐不平。第三章责尹氏。第四章责周王。第五章望朝廷进用君子。第六章怨周王委政小人。第七章自伤无地可以逃避。第八章言尹氏的态度变化莫测。第九章怨周王不悟。第十章说明作诗目的。
节彼南山 ［一］ ，
维石岩岩 ［二］ 。
赫赫师尹 ［三］ ，
民具（俱） 尔瞻 ［四］ 。
忧心如惔（炎） ［五］ ，
不敢戏谈 ［六］ 。
国既卒斩 ［七］ ，
何用不监 ［八］ ？
节彼南山，
有实其猗 ［九］ 。
赫赫师尹，
不平谓何 ［一〇］ ！
天方荐瘥 ［一一］ ，
丧乱弘多 ［一二］ ！
民言无嘉 ［一三］ ，
憯莫惩嗟 ［一四］ 。
尹氏大师，
维周之氐 ［一五］ 。
秉国之均 ［一六］ ，
四方是维 ［一七］ 。
天子是毗 ［一八］ ，
俾民不迷。
不吊昊天 ［一九］ ，
不宜空我师 ［二〇］ ！
弗躬弗亲，
庶民弗信 ［二一］ 。
弗问弗仕，
勿罔君子 ［二二］ ；
式夷式已 ［二三］ ，
无小人殆 ［二四］ ；
琐琐姻亚 ［二五］ ，
则无 仕 ［二六］ 。
昊天不佣 ［二七］ ，
降此鞫讠凶 ［二八］ 。
昊天不惠，
降此大戾 ［二九］ 。
君子如届 ［三〇］ ，
俾民心阕 ［三一］ 。
君子如夷，
恶怒是违 ［三二］ 。
不吊昊天，
乱靡有定。
式月（抈） 斯生 ［三三］ ，
俾民不宁。
忧心如酲 ［三四］ ，
谁秉国成 ［三五］ ？
不自为政，
卒劳百姓 ［三六］ 。
驾彼四牡，
四牡项领 ［三七］ 。
我瞻四方，
蹙蹙靡所骋 ［三八］ 。
方茂尔恶 ［三九］ ，
相尔矛矣 ［四〇］ 。
既夷既怿 ［四一］ ，
如相酬矣 ［四二］ 。
昊天不平，
我王不宁。
不惩其心 ［四三］ ，
覆怨其正 ［四四］ 。
家父作诵 ［四五］ ，
以究王 ［四六］ 。
式讹尔心 ［四七］ ，
以畜万邦 ［四八］ 。
【注释】
［一］ 节：高峻貌。
［二］ 岩岩：山石堆积之貌。
［三］ 赫赫：势位显盛貌。师：官名，太师的简称。太师是三公之最尊的。“师尹”言太师尹氏。尹氏是周之名族。
［四］ 具：俱。瞻：视。
［五］ 惔：“炎”的借字，《释文》引《韩诗》作“炎”。“如惔”等于说如焚。
［六］ 戏谈：言随便戏谑谈论，这句是说人民畏惧尹氏的威虐。
［七］ 国既卒斩：“国”指周。卒：终。斩：绝。这句是说国祚已到终绝的时候，极言其危殆。
［八］ 用：犹“以”。监：察。
［九］ 实：满。言草木充实。“猗”，长。言草木长茂。
［一〇］ 不平谓何：“谓何”犹”云何”。这句是说尹氏为政不平，没有可说的。
［一一］ 荐：重，再。瘥（音嵯）：病，包括疾疫饥馑等灾患。“荐瘥”是说屡次降瘥。
［一二］ 丧乱弘多：这句是说死丧祸乱既大且多。
［一三］ 民言无嘉：这句是说人民没有什么好听的话可说（所说的无非怨愤忧戚之言）。
［一四］ 憯（音惨）：犹“曾”或“尚”。惩：戒。嗟：语尾助词。以上四句言天意民心是这样了，尹氏还不自惩戒。
［一五］ “尹氏”二句：“氐”同“柢”，树根。以上二句言尹氏地位重要，为国家的根本。
［一六］ 秉国之均：这句是说尹氏执国家的大权。“均”同“钧”，本是制陶器的模子下面的车盘。制陶器必需运转陶钧，治国必需运用政权。所以借比。
［一七］ 维：护持。
［一八］ 毗：一作“埤”，辅佐。
［一九］ 不吊：不善。
［二〇］ “不吊”二句：空：穷。师：众。“我师”犹言“我们大众”。以上二句是愤怨呼天，要求那不体恤下民的上帝，不要再容许害人的执政者把人民大众抛向穷途绝境。
［二一］ 庶民弗信：这句是说王不信民众。正因为王自己不问政事，所以不了解民情。本章八句都是对周王而言。
［二二］ 勿：是语助词。罔：欺。“君子”指贤臣，和下文“小人”相对。以上二句是说对君子不咨询不任用是欺罔君子。
［二三］ 式：是语助词。夷：平。已：止。言使上文所述的不合理现象得到夷平与制止。
［二四］ 无：勿。殆：近。以上二句表示希望周王纠正尹氏，疏远尹氏。
［二五］ 琐琐：计谋褊浅之貌。姻亚：婿父为姻，两婿相谓曰亚。尹氏和周室有婚姻关系，“琐琐姻亚”似指尹氏，或包括尹氏。
［二六］ “琐琐”二句： ：厚，腴美。以上二句是说姻亚中才智短浅的人不必给以高官厚禄。
［二七］ 佣：均。“不佣”犹云“不平”。
［二八］ 鞫：同“鞠”，穷。 ，凶。“鞠凶”犹言“极祸”。
［二九］ 戾：恶。“大戾”犹“鞫凶”。
［三〇］ 届（古读如既）：到。
［三一］ “君子”二句：阕（古读如癸）：息。以上二句是说贤者如果来从政，人民的怨愤之心就可止息。
［三二］ 违：去。以上二句是说君子如没有什么不平，众人的暴怒也可以除去。
［三三］ 月：是“抈”字的省借。摧折。“抈斯生”就是说扼杀斯民。
［三四］ 酲：病酒。
［三五］ 秉：执。国成：国政的成规。《周礼·天官·小宰》列举官府八事作为经邦的根据，叫做“八成”。
［三六］ 卒：“瘁”字的假借，就是病。以上三句是说周王不亲问政事，使小人掌权，致百姓受苦。
［三七］ 项：大。领：颈。久驾不行马颈将有肿大之病。
［三八］ 蹙蹙（音蹴）：局缩不得舒展的意思。靡所骋：无可驰骋之处。以上四句是说四方没有可去的地方。
［三九］ 方茂尔恶：当你怨恶正盛的时候。“尔”指尹氏。
［四〇］ 相：视。相尔矛：是说要用武。
［四一］ 夷怿：是说怨解。
［四二］ 酬：宾主以酒相酬。以上四句是说小人情态无常。
［四三］ 不惩其心：就是其心不惩。言周王无惩戒之意。
［四四］ 覆：反。这句是说周王反而怨恨对他谏正的人。
［四五］ 家父：或作“嘉父”，又作“嘉甫”，人名，就是本篇的作者。诵：诗。
［四六］ 究：读为“纠”。纠，举发。 ：读为“凶”。“王凶”指尹氏。以上二句作者自述作诗的用意是揭发王左右的凶人。
［四七］ 讹：同“吪”，变化。尔：指周王。
［四八］ 畜：养。邦：古音buēnɡ。
【今译】
高峻的终南山，
上有垒垒的岩石。
烜赫的尹太师，
人民万目所视。
人民心似火煎，
不敢随便笑谈。
国运终要斩断，
天公何不开眼？
高峻的终南山，
草木充实茂盛。
烜赫的尹太师，
为政不平还能说甚！
老天反复降灾，
多少死丧祸害！
人民没一句好话，
自己还不惩戒。
姓尹的太师，
是周家的根柢。
掌握国家大权，
四方仗他维系。
君王要他辅助，
百姓要他带路。
不体恤人的老天，
可不能断人活路！
（王）自己不问国政，
对人民不肯信任。
不咨询也不任用，
对君子不该欺哄；
坏事要纠正也要制止，
不要和小人靠拢；
庸碌的亲戚，
不要再给恩宠。
老天不公不平，
降下特大灾难。
老天不仁不慈，
降下这般忧患。
君子如果执政。
能够消除民愤。
君子没啥不平，
暴怒也能平静。
老天不惜人命，
大乱何时平定。
不要扼杀百姓，
使人不得安宁。
我忧心好象酒醉，
谁执掌国家成规？
（王）不肯亲自执政，
害苦了天下百姓。
驾起了四匹公马，
四匹马肿了颈项。
我放眼四下观望，
却没有投奔的地方。
当你恶意盛旺，
眼光就向着刀枪。
当你怒气消除，
就像对饮着酒浆。
天公不想太平。
我王不能安枕。
他的心偏不清醒，
反怨恨人家纠正。
家父作了这首诗，
来揭王家的凶徒。
只指望王心感化，
好好把四方安抚。
正月
【题解】
这是忧国哀民、愤世嫉邪的诗。大约产生于西周已经沦亡，东都尚未巩固的时期。第一章从天时失常说到忧心独深。第二章自伤生逢乱世，谗邪可怕。第三章忧虑后祸不测。第四章寄希望于天命。第五章言讹言不止，是非纷纭。第六章言人民危惧不安。第七章言自己在朝孤立，不见用。第八章举宗周事做鉴戒。第九章用大车输载比喻错误的失败的政治措施。第十章用行车逾险比喻正确的成功的政治措施。第十一章自伤进退维谷。第十二章以当权小人的朋比对照自己的孤立。第十三章举出社会不平观象，说明可哀的不只是个人的不幸遭遇。
正月繁霜 ［一］ ，
我心忧伤。
民之讹言 ［二］ ，
亦孔之将 ［三］ 。
念我独兮，
忧心京京 ［四］ 。
哀我小心，
癙忧以痒 ［五］ 。
父母生我，
胡俾我瘉 ［六］ ！
不自我先，
不自我后 ［七］ 。
好言自口，
莠言自口 ［八］ 。
忧心愈愈 ［九］ ，
是以有侮 ［一〇］ 。
忧心茕茕 ［一一］ ，
念我无禄 ［一二］ 。
民之无辜，
并其臣仆 ［一三］ 。
哀我人斯，
于何从禄 ［一四］ ？
瞻乌爰止，
于谁之屋 ［一五］ ？
瞻彼中林，
侯薪侯蒸 ［一六］ 。
民今方殆，
视天梦梦 ［一七］ 。
既克有定，
靡人弗胜 ［一八］ 。
有皇上帝 ［一九］ ，
伊谁云憎？
谓山盖（盍） 卑 ［二〇］ ？
为冈为陵 ［二一］ 。
民之讹言，
宁莫之惩 ［二二］ 。
召彼故老，
讯之占梦。
具（惧） 曰“予圣” ［二三］ ，
谁知乌之雌雄 ［二四］ ？
谓天盖（盍） 高？
不敢不局 ［二五］ 。
谓地盖（盍） 厚？
不敢不蹐 ［二六］ 。
维号斯言 ［二七］ ，
有伦有脊 ［二八］ 。
哀今之人，
胡为虺蜴 ［二九］ ，
瞻彼阪田 ［三〇］ ，
有菀其特 ［三一］ 。
天之扤我 ［三二］ ，
如不我克 ［三三］ 。
彼求我则 ［三四］ ，
如不我得。
执我仇（扏） 仇（扏） ［三五］ ，
亦不我力 ［三六］ 。
心之忧矣，
如或结之。
今兹之正 ［三七］ ，
胡然厉矣 ［三八］ ？
燎之方扬 ［三九］ ，
宁或灭之。
赫赫宗周 ［四〇］ ，
褒姒烕（灭） 之 ［四一］ 。
终其永怀 ［四二］ ，
又窘阴雨 ［四三］ 。
其车既载，
乃弃尔辅 ［四四］ 。
载输尔载 ［四五］ ，
将伯助予 ［四六］ 。
无弃尔辅，
员于尔辐 ［四七］ 。
屡顾尔仆 ［四八］ ，
不输尔载。
终逾绝险，
曾是不意 ［四九］ ，
鱼在于沼 ［五〇］ ，
亦匪克乐 ［五一］ 。
潜虽伏矣 ［五二］ ，
亦孔之炤（昭） ［五三］ 。
忧心惨（懆） 惨（懆） ［五四］ ，
念国之为虐。
彼有旨酒，
又有嘉殽。
洽比其邻 ［五五］ ，
昏姻孔云 ［五六］ 。
念我独兮，
忧心殷殷。
佌佌彼有屋 ［五七］ ，
蔌蔌方有谷 ［五八］ 。
民今之无禄，
天夭是椓 ［五九］ 。
哿矣富人 ［六〇］ ，
哀此茕独！
【注释】
［一］ 正月：毛传：“正月，夏之四月。”是孟夏时节。繁霜：多霜冻。这种天时失常的现象古人往往认为是灾祸的预兆，所以诗人为之忧伤。
［二］ 讹：伪。“讹言”犹今语“妖言”或“谣言”。
［三］ 孔：甚。将：大。以上二句是说谣言流传很盛。
［四］ 京京：忧不能止。以上二句是说想到忧时的人只有我一个时，我心就更忧了。
［五］ 癙（音属）：忧。痒：病。
［六］ 俾：使。瘉：病。
［七］ “不自”二句：言忧患之来不先不后。正让我碰上。
［八］ 莠言：丑言。以上二句言好话和丑话都可以从人口中出来，是畏惧谗言的意思。
［九］ 愈愈：犹“瘐瘐”，病貌。
［一〇］ 是以有侮：“有侮”是说被小人所轻侮。小人不以国事为忧，而以忧国的人为迂阔，加以嗤笑，甚至嫉害。
［一一］ 茕茕：孤独貌。
［一二］ 无禄：犹言“不幸”。
［一三］ 臣仆：犹言“囚虏奴隶”。以上二句是说一旦亡国，无论有罪无罪，都将做人奴隶。
［一四］ 禄：指维持生活之资。这句是说将无以维生。
［一五］ “瞻乌”二句：以上二句言乌鸦不知将止息在谁家屋上，比喻国人将不晓得何所依归。这话是承上文“并其臣仆”说的。
［一六］ 侯：犹“维”。“薪蒸”见《无羊》篇注。以上二句是说林中树木都被砍伐做薪蒸。似用来比喻国人将被摧残，沦为臣仆。
［一七］ 梦梦：不明。以上二句是说一般人正在危殆之中，因为把天看做昏昧无知。
［一八］ 靡人弗胜：言无人不为天所胜。以上二句是说天意有定之后，可以消灭人祸。表示作者仍然对天寄予希望。
［一九］ 有皇：犹“皇皇”，大。上帝：指天的主宰。这句连下句是说天心憎恶什么人还不知道呢？言外之意：殃民者未必为天所偏爱。
［二〇］ 盖：读为“盍”，犹“何”。下同。
［二一］ 冈：山脊。陵：大阜。冈陵都是高处。以上二句是说高山何尝变卑呢？它不是仍然为冈为陵么？比喻讹言无凭。
［二二］ 宁：犹“乃”。惩：止。
［二三］ 具曰予圣：言故老和占梦者各自以为圣。
［二四］ 谁知乌之雌雄：乌的形状毛色雌雄无别。这句以乌的雌雄难辨比喻故老和占梦者各执一说，是非难分。
［二五］ 局：或作“跼”，屈曲不伸。“不敢不局”是说顶上如有所压。
［二六］ 厚：大。蹐：小步，“不敢不蹐”言轻轻下脚，不敢放步。以上四句是说天虽高地虽厚，人在其间刻刻危惧，不得舒展。
［二七］ 号：呼。“斯言”指上四句。
［二八］ 伦：理。脊：《春秋繁露》引作“迹”。迹，道理。
［二九］ 蜴：蜥蜴。虺蜴见人就逃避，用来比人的局蹐。
［三〇］ 阪田：山坡上的田。
［三一］ 菀：茂盛之貌。特：独特。以上二句作者以高田里一棵特出壮苗自比。
［三二］ 扤：摇动。“我”作者自称。
［三三］ 克：制胜。以上二句是说天对我这茂盛独特之苗要加以摧残，惟恐不克。
［三四］ 彼：指周王。则：语尾助词。这句连下句是说王征求我的时候好象惟恐不能得到。
［三五］ 仇仇：同“扏扏”，缓持。
［三六］ 不我力：言不用力持我，和“扏扏”意相同。以上二句是说征得我之后并不认真用我。
［三七］ 正：政。
［三八］ 厉：恶。
［三九］ 燎：放火烧草木。扬：盛。
［四〇］ 宗周：指镐京（今陕西西安西南）。
［四一］ 褒姒：人名，西周时褒国的女子，被周幽王纳为妃，幽王因宠爱她而做了许多荒唐的事，终于亡国。烕：古“灭”字。《左传·昭公元年》引作“灭”。以上四句以方扬的燎火比显盛的宗周。言燎火虽烈仍然可以灭，宗周虽盛亡国并不难。所以该引为鉴戒。
［四二］ 终：既。永怀：长忧。
［四三］ 窘：困。
［四四］ 辅：大车载物时用来夹持所载物的版。用来比国家辅佐之臣。
［四五］ 载输尔载：上“载”字是语助词。下“载”字指所载之物。输：堕。
［四六］ 将：请（见《氓》篇注）。伯：对男子的泛称。这句是述输载人的话。以上四句是说车上货物已装载好之后把夹版扔了，所载的东西必然垮下来，到这时只得呼唤“请老哥帮忙”了。
［四七］ 员：增益，就是加大。辐有松脱时，用布条等物围裹起来或加木榝，就是加大的意思。辐：古读如“逼”，和下文“载（古读如稷）”字、“意”字相韵。
［四八］ 顾：言照顾，“仆”指御车者。
［四九］ 不意：不放在心上。这里以御车比喻执政，言度过险关本有方法，但执政者不加考虑。
［五〇］ 沼：池。
［五一］ 匪：非。克：能。
［五二］ 潜虽伏矣：犹云“虽潜伏矣”。潜：深藏。
［五三］ 炤：《中庸》引作“昭”，明白。以上四句是说鱼在池中不能快乐，虽潜伏深藏还是昭然可见，难逃网罟。作者以鱼自比。
［五四］ 惨：读作“懆”，见《陈风·月出》篇注。
［五五］ 洽：和协。比：亲近。
［五六］ 云：周旋。“昏姻孔云”言在姻戚之间大事周旋。以上四句是说那当权的小人交结联络，成群树党。和自己的孤立相对照。
［五七］ 佌佌（音此）：小貌。
［五八］ 蔌蔌（音速）：陋貌。以上二句是说那猥琐鄙陋的小人都有屋有谷（拥有财产）。
［五九］ 夭：灾祸。椓（音卓）：打击。
［六〇］ 哿（音可）：喜乐。
【今译】
初夏不断下霜，
我心填满忧伤。
民间谣言纷起，
传播广远非常。
忧时的只我一个，
更教我悲愁难放。
可叹我小心谋虑，
因此损害了健康。
为何父母生我，
让我遭这场灾祸！
上代灾祸已过，
下代灾祸未到。
好话从人家口出，
丑话也从人口出。
忧伤使我恍惚，
因此更招人欺侮。
我独自忧心难排，
想来我真是命乖。
多少无辜的百姓，
也要沦作奴才。
可怜这些人啊，
哪儿能安身度命？
看那些乌鸦飞来，
息向谁家的屋顶？
看那大树林中，
一切都成薪柴。
人民处境危殆，
恨老天梦眼不开。
等到天心有了定准，
谁也不能和它争胜。
伟大的主宰之神，
你憎恨的是哪一种人？
谁说高山已经不高？
冈陵还不是冈陵。
民间谣言传播，
居然不能查禁。
把故老请来询问，
再请教占卜的人。
他们人人自夸高明，
乌鸦的雌雄谁能辨认？
无论天是怎样高，
人还是不敢直腰。
无论地是怎样大，
人的脚步不敢不小。
该把这名言宣告，
它真是有理有道。
为何现在的人民，
像虺蜴东奔西逃。
瞧那坡上的田里，
有棵特出的壮苗。
天把我使劲摇撼，
惟恐压我不倒。
那人在征求我时，
生怕不能得到。
他只是松松地捏着，
我出力他却不要。
我心里的痛苦，
像绳子打了个扣。
今天的政事，
为何这样糟透？
野火烧得旺时，
有人把它浇熄。
宗周正在盛时，
褒姒把它毁灭。
我既是经常忧虑，
又像是苦遭阴雨。
那车子把货物装满，
却把那夹板丢去。
等货物倾倒坠落，
才叫喊“老兄相助”。
不要丢弃你的夹板，
你的车辐需要加固。
对赶车的要多照顾，
才不会损失货物。
险关本来有法度过，
这些你却不加考虑。
鱼儿身在池沼，
也不能够快乐。
虽然在深处躲藏，
仍然会被人看到。
我心上惶惶不安，
忘不了朝政的残暴。
他有美酒，
又有美肴。
和邻人结交，
对亲戚讨好。
想到我的孤立，
真是忧心如捣。
猥琐的人都有房，
鄙陋的人都有粮。
百姓们空着肚肠，
老天爷降下灾殃。
财主们过得欢乐，
孤苦人只有哀伤！
小弁
【题解】
这是被父放逐，抒写忧愤之作。旧说或以为周幽王放逐太子宜臼，宜臼的师傅作此诗；或以为宣王时尹吉甫惑于后妻，逐前妻之子伯奇，伯奇作此诗。这些传说未可全信，但作为参考，对于辞意的了解是有帮助的。
弁彼 斯 ［一］ ，
归飞提提 ［二］ 。
民莫不穀 ［三］ ，
我独于罹 ［四］ 。
何辜于天？
我罪伊何？
心之忧矣，
云如之何！
踧踧周道 ［五］ ，
鞫为茂草 ［六］ 。
我心忧伤，
惄焉如捣 ［七］ 。
假寐永叹 ［八］ ，
维忧用老 ［九］ 。
心之忧矣，
疢如疾首 ［一〇］ 。
维桑与梓 ［一一］ ，
必恭敬止。
靡瞻匪父 ［一二］ ，
靡依匪母 ［一三］ 。
不属于毛 ［一四］ ，
不罹于里 ［一五］ ？
天之生我，
我辰安在 ［一六］ ？
菀彼柳斯，
鸣蜩嘒嘒 ［一七］ 。
有漼者渊 ［一八］ ，
萑苇淠淠 ［一九］ 。
譬彼舟流 ［二〇］ ，
不知所届。
心之忧矣，
不遑假寐。
鹿斯之奔，
维足伎伎 ［二一］ 。
雉之朝雊 ［二二］ ，
尚求其雌。
譬彼坏（瘣） 木 ［二三］ ，
疾用无枝 ［二四］ 。
心之忧矣，
宁莫之知。
相彼投兔 ［二五］ ，
尚或先之 ［二六］ 。
行有死人，
尚或墐之 ［二七］ 。
君子秉心，
维其忍之 ［二八］ 。
心之忧矣，
涕既陨之。
君子信谗，
如或酬之 ［二九］ 。
君子不惠，
不舒究之 ［三〇］ 。
伐木掎矣 ［三一］ ，
析薪杝矣 ［三二］ ，
舍彼有罪，
予之佗矣 ［三三］ 。
莫高匪山，
莫浚匪泉 ［三四］ 。
君子无（毋） 易由言 ［三五］ ，
耳属于垣 ［三六］ 。
无（毋） 逝我梁，
无（毋） 发我笱，
我躬不阅，
遑恤我后 ［三七］ 。
【注释】
［一］ 弁（音盘）：“昪”字的假借，快乐。 （音豫）：鸟名，形似乌，大如鸽，腹下白色。往往千百成群，鸣声雅雅。又名雅乌。
［二］ 提提（音匙）：群飞安闲之貌。
［三］ 穀：善。
［四］ 罹：忧。
［五］ 踧踧（音笛）：平易。
［六］ 鞫：穷，阻塞。一说“鞫”读为“艽”，荒。
［七］ 惄（音溺）：忧思。捣：舂。
［八］ 假寐：不脱衣而寐。这句是说虽在梦中还是长叹。
［九］ 维：犹“以”。用：犹“而”。忧能伤人，使人早衰老。
［一〇］ 疢（音趁）：热病。如：犹“而”。以上二句是说心忧时烦热而头痛。
［一一］ 梓：木名。可以供建筑和器用。桑梓都是宅旁常栽的树。这句连下文是说见桑梓容易引起对父母的怀念，所以起恭敬之心。
［一二］ 瞻：尊仰。匪：非。
［一三］ 依：依恋。二句说我所瞻依的只有父母。
［一四］ 属：连。
［一五］ 罹：唐石经作“离”，附著。以上二句是以衣裘为喻，古人衣裘以毛向外而用布做里子。毛喻父、里喻母。
［一六］ 辰：时运。在：古读如“慈”的上声。这句是说遭遇不幸。
［一七］ 蜩（音条）：蝉。嘒嘒（音慧）：蝉声。
［一八］ 漼（音崔上声）：深貌。
［一九］ 淠淠（音庇）：草木众盛貌。以上四句就所见景物起兴，和上文 斯、周道同类，不一定有所比。
［二〇］ 舟流：言无人操纵随舟自流。这里的两句和“汎彼柏舟，亦汎其流”同意。
［二一］ 伎伎：读为“歧歧”，奔貌。“伎”通“ ”， ，鹿走也。
［二二］ 雊（音遘）：雉鸣。
［二三］ 坏：读为“瘣（音汇）”，树木瘿肿。
［二四］ 用：犹“而”。本句“枝”字和下文“宁莫之知”的“知”字谐音。树木疾而无枝和人的忧而莫知有双关的意思。
［二五］ 相：视，见《伐木》篇注。投兔：投网之兔。
［二六］ 先之：言在兔入网以前先驱走它。一说“先”读为“掀”，言掀网放兔。
［二七］ 墐：埋。
［二八］ 维：犹“何”。
［二九］ 酬：见《节南山》篇。“如或酬之”是说好像有人向他进酒似的，那样乐于接受。“之”指“君子”，“君子”指父。
［三〇］ 不舒究之：不徐徐加以研究。
［三一］ 掎：牵引。伐大木时用绳牵着树头，要树向东倒就得向西牵，让它慢慢倒下。
［三二］ 析薪：劈柴。杝（音侈）：就是顺木柴的丝理来劈破。以上二句是比。言“君子”听信谗言，不能徐究，不能依理分析，还不如伐木析薪的人。
［三三］ 佗：加。以上二句是说丢开真有罪的人不管而将罪过加在我的身上。
［三四］ 浚：深。二句说无高非山，无深非泉。山高泉深喻父子之情。
［三五］ 由：于。
［三六］ 耳属于垣：是说将有偷听的人贴耳于墙壁，就是今语“隔壁有耳”的意思。
［三七］ “无逝”四句：末四句已见《邶风·谷风》。这是引谚语表示本身既不见容，日后的事更顾不得了。
【今译】
快乐的雅乌啊，
从容飞飞还巢。
人人都过得很好，
只有我被忧伤撂倒。
我对天有什么罪过？
我的错到底是什么？
心里忧伤啊，
叫我把它奈何！
平坦的大道，
长满了野草。
心里忧伤啊，
就像棒子舂捣。
睡梦里也要长叹，
忧伤使我衰老。
心里忧伤啊，
头痛身如火燎。
想到桑树梓树，
我总是毕恭毕敬。
我尊敬的只是父亲，
依恋的只是母亲。
难道我既连不上皮衣的毛，
又挨不着皮衣的里？
上天让我生下来，
我的好运在哪里？
密密的柳树，
上有蝉鸣嘒嘒。
深深的水潭，
长着茂盛的芦苇。
像在漂荡的船上，
不知漂向哪里。
心里忧伤啊，
要睡也不容易。
鹿儿奔跑起来，
四足轻快如飞。
雉鸡早晨鸣叫，
呼唤母鸡相随。
好比臃肿的病树，
病得不长枝条。
我心忧伤啊，
难道就不知觉。
瞧那投网的兔子，
或许还有人放它。
路上有了死人，
或许还有人葬他。
君子啊你的居心，
为什么这样残酷。
我的心多么悲伤，
泪流如何能住。
君子听信谗言，
好像喝人家的敬酒。
君子没有慈心，
不肯慢慢推究。
伐树还使绳索拉住，
砍柴还要看看理路，
真正的罪人轻轻放过，
反而把罪名横加给我。
没有高的不是山峦，
没有深的不是水泉。
君子别轻率出言，
有耳朵贴在墙垣。
别让人上我的鱼梁，
别让人开我的鱼笱，
如今我自己不能被容，
哪顾得了我的身后。
巷伯
【题解】
这篇诗是一个表字孟子的寺人所作。作者遭人谗毁，用这诗发泄他的怨愤，给谗者以诅咒，同时劝执政者警惕。
萋（ ） 兮斐兮 ［一］ ，
成是贝锦 ［二］ 。
彼谮人者 ［三］ ，
亦已大（太） 甚 ［四］ ！
哆兮侈兮 ［五］ ，
成是南箕 ［六］ 。
彼谮人者，
谁適与谋 ［七］ ？
缉（咠） 缉（咠） 翩翩 ［八］ ，
谋欲谮人。
慎尔言也，
谓尔不信 ［九］ 。
捷捷幡幡 ［一〇］ ，
谋欲谮言。
岂不尔受？
既其女（汝） 迁 ［一一］ 。
骄人好好 ［一二］ ，
劳人草草 ［一三］ 。
苍天苍天！
视彼骄人 ［一四］ ，
矜此劳人 ［一五］ ！
彼谮人者，
谁適与谋？
取彼谮人，
投畀豺虎 ［一六］ 。
豺虎不食，
投畀有北 ［一七］ 。
有北不受，
投畀有昊 ［一八］ 。
杨园之道 ［一九］ ，
猗于亩丘 ［二〇］ 。
寺人孟子 ［二一］ ，
作为此诗。
凡百君子 ［二二］ ，
敬而听之！
【注释】
［一］ 萋：“ ”的假借字。“ ”、“斐”都是文采相错的样子。
［二］ 贝锦：织成贝纹的锦。古人珍视贝壳，所以用为锦上的图案。以上二句是说谗人诬陷别人用许多迷惑人的言语，好像组织好看的文采以成美锦似的。
［三］ 谮人：谗害别人的人。
［四］ 太甚：犹言“过分”。
［五］ 哆（音侈）：张口。侈：大。
［六］ 南箕：星名，即箕宿。箕宿四星，联起来成梯形，也就是簸箕形。距离较远的两星之间就是箕口。上句“哆”、“侈”言箕口张大。古人认为箕星主口舌，所以用来比谗者。
［七］ 適（音的）：专主。与：助。以上二句意谓谮者害人太甚，或有助谋的人，但不知谁是其中主要的。
［八］ 缉：本字是“咠”，附耳私语。“翩翩”是“谝谝”的假借，谝是巧佞之言。缉缉是说言语之密，翩翩是说言语之巧。
［九］ “慎尔”二句：以上二句是警告谗者：你说话谨慎些罢，听者会发现你是不可信的。
［一〇］ 捷捷：犹“缉缉”。幡幡：犹“翩翩”。
［一一］ “岂不”二句：“既”犹言“既而”，就是不多时。以上二句就听谗的人说，言听谗者虽接受你的意见，而加害别人，转眼间就将移用于你的身上了。
［一二］ 骄人：指谗者。谗者因谗言被君主听从而跋扈，所以为骄人。好好：喜悦。
［一三］ 劳人：犹“忧人”，指被谗者。“草草”是“慅慅”的假借，忧貌。
［一四］ 视：犹“察”。言察其罪。
［一五］ 矜：哀怜。
［一六］ 畀：与。
［一七］ 有北：北方极寒无人之境。
［一八］ 有昊：昊天。犹言“彼苍”。以上六句言必须置那谮人于死地，使昊天制其罪。
〔一九〕 杨园：种植杨木的园。一说是园名。
［二〇］ 猗（音倚）：加。亩丘：有垄界像田亩的丘。一说是丘名。以上二句言亩丘之上有杨园之道。诗人徘徊在这条道上，吟成这篇诗。
［二一］ 寺人：阉官，是天子侍御之臣。篇题《巷伯》也就是寺人的意思。“孟子”是这寺人的表字，就是这诗的作者。诗人将自己的名字放在篇末，和《节南山》相同。
［二二］ 凡百君子：指执政者。
【今译】
彩丝亮啊花线明啊，
织成贝纹锦。
那个造谣的害人精，
实在太狠心！
张开嘴啊，咧开唇啊，
成了簸箕星。
那个造谣的害人精，
谁是他的智多星？
嘁嘁喳喳鬼话灵，
一心要挖陷人阱。
劝你说话加小心，
有一天没人再相信。
花言巧语舌头长，
千方百计来编诳。
并不是没有人上当，
只怕你自己要遭殃。
骄横人得意忘了形，
劳苦人忧愁长在心。
苍天你把眼儿睁！
看看那些骄横人，
可怜这些劳苦人！
那个造谣的坏东西，
是谁给他出主意？
捉住那个造谣的，
扔给虎狼去充饥。
虎狼不肯咽，
把他撵到北极圈。
北极不肯要，
送给老天去发落。
一条大路通杨园，
路在亩丘丘上边。
我是阉人叫孟子，
这支歌儿是我编。
诸位君子赏个脸，
认真听我唱一遍。
大东
【题解】
这是东方诸侯之国的人困于赋役，怨刺周室的诗。相传作者是谭国人。谭国在今山东历城东南。从第一章到第五章上半篇都是以周人的生活和东人对比，写东人的困苦和怨愤。从第五章后半以下历举天上星宿有空名无实用，见出不合理的事无处不存在。
有 簋飧 ［一］ ，
有捄（觩） 棘匕 ［二］ 。
周道如砥 ［三］ ，
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
小人所视 ［四］ 。
睠言顾之 ［五］ ，
潸焉出涕 ［六］ 。
小东大东 ［七］ ，
杼柚其空 ［八］ 。
纠纠葛屦，
可以履霜 ［九］ 。
佻佻公子 ［一〇］ ，
行彼周行 ［一一］ 。
既往既来，
使我心疚 ［一二］ 。
有冽氿泉 ［一三］ ，
无（毋） 浸获薪 ［一四］ 。
契契寤叹 ［一五］ ，
哀我惮（瘅） 人 ［一六］ 。
薪是获薪 ［一七］ ，
尚可载也。
哀我惮（瘅） 人，
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
职劳不来 ［一八］ 。
西人之子 ［一九］ ，
粲粲衣服。
舟人之子 ［二〇］ ，
熊罴是裘 ［二一］ 。
私人之子 ［二二］ ，
百僚是试 ［二三］ 。
或以其酒 ［二四］ ，
不以其浆 ［二五］ ，
鞙鞙佩璲 ［二六］ ，
不以其长 ［二七］ 。
维天有汉 ［二八］ ，
监（鉴） 亦有光 ［二九］ 。
跂彼织女 ［三〇］ ，
终日七襄 ［三一］ 。
虽则七襄，
不成报章 ［三二］ 。
晥彼牵牛 ［三三］ ，
不以服箱 ［三四］ 。
东有启明，
西有长庚 ［三五］ 。
有捄（觩） 天毕 ［三六］ ，
载施之行 ［三七］ 。
维南有箕，
不可以簸扬 ［三八］ 。
维北有斗 ［三九］ ，
不可以挹酒浆 ［四〇］ 。
维南有箕，
载翕（歙） 其舌 ［四一］ 。
维北有斗，
西柄之揭 ［四二］ 。
【注释】
［一］ （音蒙）：食物满器之貌。簋：见《伐木》篇。“飧”犹“食”。
［二］ 捄（音求）：通作“觩”，角上曲而长之貌，形容匕柄的形状。匕是饭匙或羹匙。以上二句是说周人饮食丰足。
［三］ 周道：见《匪风》篇。“砥（音纸）”是磨刀石，磨物使平也叫砥。“如砥”言其平。
［四］ “君子”二句：“君子”、“小人”指贵族与平民。来往于周道的多是有公务的“君子”，他们的行动被“小人”所注视。
［五］ 睠（音眷）：回顾之貌。
［六］ 潸（音山）：涕下貌。东方的贡赋就是由这平直大道输送给周人，所以望之生悲。
［七］ 小东大东：“东”指东方之国，远为大，近为小。
［八］ 杼柚其空：“杼（音伫）”、“柚（音逐）”是织机上的两个部分。杼持纬线，柚受经线。“杼柚其空”是说所有丝布被周室搜括将尽。
［九］ “纠纠”二句：以上二句见《葛屦》篇。
［一〇］ 佻佻（音挑）：《释文》引《韩诗》作“嬥嬥”，美好。
［一一］ 周行：即周道。
［一二］ 疚：病痛。那去了又来的佻佻公子就是来收括贡赋的人，所以使诗人“心疚”。
［一三］ 冽：寒。氿（音轨）：从旁出，流道狭长的泉叫做“氿泉”。
［一四］ 获薪：已割的柴草。以上二句言获薪不能让水浸湿，浸了就要腐烂，比喻困苦的东人不堪再受摧残。
［一五］ 契契：忧苦。
［一六］ 惮：亦作“瘅”。惮人：疲劳之人。
［一七］ 薪是获薪：上“薪”字是动词，言用来供炊。连下文就是说若要把获薪当薪来使用，还可以用车子载往别处，以免继续被水浸。对疲劳的东人也该让他息一息，否则就不堪役使了。
［一八］ 职：专任。来：读为“ ”，慰勉。以上二句是说东方诸国的人专担任劳苦的事而得不着慰勉。
［一九］ 西人：指周人。
［二〇］ 舟人：犹“舟子”。
［二一］ 裘：古读如“期”。这句是说以熊罴的皮为衣，即所谓粲粲衣服。（《庄子》以“丰狐”、”文罴”并提，熊罴之裘似与狐裘同样珍贵。）
［二二］ 私人：私家仆隶之类。（舟人、私人，当时或许有所指。）
［二三］ 僚：又作“寮”，官。试：用。以上四句是说西人之中某些社会地位低下的人也有丰富的物质享受或有一定的权力。相形之下更见得东人之苦。
［二四］ 以：用。“或”字贯四句。
［二五］ 浆：薄酒。以上二句是说有人用酒，有人连浆也不能用。这是将西人和东人相比，下二句仿此。
［二六］ 鞙鞙（音捐）：《尔雅》作”琄琄”，玉圆貌。璲：“瑞”字的假借，宝玉。
［二七］ 长：是说杂佩的长。杂佩虽长而珩、璜、琚、瑀都是小玉，不足宝贵。西人崇尚奢侈，所以不用普通的长佩只用琄琄的宝玉。而东人连普通的长佩都不得佩。
［二八］ 汉：云汉，就是天河。
［二九］ 监：鉴。镜子叫做“鉴”，以镜照形也叫做“鉴”。古人以水为鉴。以上二句是说天河鉴人只有光，不见影。
［三〇］ 跂：歧。织女三星，下二星像两足分歧。
［三一］ 襄：驾。七驾言移动位置七次。一日七辰，每辰移动一次，因而称为七襄。（—昼夜分为十二辰，通常以自卯时到酉时为昼，共七辰。）
［三二］ 报：复，就是往来的意思。织时要将纬线一来一去，然后成文。织女空有织名。不能反复，所以无成。
［三三］ 晥（音晚）：明貌。牵牛：星名，俗称扁担星。
［三四］ 服：驾。“箱”指车箱（车内容物之处）。以上二句是说这星名为牵牛而不能用来驾车。《文选·思玄赋》李善注引作“不可以服箱”。
［三五］ “东有”二句：“启明”、”长庚”同是金星的异名，朝在东方，叫做“启明”，晚在西方，叫做“长庚”。
［三六］ 毕：星名。共八星，形状像田猎所用的毕网（有柄的网）。捄：形容毕星的柄。
［三七］ 施：犹“张”。行：路。毕是手持掩兔的小网，拿来张在路上，当然更不会有实用。
［三八］ 箕：星名，见《巷伯》篇“南箕”条注。簸：扬米去糠。以上二句是说箕星徒然叫做“箕”，不能拿来簸糠。
［三九］ 斗：指南斗星。南斗六星聚成斗形。当它和箕星同在南方的时候，箕在南，斗在北。
［四〇］ 挹：用勺酌水。斗本是挹取液体的器具，既不能挹酒浆，也只是空有斗之名。
［四一］ 翕（音吸）：读为“歙”，缩。箕星的形状口大而底短缩，这样的箕本不能簸扬。
［四二］ 揭：高举。南斗的柄常指西而高举。用斗挹酒必须将柄持平，柄高则斗倾侧而酒外泻。诗人指出斗柄的方向或许又有暗示授柄西人，向东方挹取的意思。
【今译】
饭盒儿装得满满，
饭匙儿长柄弯弯。
大路好像磨平，
直得好像箭杆。
贵人们来来往往，
小百姓瞪着两眼。
回转头看了再看，
忍不住双泪涟涟。
远近的东方之邦，
织机上搜刮精光。
葛布鞋丝带缠绑，
穿起来不怕寒霜。
漂亮的公子哥儿，
大路上来来往往。
来了去去了又来，
真教我看着心伤。
旁流的泉水清冷，
别浸着割下的柴薪。
为什么苦苦长叹，
可怜我疲劳的人。
谁要用这些薪柴，
还得拿车儿装载。
可怜我疲劳的人，
休息难道不该。
东方的子弟，
劳苦没人慰问。
西方的子弟，
衣服鲜亮照人。
船户的子弟，
身上熊皮轻暖。
家奴的子弟，
都来当吏当官。
有人不少酒喝，
有人喝浆不得，
有人佩着宝玉，
有人杂佩也没。
天上有条银河，
照人有光无影。
织女分开两脚，
一天七次行进。
虽说七次行进，
织布不能成纹。
牵牛星儿闪亮，
拉车可是不成。
启明星在东方，
长庚星在西方。
天毕星柄儿弯长，
倒把它张在路上。
南边有座箕星，
不能拿来簸糠。
北边有座斗星，
不能拿来舀酒浆。
南边的箕星，
舌头不能伸长。
北边的斗星，
柄儿举向西方。
北山
【题解】
这篇和《北门》篇相类，是小官道苦道怨的诗。苦的是“王事鞅掌”，怨的是劳逸不均。第一章言久役贻父母之忧。第二章言役使不均。第三章言奔走四方。第四、五、六章历举不均的现象，将朝廷上别人的悠闲和自己的劳苦对比。
陟彼北山，
言采其杞。
偕偕士子 ［一］ ，
朝夕从事 ［二］ 。
王事靡盬，
忧我父母 ［三］ 。
溥（普） 天之下 ［四］ ，
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 ［五］ ，
莫非王臣。
大夫不均 ［六］ ，
我从事独贤 ［七］ 。
四牡彭彭 ［八］ 。
王事傍傍 ［九］ 。
嘉我未老，
鲜我方将 ［一〇］ ，
旅力方刚 ［一一］ ，
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 ［一二］ 。
或尽瘁事国 ［一三］ 。
或息偃在床 ［一四］ 。
或不已于行 ［一五］ 。
或不知叫号 ［一六］ 。
或惨惨（懆懆） 劬劳 ［一七］ 。
或栖迟偃仰 ［一八］ 。
或王事鞅掌 ［一九］ 。
或湛乐饮酒 ［二〇］ 。
或惨惨（懆懆） 畏咎。
或出入风议 ［二一］ 。
或靡事不为 ［二二］ 。
【注释】
［一］ 偕偕：强壮貌。士子：作者自称。
［二］ 从事：言办理王事。
［三］ 忧我父母：使父母担忧。
［四］ 溥：犹“普”。《左传》、《孟子》、《荀子》、《韩非子》等书引作“普”。
［五］ 率：自。滨：水边。古人相信中国四周都有海，“率土之滨”是举外以包内，犹言“四海之内”。
［六］ 大夫：指执政大臣。不均：不公平。
［七］ 贤：古音xín。“独贤”犹言“独多”、“独劳”。
［八］ 彭彭：不得休息之貌。
［九］ 傍傍：纷至沓来，无穷尽之貌。
［一〇］ 鲜：犹“嘉”，善。将：壮。
［一一］ 旅力：即膂力。
［一二］ 燕燕：安息貌。居息：言在私居休息。
［一三］ 瘁：劳。“尽瘁”等于说不留余力。
［一四］ 偃：卧。
［一五］ 不已于行：言奔走不停。
［一六］ 叫号：呼叫号哭。“不知叫号”言不识人间有痛苦事。
［一七］ 惨：一作“懆”。懆懆：不安。
［一八］ 栖迟：见《衡门》篇。偃仰：犹“息偃”。
［一九］ 鞅掌：叠韵连绵词，忙乱烦扰的意思。
［二〇］ 湛（音耽）：乐。
［二一］ 风：犹“放”。议：古读如“俄”。“风议”就是放言。
［二二］ 为：古读如“讹”。
【今译】
登上北山头，
为把枸杞采。
强壮的士子，
早晚都当差。
王家的事儿无穷无尽，
带累我父母难解忧怀。
普天之下，
哪一处不是王土。
四海之内，
谁不是王的臣仆。
执政大夫不公不平，
偏教我独个儿劳碌。
四匹马奔忙路上。
王家事纷纷难当。
夸奖我说我还不老，
重视我为我正强壮。
就因我筋力未衰，
驱使我奔走四方。
有些人在家里安安逸逸。
有些人为国事筋疲力竭。
有些人吃饱饭高枕无忧。
有些人在道路往来奔走。
有些人不晓得人间烦恼。
有些人身和心不断操劳。
有些人随心意优游闲散。
有些人为王事心忙意乱。
有些人贪杯盏终日昏昏。
有些人怕得罪小心谨慎。
有些人耍嘴皮只会扯淡。
有些人为公家什么都干。
大田
【题解】
这是西周农事诗之一。第一章写农夫耕作播种，嘉谷生长。第二章写清除虫害，谷粒坚好。第三章写雨水调和，收获丰盛。第四章写周王犒劳农夫，祭神求福。
大田多稼 ［一］ 。
既种既戒 ［二］ ，
既备乃事 ［三］ 。
以我覃耜 ［四］ ，
俶载南亩 ［五］ 。
播厥百谷，
既庭（挺） 且硕 ［六］ 。
曾孙是若 ［七］ 。
既方（房） 既皁 ［八］ ，
既坚既好，
不稂不莠 ［九］ 。
去其螟螣 ［一〇］ ，
及其蟊贼 ［一一］ ，
无（毋） 害我田稚 ［一二］ 。
田祖有神 ［一三］ ，
秉畀炎火 ［一四］ 。
有渰萋萋（凄凄） ［一五］ ，
兴雨祁祁 ［一六］ 。
雨我公田 ［一七］ ，
遂及我私 ［一八］ 。
彼有不获稚 ［一九］ ，
此有不敛 ［二〇］ ；
彼有遗秉 ［二一］ ，
此有滞穗 ［二二］ 。
伊寡妇之利 ［二三］ 。
曾孙来止，
以其妇子。
馌彼南亩，
田畯至喜。
来方禋祀 ［二四］ ，
以其骍黑 ［二五］ ，
与其黍稷。
以享以祀，
以介景福 ［二六］ 。
【注释】
［一］ 大田：面积广大的田。
［二］ 种：选种子。戒（古音记）：修农具。
［三］ 既备：言上述的事已准备停当。“乃事”，言从事下文所述的工作。这句句法和《公刘》篇的“既顺乃宣”相同。
［四］ 覃：“剡”字的假借，锐利。
［五］ 俶：始。载：从事。亩：古音“米”。这句是说开始工作于南亩。
［六］ 庭：读为“挺”，生出。这句是说百谷生出而硕大。
［七］ 曾：犹“重”。孙之子为“曾孙”，以下海代都可以称曾孙。这里指周王。若：顺。这句是说一切顺了王的意愿。
［八］ 方：房。既房是说已生长粟皮，既皁（音早）是说已生长谷壳。下句“坚”、“好”也是指谷粒而言。
［九］ 稂（音郎）：禾粟之生穗而不充实的，又叫做“童粱”。“莠（音酉）”，草名，叶穗像禾。
［一〇］ 螟（音冥）：吃苗心的小青虫，长约半寸。螣（音特）：《说文》作“ ”，也是虫名，长一寸许，食苗叶，吐丝。
［一一］ 蟊（音矛）：吃苗根的虫。贼：也是虫名，专食苗节，善钻禾秆。
［一二］ 稚：幼禾。
［一三］ 田祖：稷神。神：犹“灵”。
［一四］ 畀：付。以上二句是希望于稷神之词，言田祖是有灵的，将这些害虫投到火里去吧。
［一五］ 渰（音掩）：云起貌。萋萋：“淒淒”的假借，《韩诗外传》作“淒淒”。注见《风雨》篇。
［一六］ 祁祁：徐徐。
［一七］ 公田：属于公家的田。
［一八］ 私：属于私人的田。
［一九］ 不获稚：因未成熟而不割的禾。
［二〇］ （音剂）：收割。不敛 ，已割而未及收的禾。
［二一］ 遗秉：遗漏了的成把的禾。
［二二］ 滞穗：抛撒在田里的穗子。
［二三］ 伊：犹“是”。以上五句是说这里那里都有遗下的穗粒，准许穷苦的寡妇拾取。
［二四］ 方：祭四方之神。禋（音因）：精洁致祭。
［二五］ 骍（音辛）：赤色牲。黑：古音hī。
［二六］ 介：读为“丐”，求。景：大。福：古读如“逼”。
【今译】
大田里多种多收。
种子选了农具修，
各事齐备来动手。
用我锋利的犁头，
开始整南田的土壤。
播种庄稼多样，
生长得棵棵茁壮，
顺了周王的希望。
谷粒长了皮壳，
长得坚实完好，
没有稂草莠草。
除去青虫，丝虫，
蝗虫和它的同伙，
别祸害我的幼禾。
田祖有灵，
把它们投进大火。
阴云洋洋飘来，
好雨缓缓下了。
好雨落在公田，
私田同时沾到。
那里有未成熟的禾，
这里有收不及的谷；
那里有遗落的禾把，
这里有谷穗抛撒。
舍给孤苦寡妇家。
王来看收成，
带着妻和子。
送饭送到田里，
田官来了也欢喜。
王来祭祀四方，
牺牲有赤有黑，
还有稷子黄米。
奉请诸神受祭，
得福不可估计。
采绿
【题解】
诗中的女主人公因为丈夫出门，过期不归，心里愁闷难遣。她下了决心，等丈夫回来以后，无论打猎钓鱼，都跟他在一块儿，再也不离开了。
终朝采绿，
不盈一匊（掬） ［一］ 。
予发曲局，
薄言归沐 ［二］ 。
终朝采蓝 ［三］ ，
不盈一 ［四］ 。
五日为期，
六日不詹 ［五］ 。
之子于狩，
言 其弓 ［六］ ，
之子于钓，
言纶之绳 ［七］ 。
其钓维何？
维鲂及 ［八］ 。
维鲂及 ，
薄言观者（诸） ［九］ 。
【注释】
［一］ 绿：一作“菉”，草名。又名王刍。匊：即掬。两手承取为掬。
［二］ 曲局：卷曲。薄言：二字皆语助词，无义。已见前。
［三］ 终朝：见《卫风·河广》注四。“蓝”，草名，叶可为染料。
［四］ 襜（音担）：指衣服遮着前面的部分，蔽膝或前裳。
［五］ 詹：到。这两句说出行过约期不归。
［六］ （音畅）：藏弓的套子，这里用作动词，即收弓入套。
［七］ 纶：麻绳。
［八］ 鲂：鳊鱼。 （音叙）：鲢鱼。
［九］ 者：“诸”的古文，“诸”是”之”、”乎”两字的合音。
【今译】
整个早上采王刍，
王刍不满两只手。
我的头发卷又曲，
我要回家洗洗头。
整个早上去采蓝，
兜起前裳盛不满。
他说五天就见面，
过了六天不回还。
往后那人去打猎，
我要跟他收弓箭。
往后那人去钓鱼，
我要跟他理丝线。
钓鱼钓着什么鱼？
白肚子鲢鱼缩颈子鳊。
白肚子鲢鱼缩颈子鳊，
他钓我看总不厌。
隰桑
【题解】
这首诗是一个女子的爱情自白。
隰桑有阿，
其叶有难 ［一］ 。
既见君子，
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
其叶有沃 ［二］ 。
既见君子，
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
其叶有幽 ［三］ 。
既见君子，
德音孔胶 ［四］ 。
心乎爱矣，
遐不谓矣 ［五］ ？
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
【注释】
［一］ 阿：美貌。难：通“傩（音挪）”，盛多。“阿傩”是连绵词，这里分用。
［二］ 沃：柔美。
［三］ 幽：即黝，色青而近黑。
［四］ 胶：固。
［五］ 遐不：就是胡不，也就是何不。
【今译】
低田里桑树多美，
桑叶儿多么丰满。
见着了我的人儿，
我的心多么喜欢！
低田里桑树多美，
桑叶儿嫩绿汪汪。
见着了我的人儿，
怎么不心花开放！
低田里桑树多美，
桑叶儿青色深深。
见着了我的人儿，
情意啊胶漆难分。
爱你啊爱在心里，
为什么总不敢提？
心里头深深藏起，
哪一天才会忘记？
苕之华
【题解】
这首诗反映荒年饥馑。第一、二章以陵苕起兴，感于花木的荣盛而叹人的憔悴。第三章言百物凋耗，民不聊生。
苕之华 ［一］ ，
芸其黄矣 ［二］ ，
心之忧矣，
维其伤矣 ［三］ 。
苕之华，
其叶青青。
知我如此，
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 ［四］ 。
三星（ ） 在罶 ［五］ 。
人可以食，
鲜可以饱 ［六］ 。
【注释】
［一］ 苕（音条）：植物名，又名凌苕、凌霄或紫葳。蔓生木本，花黄赤色。
［二］ 芸：黄盛。
［三］ 维：犹“何”。
［四］ 牂（音臧）：母绵羊。坟：大。绵羊头小角短，但羊身越瘦就显得头越大。
［五］ 罶（音柳）：鱼笱。这句是说罶中没有鱼，水静静地，映着星光。一说，“星”读为“ （音星）”，小鱼。鱼小而少，所以不堪一饱。
［六］ “人可”二句：以上二句是说可以得到食物的人也少有能吃饱的。
【今译】
凌霄花儿开放，
花儿正鲜黄。
我的心儿忧伤，
多么地悽惶。
凌霄花儿开放，
叶儿绿油油。
早知道这样活着，
有命还不如没有。
母绵羊偌大的脑袋。
曲笼里几点儿星光。
那些个有得吃的人，
也少有填满饥肠。
何草不黄
【题解】
这是从役的兵士怨劳苦的诗。第一、三、四章都是怨奔走四方，不得休息。第二章怨夫妇离隔，不得团聚。
何草不黄 ［一］ ！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 ［二］ ！
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 ［三］ ！
何人不矜 ［四］ ！
哀我征夫，
独为匪民 ［五］ ！
匪兕匪虎，
率彼旷野 ［六］ 。
哀我征夫，
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 ［七］ ，
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 ［八］ ，
行彼周道。
【注释】
［一］ 何草不黄：犹言“无草不萎”。诗人以草的憔悴象征人的憔悴。
［二］ 将：行。上句是说一年之中无一日不奔走，这句是说无人能免于奔走。
［三］ 玄（古音xín）：赤黑色，是百草由枯而腐的颜色。
［四］ 矜：和“鳏”字通。无妻为鳏，久役的人丧失室家之乐，等于无妻。
［五］ 匪民：非人。以上二句是说：我们从役的人难道不是人吗！
［六］ 率：循。以上二句言身非野兽而行于旷野。
［七］ 芃（音蓬）：本是众草丛生之貌，这里用来形容狐尾的蓬松。“有芃”二句就所见起兴。
［八］ 栈：就是 ，高。（“有栈之车”和“有芃者狐”句法相同，“栈”字应该是形容同。）
【今译】
什么草儿不枯不黄！
哪一天儿不在路上！
什么人儿不奔不走！
东西南北走遍四方。
什么草儿不黑不烂！
什么人儿不打光棍！
可怜我这个小兵，
难道说偏不是人！
不是虎也不是野牛，
旷野里东奔西走。
可怜我这个小兵，
早不息晚也不休！
有狐狸尾儿蓬松，
青草里深深藏躲。
有兵车高高大大，
大路上匆匆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