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五年六月二十七日

英国军队于冬季在克里米亚半岛陷入悲壮的窘境。《泰晤士报》就此局势连续发表文章,抨击当局。塞瓦斯托波尔228战事调查委员会审查并公布了部分参战官兵的证词证物,可是竟出人意料地未能使英国朝野感到震动。举国上下几乎都无动于衷。狄更斯既对国外的军事失利感到忧虑,又对国内的冷漠反应感到惊骇。

我认为,这种对于战局的不满情绪郁积在心头要比公开发泄更为不利。这种心情跟法国第一次大革命爆发之前人们的普遍心理极其相似。它稍遇变故——比如年成歉收、某个贵族的傲慢或无能、国外战事失利或国内的某个偶发事件——便极易导致眼下这种前所未有的、群情愤懑的局面。229

微调性质的行政补救措施是无济于事的。一劳永逸的唯一办法是肯定国家在陆军、海军和行政部门的实际行政职能。当年,专门成立了一个协会,进行诸如此类的鼓动工作。结果,就在那一年五月,行政改革协会第一届大会召开。

然而,该协会的章程、会员资格以及协会的宗旨都未确定。根据《泰晤士报》的报道,该协会会员主要由“城市商贩”组成。起初,协会受到普遍的支持,但是由于未能请到有名望的人士为其长久工作,而且由于协会的政治影响不大,所以无法对那些权贵者施加压力。英国政府早就答应过要进行温和的改革,因为肯定行政部门职能的问题并非新鲜事儿。一八五三年,斯塔福德·诺恩科特爵士和查尔斯·特里威廉爵士都发表过这方面的报告,因而这早已不是一个引起全国注意的问题了。由于支持者们都只有良好的意愿,而没有果断的抗议行动,因此该协会缺乏影响力。

同年五月初,狄更斯对刚成立的协会许诺,要代表协会发表演讲,以声援正在向议会提出同样议题的A.H.莱亚德。后来,狄更斯在其演讲中提到了莱亚德和帕默斯顿230首相之间展开的舌战。莱亚德执意将这个问题在议会辩论中付诸表决,但是当他请这位首相安排一个日子以便提出这一动议时,帕默斯顿却反唇相讥,说道:“说真的,先生,我不能答应为一位尊敬的先生腾出一整天工夫。他必须自己设法加以解决。”最后,那项动议于六月十五日和十八日通过了辩论,但是以四十六票对三百五十九票遭到了否决。

同年六月十三日,该协会第二次大会在特鲁里街剧院举行。会议主席塞缪尔·莫利在会议开始时宣读了几封未能到会者的贺信,其中有一封是狄更斯的。狄更斯在信中宣布,他许诺在下一次大会上发言。他在信中写道:

很遗憾,我无法参加星期三夜晚在特鲁里街剧院召开的大会,因为我有一个承诺数月之久的应酬。不过,我已经是行政改革协会的一名会员了。我认为,英国只有纠正其背离实际地处理公务以及不合时宜地使用公款的现行体制,才能够长久地维持它在世界上的地位,并长久地维持国内的稳定。我深信——而且我的信念在日益加深——除非上述见解成为人们的普遍意愿,并且举国风行,否则行政体制就不能够在各方面都得到实质性改善。我们务必让自己的呼吁响彻全国,甚至穿透下院宽厚的界墙。大批志同道合者的紧密团结是形成这种局面的必要前提。我希望,协会能够促进这种团结的局面,其手段自然是真挚地指出人们的过失,并且为了公众的利益以和平的方式纠正过失。正是因为我有了以上信念,所以我成了行政改革协会的一名会员。

你们知道,文学是我的本行,同时也是我的职责和乐趣,所以我是绝不会背弃文学的。协会可以仅把我当作会员,不用为我做任何事情,而我也仅仅想成为一名会员。除此之外,别无目的。

六月二十七日,该协会第三次大会召开。会上,狄更斯得以实现其许诺。但在会议召开前几天,狄更斯曾写信对威尔基·柯林斯231说:“眼下,我正对这件事感到忐忑不安。我既不了解会员的要求(或者说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开。但我会尽力而为的,尽管不会干得十分出色。”

大会召开的那天,特鲁里街剧院坐满了人。再次担任大会主席的塞缪尔·莫利宣布会议召开之后,狄更斯在震耳欲聋、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中作了如下演讲。

我很清楚,表达我内心的感受——感谢这一盛会给予我的热情欢迎——的最佳方式是保证将我的讲演尽量加以压缩。早在一千八百多年之前,就有一批人认为自己的大量演讲都应该为人聆听。由于这批人自从那个时候起便这样大肆宣扬,所以我发现他们如今在威斯敏斯特232已经声势浩大,着实让人惊叹。(笑声)然而,我要竭力避免成为那些高产演说家中的一员。(叫好声夹笑声)大约在一周之前,高贵的首相大人在议会里因我的朋友莱亚德先生而感到大吃一惊——他发现后者竟没有为在议会里说了真话而脸红!要知道,全国人民都十分明白莱亚德说了真话,而且没有人比首相大人的那些超然的支持者们更明白他说了真话。在首相大人刚上任时,那些支持他的人曾有机会每天夜晚听他发表演说,并且为他喝彩。可我要说的是,他在这个国家蒙受耻辱和苦难时,竟然会在公开场合习以为常地插科打诨。(叫好声)莱亚德先生凭着执着和进取的精神,已经竭尽全力地为他本人和这个时代增光添彩了,可是首相大人却对这位时代之子感到万般惊讶——他没想到后者竟敢无视他的权势,放肆地在他的要害部位给了重重的一击,而且还不为此脸红。就是这样一位高贵的大人,最近还声称要把改革的清风吹进在特鲁里街剧院上演的民间戏剧。(喝彩声,笑声)我看过几场演出,因而无论是民间的还是官方的戏剧,我都有所了解。我接受首相大人的比喻,可是我把改革的清风看作对民间戏剧的促进,而不是要让它倒闭。我并不是说,假如我想组织为女王陛下服务的一个戏班子,我就会知道应该挑选谁来扮演一位滑稽的老绅士了。(哄堂大笑)我也不会说,假如我想组织一个哑剧团,我会认定自己知道应该向哪些机构讨教诀窍和变化多端的戏剧手法。(又是一阵笑声)同样,我也不会认定自己知道从哪里去搞来一大帮跑龙套的,让他们在闹哄哄的场景中互相绊手绊脚——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很熟悉了。在这样的闹剧中,无论是在哪个舞台上,主要的招数无非是把面包和鱼扔来扔去罢了。(叫好声夹笑声)我要说的是,我要为那些民间艺人向首相大人讨个公道——要让他理智地看到,无论他如何热切地渴望关闭民间戏剧班子,眼下那些艺人的演出丝毫没有收场的迹象。原因很简单:首相大人不惜屈尊而一手操持的官办戏剧演出粗劣至极,不堪入目,而且情节臃肿,矫揉造作。此外,“跑龙套的绅士”充斥了戏班子。(笑声)那些经营人拥有如此众多的平庸之辈,便不遗余力地把这帮人推上了戏剧界称为“大亮相”的位置——这样做并非因为他们有合适的才能,而是因为他们跟经营人的裙带关系。正因为如此,我们感到很有必要针锋相对地再组织一个戏班子。(喝彩声)我们都看过《错尽错绝》233这出戏,演得太凄惨了,就像一场悲剧,我们都无法忍心看下去。因此,我们便冒昧地编排了《革新派》234这场戏,并且希望在停演之前,用我们的演出去让那位要人好好地开窍。(叫好声夹笑声)假如他不同意,认为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便无权开窍他,那么我们便要借助他的吹鼓手们——其中一位的影响力极大——大胆地声称:我们已拥有这一权利了,因为我们一直在付这些吹鼓手的工钱。(笑声)

诸位,由于这是我首次参加政治性会议,由于我的本行不是搞政治的,因此让我谈谈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这或许有些用处。其他一些人或许也有着类似的动机,但是他们一直举棋不定,甚至为此而心绪烦乱,因此我更要谈谈自己的想法。(叫好声)其实,我想在任何时候都朴实直率地以同胞之情去履行我的职责。如果我对他们情深意切,那也是事出有因,理应如此,因为我再热切地惦记着他们长期以来给予我的信任和友情都不过分。(喝彩声)我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职业,也永远不会比今晚更远更长地游离于自己的职业范围,因为我是那种以文学为生的人,那种通过文学的方式为公众服务,并为此感到心满意足的人,那种决意不事二主的人。几年来,我在自己的职业范围内,一直试图了解各种深重的社会疾苦,并为推动社会进步而努力。(喝彩声)关于克里米亚半岛的战事,《泰晤士报》最近披露了一些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在我国,人员的滥用和管理的混乱已经到了荒唐可怕的地步,以致英国成了她自己在地球上最强大的敌人——对那些高尚卫士的痛苦和毁灭,她自己应负的责任要超过敌人的二十倍。我认为,目前整个国家陷入的万马齐喑的局面,是一个伟大民族许多年来所呈现的最暗淡的景象。(喝彩声)愚昧、贫困和罪恶本来就一直困扰着我们,而前线战事引起的不安又雪上加霜,这使社会各阶层都感到耻辱和愤恨。可是,在议会里,很少有人表达民众的想法,或者就简直不了解民众的想法。政府立法机构在无所事事地运转着,而人们却纷纷逃离或回避它,似乎表明了这样一种意愿:既然它毁掉了那么多他们所珍惜的东西,那就让它完成毁灭自己这仅存的功能吧。我过去认为,现在也认为,若要扭转这种危险的局面,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使人民觉醒,让人民说话,并且促使人民以爱国和忠贞的精神团结一致,以便他们在处理自己事务的过程中实施悄然而有力的实质性变革。(喝彩声)正是在这场危机中,行政改革协会出现了;也正是在这场危机中,我加入了这个协会。我考虑到很可能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如果事态有可能进一步发展的话),即大家的事情大家都不管;就像在许多情形中一样,即使有很好的公民,要是群龙无首,也往往会一事无成;根据自然的法则,任何具有某种功能的物体在形成之前,必须有一个吸引众粒子的中心。现在,这个协会已经成立了,我们都属于这个协会。那么,对这个协会有哪些反对意见呢?我所听到的不外乎三点,下面就以我听到的次序简略地回顾一下。第一,反对者提议:协会应该通过选区和下院来施加影响。不过,我可以毫不迟疑地说,我对现存的下院毫不信任。(叫好声)我认为由本协会来施加影响对于这个国家的幸福和名誉都是相当必要的。就在昨天,我看了一本好书。我看到在两百年以前,佩皮斯先生是这样描写当时的下院及其政治斗争的。

我的兄弟罗杰·佩皮斯告诉我:受人信任而成为一名议员,这对他而言可真是一大不幸。他说,这是因为他知道,在议会里,任何一件事的完成都不是出于真心实意,而仅仅是出于妒忌和心计而已。

两百年之后,尤其是议会选举法修正法案颁布之后,下院的情况总体上几乎没有改变。当然,我不会在此讨论为什么这种情况还没有改变。我也不会询问:那些使人受到约束,使人感到不安甚至限制人们本来就很少的娱乐活动的法案,如何会在那种地方轻而易举地悄然通过?(喝彩声)而那些能够给人们带来实惠的各种议案怎么又会那么难以通过?(喝彩声)我不会去分析议会休息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不会去揭穿他们当初的大话,也不会令人沮丧地重提那位尊敬的要员当初竞选首相时的情形——他曾经竭力引起你们——还有我——的兴趣,并要求我们投他一票。我不会这样质问:那种闹宗派的角色都是些什么人物?他们为什么老站在门口,时而缄口不语,时而又满嘴阿谀奉承之词?我也不会深究:为什么下院议员们总是热衷于你争我斗,唇枪舌剑,而对全国人民的健康问题、税收问题和教育问题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喝彩声)议员们个人的升迁荣辱和变动是怎么进行的?议员们在斗嘴时少不了搬动并重新界定莎士比亚的一些名言,以此作为检验口才的标准。他们既能在不失礼貌的情况下反唇相讥,也会粗暴地强词夺理,既精通大胆的指责和对抗,也深谙瞒天过海之道,甚至还擅长大白天撒谎。(笑声)我不打算揭穿那种密室交易。在下院的密室里,保守党人扼杀了一个个公众提出的问题,并且严厉地告诫自己的新娘——即新议员——不要把门打开。(笑声)我只想提醒到场的各位人士:请注意一个无论在过去还是最近都是十分平常的亲身体验,即下院议员们似乎常常听觉迟钝,视觉不便,理解缓慢。总之,我们要问:下院是否经得起仔细的考察?是否需要对它进行严厉的鞭策?它是否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喝彩声)我认为,为了使下院处于真正有效而独立的地位,人们必须对其不断实行督察,不断加以呵护。下院必须时常得到提醒,一旦它为事务所累而处于昏沉状态时,必须有人促其加快革新步伐,对其进行善意的敦促和鞭策,就像我们目前的做法一样。(笑声)我认为,鉴于我们这个协会由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们组成,没有任何组织比它有更多的合法权益发挥各种作用。这些代表们之所以团结一致,是因为他们珍惜的是国家的利益,而不是那些昏庸的胡话、空洞的惯例和荒唐的俗套。(喝彩声)

这自然使我想到第二个反对意见。据说,这个协会是搞阶级斗争的。有这么一回事儿吗?(听众纷纷喊道:“没这么回事儿!”)没有,因为这个协会一发现阶级对立情绪之后便试图进行调和。(叫好声)我希望避免把“贵族”和“百姓”这两个词对立起来。我相信贵族和百姓都有德行,都对社会有用,因此我不会厚此薄彼。换句话说吧,我会使用统治与被统治之间的关系这一说法。协会在这二者之间发现了一道鸿沟,里面躺着刚被掩埋的成千上万名英国有史以来所培育的最为英勇而忠诚的斗士。(喝彩声)目前,我国还有可能出现许多弊端;而且,许多较小的弊端若不加以制止,就必然会酿成巨大的灾难。正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正是为了把现在互相对峙的两大阵营归为一体,这个协会才试图弥合它们之间的深渊,并代之以建立在正义基础之上、受到常识支撑的社会结构。(喝彩声)挑动一阶级斗另一阶级!我们的生活中还不曾有比这更喋喋不休的无稽之谈了!为证明这种说法是否公正,我们不妨举一个例子:一位可敬的老人拥有一大帮用高薪雇用的仆人,可是他发现他的家政凌乱不堪,甚至什么事情都不能如愿。他让仆人们给他的孩子们送面包,可是他们偏偏送去石子;让他们给孩子们送鱼,他们却偏偏送蛇;让他们送到东边,他们却偏偏送到西边;让他们准备北部风味的饭菜,他们却串通一气使用过时而无用的南部食谱;他们损坏物品,遗失东西,忘记吩咐,浪费钱财,毁坏家什,而且干事推三阻四,把这位可敬老人的住处变成了一个让人看了都感到震怒的破屋旧宅。终于,这位老人把他的管家叫到屋里,用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遗憾的口吻说:“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儿,有再多的钱财也无法忍受这般糟蹋。世上还没有一位平心静气的人能够容忍这般胡闹!我必须收留那些既懂事又能干事的仆人。”那位管家瞪大双眼,恭敬而惊诧地脱口说道:“我的天哪,我的主人是在搞阶级对抗呢!”说罢,他便冲进仆人的宿舍,并就阶级斗争这一可恶的主题发表了又长又动人的讲演。(笑声)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第三种反对意见。我发现它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年少纨绔阶层有关。那些少爷一事无成,只会挥霍不是由他们挣得的钱财。(笑声)每当提到这一话题,就会有人说:“那些搞行政改革的家伙管不了自己的事儿,真是太奇怪了。”我想,我们这儿的大多数人都会碰到这种情况。为了最终消除这种告诫性的意见,我们都会过问自己的事务,都必须把自己的事务管起来,而那些干事儿的人总不会干得十分合乎人意,而且我们毕竟是一个协会。(叫好声)我从议会的辩论中发现了一个规律——顺便提一下,最近常有人把议会辩论的双方之间的不同比作西班牙公牛和尼尼微公牛之间的区别。就西班牙公牛而言,它总是朝着红布冲去,而尼尼微公牛却总是等待拿着红布的斗牛士朝它进攻(笑声,喝彩声)——我在议会的辩论中发现,好像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命运的安排,每当有人提到行政改革的必要性,其他人总会群起而攻之,而不管提建议的是谁,也不管这建议是在何时何地提出。(喝彩声)我想,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摆出一两个例子来说明改革的必要性——我认为这些例子都是合理的,可是我又毫不怀疑它们会遭到反驳。(喝彩声)不过,我认为再举例是多余的;因为,假如大多数人到现在还不深信有足够的事实来证明行政改革的必要性,那么我认为他们是不可能再相信的,而且将来也永远不会相信。(喝彩声)然而,我不妨借用一个众所周知、不容置疑的老故事,其结尾处的寓意十分深刻;我希望,用它来代替新的例子,我或许能够避免像圣司提反235那样冒犯众怒。(笑声)很久以前,一种使用锯齿棒的原始记账方式流传到了财政部;所有的账目都以此方式计算保管,如同鲁滨孙·克鲁索在荒岛上使用的那种年月计算方式。(笑声)星移斗转,大名鼎鼎的科克尔先生236诞生了,后来又谢世了。(笑声)后来,《助理数学》一书的作者沃金哈姆先生237以及一大批赫赫有名的算术员和数学家都来过这个世界,但是官方的日常计算方式仍旧和那些锯齿棒关联,似乎那些木签就是计算方式的支柱,所以财政部仍然保存着一些被称为“符木”的榆木签子。(叫好声夹笑声)后来,在乔治三世的统治下,一些不羁窠臼、敢于创新的人物不禁发问:在一个已经使用羽毛笔、墨水、纸张、石板和铅笔以及各类计算方法的国度,这种做法是不是接近荒谬?但这一大胆而创新的看法一经提出,政府机构的官样文章便表露出十分恼怒的态度,因此直到一八二六年,这些锯齿棒才被废除。(笑声)然而,到了一八四三年,人们发觉这些木签又大量出现了,于是便出现了一个问题:该如何对付这些磨损而又被虫蛀的古老木签呢?就这个大问题,当时出现了大批议事录、备忘录和公文箱。那些锯齿棒都保存在威斯敏斯特。对于我们这批平民百姓而言,再也没有比让住在那儿的穷人拿去当柴烧更省事的主意了。然而,那些木签始终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官方的一贯做法是不容忍那些木签成为有用的东西。结果,那些木签被下令悄悄地付之一炬。(笑声,喝彩声)它们是在上院的炉子里被烧掉的。当年,那个炉膛里塞满了横七竖八的木符签,但大火却烧到了上院的镶板,又从那些镶板烧进了上院;而上院的大火又蔓延到了下院;于是,这两个议院都烧成了灰烬238。后来,又请来了建筑师重新建造这两个议院。我们至今花在议院大楼上的钱已经超过了百万英镑,可是整个工程还未完毕,因此这个国家就如同猪还没有越过栅栏而进入猪圈一样。直到今晚,不列颠这位小巧的老妇人还未回家呢!(大笑,喝彩声)

我想,我们最终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固执地死守历史遗留下来的垃圾,这在本质上是有危害性的,因为这有可能会在某一天引火毁物;而顺应呼声去处理垃圾,这应该说本无坏处,至少不会像前一种做法那样后患无穷。(喝彩声)我再重复一遍我的看法:我认为就某一特殊事例来拔高行政改革议案,这就跟徒劳地希望放弃此案一样,毫无必要。普遍而真实的情况表明,我们的社会改革远远地落后于个人理想的发展要求;我们个人的智慧和成绩十分明显,可是我们政府在公务方面的愚蠢和失败同样明显,这情形就像日月星辰常存于世那样显而易见。改变这种情况,为国家四海招贤的事业铺平道路,对贵族和民众一视同仁,采纳意见时不是看他们的身份,而是看意见本身真诚与否——这就是我主张的这个协会的宗旨。(喝彩声)这一宗旨实则是为了团结广大民众,从而寻求发展。我希望,在任何情况下,协会的最终目的都是促进民众对共同的社会职责的理解——促进他们牢记自己的职责,不仅自己能深刻领会,而且能互相影响。此外,还必须提醒民众警惕党派争斗,因为那些争斗者时常被各自的党魁所利用。后者可能恫吓违反党规会法的无名小卒,但是却听凭大人物贪赃枉法。应该团结民众制止他们这样做,并且制止他们仅仅以审议行政改革措施的形式而纸上谈兵,蒙骗公众,而不是真诚地为改革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欢声雷动)由于我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以上观点,因此我谨以个人的名义发言,丝毫不代表这个协会的组织者。我由衷地希望,这个协会的主管人不妨改变一下入会规定,好让那些聪慧的劳动者加入进来。适用于他们的入会规定应该比那些富有的认捐者所享受的规定宽松一些。(喝彩声)我希望能有大批人加入进来,因为我真挚地希望这个协会为了人们共同的利益而有所作为。

当莱亚德请求首相大人为其动议的表决而安排一个日子时,那位要人竟反唇相讥,说什么“让这位尊敬的先生自己去安排吧”。(众人高喊“可耻”)

现在,我以所有天神的名义发问:

我们这位恺撒到底吃了何方珍肴,

才长得如此伟大?239(欢声雷动)

假如我们当今的恺撒能原谅我,我会冒昧地用跟以上那冷漠而傲慢的诗句相反的语调说:“高贵的首相大人,您的职责正是要保证没有人还得自己去安排日子提意见。(喝彩声)您得明白,您是在为政府承担责任。您一直向往有这样的权力,甚至是为它而活着;为了得到这一权力,您用尽了心计,竭尽全力地与人明争暗斗。既然如此,您就不应该让任何人自谋出路。(欢声雷动)在这个古老的国家,有成千上万名义愤填膺、身心劳苦的人们,他们深为捐税所困,愚昧无知,家境贫困,怨声载道。这种苦日子可能把他们逼入造反的危险境地,因为女王政府的头面人物未能履行职责,未能帮助他们摆脱暗无天日的困境!(热烈欢呼)您就自己定一个日子吧,首相大人;把那个日子定下来。要只争朝夕,在有限的日子里为这一天的到来而尽力,帕默斯顿大人。那样的话,历史就会也为您安排一个日子,作为回报;这个日子既跟忠诚、坚毅而开朗的英国民众的安乐息息相关,也跟女王陛下及其子民们的幸福息息相关。”(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狄更斯演讲之后,其他人相继发言,其中包括莱亚德。他说,他几乎无法表达由于他的朋友查尔斯·狄更斯的光临给他带来的欢乐心情。(欢声雷动)他说,他的朋友以英国人所特有的诚实看待问题,充分体现了他的个性。他又说,他与他的朋友不一样,因为他没有卷入政治问题。他说他确实没有玩弄政治,但他却一直致力于真正的政治事业,教育人们应该如何去尊重各个阶层的情感。

当时,伦敦新闻记者亚历山大·索森也在场。他对狄更斯在会场上的举止作了生动的描述:

……我很早就在半圆形贵宾席占了一个位子,在那儿我可以看得清,听得准。奥斯汀·莱亚德先生被当成了晚会的一张“王牌”,然而狄更斯先生的出现引来了人们欣喜若狂、期待已久的欢呼。

狄更斯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外套一件晚礼服,仪表堂堂地走到台前。他在讲话中谈到了那位为不能跨进家门而感叹的老妇人——把大不列颠比作我们童谣中的老妇人,这真是幽默之极。他对现今的政府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因为政府要员都对要承担的责任相互推诿,敷衍了事。“这个国家就如同猪还没有越过栅栏而进入猪圈一样。直到今晚,不列颠这位小巧的老妇人还未回家呢!”狄更斯很注意语调的抑扬顿挫,而且表情丰富,活像一位高明的演员……然而,他是严肃认真的。他在指责帕默斯顿的无情冷漠时,在谈到克里米亚半岛战役的惨况时,在谈到举国上下都为接踵而来的不幸灾难而感到悲伤时,他都恰如其分地变换语气和声调,以便与会场气氛相吻合。

一个月之后,狄更斯开始撰写《小杜丽》。由于狄更斯的写作特点是由生活的真实和创作的虚构共同孕育的,所以那种要在作者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活动里寻找小说不同主题源头的想法是错误的。就这次活动而言,假如行政改革协会没有体现狄更斯已经持有的信念,他本来是不会替这个协会讲话的。他在《小杜丽》的前言中提到了英国人的共同体验,也提到了为塞瓦斯托波尔战事调查委员会提呈的证据,这种迂回的表达方式毫无疑问是与展开行政改革运动密切相关的。狄更斯见解独特,与任何公认的社会团体都不能进行长期合作,但是行政改革协会却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曾对麦克里迪写道:

这件事困难重重……但是务必动员民众并且使他们热情不减,让他们始终保持警惕……把战争死难者抬进帕默斯顿大人之流的营帐内,让他们从心底里明白……纨绔子弟傲慢轻狂的时代永远逝去了……正是为了这一目的,同时也为了鼓励那些胆小的人们也加入我们的阵营,那天夜晚我去特鲁里街作了演讲。我真希望你也在那儿,也能耳闻目睹人们当时的热情!

该协会印发了许多小册子,以宣传在政府不同部门进行改革的必要性,可是后来逐渐地停止了宣传。一八五六年,莫利辞去协会主席的职务,由约翰·罗巴克继任。他宣布将来要通过议会去搞行政改革,而不是单枪匹马地干。对此,狄更斯自然不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