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〇年一月六日
这是狄更斯对伯明翰市进行的最后一次访问。一大批知名人士都汇集在市政厅聆听他的演讲。W.R.休斯记述道:“我当时不禁注意到狄更斯所经历的兴奋与担忧以及他在美国举行的那些朗诵会对他的身心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他的脸色潮红,头发越发花白而稀疏了;可是他的嗓音依旧圆浑,目光依然明亮。”
狄更斯起立颁奖时,众人热烈鼓掌。后来,他发表了以下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我上次荣幸地主持像今天这种再次把我们带到一起的学院大会时,就利用那次机会评述过一些多余的社会演讲,但是那些演讲对我而言似乎与此时此刻的演讲是截然不同的。对我来说,现在我几乎用不着自我否定就能实践我当时的说教。首先,因为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有啰唆;其次,今晚我们的发言将是明确而又令人感兴趣的。现在,我们就来奖赏登在学院名单上的那些出色地荣获奖励、那些最为成功的选手。我说“最为成功”是因为我想今晚我们都会格外地注意到,所有诚挚的努力都会取得成功,而且胜利往往来自所有进行过的骁战。凡事拼搏,这本身就蕴涵了在战胜了懒散、拖延和冷漠习惯之后所会取得的某种胜利。此外,在大多数情况下,为获奖而竞争也意味着同逆境抗争并驾驭其上的气概。因此,我的听众当中每一位遭到失败的选手都可以确认自己仍然赢得了许多东西——实在很多——足以用来抵消那些超过自己的竞争者所怀有的获胜心情。(掌声)
我刚才用了“奖赏”二字来指这些奖品。我这样说,并非因为它们代表了金银固有的昂贵价值,而是恰好相反。因为,这些奖品所代表的价值高于一切,无法用数目加以确定;它们代表了人的心灵的一种需求,即那种可以促人奋进的共鸣。每一位在校或未来的学生都会从中领悟到他在那儿所进行的学习是不会被人遗忘的,他是不会感到孤苦伶仃的,而是一直都在受到关注、体贴、激励和重视。这种保证由于业已为在场的广大听众所传递,并且正在给领奖者的心中注入那种与感情的宣泄不可分离的激奋心情,所以它本身就是一种酬报。在我看来,这种劳动是完全值得的,是应该受到酬谢的,是永远不会被有心人忘却的。(掌声)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经你们允许,我这就开始履行你们委托我的这项令人感到愉悦的工作——颁发奖品和证书。(掌声热烈)
一等奖获得者是查尔斯·卡斯韦尔。他独自囊括所有化学奖项。
接着,狄更斯又宣布,查尔斯·卡斯韦尔还获得二十英镑伊文思奖。众所周知,该奖项是由一位伯明翰制造商创立的。狄更斯还十分愉快地提及了卡斯韦尔先生履历中的三件事实:第一,他还不满二十一岁;第二,就在领取伊文思奖时,他已经接受了一项委派,即在几位姓钱斯的先生开办的大工场里担任化学分析师;第三,他已经把“勇气、坚持”这一由他上次在伯明翰提出的格言外化为考试的卷面成绩,从而为他自己争了光。
后来,狄更斯与每一位获胜的学生热情握手,继而宣读奖项,并且介绍了获奖的科目。当他宣布温克尔小姐获奖时,曾引起人们一阵笑声。狄更斯对她讲话时声音很低,而当她走下台时,狄更斯则对众人说道:“我已经建议温克尔小姐改名了。”狄更斯宣读完获奖名单之后,又继续发表演讲。
现在奖品已经发放完毕,我本人也已经完成了你们委托我的这一令人感到快慰的工作。如果这些奖品和证书的获得者来到这个讲台上,从我手中接过各自的荣誉认可证书时,也怀有我在颁发这些东西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么他们今晚也就沉浸在一种名副其实的基督徒式的心境之中了。(掌声)可是,我很感伤,因为这种心灵的极大快乐得让别人下次来领略了。片刻光阴是无法延长的,事实也无法掩饰,因为我无非是凑巧在这个主显节之夜打出了一张王牌,但是另有君主不久便会坐上我这暂时占据的王位。今晚,我就要退位了。或者说,这种事情在王族的史册中是屡见不鲜的,但我可是被十分客气地废黜的。(笑声)女士们,先生们,这一消沉的想法不禁使我想起我本人的一件小事儿。请允许我趁势最后说上几句吧。去年秋天,我在这儿时,曾就你们那位令人尊崇的狄克逊先生的一番言谈,简要地坦白了我的政治信念。(掌声)或许,最好说我还缺乏信念吧。(笑声)但是有必要指出,我对于那些统治我们的人当然是缺乏信仰的——请注意我刚才所说的“人”这个字的开头字母“p”是小写的,(再次响起笑声)但我对于那些遭受他们统治的人却抱有极大的信心——请注意,字母“P”这会儿可是大写的。(再次响起笑声)我当时说得相当简略,所以某些人士曲解了我的意思,可是我确信他们绝对没有恶意。或许,就因为我创作了一部荒诞的小说——不过我确实看到这本小说被人们相当频繁地引述,似乎那本书中写了不少生活真谛——这本小说就叫《办事拖拉的官僚机构》418,(笑声)或许还因为我写过一两本并没有让公众感到费解的闲书,所以我竟忘了哈姆莱特的有关告诫,即说话要留神,以免遭误解。(笑声,掌声)
可是,我并没有抱怨任何人,而是仅仅希望,对于那些我想刻意表白的意思,我刚才并没有说错;而对于那些我现在就想说明白的意思,我将会重新解释,并且要用一个人的话来加以表达。这个人是一位深沉的思想家、天才的作家和有名的学者。然而,不幸的是,他的生命已经完结了——可是在他写的那本《英国文明史》中,他曾这样写道:
他们……会自觉地谈论政府引荐的各种改革措施以及由立法而引起人们期望的各项改善方案。但是,无论是谁,只要这人能明察秋毫,就会随即发觉诸如此类的愿望只不过是空想而已。因为,他们将会得知,立法者几乎总是成为社会的阻碍,而非助手。不过,仅从几件微乎其微的事例来看,他们所提出的一些议案,结果表明还是正确的,可是他们的成功却一直受制于这么一个事实,即他们不得不打破常规,顺从时代的精神,做了几次人民的公仆,而他们本来就应该始终做人民的公仆,并且对于人民的各种希望总是以法律形式给予公开支持的。(掌声雷动)
有人提议向狄更斯表达衷心的谢意。这一提议在得到附议之后便化为热情的欢呼声。狄更斯则回答如下。
鉴于你们的热忱和刚才那三位先生各自的提议、附议以及最终对我所表达的谢意,我仅想说,你们不可能有一位主席比我更对你们情真意切、更坚定地在卸任之际决意继续当你们坚贞的朋友了。请允许我怀着敬意,十分郑重地以我刚才那句诚挚的诺言向你们告别吧。(掌声)
狄更斯关于“人们”和“人民”的重新阐述并没使自己的意思比先前更清楚多少。他没有把这个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因此,究竟谁被认为是“统治者”仍然不得而知。事后,《星期六评论报》站了出来,为“重要的行政部门”里的一些行政管理人员进行辩解,认为尽管狄更斯对于《办事拖拉的官僚机构》一书的描述,作为小说而言,是可以相信的,但是狄更斯“就像其他大作家一样,已经成为自身创作的受害者了”。《标准报》也试图表明同样的意思:
关于大写字母“P”或小写的“p”,狄更斯先生仍然在暗示,格拉德斯通先生和布莱特先生都不及那些相信他们的人聪明。这种看法有可能是千真万确的。但是对于轻率地表示相信别人的那些人,我们又会作何感想呢?为什么各种聪明人会让那些不聪明的人统治呢?
人们都一致认为狄更斯作为政治哲学家是不会让人满意的。《每日新闻》还追问道:“密尔先生对格拉德斯通先生大唱动听的赞歌,认为他是唯一仅仅因为改革是一件好事就推动了改革的大臣。那么,对于‘立法者就是人民的公仆’这种说教,密尔先生还会说些什么话呢?”
狄更斯就以上同一话题的最后一次表述见于他在同月十四日写给詹姆斯·T.菲尔兹的信:
我希望你跟激进派已经有所接触了。我曾经在伯明翰用巴克尔的话回敬过他们。我当时十分得意地发现,那样做可真让各种职业政治投机商彻底发了疯。这其实就是我的意图,即以此来愉快地感谢那次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