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早在一八六九年一月,狄更斯就被人们一致推选为次年伯明翰和米德兰学院的院长。一月二十三日,他在给秘书约翰·亨利·张伯伦的复信中说:“我接受授予我的这个荣誉并为之感到自豪。”年度开学典礼在市政厅举行,狄更斯应邀发表了演说。楼座和平台上都坐满了人,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当狄更斯在主席乔治·狄克逊的陪同下出现在讲台上时,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向他热烈欢呼致意。当他起身对全场说话时,欢呼声又响了起来。他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常听人说,我们自己的国家是个人口太稠密的国家,是个太贫困的国家,是个赋税太重的国家。我现在有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我在晚年时尤其这么认为:我们这个国家还是个说话太多的国家,(笑声)因为各处都有人在作公开演讲;而这些演讲要是取消,那实在是百姓的幸事。如果我能暂时以这个代表性如此广泛的学院的院长身份按以上这个想法自由行动,我就该立即缄口不语,这样我就能因具有高度示范性而成为一个富有教育意义的典型。(赞同声,笑声)但是,我碰巧是这个机构的自觉自愿的仆人,而不是其专横的主人。更凑巧的是,这个机构一旦把任何人提升到我的这个高位,它就会要求后者发表如银如铜的演说402,更不消说如黄铜般403的演说了。有些非洲的部落——我作此比较并非要对非洲的部落表示不恭——有些野蛮的非洲部落在决定其首领时,也许会要求候选人在带刺的棍棒的猛烈驱赶下去夺取一场富有刺激的赛跑的胜利,或是实验性地接受其枢密院成员对其脑袋的棒击,或是被赶进一条满是鳄鱼的河里,或是喝一个葫芦里大量的脏水——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这未来的首领在其臣民钦佩的目光的注视下经历某种严酷的净化考验。

我必须坦白,当你们的行政当局警告我说,今晚我在这里说的任何话都可能被各个班级的学员们理解为新学期的开学演说时,我真感到有些惊慌;这个术语在我听来有些过于夸张,不过我倒确确实实盼望那个幸福的时光早日到来——在那个时光,每个人都能为他自己的工作找到开端,然后就着手从事这项工作。我相信,那时我们将真正地开始一个新纪元,在这个新纪元中,我们向主的祈祷将是这个世界上已经实现了的预言。不过,当我想到,你们丝毫不改变事物的性质就可以用任何名称命名任何事物——当我想到,如果你们愿意,就可以将蝴蝶称为水牛,而并不做丝毫努力真的使蝴蝶变为水牛——我的头脑就冷静下来,决定不改变我从前已经形成的一个很平常的想法,即只向这个学院的成员们、学员们和朋友们介绍一下伯明翰和米德兰学院:首先,什么是你们不可能想要知道的(这是个非常流行的演说命题)?其次,你们的学院已经做了什么?最后,按照这位院长浅陋的看法,还需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

首先说说什么是你们不可能想要知道的。你们不可能需要从我这里听到任何抽象的关于知识的优势或自我完善的好处的演说。如果你们有任何这样的要求,你们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想,你们之所以在这里,那是因为你们从自己的经历或你们所感兴趣的、所同情的人们的奋斗史中对这些事实已有了彻底的了解。我想,你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意识到了一个以成人教育为主的伟大的教育机构所提供的好处,而这个教育机构的大门是真正向着境遇不同的各类人敞开的。对于你们这个伟大的城市和社区的最大福祉而言,它是不可分割的。另外,如果我从更大的范围来看,如果我说我们大家——我们每一个人——都深知这个机构的福祉一定会远远超过这个中英格兰郡的烟火所及的范围,并且一定以某种方式覆盖了整个社区,我也并没有曲解事实。(掌声)巴比奇先生404在其《九论布里奇沃特》405中暗示,一个口头说出的词——一个抛进空气里的音节——可以在无限的空中永远地回响,没有边框可以让这个音节去碰击,也没有边界可以让这个音节触及。同样,我们可以说——不是作为一项聪明的推测,而是作为一个固定的、绝对的事实——任何有用的知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其影响也是不可能被限制住的;只要这种知识是靠耐心学到的,是以谦虚的态度掌握的,是被忠实地运用于实际的,那么任何限制它的企图都不会成功。(掌声)

正如天文学家告诉我们的那样,除了我们这个太阳系以外,宇宙间可能还存在着无数个太阳系,而每个太阳系都含有无数个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见的星星406。因此,一个人无论多么默默无闻,无论离大众的普遍承认有多远,他都肯定是一个既容易受好影响也容易受坏影响的群体的一员;而且,从事物的永久本质来看,他如果不在某种程度上完善别人,他也就不可能真正完善他自己。(叫好声)请注意:如果他是在逆境中完善了自己,那么情况就更是如此。比如,他是由无人看管、缺乏教养的青春期过渡到了成年;他每天干活十至十二小时,只有几个小时留给自己;他在一生辛劳中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等等。这是因为,如果他是在逆境中完善了自己,他的同伴们就会确信,他不可能碰到过什么运气。既然如此,他能做到的,他们也能做到。换言之,他们也能争取到一些启迪和自尊,也能战胜被李顿阁下称之为那一对看守着人们雄心的孪生狱卒:

卑微的出生和倒霉的命运。407

你们在自身的经历中和自己的观察中已经证明了这些事实。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设想:在伯明翰,在天下所有地方,只会有极少数的人不同意这样一个命题,即雇员受教育越多,对雇主就越有利;反之,雇主受教育越多,对雇员也越有利。关于你们不想要知道的事情,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仅此而已。(笑声和掌声)

下面,关于你们这个机构已经做了的事情,我将在我的总结中着重强调。当然,我将会按我的信息以及我对这个学院的记忆所能达到的最大程度而尽可能将总结做得简明扼要。在你们这个有了十六年历史的学院,主人和工匠们一起学习。现在,即便那个宽敞的大楼也已经容不下它了,因为它接受了两千五百到两千六百名的成员和学生。它有一个标志极为令人振奋地显示了其强大的生命力,那就是:在其从事工业的学员中,几乎有半数是每周领取工资的在职技工。我想,如果我说其余四百名是职员、学徒、生意人或他们的儿子,这也不会有错。我尤其高兴地注意到,这个机构有一大批女性学员。缺了她们,没有任何机构能真正宣称自己是一个促进文明的或本身已经是文明的机构。(掌声)技工们的到课率在你们那些教育类的课程中是增加得最快的——根据我的经验,在类似学校中,这类课程的到课率是最低的,其名称也是最经常、最一成不变地被人忽视。(笑声和掌声)但是,在这里,这些课程特别受欢迎,其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它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办得非常有针对性,如成立工业系、指导社会事务、建立所谓的“便士课程”,等等——我很高兴这么说,这种“便士课程”是个大胆的、非常成功的实验。它使技工们得以在晚上听到跟他们日常工作的需要和生活的便利都直接有关的课程,如算术(初、高级)、化学、物理、地理和声乐等,而每人每次听课所付的费用低得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便士!(大声鼓掌)我希望特别强调一下,我将此看成为技工受教育所设计的最优秀的方案之一。因此,即便你们这个学院自成立以来别的什么都没做,我也要因为它做了这件事而站在它一边。(大声鼓掌)

不过,除了工业系之外,它也有普通教育系。后者具备了一个一流文科教育机构的所有优势。它有自己的阅览室、自己的图书馆、自己的化学实验室、自己的博物馆、自己的艺术部门、自己的演讲厅,还有一个含有一长串由造诣最深的教师开设的讲座单子,其中包括各种各样、包罗万象的课题。这确实不错。但是,可能有人会问:这些设施带来了什么样的实际效果呢?现在就让我们来设想一下以下这些结果。请设想一下,你们这个学院曾经培养教育了那些现在已经在这个学院担任教师的人们,这可以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事实。请设想一下,除那些教师之外,这个机构也带动了周围的所有教育,因为它将无数个好教师输送到各种类别的许多学校。请设想一下这样的情形:在这个学院自己的实验室里成长起来的某个青年学员,竟然被某个著名的大医院的实验室毫不犹豫地雇用了。请设想一下,在九年中,这个机构的工业学员除了获得伯明翰人慷慨设立的两项地方奖之外,还竟然经过激烈竞争夺取了由艺术协会和政府部门颁发的整整一打奖品。请设想一下,市政厅受委托要物色一名惠特沃思奖的获奖人,而后者竟然产生在这里。请设想一下,有一位工业学员竟然将其化学研究应用于实践,从有色废水中提取黄金,使价值数千镑的黄金不致顺着城市的污水白白流失。请设想一下,另一位工业学员在晚间研读时从书本中发现了教师的错误,尽管这个错误存在于当时还是晦涩难懂的测试中,他还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并纠正了错误,由此给那位教师省了一大笔当年的费用。请设想一下,另有一位工业学员竟然找出了描述有色玻璃的方式,这种方式当时在英国还不为人知。请设想一下,还有一位工业学员有能力在其从事的电镀工作中每天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在其工厂的同事眼中竟然成了善于处理各种紧急情况的“百科全书”。(笑声和掌声)请设想一下一大批这样的例子,然后再对自己说:这些并不是设想,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大声鼓掌)这些事实又集中于一个特殊的、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十年中这个学院所有获奖的工业学员除一人以外,都从此在生活的道路上登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掌声)

正如这个机构鼓励其工业学员自己去感知问题那样,它在同样的程度上鼓励他们自己思考问题,以不受有可能存在于其行业中的那些小小偏见的束缚,因为对这些偏见是不会有人质疑的。我了解过的所有那些事实——我感到这些事实都非常突出——都洋溢着一股朴实的阳刚之气。这股阳刚之气体现在工业学员们坚决反对穿工作服上课这件事上,因为这表达了他们对学院、对同学的一种高品位的但又是完全独立的认同。这股阳刚之气还突出体现在一位泥瓦匠身上,他的态度实在令人钦佩。这位泥瓦匠因为家人得病而正处于暂时的困难境地。他不得不卖掉了最好的衣服,因此无法到校听课,因为人们注意到他是个非常用功的学员,就请他穿工作服来上课,可是他回答说:“不,这不可能。不能想这个点子。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讨论余地的。这会让人觉得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人注意。”有一位管理人员向他表示愿意借给他一笔钱,以便他能够重新穿上得体的服装来上课,可是他坚决地谢绝了。他认为,他到这个学院来的目的是学习,是要懂得如何帮助他自己,(掌声)而不是向任何人要求帮助或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大声鼓掌)现在我想,我有理由将这股阳刚之气称为学院的风气,因为刚才我谈到的绝不是个别的例子,而是代表了这个学院的精神的一个高尚的、优秀的典型。在这个意义上,我最后用这个例子——但绝不是最不重要的例子——来结束我关于你们的学院已经无可争议地做了什么的说明。

好吧,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终于要根据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临时主管408的粗浅看法,来谈谈学院还将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的问题了。正如卡莱尔先生在其关于法国革命史的巨著的末尾几页中所说:“我已经勇敢地对它作了简述,哦,……听者,我见到了世界!”409我真诚地希望——而且我确信——你们的学院今后将继续做它已经做了的事情:它几乎已经做得完美无缺了。我希望并相信,在这个学院的成员中不会存在对人的歧视,(“对”!)对信念的歧视,(“对”!)或者对党派的歧视。(叫好声)这个学院将作为人们聚会的一个高尚而纯洁的场所被保存下来。在这里,所有关于人、信念和党派的考虑都会合成一种普遍的、天赐的愿望,即让人的灵魂变得更加高尚、更加美好。(掌声)我希望,这个学院将不断扩展,永远富有灵活性,不断寻求、设计新的办法以扩展其成员的队伍,以获取越来越多的人的信任,永远不要比时间、生活或季节更多表现出固定不变的倾向。比上述几点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根据其以往的历史,我也对此充满信心——它将永远不会允许任何人让它去从事赞助活动或受人赞助,(掌声)因为我确信,用这种方式去从事赞助活动或受人赞助在英国是要遭人唾弃的。它会阻碍真正美好的目标的实现,贬低真正高尚的性质;它对学院的损害,比最狭隘的反对势力所竭尽全力造成的损害还要严重一倍。(掌声)

尽管总是有人在羞羞答答地反对知识的进步,然而我并不担心伯明翰和米德兰学院的围墙会在他们的抱怨声中颤动。(叫好声)但是,在这方面我禁不住要说一下我已经思考了很久的一个想法。人们普遍认为——这种想法实在太普遍——我们这个时代是个物质时代,而物质时代又是个无信仰的时代。我最近痛心地看到,这个想法在某个非常有影响的地方重现了。我对这个地方怀有崇高的敬意,并且希望对它怀有更崇高的敬意。410这种假设——我对此表示全然否定——如果不断地重复而又重复,而没有人提出异议,我怕公众中那部分不善于思考的人会想当然地信以为真,这就像某些漫画家或画家声称为某个名人画像,一开始这画像一点儿都不像此人,(笑声)然后又反反复复地画同样的画像,直至公众慢慢相信,这画像一定和本人完全一样;其原因就是它“像它自己”;(笑声)而最后经过了足够的时间以后,公众几乎又会因为迟迟才发现此人不像画像而对其表示愤慨。(笑声)我承认,虽然我站在这个需要负责任的位置,但是我并不理解这个用得很多,甚至被滥用了的术语“物质时代”,我无法理解——我也非常怀疑是否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其逻辑意义。例如:在任何一个理智健全的或稍稍不健全的男人、女人或孩子的心里,是否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发现,即上天帮助人类在无限广大的范围内利用电为人服务——这个范围比电有可能造成灾难的范围要大得多——而认为电更加物质化了呢?在我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赶到我濒临死亡的父母或孩子病床边的时候,我的旅行是否比每小时六英里的旅行更加物质化了呢?可是,在速度更高的旅行中,难道我的心不是对上帝充满了感激,因为只是从上帝那里人类才得到了奇妙的办法,缩短了我的心受折磨的时间?与火花的非物质性相比,电缆和电线的物质性又是什么呢?与某些我们能够测量其重量与体积、可控制或释放的化学物质固有的吸引力和排斥力——这种吸引力和排斥力从这些物质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存在,而且要到这些物质消失的那个“审判日”才消失——的非物质性相比,这些物质的物质性又是什么呢?这个所谓的“物质时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肯定已经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下面两个东西哪个更具有物质性?是那个并不给我光亮的价值四分之一便士的油脂蜡烛,还是给了我光亮的气体燃烧的火焰?(笑声和掌声)

不,女士们,先生们,别让我们因为受了毫无意义的空话的蒙骗而变得灰心丧气。真正的物质时代是愚昧的中国时代。(叫好声)在那个时代,关于自然的新的伟大发现是不允许的,因为人们对这类发现的态度是无知与粗鲁地排斥,而不是积极而努力地争取。在我看来,古代那个疯狂的吹牛大王反抗闪电的故事与现代那幅富兰克林将闪电引向其风筝的画面是不同的。前者是发疯,而后者则是为了更深刻地研究眼前所特意制造的现象(否则这现象就不会在那儿出现)。在我看来,这种不同令人愉快地体现了饱受中伤的、重视物质的圣人和轻视物质的但在某种意义上又肯定非常具有物质性的天国学派的圣人之间的差别。(笑声)请想一下,无论有可能还是没有可能,自然还是不自然,有理还是无理,我作为一个能够思考的生物,发现自己处于如此光怪陆离的奇迹的包围之中,有时候总要问自己——也应该促使自己去考虑——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这些东西是否有可能就是上帝在差不多两千年以前就已经透露过的那些东西的一部分,只是因为那时候人们没有能力去承受它们?不管答案肯定与否,处于这种种奇迹的包围之中的我,是否会由此承担无限增大的道德责任?而我作为一个亚当和泥土造就的孩子,是否应该将自己明智地交给那个恩赐万物,也同样保存万物的光辉的源泉,因为正是这个源泉在其万能的巨手中把握着生命和死亡的不解之谜?

对于你们的工业课程的全体学员,我考虑要首先向他们推荐一句两个词的箴言,那就是:“勇气、坚持。”(掌声)这是一位朋友、一位工人的座右铭。这并不是因为欧洲在望着他们,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有这么回事儿;(笑声)甚至也并不是因为英国在望着他们,因为我根本也不相信有这么回事儿;(笑声)并不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将在雄壮的号角伴奏下在街道的拐角处公开宣扬,因为这样的音乐表演不会举行;(大笑声)并不是因为自我完善肯定通向物质世界的成功之路,而是因为这样做本身就是好的、正确的;而且,正因为这样做是好的、正确的,它将一定会带来它自己的资源和特有回报。我还要进一步向他们推荐一个非常明智、非常有趣的关于理解的行为的忠告,它是半个多世纪前由尊敬的悉尼·史密斯先生——是我所失去的朋友中一位最富有智慧、最风趣的朋友——提出的。他说——请注意,当时他也像我一样是对着一所学校自愿来听讲的学员们发表演说的——他说:

有一种虚荣是应该认真加以防范的,这就是所谓大学的虚荣。这一种虚荣让人声称懂得一切科学、擅长所有艺术,包括化学、数学、代数、舞蹈、历史、推理、骑马术、剑术、初级荷兰语、高级荷兰语以及自然哲学。简言之,现代教育的训诫常常是:“以可敬的克赖顿411为榜样,我就能使你们无所不知。”现在——他说——我的忠告却正好相反,我要你们有勇气使自己对许多事情一窍不通,目的是避免那种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的不幸。(笑声)

对这段话我想再加上一条小小的真理,这条真理在我自己的和每个我认识的名人的生活中都被证明同样是有用的。在做每项学问和从事每项研究时,有一种有用、安全、确定、有回报并能够培养的素质,这就是注意力这一素质。我可以最真诚地向你们保证,如果我没有养成对平常的不起眼的事物也能耐心地、日复一日地、不厌其烦地加以注意的习惯,我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就绝不能像现在这样让我取得这些成绩。(掌声)天才、充沛的精力、洞察力、绝妙的主意等——这类头脑的素质,就像《麦克白》中那个外部武装起来的头颅的幽灵的素质一样,是无法掌握的。但是,只要经过足够时间的实践,注意力总是可以培养起来的。它就像最贫困的农夫在最贫瘠的土地上栽种的某种植物,它可以由任何人来培育,而且它在自己的季节肯定会开花结果。——对了,我还可以最真诚地向你们保证,我所说的这番对注意力的颂词此刻对我来说是非常恰如其分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它与我有幸从你们那里得到的注意力联系了起来。(笑声)

好吧,女士们,先生们,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此刻我又不禁想起一个问题,即你们在这围墙里面是否经常听到一位最重要的人物,一位即便不是英国绝对最杰出的,也是最杰出之一的演说家的讲话。(掌声)在我刚才开始讲话时,我还不能用莎士比亚的话对自己说:

我将成为布莱特,在金子中闪光。412(掌声)

但是,我可以这样对自己说,我确实也这样说了:“我将尽可能做到自然、从容,因为我的心早就归属我的事业。我对伯明翰(叫好声)和伯明翰的人们怀有一种由来已久的爱。”(喝彩声)我现在带在手上的戒指是一件伯明翰早先的礼物。(叫好声)如果我摩擦一下这个戒指,就能呼唤到听命于阿拉丁的戒指的那个精灵。我可以诚挚地向你们保证,我当场对那个精灵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让其为着最高尚的目标而听命于伯明翰。(热烈掌声)

学院的财务总管然后接替了主席的职位。议员G.狄克逊先生提议大家向狄更斯表示感谢,他要大家记得狄更斯在一八五三年学院初建时所起的作用。他说,狄更斯当时代表学院举行了一次朗读会,使学院募集到了一笔最大的捐赠。他接着说,从那以后,他们的学员人数有了很大的增加,但是他们现在仍然没能从政府得到任何形式的帮助:

无知、贫困的人需要受教育,他来到学院的门前……但又不得不转身离去……当他见到志愿工作者无法尽他们的职责,而国家又不站出来,不愿意提供缺额时,他说,这个国家的政府不知道其最重要的作用是什么,因此人民有责任教育那些甚至是最高的行政长官,促使他们不仅要给贫民窟的孩子们提供受教育的机会,还应该教育他们自己。(喝彩声)

主席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人们在欢呼声中向狄更斯表示感谢。在主席提到狄更斯有可能一月份来颁发奖品时,狄更斯回答说:

女士们,先生们,因为我希望有很大的可能有幸在圣诞假期结束前再次同你们相见,(掌声)我对见到你们这个名单上那些竞争优胜者并与他们握手又怀有极大的兴趣,(大声鼓掌)我将不再作第二次演讲,因为它一定会给我们所期望的聚会笼罩上可怕的阴影。我最衷心地感谢你们,而且我最诚挚、最热情地对你们道晚安,愿上帝保佑你们!就狄克逊先生得体、精彩的讲话而言,我现在不想表达我的政治信念。我的政治信念包含在两篇文章中,不过这些信念与任何政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总的来说,我对于统治者的信念是微乎其微的,而我对被统治的人民的信念则是无限的。(大声鼓掌)

晚间的所有程序到此结束。但是,当地的读者和国家的报纸对狄更斯最后发表的言论都很快作了评论。当人们孤立地来看这些话,使之脱离了前一个讲话,并对狄更斯后来加上去的大小写的“people”413一词不加仔细分辨时,这些话如何被曲解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伯明翰邮报》的记者表达了很有代表性的怀疑:一位署名“A.R.”的记者在文章开头谦虚地希望有人给他解释一下狄更斯那些话的意思。他责问道:“‘总的来说’,用美国和奥地利作例子说明那位伟大的小说家的两个信念是公平的吗?”一位“自由主义者”则非常担心,狄更斯可能会成为另一位失败的领头人:

我曾认为查尔斯·狄更斯先生在政治上是个自由主义者,但是他星期一晚上在市政厅所说的最后几句话似乎让人觉得他正好相反……托利党的纲领的明显特征与此相同,即人民不应该治人,而应该治于人,他的政治原则是否一定与他们一致呢?

贵报或贵报的任何一位读者是否能为我解决这个困惑呢?

编者回答说:

我们不认为狄更斯先生会是个托利党成员,但是我们怀疑,他的政治观点是否能高于讽刺短诗的水平。

一位署名“E.”的记者写道:“让你们的自由主义读者放心吧,狄更斯先生并不是托利党。”但是,人们有足够的理由提出问题,因为“民治”如果用来指政党的政治主张,它指的就是格拉德斯通领导的自由政府。这个政府包括布莱特,而狄更斯刚刚专门说了他的好话;保守派的出版物倒是很高兴有机会引用狄更斯的话来反对自由主义者,不管狄更斯说这些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在下一期《邮报》发行前,很多记者出来作了后来狄更斯自己作的解释。但是,伦敦的读者来信将继续刊出(尽管署的日期都是九月三十日),进一步说明误解的理由,并用同样的讽刺短文指出:“这些话表达了他要在卡莱尔最倒霉的时候去当他的弟子的雄心,这真是非同寻常。”

在国家级的出版物中,《泰晤士报》避免自己作任何解释,但是它抗议道:“这类多愁善感的话在圣彼得堡或北京说或许有些道理,但它们在那里不大可能找到一批听众。”414《晨星报》同意狄更斯的看法。它说,“要做到始终如一,卡里斯勒学院的院长应该在一所神像院,而不是大教堂主持仪式”415,而《每日新闻》则感到狄更斯自己是“这个时代并不像它看起来那样‘物质性’的活见证”416。

关于民治和人民的问题,在狄更斯一月初在颁奖会上讲话时,又有人提了出来。与此同时,狄更斯给学院的一位教师写了一封信,解释了他的意思:

你对我在伯明翰的讲话的理解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在句子中的第二个词我用了大写,而第一个用小写,我想我这段话就几乎不会被人误解,哪怕人们在读这段话时丝毫不参照我讲话的整个精神和我作品的要旨也没关系。417

他在向秘书送还经过校对的演讲稿时进行了具有同样效果的回答。他仔细地修改了大小写和标点,于是这段话就不会再引起进一步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