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七年六月五日

一八六六年,狄更斯在完成了《一年到头》文学杂志的圣诞节号“墨格比联合”之后,应邀答应主持下一年铁路慈善协会的第九次周年纪念会。晚宴在威利斯楼举行。在人们照例祝酒向王室和国家表示效忠后,大西部铁路公司的总裁丹尼尔·古奇先生代表下议院作简短发言。然后狄更斯起身提议进行晚宴的祝酒。他说:

先生们,这个国家的主要文学权威之一曾经非常担心,如果立法院批准高速火车的运行,那么就会带来一场灾难。因此,他坚持要议会的法案明确规定,火车的速度最高不得超过每小时十英里。虽然这件事情过去还不到五十年,但是,今天晚上,或者说每天晚上,都有火车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顺畅地行驶在去爱尔兰和苏格兰的铁路线上。(叫好声)这就像当初人们反对预防接种是因为害怕它会在人类的孩子们身上留下某种牛的特性一样。(笑声)不过,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种过疫苗的孩子用小牛的特征来描述是非常方便的,(笑声)而且他们绝对没有导致牛肉价格的下跌;(笑声又起)这也就像当初人们反对使用麻醉术止痛是认为它对抗天意,因为它减轻的是上天施加在人身上的痛苦——这也可以是人们在牙疼时不用手去揉脸、鼻子发痒时不去挠的理由。(笑声)当时人们就由此断言,如果以上这些如此荒唐的事例最终也能带来好的结果,那么铁路系统就肯定能够为全国失业人口的半数安排就业。实际上,你们可以看到,今晚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铁路系统除打开了多种间接的就业渠道之外,还直接造就了一支近二十万人的就业大军。(喝彩声)

先生们,现在,一个相当清楚的事实是,在英国铁路系统的各个岗位就业的近二十万人是不可能很富裕的。(赞同声)尽管他们的工作需要高度的责任心和精确性,尽管我们这些血肉之躯的生命每天都攥在他们许多人的手里,但是在许许多多的铁路岗位仍然有激烈的竞争,因为这些并不是需要技术工人的岗位。你们都知道,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薪水是不可能高的。你们也清楚地知道,铁路的主管们,在履行合同、支付薪水之外,还必须给股东们分红利。赞同声)因此,从总体上说,在铁路系统,无论主管还是工人的薪水都不可能以任何方式高得让人羡慕,(赞同声,笑声)而他们能够指望的也只能是满足日常的一般需要和应付意外事件,这是由以上说到的情况所决定的。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由于他们的职业具有特殊的危险性,他们生活中的意外事件也尤其严重,其严重程度足以用令人惊骇的数字编进议会的权威文件中:铁路旅客的事故死亡率为八百万分之一,而铁路员工的事故死亡率为两千分之一357。(赞同声)

因此,考虑到铁路工作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当然还考虑到从事铁路工作的人们的长远利益和慈善事业,铁路慈善协会于九年前在铁路主管和员工中间成立起来了。(喝彩声)先生们,既然这个团体是在九年前成立的,那么我可以这样认为:今天,我已是第九个以主席的身份宣布这个团体和公众相结合的人。(喝彩声)尽管如此,我个人仍然感到,我有责任和义务先简单说明一下这个社团的情况,就像这件事情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那样;然后,我会再向你们提出一个问题,即在神圣的慈善事业中,是否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障碍使得这个社团和公众这两个方面无法携起手来?(喝彩声)在我读了这个社团的文件之后,我了解到,这个社团的目标有五个方面:第一,给由于年老体弱、身患疾病或遭受意外事故而陷入困境的铁路主管和员工发放年金,每份年金在十镑到二十五镑之间,正如人们所了解到的那样,协会的年金是有保障的,因为它是由投资基金的利息支付的;第二,为陷入困境的铁路主管和员工的遗孀提供类似的养老金;第三,抚养教育铁路主管和员工的孤儿;第四,为在各个层次工作的人们提供临时性救助,直到足以解决有关问题的永久性援助到位;最后,促使铁路主管和员工以分期支付保险基金的方式在某个可靠的保险公司参加人寿保险项目,同时从协会的基金中为投保人提供保险基金的百分之十的红利。

这就是我们聚集在一起要加以支持的社团——它简朴而富有同情心,务实而灵活,一点儿都不虚张声势。这个协会现有成员一万两千,而且我相信,这个数目还在大量而迅速地增加。协会的投资基金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一万五千镑。(喝彩声)在其成立以后的九年时间里,这个协会做了无数的好事,尽了无数的努力。然而,我要自豪地说,它每年的管理费用却不到十分之一。(喝彩声)介绍了这些情况之后,如果在这个小范围中你们对它还不是完全了解,那就是要么我也不完全了解它,要么我的“压缩”有问题。

说了这个社团现在的情况,以及它曾经做过的事情之后,自然得说说它需要什么了。是的,先生们,它所希望的是做更多的好事儿。可是,没有更多的钱,它要做成更多的好事儿是不可能的。没有更多的钱,它就不能有保障地并由此有信誉地为需要资助的人提供更多的养老金;而没有公众的帮助,它靠自己是不可能弄到更多的钱的。铁路主管和员工们的办法太有限。即便他们得到铁路公司的最大帮助,他们的办法仍然太有限。即便他们能得到这个国家一些市政当局的帮助358——我希望他们能马上得到这些帮助,因为铁路对它们的发展作了极大的贡献——他们的办法仍然是太有限。总之,这些铁路主管和员工们在走向粗茶淡饭的晚年生活的路上,离不开公众的帮助,正如公众要作一次从托基到阿伯丁的旅行也离不开铁路对他们的帮助一样。(喝彩声)所以,我希望向公众提这么个问题:铁路的服务人员是否事实上也就是公众的服务人员?他们是否每天都在向公众随时提供热情、忠实而辛勤的服务?通过这种服务,他们是否已经有了——或者说正在拥有——一种要求公众慷慨帮助的正当权利?(喝彩声)

现在,先生们,说到这里,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位朋友讲给我听的,我觉得对我们讲的问题有些用处。我这位朋友曾是一位美国的船长,因此我们没有必要把这个故事看得太认真。(笑声)他是船长,与别人一起拥有一艘美国的大班轮。在一个美丽的夏季,他有一次出海航行,船上的客舱旅客中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儿,还有十个漂亮或不太漂亮的年轻男士。海面上风平浪静,船缓慢地向前行驶。就在船驶出还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那十个男士都疯狂地爱上了那位年轻美丽的女孩儿。他们都向她求婚。于是,在等待那位女孩儿作决定的时候,情敌们之间的一场流血争斗似乎一触即发。(笑声)在此危急关头,女孩儿找到了我的朋友即那位船长,向他吐露心曲并寻求忠告。于是,我的朋友给了她一个非常明智、谨慎的建议。他说:“如果你的感情是自由的,那么就选一个你最喜欢的,把问题解决掉。”(笑声)可是,那女孩儿答道:“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对他们都一样喜欢。”我的这位船长朋友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临时想到了一个天才的主意。他说:“明天中午开饭的时候,趁他们都在甲板上,你就头朝下往海里跳,我会划一条船在那里接你和那个立刻来救你的人。”女孩儿非常赞同这个主意,第二天就这么做了。可是,当她跳下海去时,那十个漂亮或不太漂亮的年轻男士中有九个也立刻随她跳了下去,第十个则流着泪,(大笑声)望着海面,但是留在甲板上没有往下跳。下海的人都被船长接上了船。当他们浑身是水、有气无力地并排站在甲板上时,那美丽的年轻女孩儿问船长:“现在我该怎么办?看看他们这个样子,他们九个人都一样浑身湿漉漉的,我怎么可能从中挑出一个来呢?”此时,我的朋友突然来了灵感,他说:“我亲爱的,那你就选那个身上干的吧!”(大笑声)很遗憾,那女孩儿真的那么做了,而且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现在,先生们,我想用同我的船长朋友截然相反的方式来利用这个故事,同时请求公众考虑谁是他们慷慨资助的合适对象,请求他们伸出手来,将援助给予身上湿的,而不是身上干的人们,给予那些随叫随到的、手脚灵便的仆人。我希望请任何对这个问题还有怀疑的人考虑一下他自己坐火车时接受服务的经历,从他到发车站台这一刻起到他到达目的地为止。我知道我自己坐火车的经历。我们见到铁路员工穿着平绒制服或警服,或是测量小车,或是清洗车厢,或是凭本能寻找失物,或是捆扎旅客丢失的伞和拐棍,或是为搬运车装轮子,或是给老年妇女提供咨询,并对她们事情表现出真诚的关心——这些事情大多很复杂——或是给各种各样的物品贴上标签,等等。我看看周围,那边有一位穿站长制服的铁路主管,他以将军的头脑和彬彬有礼的主人态度指挥和检查着工作。还有一位卫士打扮的铁路员工,他身材修长,正在鼓励安慰胆小的旅客。他对弱小的旅客态度亲切和蔼,对强悍的旅客也并不示弱,他身上甚至没有一根发须与他的工作不相称。

我走出车站,见到一位手中拿着旗帜的铁路员工。在野外一个平面交叉路口,我又见到一位铁路员工。在每一个我经过的车站,我总是见到有铁路员工在照例警觉地工作。到站时,又有铁路员工迎上前来扶我走出车厢,仿佛照顾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责任。现在,让我们想一下,在铁路员工的勤快、热情、关心之中,是否有些东西没有得到承认,没有在他们的薪水中得到体现呢?如果这个协会能为他们提供某种方式,使他们能够享受这没有得到承认的东西,不仅不需要他们牺牲自己的独立人格,而且还能让他们永久受益,这样的好事情,难道不是公众所乐意考虑的吗?如果你们的经历与我的经历正好吻合,而且这个经历使你们对所接触到的铁路员工产生了好感并愿意为他们说话,那么,它是否也一定会使我们对那些我们所没有直接接触到的铁路员工——比如火车飞快经过时我们根本无法看清的信号员们——也产生一点儿同情呢?这个问题其实是双方面的。如果我们对他们表示富有人情味的关心,难道他们就不会对我们表示富有人情味的关心吗?(喝彩声)如果我们将不仅仅是乘车于九点半或十点半经过的旅客,而是关心人、体贴人的公众的一个部分,这个公众愿意对生活中冒着风险的可怜的同胞伸出援助之手,那么,作为公众的一部分,我们也会从那些同胞对我们所表达的关心和体贴中受益。

不知不觉我已经对你们讲了很长时间。不过,要是没有你们对我那么多的鼓励,我的讲话也许早就结束了。先生们,出于对这项事业和铁路员工的真切的、诚挚的关心,我请求你们为“铁路慈善协会的兴旺”干杯。(大声、持久的喝彩)

丹尼尔·古奇先生提议为主席的健康祝酒。在致答词时,狄更斯真诚地向人们表示感谢。他说,他非常愿意为他们效劳。然而,他认为,表达谢意的最好办法是把讲话的机会让给下一位发言人。

然后,人们又为协会一些别的主管祝了几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