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四年四月十二日

年会在威利斯楼举行,由狄更斯主持。在照例为“女王”、“威尔士亲王、王妃及王室的其他成员”祝酒后,狄更斯说:

先生们,在其他的这类聚会上,只需要提一下“陆军和海军”,就肯定会激起人们的钦佩和尊敬。但是,这两支军队对一所医学院来说则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它们的医务主管们在同等程度上既代表了最高尚的、对和平的研究,又代表了最崇高的战争人文科学,因此这些医务主管是军队中最动人的风景。此外,我们还可以观察到,我们的公共机构越有利于病人的康复,我们的士兵和海员的身体素质就越强壮、越好。这一说法同样适用于志愿军这个士气高昂的部队,虽然程度要略低一些。对于志愿军部队坚强的基督精神,我承认,我是全心全意地钦佩的。我认为,任何良好事物快速广泛的发展都是情况稳定的有力证明。如果志愿军的各种团队是在我们都熟悉的某个年轻人的“学生时代”招募的,那么,我几乎毫不怀疑,我能够在那些名单的最前面找到汤姆·布朗中尉或上校的姓名和军衔。可是,当我没能在那名单上找到那个姓名和军衔,当我因此而无法有幸为这个名字祝酒时,我就只能请求你们的允许而改为向托马斯·休斯中尉或上校329祝酒了。(大声喝彩)

休斯作了得体的回答,然后狄更斯继续进行年会的祝酒。

先生们,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伦敦西北部某个地方永远不能忘怀。我对这个地方的最初记忆是:它是一片潮湿荒凉、绝对令人望而却步的土地,外加一个肮脏的池塘。那片地上矗立着一些用来拍打地毯的柱子和十字交叉的木杆,它看来就像是一个野蛮的杀人场;而且,这块地上还到处长满了荨麻和杂草。这块地方有一个故事,它曾经唤起过我童年的幻想,与“一块四十步的地”有关;我记得——我现在已经记得非常清楚——它被称为一个污浊之地,因为人们一向认为,这块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在两兄弟之间展开的决斗。在打斗时,两兄弟中的一个在另一个退却时往前冲了四十步,并且使后者受了致命伤;被那四十个致命的脚步踩倒了野草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长出草来330。我记得,我小时候在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大约十一岁)的富有冒险精神的英国男孩儿的陪伴下,曾经有这么个计划,那就是:我们一旦每人都筹集到四十先令,并且弄到一条来复枪后,就要去美洲大陆的西班牙属地的相邻地带寻求发财机会。不过,我们从来都没能实现这个计划。(笑声)我记得,我曾在那位年轻海盗的陪伴下视察过这块土地。我也记得,我曾数过四十处确实不长草的地方——至于附近其他地方是否有草接连几英尺地长在一起,其中是否也掺杂着几块不长草之处,我就不说了。(喝彩声和笑声)这块四十步的地就在后来建成了大学学院的那块地基的附近,它的一部分成了现在的大学学院医院的地基。

读了这个社团今天早晨发布的关于这项慈善事业的用途说明,我发现,那个传统的故事被改得非常奇异。更让人惊异的是,它还仍然保留着一个“四”字。因此,这块地现在成了一块奇怪的四十四万步的地了。我发现,据这里的记载,自从这个医院在三十年前建立以来,已有四十四万个反常的身心交瘁的病人——其中也有的是兄弟关系(喝彩声)——在这家医院寻求过庇护。这个古老的、违反人情的故事已经变得非常富有人情味,很像别的故事中的野兽变成了人,因此人们在这些年中的奋斗主要是为了与死亡抗争,为了让那许许多多的兄弟们重新获得生命、快乐,重新变得勤劳、有用。(持久的喝彩声)

先生们,你们和我一样已经明白,我现在要向你们介绍的是这家医院的事业。我请求你们慷慨支持的是全伦敦——我甚至可以说全英国——的人们所感激的、所引以为豪的医院。这家医院缺少的东西很多,它尤其需要的是帮助。我想,通过很少几个数字,我就可以向你们清楚地说明这一点。在类似的场合,我都不需要说更多的数字。这家医院每年的开销为六千镑,而其一年的收入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而且,在如此不足的收入中,几乎有一半来源于医务人员自己高尚的、慷慨的捐赠:他们每年将学生支付的听课费全数捐给了医院。(喝彩声)这样,热心于这项事业的医院行政机构每年还必须筹集一笔不少于四千镑的款子才能弥补缺额。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喝彩声)但是,医院似乎应该有机会得到来路可靠的资金,因为人们都说,来路不可靠的钱总归留不住——虽然没人知道个中奥妙——没有来路可靠的资金,这家慈善医院要继续存在下去是绝不可能的。(大声喝彩)除了一年的开支,这所医院还负了一大笔债。讲清楚这一点以后,我觉得我已经充分说明了它的困境,即便我利用整个晚上来说这个问题,情况也是如此。当然,我很清楚,仅仅说明这家医院的困境和需要并不意味着它有权向公众要求帮助。像在座的各位一样,我知道得很清楚,一个非常不好的机构也可以陷入困境、需要帮助。(叫好声,笑声)所以,下面我就要谈谈这家医院是否值得资助的问题,这是我的主要责任。

我假定,这里的每个人都已经认识到,只要方式对头,我们用少量的钱就可以做大量的好事。我假定,这里的每个人都已经想到,医院的一张病床占据的空间是何等微不足道,但是它又能解除病人何等深重的痛苦和折磨。因此,就我们目前的目标而言,这所医院向公众要求帮助和支持的理由有三个。

第一个理由是最次要的,因为这个理由的基础面最窄。但是,对医院来说,这个理由又是非常充分的。医院设在贫民区,这个地区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机构,因此这里就一下子增加了大量人口。正如地区教堂和别的最熟悉这个社区居民的人们所充分证实的那样,这家医院为这个人口群带来了无法描述的便利,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它并不像我们在伦敦东区能看到的那种医院,因为它不是设在仅有穷人、没有富人居住的地区。它的所在地区有许多大房子,里面住着非常有钱的人们。如果这些房子的主人们每家每年能向医院捐赠哪怕一个基尼,他们对医院的帮助就是无法估量的。当然,医院也有特别的理由向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因为,如果他们所雇用的工匠或仆人受了伤,人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将伤者直接送到这家医院,在那里求得最好的帮助,而因为这些伤者能尽快回去工作,这肯定又降低了雇主的费用。

第二个特殊的理由与第一个不同,因为它不仅要求伦敦西北区的人们,而且是整个国家的人们出于对这家医院的感激之情而支持它。我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学学院的医学院的建立为整个英国的医学教育事业的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叫好声)我可以冒昧地说,这家医院在其存在期间就已经成为学校的楷模,医院的楷模。它治愈了许多种的慢性病和全身衰弱病。用这种方式,这家医院为社区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利益,社区的人们对它的支持实际上只是在支持他们自己的最大利益。关于这一点,我想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不会怀疑。

第三个特殊理由的范围更广。对于这个理由,我也要更加强调一下。这个理由不仅现在是非常重要的,它永远也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大学学院医院代表的是最重要的自由观。(喝彩声)它不因宗教信仰的不同而排斥任何人,无论他是病人、学生、医生、外科医生还是护士。它完全放弃了那种强制要求任何人作某种判断和思考的权利。(喝彩声)它不要任何人发誓。据我所知,它或许会认为,布里太尼亚夫人像苔丝德梦娜夫人一样“抱怨得太多”331。(喝彩声和笑声)但是,在任何情况下,这家医院把一切抱怨都送进了风里,任凭风将它们吹至何处,也许最后是到了不治之症医院去寻求庇护了。我认为,这家医院通过始终不渝地用其影响和实例进行这种实践,不光为医学教育事业,而且还为普通教育事业提供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服务。我完全相信,这家医院所获得的崇高声誉在吸引公众对大学学院的注意方面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就我自己的想法而言,我就无法将这家医院与伦敦大学的成立及那里的授学位活动分离开来。我还要进一步说,我觉得,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这家医院有益的影响远至爱尔兰女王学院,近在我们都尊敬的著名老牌大学332的学生们揉过的双眼和匆匆的脚步中。(大声喝彩)

先生们,所有这些理由结合在一起使我可以很自信地对你们说,这家大学学院医院处于一个著名的、非常突出的地位。这个地位是没有任何一家同类医院已经达到的,不管那家医院的慈善事业是如何不容置疑。同时,我也要请求你们想一下这样一个事实,即要在世界地图的任何一个地方画一条线,然后说“这家医院的影响并没有涉及这条线以外的地方”是非常困难的。在大学学院的学生们中间曾有过帕西人333,也有来自远东的青年。他们之所以能在这里接受医学教育,是因为他们无须接受宗教考验。这样,他们就能将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带回他们自己的国家,由此造福于他们的同胞。这样的自由精神也受到了那些国家的人们的高度赞扬。例如,一位帕西人大商人就曾因此慷慨解囊,给医院捐了一大笔资金。他明确表示,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表达他对这种自由精神的钦佩。(喝彩声)我在阅读大学学院的历史记录时发现,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们中间,有的现在已经因他们在植物学、医学和其他所有别的自然科学方面取得的成就而成了加尔各答、孟买等地的名人。另外,我也非常高兴地发现,在大学学院医院的学生们中间有这样一位先生,他甚至漫游到了中国这样遥远的国家,还在那里为当地的中国人建立了一家救助医院。(喝彩声)当然,我们不可能设想,这样的种子可以播撒在绝对荒芜的土地上。当然,我们不可能设想,这些事例不会对稍高于一般人水平的人——这种人到处都有,无论他的颧骨多么高,他的发辫多么长,他的身材多么柔软,他的肤色多么棕黄,他的头巾褶缝多么复杂,他的河流多么神圣,他所属的等级制度多么褊狭——我们不可能设想,这些事例不会对这样一个人不产生这样一个暗示,即能带来如此结果的自由精神肯定有其优势;而这种不分教义、不分信仰的普遍宗教,既然有助于这种结果的产生,那么也同样一定有其优势。

所以,先生们,我向你们介绍、请求你们认真考虑并慷慨支持的是这样一所医院:它那有益的影响总是超越它的围墙,它为病人和健康人都提供良好的服务,它始终不渝地坚持——就像在病榻旁的日常工作中它默默地按照公共原则行事那样——这样的原则,即行动比无论多少的表白和声明都好得多,而拥有好的事物的人如果不是无条件地让整个人类大家庭分享这些事物,他就不可能很好地利用这些事物。先生们,我请求你们为“大学学院医院的兴旺”祝酒。(大声喝彩)

约翰·马歇尔提议为主席的健康祝酒,对此狄更斯简单作了答谢。然后,雪利·布鲁克斯为“大学学院医院的院长、财务总管、委员会、稽核员”祝酒,对此房产委员会的一位成员A.W.杰夫雷作了回答。他谈到了要拧开这个大都市的“伟大的慈善之泉”的龙头的困难。他将这个大都市比喻为“我们所知道的躺在整个伦敦之下的巨大水床,只要我们深深地刺透地面,清新的水柱就会如溪流般冲出地面,射向高空,然后变成甘霖洒落到地面上。在另一些情况下,虽然泉水的龙头已经拧开,但是要把泉水送到地面,还需要一个大马力的水泵”。他认为,综合性医院虽然随时都不加限制地为所有人服务,但它似乎不像专科医院那样有理由要求公众的支持。狄更斯回答道:

在我提议我现在所负责的祝酒之前,请允许我说,我一直在非常高兴地聆听杰夫雷先生的精彩讲话,直到我思想上似乎感到怀疑:他是否倾向于将我也包括在他的“大马力的水泵”的范围之内。我诚挚地希望你们能够证明,情况并不是这样。你们证明这一点的方法是:带着钱回到地面,但不是因为受了这类劝说的影响的缘故。

现在,先生们,如果任何人向我表示,他对大学学院医院的崇高地位还心存怀疑,或者对是否应该完全信任这家医院的治疗水平还犹疑不定,那么我将很乐意向他提供医院的医务主管的名单。关于医务人员的无私和慷慨,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关于他们的耐心、对病人不知疲倦的关心、医疗技术、人道精神和热情,有比我更好的证人,他的名字就是大众。没有一个病人在走出这家医院时心里不装着这样的故事:通过这些先生们的代理机构的治疗,他们的痛苦解除了,疾病治愈了,伤亡也得到了补偿。我不需要对你们大家说,这些无价服务的价值其实比所有的价值都高,而这些先生们不光在他们的本行中是第一流的,而且在人类文明的最无私的行业里最无私的成员中间也是第一流的。

今天这个宴会的组织者们要求我在向医务主管们祝酒的同时,也向在医院充当护士角色的那些为人造福的女士们祝酒,而且我还尤其受托要向你们转达组织者们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心,即这些女士们警觉、耐心、细致,同时又具备完全能胜任所担负工作的职业素质,这两者的结合已经给那些有最好的机会观察她们的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同时,他们也注意到,女士们信守她们的誓言,对病人的宗教观念永远不干涉,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干涉。先生们,我提议大家为“大学学院医院的医务主管和‘万圣之家’的女士们以及莱诺尔兹博士334”祝酒。

J.罗素·莱诺尔兹教授代表自己和同事们对祝酒表示感谢,然后代表“万圣之家”的女士们对祝酒表示感谢。他说:“我记得几年前有过的所谓‘塞里伞’护理年代。当时,人们看重的是杜松子酒,而值夜班的护士有时候把自己的床整理得比病人的床更加舒适。因此,我懂得我们现在受到的是怎样的祝福。”狄更斯然后说:

我下面要提议的是为“医院的牧师,尊敬的思特宾博士335”祝酒。我希望,你们会原谅我这样说,文学界能有这么一位同事承担这么一个重要的负责工作,这对我个人来说,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多年来——比人们在年会上愿意计算的年份还要多——我知道思特宾博士写了各种作品,这些作品有力地表现了他的才能、他的勤奋和他的学识。它们为丰富当代多彩的文学作了贡献。他是如此多才多艺,以致我刚想对他的诗歌加以称颂时,又突然想起了他在《柜橱百科》里发表的散文;而当我应该想起他续写《教会的历史》的好处时,我又因此想到了他的《印度诗人》的优点,因而拿不定主意应该先说哪个。但是,先生们,我确信,这些成就对这么一位好人的如此谦虚的性格所产生的影响一定永远会有利于他在医院所担负的责任,而根据我的观察,病房本身就因为最近增加了一些艺术气氛而变得富有生机和人情。因此,我相信,在这位牧师的崇高思想的影响下,那些住院病人,那些在他亲切的管理之下的人们,从来不会感到他的工作缺乏说服力或觉得从他那里得不到足够的安慰。

思特宾博士作答时,对主席表示崇高的敬意,然后对医院的学生们表示赞赏。他还说,他希望宴会桌上坐主位的某位先生能够为学生们的健康祝酒。狄更斯立即起身说道:

我这就接受我尊敬的朋友的建议,因为我当过学生。我知道一个正在努力奋斗的年轻人的抱负是什么。我曾感受过,那些抱负常常伴随着许多年轻人无法摆脱的贫困命运,我也曾取得过成功,而成功则只是少数人才有的幸运。我请求你们为那些正在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即“大学学院医院的学生们”——的健康祝酒。

主席最后提议为“女士们”祝酒,提议得到了响应。晚宴的程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