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七年八月二十四日

业余演员们于八月二十一、二十二和二十四日在自由贸易厅演出了《冰海深处》和布克斯通的闹剧《约翰舅舅》,为杰罗尔德基金会筹集了资金。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狄更斯走向前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对你们说,对于这个友好而慷慨的城市,我们一直怀有美好而充满感激的记忆,而在这三场演出中,你们给我们记忆的花环又增添了三朵多么光彩夺目的鲜花!请允许我以使我们相聚在一起的那个人的名义,代表我在剧团中的同伴们,代表剧本作者和我本人,向你们表示最良好的祝愿并向你们告别。

在仓储员工和店员子弟学校成立四周年宴会上的演讲

一八五七年十一月五日

四周年的纪念宴会在伦敦酒家举行,由狄更斯主持。楼座上坐满了女宾。宴后撤席,做了感恩祷告之后,狄更斯站起身来,受到了人们长达数分钟的热烈欢迎。最后狄更斯说:

在我有幸担任这个职位或任何别的类似职位的时候,我从来不让我的微薄之力用于支持一种荒唐的做法,即忽视造物主所创造的最辉煌的那个部分267的存在,而我右边上空的那些星星268,那些在我们沉睡或清醒的梦中照耀着我们的星星,在天空中是看不清的。(大声喝彩)在我看来,所有风俗中最不合情理、最荒唐的就是,我们一方面推举我们国家的第一位淑女,一方面却忘记女士们的存在。因此,我要在此树立一个榜样,而且我相信并希望你们也学习这个榜样,即称呼你们为“女士们,先生们”。(大声喝彩)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祝酒。它所包含的内容要比那两个铿锵有力的词269本身的意义要丰富得多。那两个词尽管表达了我们对统治英国的那位女士的忠诚,却几乎没有表达出英国对于统治我们的女士们的忠诚。(哄堂大笑)我们非常高兴把领导我们的政府机构同一位女士的家庭美德与幸福联系起来,这位女士同时是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家庭的骄傲,她就是“女王陛下”。(大声欢呼)

主席接着给“亲王、阿尔伯特威尔士亲王以及王室的其他成员”祝酒,然后他说:

女士们,先生们,这个伟大的商业城市到处堆积着财富,以致海外贪婪的眼睛也不时盯着我们这个城市。因此,即使是在太平盛世,我们的两支伟大的军队——陆军和海军,也绝不能被人们遗忘。(喝彩声)但是,我确信,你们会同意我这样说,在这非同寻常的时期,我们更应该时时记得他们,就像记得我们的衣食一样。(喝彩声)我们记得他们,是要把他们同最近他们得以赢得世界尊敬的勇敢行为联系起来;(喝彩声)同他们在瘟疫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男子汉的沉着镇定紧密联系起来;同他们在死亡的阴影面前表现出来的基督徒的忍让紧密联系起来,这种忍让只有时刻伴随他们伟大胆识的谦恭才能相比,只有他们的友善才能相比,只有他们那完美而深刻的驾驭自我的能力才能相比。270

我明白,这里既没有来自陆军,也没有来自海军的军官来接受我的祝酒。不过我想到的是,这并没有关系,因为在整个文明世界,这两支军队的官兵们此刻实际上正在对我们表示感谢。(叫好声)他们在所有需要尽职的地方对我们表示感谢,在所有能够获取名誉的地方对我们表示感谢,在所有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对我们表示感谢。当然,即使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北极漫长的冬夜——也至少有一支军队在用最动人的演讲对我们表示感谢。女士们,先生们,我请求你们为“陆军和海军”祝酒。

他然后继续说:

我现在必须请求你们给我几分钟时间,听我说说你们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即今晚聚会主要的、真正的目的:因为我相信我们都同意,我们每一桌的箴言都不会是“让我们吃吧喝吧,因为明天我们将死去”,而是“让我们吃吧喝吧,因为明天我们要活着”,(喝彩声)这是因为,生活到“明天,再一个明天,又一个明天”是一项伟大的、美好的事业,而我们在这里吃喝的目的就是为了使每一个明天都过得更伟大、更美好。(大声喝彩)

在今天的晚宴的入场券上和介绍这个机构的那本小书的封面上都清楚地印着一个词:“学校”。这使我在今天早上翻阅那本小书前想到了一个问题,即我不喜欢的是哪类学校。经过一番思考,我感到这类学校还真不少。正如我们所说的“善行始于自己的家”那样,我所不喜欢的也首先是我自己曾经就读过的那个学校。那位可敬的校长是我有幸见过的最最无知的人,(笑声)也是有史以来脾气最坏的人。他所做的就是向我们索取的越多越好,而给予我们的则越少越好,(大笑)而且他还以某个价钱把我们给卖了。我记得我们曾经老是以估计这个价钱为乐,认为它不多不少正好是每人两镑四先令六便士。(笑声)

我不喜欢那类学校,因为我看不到校长把什么放在首位而不是末位,也因为我从来无法理解由教师可悲的生活条件和寒酸的外表所倡导的道德有什么益处;那些教师每天都在用他们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对我们说:“孩子们,千万别去做学问,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最要紧的是要及时从我们这儿吸取教训:看看我们深陷的双颊,看看我们在寒冷的早晨如此不幸地长满了丘疹的鼻子,(笑声)看看我们少得可怜的那一丁点儿食品,看看我们的酸啤酒,还有我们非同一般的套装。(哄堂大笑)对于这套装的颜色,没有人能够说出究竟是由黄褐色变成了黑色,还是由黑色变成了黄褐色,(笑声再起)连我们自己也提供不了一点儿线索,因为这套衣服新做的时候离现在实在太久远了。”(持续笑声)我不喜欢那类学校,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怀疑那个奇怪的信念,说是即将拥有四个兄弟的男孩总是获奖。(大笑)干脆而实事求是地说,我不喜欢那类学校,那类既让人讨厌,又令人生畏的骗子学校。(叫好声)

还有,女士们,先生们,我也不喜欢另一类学校,即女子学校。从前每逢星期三,别的学校的学生总要和女子学校的学生一起跳舞;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轻女子们似乎总是穿着新的胸衣,蒙受新的耻辱——耻辱主要同一个现在我已一无所知的地方有关,那地方在东北面与廷巴克图271相邻,(笑声)而我的记忆则总是将初次征服我的心的年轻女子的样子描述成永远靠着墙、站在一个古怪的木头装置里面的姑娘;这个装置把她无辜的双脚禁锢在第一个舞步位置272;而她的双臂,那两条本应搂住我的上衣的可爱的臂膀,却被一个称为背板的刑具绑在了身后,固定成一个双向指路牌的样子。(赞同声)

还有一类我不喜欢的学校。我们在肯特就有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子273,这所学校是很久以前由早已去世的富有的学者和品德高尚的人们建立起来的,他们慷慨捐赠的初衷已经遭到可怕的歪曲。在这种被扭曲的情况下,人们正以最不体面的方式执拗地为夺取这些捐赠而明争暗斗。(赞同声)我也不喜欢这样一类学校——这样的学校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在这些学校里,孩子们聪明的想象力是根本得不到鼓励的,而他们本来活泼可爱的脸蛋则因受到冷酷而可怕的惊吓而变得表情木然,尽管这样充满智慧活力的脸蛋是值得我们中间最英明的智者到来世去回忆的,(赞同声)因为我们早早晚晚都让世事占去了太多的精力。然而在这些学校里,我在学生中所见到的,无论是男是女,除了学舌小鹦鹉和小运算机器外,再没有别的了。(喝彩声)

还有,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学校:它让学生们穿着皮马裤,以破草篮子当软帽,在那个让人吃惊的英国怪兽模样的领队的护送下在街上排成纵队,神情忧郁地通往教堂,(喝彩声、笑声)而那领队的指挥口令则恐怕过分地表现了声与义的和谐结合。关于这一点,一位值得信赖的老师在一篇严肃的报告中提到过一个极妙的例证。一位因学习优秀而出名的男孩在石板上写十诫之一时,写的是这样一条让人困惑的禁令:“不得忧郁。”(笑声)女士们和先生们,坦白地说,我不喜欢那些学校,哪怕这些学校的教育是免费的,因为在那些学校,听不到用不同腔调说话的娇嫩悦耳的童音,能听到的只是对任何与这些学校的教育内容意见相左的人们的反反复复的诅咒。最后,我现在不喜欢,若干年前也不曾喜欢过,那些便宜的远方学校。在那些学校,被人忽略的孩子们在无人关心、所需不足、饱受年轻时代痛苦的情况下一年一年地消瘦下去,这种情况让我们这些在今天这个快乐的聚会上的人们甚至看一眼都受不了。(赞同声)

现在,女士们和先生们,或许你们会允许我用几句话勾勒一下我确实喜欢的那类学校。(赞同声)这学校应该由勤勉、刻苦、务实的团体的成员建成,应该在我们生命之路的每个熟悉的转折点为我们提供生活的舒适和尊严。建立这个学校的人是为了他们自己兄弟姐妹的那些遗孤和急需帮助的孩子。在这个受教育的地方,孩子们一方面每天学习基督教的美好历史,另一方面每天学习曾亲自将小孩抱在膝上的圣父的生活。至于那些褊狭的恶意或人为而狭隘的教条,学校不会允许它们在孩子们天使般的脸蛋上抹上阴影。它是孩子们的学校,同样又是孩子们的家,这个家将不是托付给冷酷或无知的陌生人照管。根据建立这所学校的原则,过多少代它也不会落到那些靠财产继承权而自然地接管学校——就像高山的峰峦或海洋的底层自然生成那样——的人的手中,而会一代又一代地由这样一些人来管理:这些人的居住条件与孩子们所失去的完全相同,(喝彩声)这些人一心一意要把学校建成一个快乐的家。他们自己的孩子如果幼年失去家庭,也能在这个学校找到一个幸福的家。我在此大胆地问你们一个问题:这样一个学校的设计是不是该得到你们的同情?这类学校是不是值得你们支持?

今天晚上我要向你们简单而强烈呼吁的就是对这个设计和这个学校的支持。我必须特别恳求你们,别认为我的想象和令人遗憾的虚构习惯与我刚刚向你们展示的那幅图景有什么联系。(叫好声)这是一个清楚明白的事实。事实上,为照料并教育那些受雇于英国批发行业和制造业的人们的孩子而建立的仓储员工和店员子弟学校就是我刚才所描绘的那类学校。这些兼收男女孩子的学校仅仅是在四年前才开办的。开办后的最初六个星期内,那些年轻人本身没有得到什么帮助。他们自己捐赠了一大笔钱,达三千英镑。迄今为止,那些学校只开了三年,但是靠上述基金资助的有三十九名孩子,而且几天后他们还要增加六名,这样总共就有四十五名。(喝彩声)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他们得到了大商场业主无数次最慷慨的支持,现在他们的捐赠资本已经差不多有一万四千英镑。这是了不起的进步,但是目标必须继续提高。我们的箴言永远是“更上一层楼”。(喝彩声)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四十五个孩子在英国批发行业和制造业所委托的孩子们中只占很小一部分;你们也一定知道,目前这些学校是办在新十字区租用的房子里的,租用期只有短短几年,而且那里的条件只能满足这个规模宏大的设计最不完善的一小部分。要完成这个设计所剩下的较好和最好的两部分,我们还必须做更多的工作,需要更多的合作,更多的朋友,还有更多的钱。因此,请你们做它的朋友,并请掏出钱来。(喝彩声和笑声)

在结束我的讲话之前,我还想向你们介绍这些学校的另一个特点,希望引起你们的特别注意并得到你们的认可。这就是,这些学校为捐赠人的孩子们保留享受学校提供的福利的权利。向帮助过学校的家长们提供帮助,这是学校必须实行的一条基本原则。如果有些父亲对孩子如此不负责任,如此罪不容恕,以至不愿给予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笔捐赠——这笔捐赠若按周分配每周仅三便士而已——那么他们倒霉的孩子们将理所当然地不会被允许去排挤那些较为幸运的孩子们,因为后者的父亲有这么一点儿小小的远见,或者提供了那么小小的一点儿捐赠,这点儿捐赠正是孩子们获得学校提供的福利所必需的。(赞同声)我真无法相信这样的家长今后还会长久存在。(喝彩声)我无法相信,从事批发业的任何一位聪明的年轻人会长久忽视这个明明白白、不难履行的责任。(赞同声)如果他们认为,他们所爱的对象,无论是已经出生的还是尚未出生的,都将永远不会要慈善团体提供的福利,这将会是一个严重的、没有眼光的错误——它将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借1:1,这是因为,即使他们对今后的估计是正确的,他们也应该为朋友和同伴的利益做要求他们做的事。他们可以相信,因为做了好事,他们就能成为更幸福、更完美的人。(喝彩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的这项小小的“爱心工作”现在就算完成了。我最衷心地希望能有什么办法让你们看到的不是我,想到的不是我,听到的也不是我的声音——我最衷心地希望,你们能看到那无数天真无邪却又无依无靠的孩子,他们正向往着这些学校,正举着双手恳求让他们入学。(喝彩声)一位著名律师有一次谈到他初次上法庭辩护的情形,当时他非常害怕辩护失败,但他的穷困使他感到他那些幼小的孩子在拉扯着他的衣角,这使他恢复了自信。当我以那些拉扯着我衣角的孩子们的名义,代表他们,代表这些年幼的生命,而不是运用我自己的力量,向你们请求对这项工作给予鼓励和支持的时候,你们是否会想到,这样的孩子是如此之多呢?(喝彩声)

人们热情地接受了祝酒,那些学校的孩子们列队穿过会议厅。随后詹姆斯·杜克勋爵为主席的健康祝酒,狄更斯简要作答。

今天是十一月五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主席台这个位置上,我觉得这可是个非常不光彩的倒霉日子。(大笑)我必须坦白,今晚我好几次感到有人有这样一种让人无法抵御的冲动,那就是,他们想要在我的桌上寻找提灯和火柴。(又一阵笑声)而此时此刻的环境却再次令我非常安心:我没有面具,自然也不必担心它掉下来;(喝彩声)我确确实实就是你们见到的这个样子,深深地被你们给予我的巨大热情所感染;我由衷感谢你们伟大的善行,我非常愿意为你们尽微薄之力。(喝彩声)

人们为“伦敦市的社团和治安官”祝酒。后者接受之后,狄更斯为“董事长——尊敬的约翰·罗素勋爵”祝了酒。

宴会在为“女士们”祝酒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