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〇年三月八日
协会成立一百二十二周年纪念会在富里美森丝大酒店举行,由狄更斯主持。人们唱了晚祷之后,又照例为王室祝酒,接着主席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我可以冒昧地这样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任何时候要人们聚在一起商讨某个问题,如果聚会目的是事先宣布的,总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即组织者无论怎样精心安排,人们都不会去触及这个问题,而且毫无例外地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一言不发。有趣的是,这是在全人类都存在的一种情况,因此我们这个晚宴就形成了这么一种习惯做法,即把需要商量的问题放在晚宴所有活动的最前面,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并且趁这位倒霉的主席在说话时放在他面前。(笑声)他的两边各坐着长长的一排出类拔萃的先生们,在这样的护卫下他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去处理这个问题,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秘密:碰到问题便向后退却。在他的耳边响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它就像古时候奴隶的报警声那样,在历史表演的各个阶段提醒他:他只是个终究不免一死的凡人主席,他的所有同类都有个共同的命运,那就是,“说话和死亡”。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皇家乐师协会成立一百二十二周年纪念日。(大声喝彩)曾经有两位先生站在一间咖啡屋的门旁看到了两个男孩儿,临时想到一个成立皇家乐师协会的主意,并且把它建立了起来。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二十二年。那两个穷孩子当时正赶着两头奶驴,经过了伦敦市离我们此刻聚会这个地方不到半英里的街道。305他们是一位新近亡故的乐师的儿子,对他们表示同情的两颗充满热诚的心是两位亡故乐师的心,而自发地为他们提供帮助的那个高贵的灵魂是一位亡故乐师的灵魂——这个灵魂带着这门艺术的自然的高贵气质,除了他是以“亨德尔”为名的306。(大声喝彩)。这是个非常光荣的灵魂。在我看来,它直接来源于主。(赞同声)女士们,先生们,当时那位“快乐的铁匠”307趁热打铁的工夫是如此完善,以至他在锤击他自己安排的铁块时,击打出了自尊、独立、繁荣的声音。此刻我在这里说话时,这些已经成为这个协会的特征。在他生命的最后十九年期间,他以真诚的信念和努力将协会置于艺术的熔炉中进行锻打。当他死去的时候,他为它留下了一千英镑的慷慨的遗产。(大声喝彩)现在我们看到了,好的种子是什么样子的,好的音乐是什么样子的。一百二十二年已经过去,皱褶和粉已经消失,白色的披肩、宽大的外套、长而宽的围巾以及高筒的靴子也已经消失,但是,今夜,优良的种子已长在这繁茂成荫的绿树中。我们坐在绿树下面,和优美的音乐相伴,这音乐在每一代年轻人的耳朵里永远年轻,在每一代年轻人的嘴上和手指上永远年轻。(喝彩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有一个习惯:当我有幸担任像今晚聚会的主席这一类职位时,我会向与会者中那些本人也许不熟悉有关协会的人们介绍我自己感到最有说服力的关于这个协会的情况。现在,我请你们允许我总结几条我同情并尊敬皇家乐师协会的原因。
第一,因为它是一个真实的事物(叫好声)——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乐师协会:它并不是一个由各种身份难以描述的人们汇聚在一起组成的组织,只是在某个层面有一两名乐师偶然介入以证明其滥用艺术之名的合理性;相反,它全由专业人员组成,他们相聚在一起是出于对他们共同的艺术的爱好,为着从事有利于他们的艺术发展的重要工作。(喝彩声)这是因为,这些先生们在会合时,他们只能作为一个福利社团聚集起来才能发挥作用,才能显示其独立性,(叫好声)因此他们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晚年、不幸或虚弱做些事情,就是为了向那些生活中发生了不幸的同侪、他们的遗孀及子女提供及时的帮助。同时,这个协会不但为那些贫穷孩子的受教育和学艺提供资助,以后还要用这种方法让那些孩子始终感受到父母般的爱——在他们学艺成功时,协会鼓励他们回来领取成功奖以激励他们继续走求知和尽责的道路。(掌声)另外,因为这个协会不是一个排他的社团,它给予其资深会员的特权同样也给了它最新的会员;已在英国定居的从事音乐的外国人也照样自由入会。由于它管理自己的事务,(叫好声)而它管理其事务的方式如此缺乏常理,如此与众不同,因此它只对两位管理者提供薪水,而且协会会议的开销也由其负责人自己掏钱支付。(大声喝彩)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想象不出,如果我这个用自己明白无误的语言对你们说话的狂人在某个文学协会308的聚会上起身提议,以上所说的几个方面应该成为该协会学习的榜样,这将会在那个协会内部引起怎样的混乱!(笑声和喝彩声)最后,女士们,先生们,我要将乐师协会推荐给我们这些对其尚一无所知的聚会者,因为作为它的成员的艺术家们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地为协会的目标而奋斗。它的每一位成员都对所有别的成员保证,他们将在为实现协会的目标而组织的各种活动中义务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每一位成员入会时就被正式而明确地告知,入会就表明入会者愿意承担一项伟大使命中与他的艺术劳动有关的责任;在这方面,协会认为他从此将会尽心尽力。女士们,先生们,这些就是这个今晚要在其生命之路上走过第一百二十二块里程碑的专业组织的主要特征。除了这些主要特征以外,还有一个关于这个组织的情况,那就是,它从一个经济来源——即其成员的捐赠——所得到的年度收入在为执行其完美的计划而上缴什一税以后就所剩无几了。
刚才我在翻开这本封面上印着“一百二十二周年”字样的书时,朦朦胧胧地回想起音乐在我的孩提时代就向我展示的奇妙世界。我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幻觉,似乎我回到了伟大的《一千零一夜》中的第一百二十二个晚上,听到敦亚佐德在拂晓前半小时说:“山鲁佐德姐姐,如果你还没睡着,如果苏丹王也准许,我请求你把那个关于英国乐师的故事讲完。”(笑声和喝彩声)对此,山鲁佐德回答说,她倒是很愿意讲下去;但是,据她所知,这个故事是没有结尾的,(喝彩声)因为她认为,只要人类还存在,还在爱,还在希望,能将人们从各种错误情绪中解脱出来的音乐就会存在,就永远不会从世界上消失。(喝彩声)于是苏丹为此更改了他的名字,他不再佩带弯刀,而是提着一把大镰刀,彬彬有礼地走出门去。他确信,故事可以有其第一百二十二夜,而兄弟情谊将永远存在下去。(大声喝彩)
女士们,先生们,在你们看来,这些想法也许显得有些放任不羁,但是音乐是能够激发各种想象的。你们知道,音乐能将死去的人带回来;音乐能将你所钟爱的生命带到你的身边,尽管这种生命实际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你们知道,盲人能在音乐中看见事物,卧床不起的人在音乐中又看到了希望,死者也听得见音乐。我们从不同季节的声音中,从我们的主经过时我们所听到的波涛声中都听见了音乐。最后,我要请求你们也听一首曲子,这首曲子肯定存在于今晚我们听得见的所有美妙的声音之中,它不多不少地表达了我下面所说的意思。手不总是能把握弓、弦和键,呼吸有时也会失控。多种乐器的完美结合不可避免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即有些演奏者肯定永远无法指望取得极大的成功或得到极大的回报;但是,这些演奏者对于你们的快乐却是必要的,不可缺少的。因此,如果你听这首曲子,你会听到它这么说:“我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我曾经年轻过,现在我已经老了,我的手已经失去了控制力,我的身体也已不再健康。现在,为了表示你们对音乐带给你们的一切的热爱,请你们为我做点儿什么吧。”
我请求你们为“皇家乐师协会的兴旺”祝酒。(大声喝彩)
然后人们为主席的健康祝酒,对此主席“以几句诚恳的话”简单作了答谢。据《晨报》报道,主席的这几句话“产生了极大的作用,仿佛这是一次西塞罗309对抗马洛,或伯克310对抗沃伦·黑斯廷斯的演说”。还有一些人讲了话,其中有威尔基·柯林斯。
在为“女士们”祝酒时,狄更斯像往常一样对座位的性别隔离提出了抗议。
他问道,为什么先生们坐的地方面前放着熏烤的食品和铮亮的酒器,而女士们却被迫坐在楼座上的“展览屏”后面,一直满足于当旁观者?即便是在三明治群岛311或奥太黑第岛312上,那些原始部落的人们在举行宴会时也不会将女性排除在外。为什么这些做法不该改变?他说,就他而言,如果委员会保证在明年或后年的年会上将女士们安排在餐桌旁,而且在主席的座位两边各安排一位,那么他就不反对再当主席。(喝彩声)
根据《泰晤士报》记者的报道,狄更斯的这个说法“引起了这样一种轰动,以致让人希望皇家乐师协会和皇家女乐师协会最终能联合起来”。这两个协会于一八六六年合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