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九年四月十日
早在去年十二月市议会的一次会议上便有人提议，当狄更斯光临利物浦进行他的告别之旅时，市里应该设宴款待他。后来，这一设想为狄更斯所接受。于是，各种安排都准备就绪，以便迎接自一八四一年狄更斯在爱丁堡受到款待以来的首次由外郡为他而举办的宴庆。
那次宴会的安排规格是盛大的。约有六百五十名宾客要入座就宴，另有更多的人将站在门廊和乐池里旁观。后来，狄更斯驾临时，他对宴会厅的规模和各种布置深感震惊。他从海军部借了几幅旗帜，让人把它们挂在宴会厅四周，“希望能够以此阻止厅内的共鸣声”。举办宴会的前一天，一队水兵奉命去执行狄更斯的嘱托。后来，狄更斯在给詹姆斯·T.菲尔兹的信中写道：“今天早上，那些旗帜都倒着从宴会厅高大而空旷的顶部悬挂下来，呈现出喜气洋洋的氛围。”但他在信中还写道：“说实话，这地方不适宜演讲，真比威斯敏斯特教堂还差，太大了。我唯一的慰藉就是，假如有人在这儿讲话能够被听清楚的话，那大概就是我自己了。”
据说当时宴会厅内的景致十分壮观。《信使报》抱怨那些褪色的旗帜早已“用过多次了”，而且“暗淡的灯光……产生了几分近似大教堂内的昏沉气氛，与其说让人想起了节日的庆典，倒不如说想起了丧礼中的烤肉”；但是，其他报纸则“一味地撰文加以赞颂”。
然而，直到晚宴结束，乐池和门廊被挤得水泄不通。灯火都点明之后，大厅里的景致才显得灿烂辉煌……我们不清楚利物浦是否举办过安排得如此漂亮而阔气的宴会。那天夜里，一张张贵宾桌上摆放着奇花异草，精致的银制枝形烛台和玲珑剔透的艺术复制品光彩熠熠。在宴会主席的席位前方，有一个银制的金边喷泉……喷放出无数束令人赏心悦目的玫瑰花水。前厅，有一支警察乐队在宾客们陆续抵达时奏乐欢迎。宴会期间，另有一支来自孤儿院的乐队……在大厅的门廊里演奏。
五点半，贵宾们纷纷步入大厅就座。全体宾客起立，纵情欢呼。查尔斯·狄更斯先生及其家人在利物浦市长的带领下入场。那位市长阁下主持晚宴。狄更斯先生坐在他的右边。
那次宴会……真是豪华而罕见。386
后来，当餐桌都收拾干净之后，那位市长随即站了起来，并照例发表向王室效忠的祝酒词。对于他的祝酒，宾客们都热烈响应。埃文斯海军副司令代表海军部队向卡特尔舰长致以由衷的敬意，但是他的致辞“似乎是为了特意奉承狄更斯”。
尊敬的达弗林勋爵阁下和财政大臣代表女王陛下的诸位大臣致答辞。接着，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院长贝特森博士提议“为议会两院干杯”。对此，霍顿勋爵答谢祝酒。他饶有风趣地趁势为上议院辩解，并且遗憾地认为，狄更斯在政治事务中所起的作用从来都不积极。他说道：
我可以说，上议院的议员们——我有时怀着痛苦而遗憾的心情代表着他们——都有这样的印象：狄更斯的著作令人羡慕地刻画了社会各阶层的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其中上议院议员的形象并不多见，甚至令人不敢恭维。（笑声）女士们，先生们，事实上我几乎无法大声地说出狄更斯先生赐予我们的称号。（狄更斯先生：“噢！说出来。”）唉，我确实无法做到啊。（笑声）
我的朋友，狄更斯先生，对我们政治生活中的事情几乎毫不关注。他为什么不参与他朋友们的公民权益事宜？（叫好声，一阵笑声）我很遗憾在这件事上狄更斯先生没有跟我们志同道合，因为我知道他具有生动的表达能力。你们近来也都亲眼看见过他的言谈举止，而且他胸怀博大，对于本国人民的需求、希望和现状既寄予深切的同情，又是那么明察秋毫，因此他理应是我们伟大的国家议院里一位很有影响的人物。（叫好声，一片喝彩声）假如他已经做出了有关抉择，或许就说屈尊一下吧，那么他早已接任麦考利勋爵或者李顿勋爵了。（喝彩声再次响起）当然，要求一位功绩卓著的人物做更多的事情，这似乎有点儿太苛刻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在这儿所要表达的仅是我们理应对狄更斯先生表达的一片感激之情。这种感激的心情是今晚聚会的特征。对此，我谨致以深切的敬意。（喝彩声）
接着，达弗林勋爵提议为晚宴的举办而干杯，并在致辞中念念不忘那些告别朗诵会。他说道：
狄更斯的朗诵沁人心脾，感人至深。他以天赋的灵感在我们中间建立起某种家庭般的纽带。我们自然急于向他坦荡地敞开心灵的大门，因为他为我们的社会交往添加了十倍的魅力。（喝彩声）这种情感在狄更斯先生的同胞中是普遍存在的，因为他最近真是仁至义尽，不顾自身行动极度不便，在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一些通都大邑举行公开朗诵会，以满足人们在这方面的企求。
狄更斯站起来答话时，受到宾客们热烈的欢迎。他发表了以下演讲。
市长先生，女士们，先生们，尽管我近来在这种场合对自己的嗓音已经习以为常，能够泰然处之，（笑声）然而此时此刻——请相信我——你们这种令人折服的呼喊声还是让我感到这儿的气氛确实非同寻常。威尔逊教授在爱丁堡曾经对我吐露，我在听他公开演讲时根本无法领略他的风采，因为当他孤独一人时才发现自己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演说家。（笑声）所以，你们看见我站在这儿时，不会得到任何口若悬河的印象。然而，我将在日后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对你们表示谢意。（高声欢呼）如果上帝许可，我会不断地缅怀这一辉煌的场面，从而重新阐明以下诗句的含义：
宴会厅空了，
灯光都灭了。
花环已凋谢，
唯独我未走。387
我将牢记此情此景，并实事求是加以宣传——男子席上座无虚席，女士们美丽的面庞该在场的都在场——当然，只要生命与记忆不负于我的话。（喝彩声）
市长先生，达弗林勋爵刚才的演讲着实令我感动。他讲得十分潇洒，让大家都听得十分痴迷。出于厚爱，他用优美的语言提到了我眼下对你们这座美丽城市的访问。假如我的来访仅凭一时的热情，那是靠不住的，那是对利物浦市的不敬。不过，我当初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决心来这儿的，这可是以我那岩石般可靠的经历为根据的。当我决定按部就班地与广大听众见面，并用肺腑之言向他们表达我本人的情意时，我除了伦敦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物浦市。对这个城市，我是充分信任的，而且想到它就感到高兴。（喝彩声）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并非仅仅因为这儿的市民敬重艺术而久负盛名，并非仅仅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很不相称地担任了贵市了不起的自学教育机构的主席职位，（喝彩声）并非仅仅因为这儿曾经是我的住所。我在这儿一直住到一个铭心刻骨的日子。二十七年以前的那一天，我身后的一片屋顶以及楼房和教堂的尖顶都在默西河388的河面投下了无数倒影。当时，我正从这里首次起航去见我远在大西洋彼岸的朋友们。（赞同声，掌声）我来这里并不是仅仅出于以上这些考虑，而是因为我认为，能有机会在公开场合证明利物浦人民的高尚精神是我的幸福。我曾请求利物浦市对维护莎士比亚故居这一很有价值的工作提供帮助。（掌声）另一次，我冒昧地以利·亨特389和谢利顿·诺尔斯390的名义给利物浦市市民写信，呼吁他们支持亨特作品的义演391。（掌声）还有一次，我为促进文学界及其姐妹艺术界各同仁之间的团结而致信利物浦市民。结果，我每一次得到的反应都体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坦诚和慷慨。（叫好声）
市长先生，女士们，先生们，假如我可以冒昧地从我独特的创作技巧的角度说明一下我当前的立场，那么我会说我总反对在写小说时让故事以人物传记的形式出现；这是因为，无论传记中的叙述者经历了什么样的危险，读者总是事先认定作者多少有过这种经历，（笑声）否则他就不可能讲那个故事了；这其实是很不幸的。（笑声和掌声再次响起）现在，当说到这一事实时，当你们赋予我的那些荣誉与此事联系在一起时，我要向你们致谢意就非常困难了，因为叙述者必须在有可能使他变得一蹶不振的叙述过程中经历各种与叙述有关的祸患，最后又不出差错地自圆其说。（笑声）所以，让我——那就让我以朴实而简单的中庸方式把我所讲的问题在你们与我之间均匀地分摊一下吧。（掌声）我向你们担保，无论你们从我这儿愉快地读到或听到什么，你们都会在接受我的看法的同时大大改进我的看法。（喝彩声）如同金子越烧越亮那样，想象物每次经过人的内心后都会变得更为成熟。（热烈鼓掌）你们知道，你们已经使我考虑到你们自身的资质，若不想到这一点，我可就在唱高调了。你们的热情激发了我的热情，你们的笑声使我大笑，你们的泪水使我热泪盈眶。（掌声雷动）在建立我们之间的联系的过程中，我仅仅要求大家承认我的一个优点，即忠诚不贰地对待艰辛的工作。我很自豪地看到有很多文学工作者跟自己志同道合。（掌声）他们懂得下面这种情形是十分真实的：看上去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办成的事儿往往是最难办的；同样，最明了的道理有可能是通过最为艰苦的努力得来的——这种例子举不胜举。有一天，我在曼彻斯特就碰到一件事儿。当时，证明惠特沃思先生392天资聪慧的那台绝妙的测量机终于问世了。然而，只有上天、曼彻斯特市和机器制造者才知道这个测量机是经过了多少次锤炼和烧制方才成功的。（叫好声）我的文学伙伴深深地知道，我想公众也应该知道，当我们任劳任怨、奋力拼搏去创造佳绩时——当然不指任何极易完成的事情，也非滥用一时的热情——我们同时也在履行着对事业、对他人、对我们自己以及你们大家的崇高职责。（掌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在坐下之前，必须为自己洗清两个意想不到的罪名。（叫好声）第一个就是我那老朋友霍顿勋爵对我提出的奇怪指责。他认为我对于上议院的政绩总是有点儿不清楚。（笑声）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想说，在那个议院里，我个人的一些朋友并非都是没有名望而不为外界所知的人；我最近与一位默默无闻的议员有一点儿交往，并对他有所了解——在英国人们几乎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布鲁厄姆勋爵393；（笑声再次响起）我对一位在文学界完全不出名的议员怀有几分敬爱之情，他就是李顿勋爵；（笑声未止）多年来我对于一位首席法官阁下所表现出的非凡的司法道德以及他那敏锐的头脑只怀有一点儿敬意，他就是举国皆知的科伯恩勋爵；在英国还有这样一个人：我在公开场合对他的尊敬，在私下里对他的爱戴，以及收集到的关于他对文学的酷爱和贡献的强有力的证明，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人——他是另一个默默无闻的贵族，他被叫作罗素勋爵。（笑声再次响起，掌声）鉴于所有这些情况，我着实为我高贵的朋友对我提出的指责感到惊异。因此，当他刚才入座时，我便问他是哪路令人惊骇的妖魔支配他做出了这样的指责，他却说他可从未忘记威瑞索福特勋爵394度过的那些日子。（笑声）女士们，先生们，于是我茅塞顿开：因为引人注目的事实表明，在那位廉价的、完全虚构的人物被杜撰出来的日子里，上议院里还没有霍顿勋爵呢。（哄堂大笑，掌声）当时，在下议院还有一位名叫理查德·蒙克顿·米尔恩斯的议员，不过他对此事漠不关心。（笑声）
女士们，先生们，作为结束语，（有人喊道：“不能结束！”又有人喊道：“讲下去啊。”）——当然是暂时结束；（笑声）作为结束语，我再说一下我那位高贵朋友的另一种指责吧。这次，我可不会开玩笑，也许我会获准以几句明了的话语来表达我的严肃立场。当我在英国第一次认定写作就是我所要从事的职业时，便毅然暗下决心：无论我成功与否，写作都将是我唯一的职业。（叫好声，掌声）我当时觉得，当年的英国不如其他国家那样充分理解写作是一门崇高的职业，（叫好声）但从事这门职业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会继续干下去或者失利。（掌声）我当初就立誓：干写作就得写下去，单枪匹马地写，尽情地写，为了写作而写。（叫好声）没有任何原因能够使我撕毁我跟写作之间的合同。（掌声雷动）
女士们，先生们，最后，请允许我对你们的盛情以及你们为我的健康而干杯时所流露的真情表示我的一片谢意。今晚在六点半至七点半之间395，由于许多实际原因，我的心给丢了；假如没有发生这不幸事故的话，我会全身心地感谢你们的。（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接着，有人提议为“现代文学”而干杯。与此有关的人名是安东尼·特罗洛普和《雅典娜》杂志编辑威廉·赫普沃斯·狄克逊。特罗洛普首先讲话。他说他要讲一讲通俗文学，把“庄重部分”留给狄克逊。他说道：
在你们这间大厅里，有一个人比其他英国人——我坚信，甚至比全世界的任何其他人——更适合发表我现在不得不发表的一类演讲。这个人就是狄更斯先生。（掌声）在通俗文学方面，他是一位驾轻就熟的大师。
他继续顺着话题往下讲。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他为小说家作了辩护，还引用了英国历史学家弗劳德最近在圣安德鲁斯学院对学生作的首次演讲：“明眼人一看便知，文学恰好是唯一收入与出色的贡献很不相称的职业。”他说道：
我想你们都会同意我的看法——我十分肯定，凡是那些与我的职业有联系的人都会同意——即英国人并没有那么愚拙，那么劣等，那么虚荣，以至于不会用低等的报酬对付劣质的作品；他们还没有那么盲目，以至于不给优秀的作品以较高的报酬。（叫好声）我们都在辛勤地工作，尽我们的全力去使你们愉悦；所以，我相信只要我们出色地工作，你们会认可我们的作品，而当我们的写作很不像话时，你们自然会拒绝接受。（叫好声）假如我们能够既把你们逗乐又不降低妇女的贞洁身份，同时也不诋毁男人的阳刚气质，那么我可以说，我们做了伟大而有益的工作。
特罗洛普的演讲只是为通俗文学作了辩护，但是赫普沃斯·狄克逊则很不明智地对“官样文章”、“繁文缛节”以及“抱残守缺的文牍主义”进行了抨击，因为这些东西妨碍现代文学在全国得到充分的认可。
《信使报》的观点相当坦率。
安东尼·特罗洛普先生的嗓音并不悦耳，但他的演讲却体现了他的刚毅、理智和诙谐等特点……赫普沃斯·狄克逊先生的言谈比特罗洛普先生的口气更加冷漠无情……他力图证明作家权益应当得到重视，虽然这一观点是出于好意，但是他的陈述太拙涩、太刺耳了，因此他获得了说客的声誉，成了遭到人们普遍“奚落”的三位演说家之一396。
狄克逊在演讲中还提及了任命J.L.莫特利为美国驻英公使这一人们等候已久的消息，以及华盛顿·欧文去西班牙代表美国当大使一事。他接着又说，狄更斯是“英国的华盛顿·欧文，而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如果狄更斯被任命为英国驻美国大使，那将会被当成“笑话”。不过，他反问道：“可是，现在狄更斯为什么不可以当大使呢？”
接着致祝酒词的人有来自《双重世界杂志》的阿方斯·艾斯奎厄斯、剧作家兼《四季》杂志撰稿人安德鲁·哈利迪和曼彻斯特市市长。他们纷纷向“贵宾们”祝酒。不过，哈利迪又进一步抬高自己，发表了一篇“既不流畅，又不风趣，但却十分冒失”的演讲。对此，宾客们反响冷淡，因为他抱怨敬酒者名单中“戏剧界人物”漏了不少，而“报界人物”却都写了上去。对后者的祝酒是霍顿勋爵提出的，因为报界人物与当晚的主要宾客有特别关系。他的演讲“结束时听上去十分含糊，令人惊异，因此大家用幽默的方式表示了不耐烦”。后来，《信使报》说道：“香槟酒喝上去到底比和事佬的祝酒词顺口有劲。”
G. A.萨拉代表报界答谢祝酒时显然讲得漂亮多了。后来，狄更斯在给霍格思小姐的信中表露了他当时的疑虑。他写道：“由于霍顿一定会喝醉，因此我很犹豫是否要提醒对此一无所知的宴会筹委会。”然而，宾客们却都认为他的演讲“十分谦和、明智，极具感染力”。
接着，狄更斯再次在热烈的掌声中站了起来，发表了如下演讲。
先生们，由于我完全是在给你们演讲，所以我想我准备的祝酒词只有引用莎士比亚剧本中的一段台词才能显得言简意赅；当然，这段台词是略微修改过的。
场景：某宴会厅。雷声——寓意惊奇。闪电——代表目光。麦克白和班柯入场：
班柯：这些人是谁啊？衣着如此光彩夺目，（笑声）看上去不像尘世的人，可是不正待在那儿吗？（哄堂大笑）
回答：先生，这些人是兰开夏郡的巫婆。（掌声）
现在，我脑子里思忖着这一讲法；眼睛环顾这个宏伟的大厅，也就自然想起这个传说的传人了。这个传说是由英格兰守护神圣乔治记载的，他沉溺于爱情，醉心于美貌，超过了他对基督教世界六位守护者的崇拜。（笑声，掌声）我作为他忠诚的效仿者和门徒，在这儿朝身边环视时，早就与他身心合一了。
若能和那并未远去的心爱美女相伴，
那我该有多么的快活。397
（笑声）这两句话所表达的情感是在圣乔治时期结束之后，过了若干年代才初次写进戏剧作品中的；但我却强烈地感到，假如有人置身于此情此景，他也会如此创作的。（笑声）然而，这种人最好还是一心去追杀恶龙。（有人高喊：“嘿！”）可不是吗？还是执意杀掉恶龙好，否则恶龙族会把漂亮女人吞噬掉的。然后，他可以继续向她求婚，最终把她娶走。这样，他便开始受被他解救出来的女人的奴役。据我所知，这个传说接下去便讲到，那群该死的恶龙后来都躲在难以涉足的荒野之中，再也看不见了——当然，除了在十分特殊的场合。（笑声）我现在不禁想到，如果各类恶龙都迷恋隐居，如果他们由于第六感觉着了魔而这样做的话，那么今晚在这个灯火通明的聚会上，圣乔治的后代们也就极不可能产生什么破坏性的主意了。这样，恶龙族终于和圣乔治扯平了，终于受到了最厉害的报应。（笑声，掌声）先生们，我现在给你们的是“女士们”。（喝彩声）
后来，一位年轻的当地律师乔治·西格代表女宾们致答谢词。他埋怨道，狄更斯刚才说“若能和那并未远去的美女相伴”，这表明他的爱恋之心仅仅冲着一位妇人。而这“根本不是她们这些妇人早就期望从狄更斯那儿听到的话”。这位律师口若悬河，但最后他竟然说错了话。他说道：“我在为妇人们辩护时，在为我本人作为她们中间的一员而辩解时，看到狄更斯那聪慧的双眼一瞬间目光炯炯。”据在场的宾客说，当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着，狄更斯最后一次站了起来，为晚宴祝酒，并提议“市长和市政当局干杯”。他又发表了以下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刚刚入座的博学女士完全搞错了。（笑声）我并不是说今晚我屈膝于一两位女士，而是被所有在场的女士征服了。（笑声）我刚才引用了麦克伊斯舰长398的话，而这位先生虽然当时只有两名女士陪伴，但是他仍然和我一样有一个不好的名声，即甘做整个女性的奴隶。（笑声，掌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提议为你们祝酒时总会想到利物浦市的事业——总会想到利物浦市的社会荣誉和公众精神；同样，也总会想到我们周围一条条肃静的街道和一幢幢壮观的楼房以及各家医院、学校和免费图书馆；当然，还有那些为缅怀把这个城市建设成英国样板的人而竖立的纪念碑。（欢声雷动）最后，让我提议为“市长阁下和市政当局”而干杯。
狄更斯在热情洋溢的欢呼声中重新坐下。接着，市长对狄更斯的祝酒致以简短的答谢。宾客们随后便纷纷告辞。
那次晚宴的各项安排都组织得相当不错，但仅有一件事儿实际上挺不光彩。对此，《信使报》刊载了题为《衣帽间里发生的无耻争吵》的报道。当时，那些侍者递送衣帽时慢腾腾的，结果“先生们都不耐烦了，甚至出口伤人；后来，他们开始相互推推搡搡，以至挥拳相斗”。于是，警察被召来了，费了不少劲才恢复秩序，但衣帽间里仍然没有安静。后来，那帮先生被勒令“一个一个地去衣帽间”。
报界立即刊登了一些演讲者发表的针锋相对的观点。《铁圈球报》认为，狄更斯和霍顿勋爵的争论隐藏着一种个人的仇视情绪。《豪猪报》则公开指出：“试图对（他们）之间的相互取笑找到借口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对的……完全可以说，凡是听到二人之间这种近在咫尺的嘲讽的人，都会以真实的眼光看待此事的，没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涉及一丁点儿个人的怒气。”
《星期六评论杂志》对这件事不屑一顾，并且取笑那些演讲者根本代表不了文学界：“如果我们接受利物浦文学界的看法，我们就会忘记，在我们中间目前或不久前存在着诸如哈勒姆、米尔曼、格罗特、瑟尔沃尔、梅里韦尔、丁尼生、勃朗宁、达尔文、欧文、纽曼和密尔之类的作家。”《泰晤士报》以相当严肃的态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认为狄更斯不仅有可能会成功地从事政治活动，而且会被认为和罗素伯爵有关建立终身贵族制的议案有联系。这种看法结果让《星期六评论杂志》获得了进一步嘲笑所有小说和小说家的机会，它从来就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每周评论杂志》则再也无法忽视狄更斯了。不过，狄更斯的名声越大，他的成功反而越让人难以接受。《旁观者报》拒绝称狄更斯为“绝对诚挚和现实”的作家——其实，几乎也没有人这样想——而是认为：
……人们认为狄更斯先生的最大优点是真挚，但是这种真挚大半源于他那粗俗的诙谐气质——这一强烈的个性可以证明他动辄就拍肩搂抱的脾气；他会开心地拍拍男人的肩膀，还会在门后亲吻漂亮的女人……他惯于描绘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达弗林勋爵称其为具有教育意义的优点，但是在我们看来，这些描述既不够简明，又不够克制。把英国家庭的感情生活表现为戏剧化的柔情善感和失去自控力的感情冲动，这并不是真正的英国人的做法。
正统的波特斯奈普在他不同意任何看法时总会说道：“这可不是英国做法！”那天，他涨红着脸把手臂一挥，似乎从此就打发了狄更斯的作品。然而，狄更斯于翌日去车站时，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们多次拦住他，以便与他握手。他的那些小说给他们带来了无比快乐，因此他们都渴望向他表达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