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八年三月十日

狄更斯、福斯特和迪尔克仍然在坚持进行反对皇家文学基金会的运动。今年他们在一周前为这次年会准备了一本名为《文学基金会的改革者的情况》的小册子。虽然他们失去了在基金会赢得多数的所有机会,但仍然不愿放弃这样的想法,即通过左右公众舆论而对委员会施加影响。小册子送到了委员会成员的手中,也送到了各主要报纸和杂志。这是个直截了当地评述问题的小册子,它只介绍改革者的观点,对近三年来关注这个争论的人们来说,它没有任何新内容。它说明了与以前相同的关于扩大目标和缩减开支的要求,最终则是一个关于改革者方针的声明。

改革者一直坚持的目标是:尽管他们永远是少数,但是无论多么缓慢,他们也永远要对基金会的渎职行为施加影响。他们争辩说,基金会目前的开支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他们争辩说,文学基金会首先应该考虑文学。他们说过,并且今后还必须永远这样说,仅仅强制规定基金会的管理人员的地位和身份是不明智的。他们认为,所有人在文学基金会相聚的基础应该是,也只能是文学……而任何别的做法都会明显起到为那种使人丧失自尊的赞助推波助澜的作用。每一个有身份、有文学修养的真正绅士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名字与这类赞助连在一起。

年会在三月十日举行,由斯坦诺普主持。他特别呼吁“尽可能多一点儿愉快气氛和礼节”。在按惯例进行了一些别的程序后,主席提出了一个对登记员、财务总管和审计员表示感谢的动议。然后狄更斯起身提出修正案。他说:

为响应刚才主席那个极好的呼吁,请允许我首先说,我不仅有幸向你们保证我不准备作演讲,而且还有幸抱这样的希望:我即将做的事情会让这个房间里的双方都感到满意。(叫好声)我这个想法一开始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浪漫,不过我将用几句话向你们说明,这个想法是很实际的。

在我们相聚在这里的前几次年会上,支持委员会现状的多数派——委员会本身已经在这多数派中形成了一个如此有势力、如此自我满足、如此互相吹捧、如此强大的部分——非常强烈地反对将这个基金会与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类似的基金会相比较。(笑声)今天你们不会从我这里听到这样的比较。从过去的年会中我已经观察到,干巴巴的细节因其绝对无法离开数据问题而在这里是极不受欢迎的,因此也必然引起极度的厌恶;因此,我希望我在这方面的节制和决心将使双方都感到愉快。我将只是直截了当地讲这个题目(如果有任何基金会的成员是首次参加这个年会的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人喜欢听我冒昧地细谈上次的账目,如某个这样的基金会如何向这个基金会的银行家开出了四十一张慈善汇票,每张汇票的花费是十三英镑——其中三项资助开汇票的花费比汇票的实际金额还多;在这四十一项资助的总额中,费用又如何占了百分之四十五以上,而且这四十一项资助中只有十五项是新的,因为其余二十几项以前早就解决了,如此等等。要是我细说这些,我完全能意识到,我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漫无目的地游逛了。

好吧,为了这个原因,也为了促进我们之间的良好关系,我将只讲一个原则。我在以前的一次年会上说过,公众是这件事情真正的裁判。在他们面前,我只有一个愿望,即让我自己和在这件事情中与我一起行动的人都集中考虑一条清楚明白的原则,也让委员会和支持委员会的人们集中考虑一条同样清楚明白的原则。(叫好声)现在,我必须提出一条非常适度的修正案,其全文如下。

文学基金会的账目分类表明,每给一笔一百镑的资助都需要四十至四十五英镑的费用,这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这种将已经清楚规定的资助挪作他用的做法是不对的;这种做法如果作为文学基金会的一个鲜明特征而继续存在下去,那么它就和基金会要使自己在公众心目中树立起信心的声明相互矛盾。因此,不能允许这种做法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这种做法现在就该受到指责。

很好,这项决议无疑会得到恰如其分的支持,受到主席的正确对待,也会理所当然地被否决。(叫好声、笑声)多数派将非常高兴地将它否决,我对它被否决也会感到满意,我们大家都会很满意。然后基金会就可以清楚地宣告:“文学基金会的账目分类表明,每给一笔一百英镑的资助都需要四十至四十五英镑的费用”,这是“非常令人满意的”;另外,继续“这种将已经清楚规定的资助项目的经费挪作他用的做法”是“非常正确的”;而“这种做法如果作为文学基金会的一个鲜明特征而继续存在下去”,“它就和基金会要使自己在公众心目中树立起信心的声明”如此一致,因此“这种做法”应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现在不该“受到指责”。(笑声)

到现在为止,今天我一直是在坚决地只做一件事,使自己担负这项责任,也使委员会担负起他们的责任。这是我在这里的全部目的和唯一目的,没有任何考虑能使我放弃这个目的。我和此刻在我身边的两位朋友一起写了一封信280,并且在这个基金会的所有成员中间不加任何区分地进行了散发。我们还印制了这封信,我们在信中对在我们看来是非常严重的、明摆着的管理和支出方面的问题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任何一位管理和支出的负责人为维护他个人的名誉、为尽他个人的责任,愿意采用印刷品这种联系回答和主张的固定方式,像我们那样用书面形式抨击我们信中的任何一条意见,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我们都将立即给予答复,并且证明他所抨击的意见是对还是错。但是,我希望大家都清楚,我并不是在这里作些小争论,以逃避那个不恰当的说法,即作为一个慈善团体,文学基金会目前的财务制度在原则和实践上都是很好的,制定这样的制度是为了树立公众对它的信心,这个制度也不需要修订。我们将不允许我们自己在任何情况下背离我们的初衷。因此,斯坦诺普先生,我可以将这个非常令人放心的信息告诉你,在刚才我念的这个决议得到处理之后,你们在明年此时之前不会在这个房间里从我口中、从迪尔克先生口中或从福斯特先生口中再听到一个字。(叫好声、笑声)

我设想——因为出于礼节,我们是一定要设想的——如果说我们的对手不希望公开地、勇敢地承担他们的责任,我们也同样不希望承担我们的责任,那么他们的这种愿望不见得比我们更强烈。对于这个决议,正面理解和反面理解就是两种责任,即同意和反对。让各方作自己的选择吧,让双方继续按他们的方式去庆幸自己的选择吧!(笑声)

约翰·福斯特对修正案表示支持。

因为改革者们的策略明显不公正,其方案的说服力也大受影响。因为小册子已经详细列举了有利于改革者们的所有论点和数据,再要让人相信狄更斯所申明的对“干巴巴的细节”和“数据问题”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委员会的成员们没有时间正式发表一个针对小册子的答辩,但他们与会前对讲话做了精心准备,而且他们并不打算将讲话推迟。在答辩时米尔恩斯宣称:“要是那些以基金会改革者身份走上前来的先生们是改革者,那么在卢克瑙军营搞叛乱的印度土兵也是改革者了。”

威廉·史密斯博士281作了一个很有理性的演讲,因为大家知道他恪守中立。他的演讲显得更加有效。他认为,改革者提出的有些问题是确实值得讨论的,但他们将委员会的成员们污蔑为“滥用职权的赞助人”,这是不公正的。别的一些人也随后讲了话,其中有理查德·布莱克莫尔和罗伯特·贝尔。狄更斯反驳了布莱克莫尔的一个说法,即改革者们之所以要反对委员会,其部分原因是他们想为“行业协会”要点儿资金的要求遭到了拒绝;贝尔发表了一个详细的正式演说,其中大部分后来被收入了协会次月发行的《事实总结,……为答复小册子〈文学基金会的改革者的情况〉提出的主张而发行》。最后,根据主席的建议,人们提出并表决一致通过了对基金会管理人员的感谢。狄更斯的修正案则被作为一项实质性动议而进行投票表决,结果以七十票对十四票被否决。会议按程序进行了一些辩论,随后解散。

第二天狄更斯在给雪利·布鲁克斯282的信中说:

啊,你真该看看德高望重的本特莱283的白发,他站在四十个男教师前为保守派投票,在他们的陪伴下直接上天堂。这就像是在神化一个福音传道的(而且是喝醉了酒的)仆役长。

一个月以后,由罗伯特·贝尔执笔的基金会正式文件《事实总结》开始发行。狄更斯几乎立即写了《对委员会的“事实”的答辩》,以此进行反驳。

尽管狄更斯保证他不会停止对委员会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他再也没有在基金会的年会上讲过话。改革者们感到,将情况公开并不能触动随时准备与他们对抗的委员会。于是,他们于第二年采取了别的策略,由狄更斯写信给基金会的登记员,告诉他: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捐赠人准备将其很有价值的文学手稿收藏捐献给基金会,并将捐款一万镑作为保存这些手稿的费用,条件是基金会要答应对其章程作一些修改。要求修改的内容很一般,其依据是1855年特别宪章委员会的意见。以委员会为一方,以狄更斯和惠特韦尔·埃尔温阁下代表的不愿透露姓名的捐赠人为另一方,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判,可是这项捐赠最终没有被接受。

正如大家所知,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捐赠人是约翰·福斯特。他的藏书后来捐给了科学艺术部,现收藏于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如果基金会当时同意接受福斯特的捐赠,那么狄更斯小说的原稿和他写的很多信件今天就会由皇家文学基金会收藏了。狄更斯等人的提议是诚心诚意的,但当时的委员会是如此恼怒,他们是肯定要回绝的。不过,委员会拒绝这项捐赠而犯了个错误,它实际上中了改革者们的圈套。在这个意义上,改革者们的这个策略取得了成功:他们胜利地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