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二年五月二十日
狄更斯曾经被邀请担任前一年周年纪念会的主席,但是就在周年纪念会即将举行时,他病倒了,只好请威尔基·柯林斯代劳。
这一年的周年纪念会在富里美森丝大酒店举行,由狄更斯主持。女士们这次是头一回没有被安排在楼座上当观众,而是应邀与先生们共进晚餐。狄更斯的一些亲戚、朋友和熟人参加了晚宴,其中有乔治亚娜·霍格思小姐、梅米·狄更斯和弗兰克·狄更斯、W.H.威尔斯太太,还有弗雷德里克·莱曼及其妻女。
进行了通常的祝酒后,狄更斯起身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去年当我有幸被邀请主持周年纪念会的晚宴时,因身体不适而未能尽职。我请求我的朋友威尔基·柯林斯代行了我的职责。让我非常快慰的是,他热心地应允了这件事,而且发表了精彩的演说。(叫好声)老实说,我当时读到这篇报道时心里非常不安,因为它使我产生了极大的疑虑。我想,要是我去年主持了年会,虽然当时面部神经疼发作,但演说的题目却藏在我的头脑中,因而无人知晓;而今年做主席,尽管面部神经疼消失了,可是我演说的内容却被你们预测到了,这样我就不可能主持得更好了。(笑声)因此,今晚我在首次祝酒时,要对这个组织的管理人员作一个十分庄严但又可以后悔的承诺,这就是:如果我不得不再次找一位替身,他们可以默认,我会在我所认识的人中间为他们找一个最不善言辞的人。(笑声)
去年年会的主席向你们表达了一个非常令人钦佩的观点,即送报是个很普遍的行业,期待报贩的帮助的人们多种多样,而需要报贩工作的人们的兴趣则非常复杂。因此,此刻我好像已经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说了。但是,想象一下报贩的负担本身,翻开他每天散发的那一页页精彩的报纸,向他的肩上瞧一眼,我们就能大致看出新闻内容的基本特征。(叫好声)因此,如果你愿意,找个自己认为适当的时间——报贩是不能这样做的,因为他在各种气候条件下都得同样积极地送报,不分冬夏,不分晴雨霜雪,不分昼夜,不分早晚——我说的是,我们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天气,做个真正报贩做不到的业余报贩。我自己愿意在天气晴朗的五月天的上午同我的报贩一起出去送两三回报,瞧一眼压在他的肩上的那些他每天在各处散发的精彩的报纸。
每天早上拿到报纸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每天都在出生,我们——至少我们中间有一些人——每天都在结婚,我们也每天都在死亡。因此,我往报贩的肩上瞧的第一眼让我知道,甲出生了,乙结婚了,丙死去了。(笑声)但是,与报纸相关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是,甲的童年短得让人吃惊,因为就在旁边那个专栏,我发现甲已是十七岁,并且已经逃离了他的母亲,至少我认为是如此:“十七岁的甲某西装革履,掉了一颗门牙,只要他回到其郁郁寡欢的父母身边,一切都会让所有人满意。”(叫好声,笑声)我怕他绝不会回家了,原因也许不止一个,但他要是还想回家,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笑声)在这条消息下面,我发现了一个处于非常神秘的困境的神秘人物——这条消息只是用几个互不连贯的字母、几个数字、几个星状符号以及这么几句话来表达的:“阿梅里亚即刻写了。毁灭,一切都完了。金丝雀把他的财产转让给了他的叔父。大象在飞行。”
我继续浏览我那位报贩朋友肩上的报纸,于是读到关于驶向世界各地的船队的消息。这些船只都将立刻被派往各地,都将再多装一些货物,为更多旅客再多提供一些床位。这些船上都有最宽敞的房间,房间都是用柚木隔成,用铜材料加固。所有船只都配备了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甲板之间都有平台。总之,在要员区和其他地方都是如此。(笑声)我又对我那位勤劳的朋友的肩上瞧了一眼,然后发现,报纸向我推荐各种各样我可能会要或不可能会要的房子、住处、职员、用人、条件,还附带所有的食品、饮料、衣物和日用品。使我感到极其有趣的是——因为我开始对这个话题有了一些疑虑——我了解到,我的年龄永远不会变老;我可以在生命的任何阶段都保持青春的气色;我永远不会长白发;如果我再一次发咳嗽病,这完全是我自己的过错;我不会得任何疾病;如果我想要棕鳕鱼肝油,我知道去哪儿要;如果我想洗土耳其浴,我知道去哪儿洗;如果我想要每星期七镑的收入来维持减少了两先令六便士的生计,我只要发一枚邮票就成。(大笑声)
我继续浏览着那位报贩肩上的报纸,然后我的眼睛停留在关于帝国议会的消息上:在那些我总能看到的千篇一律的文章中间,我读到某地的议员询问内政大臣是否有能力回答关于最近一次暴行、上一次火车事故、上一次煤矿的爆炸或者上一次刑事案件的问题;而我常常读到关于内政大臣是如何回答这些问题的描述——他总是相当庄重地说,除了在报上读到的那些情况外,他对别的一无所知。(笑声)我注意到,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却总是得到人们普遍的“对,对”的回应,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即使不拿薪水也可以来阅读报上这样的新闻。(大笑声)
然后我阅读关于治安方面的消息。这些消息告诉我,如果我想咬掉一个女人的鼻子,我可以很便宜地做到这一点,(叫好声,笑声)但是如果我想从商店的橱窗里偷走一个腌猪鼻或者腌牛鼻,我就得付出极高的代价。(笑声)还有,如果我允许自己去干蠢事,比如说,把一个非攻击性的商人杀死在他的家门口,那么我这个小小的鲁莽行为一点儿都不会对我造成不好的影响,我照样能成功地证明自己是个最友善的年轻人,在各个方面都受人尊敬,而其中最突出的特性则是我生性从不会攻击别人。(笑声)
于是,我又往我那位报贩朋友的肩上瞧了一眼,找到关于剧院的新闻。在这里,我或许会读到那类令人高兴的消息,尽管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新闻。那就是,一位完美的艺术家的真正精神又一次在本杰明·韦伯斯特身上展示出来,(笑声)而另一个最精巧的真正的喜剧则由我的朋友阿尔弗雷德·威根315创作成功。(喝彩声)然后,我将眼光转到了美术消息。在这一栏我发现的最新消息是,某个“J.O.”成功地展示了“J.O.B.”,而这个“J.O.B.”的非凡之处就在于其独特的新品质,因此我就被要求作出牺牲,在六个月里不看我那些最好的画。这些画将被挂到潮湿的墙上去,而我则将因彬彬有礼而受到褒奖。褒奖的方式是,将这些画用一条湿毯子随意地覆盖起来316。(笑声)
女士们,先生们,总而言之,我只要往我的那位报贩的肩上瞧一眼,就全面了解了欧洲大陆和美洲大陆正在发生的事情,更不用说那些鲜为人知的地区——如印度和中国——的事情了,因为路透社的电报直接送给了我。在军事消息栏目,我读到了关于我在陆军服役的儿子的最新消息;在海军消息栏目,我又读到了关于我在海军服役的儿子的最新消息。所有这些题目都经过现成的筛选,以观点尖锐、表达简练、笔触锋利的一流文章的形式送到了我的面前。总之,每天在早饭准备好之前,我可以环绕地球一周,在伦敦桥下涨潮时,亦即在日本大使317到达时,又回到家中。(笑声)对了,日本大使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应该到这里来。(叫好声)不会有比让日本人看英国报贩的晚宴更能使他们吃惊了。这是因为,就像那些暴死的旅行者所描述的那样,在他们的国家,政策和实践都不允许任何消息的传播,只要报贩一出现,他就会被当即斩成两半。
我的朋友,这是我异想天开地往我的那位报贩的肩上瞧一眼所产生的结果。我相信,这样的异想天开是有助于消化的。报贩现在到处都有,机船上和火车站,等等。报贩的收益很少,但是心理负担和责任却很大,消耗也不少。对于文明和自由来说,报贩又是不可缺少的。人们每天都带着一种快乐和兴奋的心情去找报贩,只有在向报贩租看一个钟头报,而他又太守时的情况下,他的出现才不那么受欢迎。(叫好声,笑声)我想,从报贩身上,我们可以了解到生活的不可预测、兴衰变化的新例子。正是因为这个行业的一些成员注意到了这个永久存在的情况,他们成立了这个社团,目的是在有报贩贫病交加的情况下由社团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作为他们平时对社团的捐赠的补偿,但这些捐赠数额是极其微小的,每年不过五先令。根据眼前的收益情况看来,社团的进展会显得缓慢,但这种缓慢有其最正当的原因,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社团所给予的资助都是由基金的利息支付的,(叫好声)因此,这个组织实际上和银行一样安全可靠。据说有一些报贩并不是社团的成员,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个情况在所有的社团中都存在。最有可能需要这类社团提供帮助的人往往就是这样一些人:他们与社团保持着距离,一直到遭遇不幸时,他们才感到与社团联系已为时太晚,不与社团接触使他们失去得实在太多。
在请求你们祝酒时,我一定要为这个组织所取得的进步向你们表示祝贺,同时,我也要为另外一桩事实向你们表示祝贺,那就是,一条非同寻常的消息将在明天的报上公开发表——这条消息将为报贩带来就业机会——而这桩事实则是:女士们在一个公众聚餐会的餐桌上用了晚餐。我钦佩社团的委员会在废除这个荒谬的风俗中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理性,这个风俗竟然在男士们吃饭饮酒时将女士们封闭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受辱——这是所有野蛮的部落才会有的风俗。(喝彩声和笑声)
最后,主席提议为“报贩的这个有远见的慈善组织的兴旺”祝酒,这一提议得到了与会者们的热烈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