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六年三月十三日

最近,救济委员会的委员们向社会透露了达尔威治学院那笔受捐款的情况。其实,他们早在一月份就发表了一个报告,指出在一六一九年爱德华·阿莱恩创建学院时,那笔捐款数额大约为八百英镑。后来,捐款数目至少增加了十倍。另外,由于管理有方,那笔钱有可能甚至增加到五万英镑一年。然而,学院的基金管理条例却一直没有修改过,所以外面议论纷纷,认为学院的教工们收入过高,可是活儿却几乎没有多干。因此,救济委员会的委员们重新提交了一项基金管理方案,并根据这个方案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条例修改方法。方法之一是增加学院补助金领取者人数,扩大学院的教师人数,在院部高年级增添二十四名补助金享受名额,在低年级增加七十四名。

新的方案一经公布,本杰明·韦伯斯特就给《泰晤士报》写了一封信。他认为由于阿莱恩与戏剧舞台有着生就的缘分,那笔数额增加之后的捐款应该为戏剧演员和他们的子女留出四分之一。他的建议受到一致好评;于是,他在与救济委员会的委员们联系之后,决定召开一次会议,代表戏剧界的全体同仁向学院基金会提出这一要求。那次大会在阿德尔菲剧院召开,由狄更斯主持。当狄更斯步入会场时,欢呼声此起彼伏。随后,狄更斯发表了如下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的角色与其说是进行演讲,不如说是促成别人演讲——我相信还能促成行动。因此,我谨向你们扼要地谈谈我对这次聚会的看法,但要尽量不去占用今天的会议日程,因为这些议程是为那些有声望的绅士和戏剧界名流们设计的。今天他们正云集在我的周围,这使我感到十分荣幸。(叫好声)

伦敦周围的大多数人有关达尔威治学院的概念很可能再模糊不过了。我敢说,他们主要把它跟那个挂了不少漂亮绘画的迷人画廊联系在一起。该画廊令人赞叹地对社会免费开放,而且反映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恬静气氛。那些画面上既绘有一座座令人心旷神怡的花园,又画有那美丽的乡间景致,把萨里郡和肯特郡的动人风光表现得淋漓尽致。我还敢说,他们还隐隐约约地把达尔威治学院跟一些陈腐的老夫子联系在一起——这些老夫子身披黑色长袍,个个都叫阿莱恩这个名字。还有那些拱形建筑:人们常常借那儿的宝地暗中作些交易——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责备任何人,因为我们都想沾那福地的光,假如我们都与“阿莱恩”这个名字有着足够的缘分的话。(喝彩声,笑声)总之,那些人心中的达尔威治学院创建者只是一位谢世多年的老古董;他的作用只有一个,即后人可以拿他作借口而不时地去那个风光秀丽的乡间安度假日;(叫好声)我本人要冒昧地说上一句,即使阿莱恩给现在召开的这个大会仅留下了这么一个理由,比起众多自命不凡的显赫人物所提供的理由来,它仍然要强得多。

但是,就我们以及我们这次会议的目的而言,比较合适的做法是仔细地回顾一下达尔威治学院的历史,尤其是弄明白阿莱恩是否与戏剧舞台有着非同一般的渊源。他在世时的名字是爱德华·阿莱恩,并且与一位名人生活在同一时代;后者尽管逝世时普普通通,未获得高贵的殊荣,但是对国家却作出了贡献——他就是威廉·莎士比亚。(掌声如雷)阿莱恩的母亲是一位演员的妻子;阿莱恩自己从小便受到戏剧熏陶;他的兄弟致力于戏剧事业;他妻子的母亲是一位演员,他妻子也是一位演员,而他本人既是一位有名的演员,又是一位才华出众、经营有方的剧院经理。他当过玫瑰剧院的经理,后来又去福星剧院当经理。此外,他在黑衣修士剧院拥有大量股份——据说是从莎士比亚本人那里购买的。他还被任命为国王戏剧竞赛大师(一共只有两位)。除继承了很多财产以外,他还通过自己的戏剧表演技艺和剧院经营本领赚了一大笔钱。他不到五十岁便告别了戏剧舞台。他是达尔威治庄园的主人,因此便在那个地方建立了一个学院。他为一位院长、一位管理员、四位教师、六位老先生和六位老妇人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并为十二位男孩儿提供了学习文学的良好场所。学院建成之后,阿莱恩便以院为家,过起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他每天身穿院服,亲自督察学院的日常事务,直到在那儿逝世。一六二六年,他被埋葬在那儿,享年六十岁。现在,就当他的骨灰在那个学院的小教堂的地下安放了二百多年之际,有一个实用而又挺应急的社团——叫作慈善委员会——发现这个学院的受捐款数额相当庞大,可以用来干其他的大事儿,因此他们就向立法机关建议扩大这笔资金的用途。(叫好声)

正是在阿莱恩功绩的基础上,出现了我们自己时代的一位伟大的戏剧管理者249。他无愧于阿莱恩为之献身的艺术,无愧于阿莱恩的嘱托,把那笔捐款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在不违反有关捐款新辟用途的规定的前提下,一直希望并呼吁把那笔资金的四分之一用来救助贫穷的演员,不分性别,而且还用来救助他们的子女。(叫好声)这位绅士的这一呼吁是为了纪念阿莱恩的舞台生涯,纪念那使他扬名走运的奋斗历程,纪念他对那些穷苦演员终身抱有的不变热情和同情,纪念他创建达尔威治学院时抱有的献身精神——像他这么一位伟人,一定会渴望造福于自己所属的阶层和其他百姓。(掌声如雷)

现在,女士们和先生们,为了澄清一个十分暧昧的看法,即达尔威治学院的这位创建者在其一生的辉煌义举中,并未立即全身心地投入救济穷苦演员的事业,我们既可以摆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可以回顾一下被当今传记作家称为野史的珍闻。(笑声)先来看一下那段野史吧。我们首先只要提及一件事儿即可——根据那段珍闻,阿莱恩有一次扮演魔鬼,(笑声)结果他一登台就发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真鬼;(大笑)鬼魂使他大受惊吓,于是他便立即告别了戏剧舞台。作为对自己曾经依附过戏院并扮演过魔鬼这一过错的弥补,他创建了这座“天赐的学院”,即达尔威治学院。(一片笑声)然而,据我所知,我们现在并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阿莱恩竟然会去扮演魔鬼的角色。恰恰相反,我发现在他的戏装单上登记了一套天使服装。不过,那个传闻可是一位老先生250告诉我们的。他专写迷人的鬼魂故事。那些魔鬼会从护墙板里跑出来,又会随着悦耳的砰砰声再度隐于墙板之中。鉴于这种情况,我们不妨怀着对阿莱恩见到的那个特殊魔鬼的敬意,异口同声地用动听的鼻音表示相信那段传闻,这样就可以把魔鬼打发走了。(大笑声夹喝彩声)

然而,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比传闻重要得多。爱德华·阿莱恩把救济范围局限于几个特定教区内的居民,当然也包括他所在的教区,这正反映了他那与众不同的天赋。我得指出,这些教区明显地包括那些毗邻剧院的街区;当时,演员们都习惯于在那些地区居住。当然,我不用罗列一连串人名、地名和日期来麻烦你们,而只需指出一点就足够了:爱德华·阿莱恩这个名字当年就时常在萨瑟克251的克林科特别行政区里的纳税人中间传颂;此外,我们还发现十来位相当有名的演员都曾为救济穷苦演员而慷慨解囊,其中最有声望的名字就是爱德华·阿莱恩和威廉·莎士比亚。(叫好声)可以肯定,几乎没有比点明当年那些演员居住的主要街区更能有力地证明阿莱恩这类伟人心目中的意愿了。还要补充一个事实:当过戏剧演员的爱德华·阿莱恩是达尔威治学院的首任院长;而且,我们有较充分的理由认为——我是说“认为”,因为年代的跨度给人名的确定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达尔威治学院最初的官员中有两位也当过戏剧演员。另外,爱德华·阿莱恩在告别戏剧舞台很久之后,在隐居于达尔威治学院之后,在其生活中的每一段时期,都没有忘怀他在戏剧界的那批兄弟,同时也一直被他们当作一位戏剧演员而缅怀。我们曾经发现,他在创建了达尔威治学院几年之后,一笔勾销了一群演员所欠的二百英镑债务。(叫好声)当年,有一位演员在信中这样对他吐露心声:“我要向您表达我内心的挚爱,致以我那卑微的敬慕之情,感谢您在我患病期间对我慷慨解囊。我当时真是拮据极了。愿上帝会因此保佑您。”培根勋爵这样描写过那个学院及其创建者——那位前戏剧演员:“我真高兴,阿莱恩把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幕表演得如此精彩。”阿莱恩本人曾经给原先拥有那块土地——如今在它的上面矗立着达尔威治学院,在它的下面安放着他的骨灰——的地主写过一封信,其中有几句话反驳了某些刻薄者对他的老本行进行的攻击:

我当过演员,这我无法否认,也肯定不会否认。我用于生活的钱都是本分地挣得的。全靠上帝赐给我的微薄技能,我才使自己免遭贫困,并得以接济亲朋好友。今天,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在世。他们是不会不承认对我所欠之情的。因此,我不会由于当过演员而感到羞惭。(叫好声)

所以,女士们和先生们,一个能写出这种豪言壮语、胸怀这样宽广的人是不会过河拆桥的,是不会背叛曾经给自己带来成功的职业的。假如有人认为阿莱恩会这样做,那可是对他的极大冤枉和严重伤害。我冒昧地说一句:纵观历史,还找不到任何一位自食其力头脑冷静的人干过如此卑鄙的行径;当然,爱德华·阿莱恩从未干过那种事儿。(叫好声)我的朋友约翰·佩恩·科利尔252用他的研究成果向我们证实了阿莱恩的一贯举止;即使是从阿莱恩隐居达尔威治的日子里,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重游剧院故地的足迹,寻觅到他怀念旧业的柔情善感。(叫好声)当年,每当他骑马从达尔威治去伦敦时,他总爱去剧院的小旅馆用餐,与那些熟悉的戏剧演员打成一片;在达尔威治举办的主显节之夜253的庆祝晚会上,戏迷们总会在这位出色的老演员面前表演一番。晚年,他的剧院烧毁了,可是他又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剧院的重建工作。他逝世很久之后,人们在他的书信中发现了一本他早年用过的由剧本抄写员誊写的台词本。由此可见,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表明了他的赤胆忠心和质朴胸怀。(掌声)

目睹那些坐在包厢内的先生们,我不禁想到,昨晚我在缅怀他那慈善的一生时,不免就一件事儿心存疑虑,因为我发现,他规定在他的学院里任职的必须是单身汉。(笑声)这一发现使我甚感不安。(大笑声)然而,我不久便发现,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安慰他们,是在为他们的苦涩孤单生活提供一种替补方式。受聘者原来都是有妻子的,而且对她百般疼爱,惯于亲昵地以“小老鼠”相称。(大笑声)因此,当那只可怕的猫——我们的宿敌——将她吃掉之后,受聘者便又找到另一只“小老鼠”,而且动作相当敏捷。(哄堂大笑)

女士们,先生们,对我们会议的议程和效果来说,现在最有裨益的是由一位先生向大家通报我们跟慈善委员会接触过程中的一些令人鼓舞的消息。这位先生真心地尊重他的戏剧职业,坦荡无私地同情并帮助他的艺术同行,而且致力于社会公益服务——这种服务在当今绝不是微不足道的——不管是什么事物,他都努力使它处在它本来应该所处的位置。因此,他最有权向大家通报有关消息。我要冒昧地先对他表达我那诚挚的敬佩之情,然后请求你们欢迎他讲话——有请本杰明·韦伯斯特先生。(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韦伯斯特说明了他所采取的行动,并传达了慈善委员会委员们的承诺,即他们会认真考虑有关把基金向演员们开放的申请,如他本人已经在给《泰晤士报》的那封信中提出的那种请求。罗伯特·基利提出了第一个支持韦伯斯特的设想的决议案,并且得到了布克斯顿的附议。这项决议案说,与会者认为这些设想“对贫苦演员的权益予以了公正、合理、适度的认可;他们有权参加上述委员会提议的达尔威治学院基金的扩大分配”。决议案还提议向内务大臣呈交一份备忘录,并且任命一个委员会来做那些喜欢戏剧的议员的工作,以争取他们对演员权益的支持。达尔威治学院的一位老学者发言反对这项决议案,可是据说他“遭到了急风暴雨式的批评,以至这位唱反调的傻瓜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他的一名附议者干脆“逃之夭夭”。

会议最后通过了一项向主席致谢的表决,与会者在离开前分别向狄更斯和韦伯斯特欢呼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