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旅行推销员学校校庆宴会在伦敦酒家举办，狄更斯担任主席。仅为招待八十至一百位宾客而进行的各项宴会准备工作早已就绪，“但是狄更斯先生欣然同意主持宴会的消息在宣布之后激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在宴会临近之际，伦敦酒家的售票处竟被要求购票赴宴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有两百多位绅士为能够参加这一庆祝活动而感到庆幸”214。尽管临时增加座位的通知发得很仓促，但是人人都为这最后的解决办法而感到满意。不过，狄更斯延误了一阵儿才开始主持宴会。陪伴狄更斯的有他的朋友乔治·穆尔财务主管215、霍勒斯·梅休216、艾尔伯特·史密斯217和彼得·坎宁安218。
狄更斯站起来提议干第一杯酒时，受到宾客们持续不断的高声喝彩。他作了如下演讲。
请允许我建议改革一下祝酒的程序，首先用“女士们和先生们”作为开场白。（大声喝彩，楼座上的女士们惹人注目地随声欢呼）请允许我向你们提议，为自由民众的立宪君主的健康而干杯。她日理万机，充分体察到民族的意愿，绝不让文明与自由之光在任何肆意横行的黑暗政体下从地球上熄灭。诸位先生，让我们怀着崇高的敬意，为女王干杯。（大声喝彩）
狄更斯再次站了起来，说道：
在旅行推销员的聚会中，我们不需要任何特别的洞察力来了解战争所造成的可怕的灾祸219。商业的巨大利益受到战争的损害，经商的美好时光由于战争而终止，所有的和平手段在战争面前都无能为力——这一切明显地表明了战争的特性及其后果。因而，我耳闻目睹的战争消息绝非一般的日常新闻。这些消息足以使我了解战争的种种恐怖行径。（叫好声）但是，有时候，和平时期的祸害尽管不那么显而易见，却更加后患无穷：如果一个强盛的民族承认了任何独裁者行凶作恶的权力，它便会以姑息养奸的方式播种下促使自己毁灭的种子，从而迟早会使自己在与外来邪恶势力不期而遇时变得力不从心——强大而贪婪的国家必定要欺凌软弱的邻国。（众人高喊：“对！对！”）
女士们，先生们，正因为战争的十字架还未在英国的大地上扎根，所以在那场战争中我们有可能陷入危难之中；正因为地雷还未埋在英国的土地中，所以还无法据此计算死亡的数字，无法根据残肢断臂去称出死亡的重量。不过，为了打仗，我们正在耗损我们的力量。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形式，战争总是一场可怕而可悲的灾难，这一点我们没有任何格言的启发也都明白。然而，正因为战争是这么一种灾难，正因为我们不能让某个肆意对抗人类的个人把我们永远置于这种灾难的威胁之下，我们才绝不允许这一类个人在我们面前玷污和平与正义的形象，尽管这类人正竭力使我们远离和平与正义。（叫好声）
女士们，先生们，假如的确有一个时期，有两个国家的忠勇斗士的确在为人类进步与自由事业而作战——不管在他们奔赴战场之前有过多少外交照会，有过多少交涉——假如确实有一段时期，无愧于人类的伟大战士们以血肉之躯顶住了粗野暴君的刺刀，那么这个时期就是现在——英国和法国的忠诚的孩子们正在克里米亚半岛极其英勇地战斗着。（高声欢呼）那些忠勇的战士令全世界都感到敬佩和惊叹；他们豪侠无比，恪守职责。因此，我尤其要向那些代表和平阵营以及有学问的人们提议：为英法联军将士的健康而干杯，并且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喝彩声）
狄更斯的祝酒词引起了雷鸣般的热烈欢呼。接着，狄更斯又提议为“阿尔伯特亲王殿下和王室成员”干杯。
稍微歇了一会儿，狄更斯又站了起来，并致晚宴祝酒词。他说道：
我想，可以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对旅行有所了解。（叫好声夹笑声）可我并非指异域他乡（尽管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有国外旅行的经历），而仅仅是指国内——就在联合王国的疆域之内。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经历过现已绝迹的“快捷马车”、“神速快车”、“最后班车”和“四驾马车”的日子。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还记得那些古朴的邮车，载着我们在漫长的道路上碾过融雪和泥浆，缓慢地行进，驶往一座座人烟稀少的乡间小镇。在那儿，仅能看见五六位穿着长罩衫的庄稼汉在镇公所的背风处抽着烟斗；仅能看见五六位打着雨伞、穿着木底鞋的妇人，还会看见一只无精打采的狗在山墙下冻得发抖，正好凑成这幅凄凉的村野画面。（喝彩声，笑声）我想，假如我们有兴趣的话，可以都来畅谈一番我们对于当年“塔尔博特客栈”、“王中王旅店”或“雄狮驿站”的回忆。我们都去过那种位于古旧的小旅馆一侧的底楼房屋，那儿几乎少不了烟草的清淡香味，而且挂在墙上的大衣下总少不了餐具柜以及酱罐醋瓶。（一片笑声）那儿的每个拐弯处都摆着马车上卸下来的座凳，像是一个个捕人陷阱。那儿的头面人物的画像都配上了玻璃镜框，好像是在没完没了地请愿；尽管这使他们在当地荣耀一时，然而却从未带来其他什么好处。（一片笑声）在那儿，《道路指南大全》这种始终少不了的工具书却总是指点不全，因而去那种地方一般总是需要许多假日，而且总会有人于半夜的某一不凑巧的时刻驾临，然后又会在这天同样不合时宜的时刻请求吃上一顿早餐。（笑声不断）毫无疑问，我们说起自己喜欢的旅店所具备的舒适条件来都会滔滔不绝，无论是床铺和马厩，还是大量的邮件和上等的奶酪，无论是大堂经理，还是一流的菜肴和鸽肉馅饼，或者是一八二〇年产的波尔图葡萄酒，等等。（叫好声）也许，我们还能回想起我们对旅店女主人所怀有的那种纯真无邪的爱恋之情。（喝彩声）一位有名望的戏剧评论家就曾经描述过一位以其贞洁和美貌而蜚声剧坛的著名女演员，称其为“值得拥抱的典型女人”。也许，我们当中的某些人对我们所喜爱的酒店里的某位妙龄淑女的迷人风韵，也怀有某种相同的思慕之情。（喝彩声，笑声）
至于比较近期的旅行特点，我们无疑也都了如指掌。我们都听说过那种火车站——尽管我们没去过，但是却对它有清楚的概念；我们都知道，假如天黑之后赶到车站，我们就会发现那儿离集镇还有半英里路之遥；那儿的老路一定已经不能使用了，可是新路却正准备修筑；那儿的旧屋子都已经拆除了，但是新住宅只盖了一半。我们都知道月台上的搬运工：他们手里拿着铃铛，眼睛盯着行李，心纯意善，却无法使人人称心满意。我们都知道那种车厢很低的公共马车：你坐在里面时必须低着头，以免帽子碰到车顶。还有那种出租马车：它最怪的特点就是从不在客人要车时到达。我们还知道，车站的灯光总是随着火车出站便倏然熄灭。还有，你去新建的铁路旅馆时得摸索着前行；到了旅馆，你自然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可是除了湿漉漉的砌砖砂浆和刚刚化开的粉墙石灰之外，它实际上一无所有。（笑声不断）
我数落着几件国内旅行会碰到的小事情，主要是为了增强你们对这次聚会目的的关注。每一位旅行者都有自己的家；他越浪迹天涯，就越懂得珍惜自己的家庭。（喝彩声）即使他没有家庭，他也会从旅行中学到同样的道理，进而会无私地关心别人的家庭。他也许有过在国外旅行所获得的那种开心和兴奋，然而毕竟还是家里最好——家庭的温馨和舒适总是被人们真心而持久地加以珍视。（高声欢呼）因此，女士们，先生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知道，干旅行推销员这一行的人是懂得如何去珍惜家庭纽带的，尽管他们因四处奔波而时常与家人分离；无人能够找到比如下事实更使人快乐、更令人折服的证据了：他们自己出资建立了一所学校，为已经逝世或者境遇不佳的同行的孩子们提供了学习的场所。那些孩子们现在正坐在楼座上，虽然个个默默无语，但是却用雄辩的事实向我们发出了援助的请求。（叫好声）
正是为了扶植那所学校，那所本着如此崇高而友善的目的而创建的学校，那所给你们的职业带来荣耀的学校，那所办学效果实在而实用的学校，我们才于今晚汇集在这里。那所学校为你们已故的朋友们的孩子提供了最好的住读场所，而我们在这里的聚会无异于给学校的房子封顶，或者说是锦上添花，也可以说是为建校的全部费用出具收据。（喝彩声）我们呼吁你们予以同情的正是这样一所学校，正是为了完成你们的善举。你们懂得怎样像天下所有的男儿一样执着地工作——这份小册子告诉我，你们在去年至少筹集了八百英镑，而且这笔资金有一半来自赠予建校基金的新获捐款。可是，我发现，通过正规慈善机构所募集到的款额仅仅是三十英镑而已。自从这一发现之后，我便毅然决然、真心诚意地宣讲此事。假如我在你们身上所发现的那种携手共进、坚贞不渝的品性在我所干的这个行业得以体现，假如我们所有的作家能够抱成一团，那么我将会感到无比欢欣。（叫好声）
我不会让你们去注意那些由于旅行生涯所造成的伤害事故，或者那复杂多变的商业行情，也不会要你们注意那些因志同道合而产生的需求。你们已经十分豪爽地认可了建立上述学校的需求，所以我就不打算冒昧地再在你们面前详细展开了。我并不认为你们生性会干半途而废的事情，因此我只要说上一句话就够了：即使你们想要半途而废，你们也会改变主意的；何况我心里很明白，你们根本就没想半途而废。（喝彩声）对于那些到场却又不是旅行推销员的先生，我愿以一句法国谚语相勉，即“自助者天助”。既然旅行推销员们都已经很有风度地进行了自助，因此那些以天外来客的姿态光临本会的人显然应该慷慨解囊了——那句谚语教给我们的就是期待他们的援助。（叫好声夹笑声）请允许我用下面的寥寥数语向你们祝酒，因为就连你们那敦厚的本性也容不得我再啰唆了：“祝旅行推销员学校办得成功。”
狄更斯在喧闹的喝彩声中坐下。欢呼声与掌声此伏彼起。觥筹交错。孩子们随后唱起了《孤儿的祈望》，然后纷纷穿过一间间客厅。狄更斯的祝酒词受到热烈欢迎。宾客们起立喝彩达数分钟之久。接着，狄更斯答谢宾客们的盛情。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你们让我当了众多旅行推销员的代表。他们个个热情洋溢。此外，我也成了我那七位穷旅行推销员的代表220。这一必然的结果包含了你们时常听我发表讲话的必然性。对于你们在接受我的祝词时所表现的热情，我得向你们表示我最诚挚的谢意。（欢呼声）
假如这个学校的慈善基金会会长来过这儿，我本来有可能发表你们听到过的最为精彩的演讲。然而，鉴于他并不在这儿，我这就进行宴会节目单上的第二轮祝酒：祝你们出色的财务主管乔治·穆尔先生身体健康——他的名字就是正直、进取、公益精神和仁慈的同义词。（高声喝彩）他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为热忱的官员之一；我发现他在上周没干别的事，只是在火车车厢里跑进跑出，在各类公务宴会上发表滔滔不绝的演讲，以支持这次慈善活动。（喝彩声，笑声）昨天晚上他还在曼彻斯特，而今天夜晚他又来到了这里；他花费了不少时间，丢弃了个人方便，同时还用完了两个大墨水瓶里的墨水和无数支羽毛笔。（喝彩声，笑声）我早已清楚地知道，这位财务主管今晚得做许多事情，既要对收到的一笔笔令人满意的款项表示感谢，又要把大量的数额登入账册，所以我觉得我能给他的最大照顾就是提议：为乔治·穆尔先生——这次慈善活动的财务主管——的健康而干杯！我几乎不必再补充下面这一句：让我们怀着所有的敬意把这杯酒一饮而尽。（大声喝彩）
穆尔致答词，并且汇报了他这次曼彻斯特之行的收获以及基金会的大致财务状况。他宣读了第一批认捐名单。接着，狄更斯又说道：
有许多旅行推销员近来都登过勃朗峰，既亲身体验了它的雄姿，又领会了有关它的种种传说。它的吸引力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最近听说有人建议成立一个公司，并雇用约瑟夫·帕克斯通爵士负责把它搬下来。（喝彩声，笑声）然而，仅有一位旅行推销员出色地把勃朗峰的冰雪运到了皮卡迪利大街221，并以其独特的才能和逗人的幽默将那恒久封冻的冰雪消融，这样就连最腼腆的妇人也能在“度假期间”一天两次去勃朗峰追本溯源了，并且不会碰到丝毫危险，不会感到一点儿疲劳。（笑声）艾尔伯特·史密斯先生今晚也在场，就和我们在一起。毫无疑问，他就是“一位旅行推销员”。（叫好声）我不知道他是否担任了许多圣职，但我可以代表他朋友们的那些孩子证明，他为他们付出了无限的热忱。（大声喝彩，一张张纸币纷纷传向艾尔伯特·史密斯）
我们中间还有我的朋友彼得·坎宁安先生。他也是一位旅行推销员。他不仅有资格编辑哥尔德斯密斯那本出色的《旅行推销员》一书，而且还有权编写那本令人赞赏的《道路指南手册》。这本册子证明他就是一位神采奕奕、走遍伦敦大街小巷的旅行推销员。在我们中间，还有我们的朋友霍勒斯·梅休。他也因其编辑的书籍而四处扬名，尤其是因为他对坐在厅堂后面的那些人所怀有的真挚爱慕之情。（众人在欢声笑语声中用手指向楼座的女士们）无论何时，只要提到女同胞们，你们便会发现他的谈兴最浓。（笑声不断）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提议为上述三位贵客的健康而干杯。他们都是令人钦佩的演说家，（高声大笑）但是艾尔伯特·史密斯先生已经对我坦言相告：如果要对他的演说才能和歌唱才能加以公正的比较的话，他倒认为自己更擅长于后者。（一片笑声）所以，我就听信他的自我估量了，并且愉快地告诉你们，他将在其他两位先生发言之前给大家唱一首歌。艾尔伯特·史密斯先生刚才用诚挚的口吻问我：“那么，您说唱哪一首呢？”我当时答道：“就唱《加林纳尼的邮差》吧。”因此，女士们和先生们，请允许我提议为艾尔伯特·史密斯先生、彼得·坎宁安先生和霍勒斯·梅休先生的健康而干杯，并邀请艾尔伯特先生献歌一曲。（大声喝彩）
艾尔伯特·史密斯的歌喉引来热烈的掌声。坎宁安和梅休相继作了简短的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