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一年五月十日
都市公共卫生协会成立一周年庆贺宴会在肯辛顿的戈尔展览馆举办,这个地方过去是布莱辛顿女士的住所。后来,大厨师索耶将其辟为万家酒会会馆,以迎接那年在英国举行的国际博览会。那场宴会设在“豪华厅”。该厅是新近矗立起来的,据说“为那次盛事而被装修得富丽堂皇”。
主席身后有一件象征那次盛大宴会的纪念品。它是由身居约克的索耶先生提供的,作为献给阿尔伯特亲王殿下的礼品……厅内,盏盏中国灯笼高悬顶棚,放射出柔和悦目的光芒,俯照着那一壮丽的会场。场内,一张张餐桌上摆放着套套餐具,一只只花瓶里插放着束束异域珍卉,弧面银镜幻射出隆重的场景。那天,有一支军乐队在场,但却避开了与会者的视线。宴会厅尽头的楼座上坐满了窈窕淑女。
之前担任森林管理委员会首席大臣,最近被任命为兰开斯特公爵领地事务大臣的卡莱尔伯爵177主持了宴会。宴会结束之前,与会者照例发表了一篇篇效忠王室的祝酒词。接着,主席提议为“全体基督教徒”干杯,同时对伦敦主教查尔斯·詹姆斯·布洛姆菲尔德不可避免的缺席感到遗憾。主席回忆道,正是应布洛姆菲尔德的请求,一八三九年上议院的济贫法特派员才得以奉旨将其访贫问苦的活动范围扩及整个英王国。与此同时,由英国政府切实负责公共卫生的原则首次得到公认。那位主教的议员职位后来由里彭主教继任。
当主席起身祝酒时,他受到了热情洋溢的欢迎。尽管在诸如此类的社交晚宴上,人们不对周围环境加以品评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演讲者们却清楚地注意到会议的宗旨与他们周围富丽堂皇的建筑之间的反差。卡莱尔伯爵提醒众人,附近的水晶宫“本身是劳动的结晶……但是,当我们凝望其恢宏的厅内面积和那令人赞叹的和谐而完美的布局时,我们不应该忘记当初建造它的那些劳动者所处的拥挤不堪的车间、潮湿的地下室以及令人窒息的阁楼”。
接着,罗伯特·格罗夫纳勋爵答话。他对协会所取得的一切成就表示祝贺,但同时也以卡斯尔雷勋爵的话来告诫其会员们,即“未出险境,切莫先高兴”。后来,埃布林顿子爵致答词,提议为“议会中关注卫生问题的改革者们”干杯;接着,狄更斯站了起来,提议“为卫生理事会”而干杯,并且作了如下发言。
伯爵大人和诸位先生,我身处如此特殊的有利地位,因此在发言中势必顾此失彼——不是怠慢主席,便是怠慢在场的各位。然而,由于在场各位中包括了所有社交聚会中的名流贤达,因此我对今天光临会议者(恕我冒昧)无须逐一招呼致意。在这种场合我们从来不拘泥于礼节。我那高贵的朋友——主席先生——是一位天生的谦谦君子,我对此深有体会,因此我确信对他最为适宜的方式是面对这一聚会中的多数人。其实,先生们,我只有几句话要说,不是关于公共卫生改革的必要性,便是关于都市公共卫生协会必然会产生的效用。
没有人能够估量不卫生状况所造成的危害程度;没有人可以断言这一祸害已经结束了——它在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造成的后果都相当厉害;它在一个人的摇篮时期就开始兴风作浪,就是到他进入肮脏的坟墓时也不罢休。(叫好声)这就如同金街的空气在东风劲吹时会被刮进梅费尔高级住宅区一样,也如同盛行于圣伊莱斯街的瘟疫,庇护女神再怎样努力也无法阻挡它蔓延到奥尔马克街地段。(叫好声)大约在十二或十五年前,查德威克先生178和索思伍德·史密斯博士179的那些极为有价值的报告使我备受激励,并且充分地扩展和弥补了我先前对于以上事实的不完整的看法,从而促使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致力于公共卫生事业。因此,今晚我可以坦率地宣布,我的所见所闻乃至所嗅(一片笑声)——我的所有感官所获得的所有信息——都使我坚信:彻底的公共卫生改革必须走在其他所有的社会补救措施之前,(喝彩声)而且,即使是最受需求的教育和宗教,也只有等到洁净的环境与人们得体的仪态为它们铺平道路时才能发挥作用。(喝彩声)我的这种看法标新立异吗?你们会记住主教大人在今晚发表的讲话的。他的讲话,真正的公共卫生改革者听了无不为之动容。(叫好声)假如我是一位住在臭烘烘的公寓楼里的可怜的先生或妇人,那么,原本会取悦于我的任何感觉都会变成对我的折磨,我生命的每一分钟都意味着旧秽又添新浊。在这种情况下,派一位传教士到我这儿来又有何益处?他到底要诉诸我内心的何种情感呢?他希望拨动我内心的哪一根久已沉睡的心弦呢?是我对自己孩子的缅怀吗?是对扭曲和颓废了的生活以及瘰疬和高烧的记忆吗?他确实会满足我对永恒所寄予的各种希望吗?然而,我深陷于尘世的污泥浊水之中,以至于我的心灵无力升华,去考虑那种超凡脱俗的存在之物!或者说,假如我是一位悲惨的孩子,出生并生长在同一个污浊的地方,那么即使我偶尔有幸在贫民免费学校念上几小时的书,这对我又有何益处呢?那几小时的教育又怎能对抗我一生都在领教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脏东西呢?(叫好声)但是,请让我透过一丝阳光,借助一缕空气,去领略那对上帝的首次一瞥吧;请给予我清水,帮助我保持清洁,并且净化那使人感到压抑的大气层。是这污浊的空气使我萎靡不振,从而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请慷慨而耐心地帮我脱离与那污浊环境的关系——在这种环境中,我对每况愈下的卫生状况已经熟视无睹,以至于我已无法感悟上帝的圣洁性。上帝啊,您知道我本来是多么愿意侧耳倾听您的教导,因为您的心总是向着穷苦大众,总是怜惜并关怀着芸芸众生的疾苦痛楚!(掌声)
诸位先生,我现在提议为你们这一公益社团而干杯。如果没有其卓有成效的援助,我们的筹备活动——人们盼望已久的、为了国内基督教的利益而进行的筹备活动——是无法奏效的。我指的是为推动卫生理事会而进行的准备工作。如果我们真挚地渴望以它的名义开展筹备活动,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地支持它。我们拥有显而易见的例证来说明,没有一件大事是在不被反对的情况下而干成功的,不过这种反对往往是一派胡言乱语。这就如同我们那位深受尊敬的朋友——那位以往不受保护的女人180——被那些有关帕克斯顿先生的谈话搞得心神不宁一样。我们当时正在参加一场家庭晚宴,席间有人谈到,那位女人听说帕克斯顿所建的水沟里竟然发现了麻雀,因而大惊失色,极力反对在水晶宫里举办国际博览会。(喝彩声)把一桶桶火药装在咖啡箱里运往博览会,这也成了反对派的理由。相形之下,卫生理事会在各种场合被人们谈论时所引起的情绪要轻松愉快得多,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值得庆幸的。据我所知,在反对卫生理事会的意见中,只有两种被陈述得比较清楚。第一种意见是由一个很长的单词来表达的;在先前的几个场合中,我发现那些反对派总是激昂而得意地吐出那个单词——“集权化”。
诸位先生,记得前年霍乱流行之际,你们有过一次极好的机会来评判一次争论。当时争论的一方代表了所谓的集权化思想,而另一方或许可以被称为“教区化”(笑声)思想的代表。你们或许会回忆起卫生理事会关于霍乱议题的篇篇报告,以及有关教区委员会的一些会议上进行的同样议题的讨论的报道,(笑声)我很荣幸——对这种荣幸我心里有数——地成了令人惊恐的玛丽莱博恩教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笑声)假如你们碰巧记得(你们很可能还记得)卫生理事会在过去的所作所为,它在格拉斯哥和其他地方所干的事业,以及我所参加的那个教区委员会的种种托词,那么你们便有可能跟我一样认为:若要在这种所谓的集权化和教区化现象之间进行挑选,前者当然是应付紧急情况的最佳方式了。要知道,我的那个教区委员会竟执意否认存在过非同寻常的霍乱流行。(笑声)当然,尽管那种否认对制止霍乱产生不了什么作用,就如同我参加的那个教区委员会否认雅各布岛181的存在不会对伯蒙德赛地区产生作用一样,然而这件事对你们却有启迪作用。它能促使你们考虑一下教区化是怎么一回事儿,能使你们发现把持教区的少数几个鼓噪不安的小地主们如何滥用职权,同时又竭力谋取最高职位。它还能让你们发现所谓的集权化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这集权化只意味着把勤勉的职业习尚、健全的卫生知识以及对人们所受疾苦所表现的炽热同情集合在一起。
但是,诸位先生,如同我所说过的一样,还有一种反对卫生理事会的意见。这种意见是以一个较短而又不易令人惊恐的单词表达的——这个单词就是“拖延”。我无须向你们说明,假如一个精确的航海天文钟因其主人拒绝给它上发条而停止走动,那么反对使用那个钟是毫无道理的。但是,我必须坦率地表明,我禁不住要把卫生理事会的处境和那个钟相类比:理事会十分愿意并且渴望向前行进,可是又无力前进,因为其合法的主人已经跌入梦乡,忘记给它上发条了。作为这个理事会的组成人员,我必须冒昧地指出,我不会也不能认为卫生理事会要对卫生改革措施的拖延迟滞负责。正如我的担任今天会议主席的高贵朋友认为的那样,卫生理事会能对政府起温和的鞭策作用。刚才,罗伯特·格罗夫纳勋爵提到了卡斯尔雷勋爵所欣赏的格言,即未出险境,切莫高兴。这使我略为宽泛地想到,所有卫生事业的改革者们也需要有一句有用的格言:未出树林,切莫欢呼——未出森林也是如此。(笑声)
大家都愿意见到我那高贵的朋友——会议主席先生,并且本来都会乐意地挽留他继续担任森林管理委员会首席大臣。假如我能冒昧地在他的主持下发表见解,我会说,自从“高尚的野蛮人182”还在无拘无束地生活的远古时期以来,其他一些高尚的人——当然不是野蛮人,而是一些造诣颇深、身价颇高的绅士——在同样的地方生活得更加无拘无束,因而变得放荡不羁,脱离了正道,这对于公众实在没有益处。当然,你们会知道,我仅仅是在表示我个人的担忧而已。但是,我会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不无担忧。我认为,卫生理事会有关禁止城内葬埋尸体的报告183是政府公布的最为引人注目的社会福利性文件之一,是国家和时代的荣誉。不过,我相信,假如我们对卫生理事会在履行其职能方面的障碍看得更清楚一些的话,那么她在贯彻文件规定的措施时步伐本来会更快一些。那些文件以无比的气魄和明确的含义告诉我们,主要由卫生问题导致的社会罪恶务必清除。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们不能让卫生理事会来对那些长久存在的社会弊端负责。工作中免不了会有疏忽遗漏。想到他们如何清楚地向我们表明持续供应软水184的好处,以及如何向我们指明丰沛的水源供应时,我就不能责怪他们那项仅向我们提供硬水的议案了。想到他们如何详细地说明城市供水系统配套措施的必要性时,我便不能指责他们造成了供水系统和配套措施长期分离的现象了。想到他们如何向我们表明,疾病一定隐藏在建于污水池上方或者肮脏的地基之上的房屋中时,我便不能认为他们应该对那无法清除这些祸根的排水网络负责了。所以,诸位先生,既为了他们所做过的好事,也为了他们或许确实有心去做,可又无力去做的好事,我把卫生理事会介绍给你们,以期获取都市公共卫生协会理应给予的同情、鼓励和支持。
最后,请允许我借此机会为一位高尚的勋爵祝酒。他是卫生理事会的成员之一。他对一切公益事业表现出很大的热忱,这一点没有人会加以怀疑。他还一直勇于揭露那些以慈善仁爱装门面的最为虚伪、最为空洞的套话。因此,我提议为您——阿什利勋爵——和卫生理事会干杯。
阿什利勋爵是卫生理事会的一名成员。他致了答词。他说,他很高兴听到卫生理事会的名字,因为他认为人们一般对卫生理事会的辛劳关注甚微。接着,他提到了人们的道德水准、政治现状和社会状况之间的紧密联系。
翌年,在举行庆祝都市公共卫生协会成立二周年的宴会时,狄更斯未能参加。那一年,查德威克在提议为“致力于公共卫生改革的文学界的支持者们”而干杯时,提到了狄更斯和弗·欧·沃德二人的名字,并且赞扬了他们“在抨击与公共卫生进步背道而驰的既得利益者时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与独立人格”。为此,沃德致了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