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〇年四月五日
早在狄更斯起程赴美国之前，报贩们就纷纷给他写信，对其旅行表示良好祝愿。狄更斯归国之后，他们又给他写信，邀请他接见一个代表团。对此，狄更斯欣然允诺。后来，他们又在一次常务会议上商定：“要庆贺狄更斯访美成功，安然归来；还要让他主持在一八六九年四五月间举办的年度晚宴。”这件事他们的确安排过，并且告诉狄更斯“他们都认为狄更斯为巩固英美两国的友谊所做的努力比多年的外交工作还要灵验”。但是，狄更斯只答应主持翌年的周年庆贺晚宴。可是，就在宴会召开前的最后一刻，狄更斯竟然病倒了。于是，本杰明·菲利普爵士只得顶替他。后来，狄更斯又应允来年再主持。
最终，那一年的晚宴如同以往一样在共济会的一家酒店举办。撤席之后，狄更斯站起来发表了以下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报贩恪守职责，给你们提供了治理这片国土的仁慈妇人所留下的那些历史性的每日新闻，因此他们邀请你们忠心欢呼：“为女王陛下的健康而干杯。”（欢呼声）
有人提议为“威尔士亲王殿下和王妃以及王室成员”而干杯，众人照例举杯共饮，欢快无比。后来，狄更斯又接着说道：
我们不必罗列那些久远的先例，仅需提及在中国进行的远征、在克里米亚半岛发生的战争以及在阿比西尼亚进行的冒险420，便能够表明，每当我们的陆军和海军的英勇战绩受到关注时，报贩就得拼命四处奔波了。然而，我们不能仅从阅读新闻的角度来考虑将士们的业绩，因为他们的业绩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巨石阵421的形成年代，而且他们的业绩还将和英国一样长存于世。因此，我提议，“为陆军和海军将士，为志愿军们”而干杯。但是，那些志愿军们禀性谦虚，我们是不会听到他们祝酒致谢的。（笑声）对于其他服务行业，我可要说这一次的确是我仅有的一次经历，明知他们的代表都不在场，却要谈论祝酒答谢的义务。（一阵笑声）
众人跟以往一样怀着敬意，举杯共饮。狄更斯继续演讲。
根据公布的晚宴项目——根据那位秘书送到我手上的这份单子——我右边的一位高贵的朋友将主持下一轮祝酒。不过，至于祝酒对象的名字，我可不会先说为快。那是跟另一批受到祝酒的人有关的；但我早已被告知，那批接受祝酒的人，作为一个合法的行会，将会认为他们受到了“冷落”——就使用一下有人悄悄地传递给我的一种表达方式吧（笑声）——当然，假如他们没有分别受到祝酒就好了。因为，这个行会可是有如伦敦城一般，（喝彩声）而且它是以这儿大多数受人尊崇的成员为其代表的。所以，对于这个行会，我们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因为我作为这儿的成员之一，已经受到了这个行会殷勤的接待和关怀。所以，我会感到由衷的喜悦，并且祝酒回敬，因为我并不怀疑，来自这一行会的这位尊贵的会员现在肯定会愉快地告诉我们这个行会还将做一些什么事情。（笑声）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做一些使人们交口称誉的事情，以及完全是针对整个都市服务的事情；假如这个秘密现在并未紧锁在行会的屋子里，我可要万分感谢这位即将继我而发言的先生了。当然，如果他会自信地让我们知道这个秘密的话，那可就跟我早已自信地察觉到的他那种“冷落”人的秘密一样了。（笑声）请允许我向你们提议：“为伦敦行会而干杯。”
后来，奥尔德曼·科顿先生致答词。他说，他一直都把狄更斯当作伦敦城里最热心的一位朋友。他还说，他曾记得狄更斯先生乘坐市长大人的马车，体尝了一番市长大人招摇过市的滋味儿，并且认为狄更斯即使不以市长大人自居，也一定觉得至少就像副市长那样神气。接着，人们纷纷为“伦敦和米德尔塞克斯郡的治安官们”干杯之后，狄更斯又在热烈的掌声中站了起来，继续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如此热情地欢迎我，这不禁使我担心你们都会信以为真，认为我确实坐过市长大人的专用马车了。（笑声）请让我向你们保证，尽管奥尔德曼·科顿先生听说过这件事儿，我可是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如此殊荣。（笑声，喝彩声）另外，请允许我再次保证，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市长大人那种街市亮相的派头。当然，至于人行道上的其他游手好闲者对于此事的看法，那就另当别论了。（大笑）女士们，先生们，尽管你们如此热情洋溢，但我仍然怀疑你们是否完全明白，我在今晚主持宴会对于你们而言是何等幸运。这是因为，先前几次代表行会而举行的晚宴，都是由我主持的，而且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另外，由于我一直是行会的主席，所以今晚我又充当了一名谦虚的东道主的角色；这样一位东道主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炫耀，所能做的只是报出宾客的大名——或许甚至能吸引他们中的几位来客串主席的角色。因此，你们尽管放心，我就像福斯塔夫一样，而且变得几乎跟他一样好夸海口，（笑声）所以今晚我就是要专说别人，不谈自己。有人差不多就是以这种态度，在一家鼻烟店门口展示了一具手持一只空烟盒的苏格兰高地人的模拟像。模拟像清楚地表明，他随身所携带的鼻烟都抽空了，而且能打响的喷嚏也都打过了，（笑声）因此他正在客气地邀请所有的朋友和主顾进店去如法炮制一番。（笑声再次响起）
报贩的职业普遍性可用一个恰当的事例加以表明，即我们今晚的祝酒——我们今晚即将进行的干杯——我们今晚可能、能够、愿意或应该发表的祝酒词，没有一句可以片刻离开报贩每天递送的那些牵挂人心的无数新闻。另外，自从入席之后就与邻座畅谈的每一位在场者，都应该考虑一下：假如我们的报贩仅在今天把我们遗忘了，那么我们究竟都该交谈一些什么话题呢？我们最终有可能碰到什么样的麻烦呢？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我们的报贩生性就不会忘记我们，所以让我们随时都不要忘记他们吧。（喝彩声）让我们记住，报贩的工作是十分艰辛的。他们总是早出晚归，而从我们这儿得到的报酬，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微薄的，但他们给我们提供的服务却是巨大的。假如他是一位经营者，他那点儿微乎其微的资本就得面临各种厄运，既让人担惊受怕，又让人感到是在孤注一掷；假如他是雇工，他就得栉风沐雨，千锤百炼，历尽艰险，逆来顺受。（叫好声）
让我对此加以说明。我曾经参加过一次公开讨论，那次讨论是偶然引发的。讨论的话题是：人的胸中最能吸引人而且驻留时间最长的激情是什么？有什么激情会强烈得几乎足以使大方的人变得十分吝啬，随和的人变得谨慎，坦荡的人变得虚伪，善良的人变得阴险？当时，有一位阅历丰富、目光敏锐的编辑所说的话着实使我们吃惊。他也是我们的同行。他当时极度自信地说，这种正在被讨论的激情不过就是那种想弄到免费戏票的一片痴情罢了。（一片笑声）
最近出了一次严重而可怕的海难事故。幸存下来的几位寥寥可数的水手都爬上了一艘空船，但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其中，有一位年轻的水手在驾船径直驶往伦敦之后，便直奔报社，口述了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沉船经过。那位年轻人目睹了水火相互吞噬，最终摧毁轮船的大部分可怕经过。他是从海面上漂浮着的奄奄一息的人们，以及正在下沉的遇难者尸体中划船出逃的。白天，他晒得身上起了水泡。夜晚，他又冻得浑身发僵。他既无遮盖又无食物。他在叙述他那凄凉的故事时，转动着憔悴的眼珠。可是当他讲完故事时，从他的嘴唇便可以发现，他又有了生气，而且精神也振作了。于是，有人就问道：能否替他办点儿事？甚至就在那时候，他内心那股强烈的激情竟然还会使他虚弱地回答：他想得到一张免费的戏票。（一片笑声）我这位当编辑的朋友认为这个例子有点儿感人，但又说在他多年的经历中，他经常亲眼看见许多身心疲惫者和地位卑微者，其人数真是多得令人难以相信。由于他们并无其他什么奢望，因此他们掏钱买戏票总是出手大方。（一片笑声）
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很深，而且多年来我都对此深信不疑，一直到以后发生了一件事儿为止。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一个人一片至诚，陪伴我离开了昏暗的火车站，走向一座偏僻的小镇。他就是那座小镇的代表，一位朝气蓬勃的报贩。他和我撑着雨伞往前走——他可是一位最理想的同伴了——于是，我便向他提出一个老问题：什么才是人的心中具有的那种扣人心弦的激情呢？（一片笑声）他回答了，而且毫不犹豫地认为，那无疑是想比你的同胞提前收到报纸的那种急切的心情。（一片笑声，叫好声）他还认为，如果你索性出钱雇人送报的话，那就会盼望你在家门口收到报纸的时间，会跟四英里之外某个人收到同一份报纸的时间一样准确。（笑声）最后，他还认为，那两个人都会斩钉截铁地表示，希望每当报童登门送报时，都会觉得送报的时间还早着呢。（笑声再次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我一直没有机会核实这个故事。我曾经跟执委会谈过此事，但我并不怀疑我的那位朋友说得绝对正确。当然，类似黑暗生活中的一盏灯塔，或者作为对劳动者小社团的一种慰藉，人们之间的确存在一种兄弟般的亲善情感。这对于所有的人都是意味深长的，否则他们可要与狼为伍了。所以，报贩先前就成立了一个福利慈善机构。这个机构就在这儿。由于有了福利救助报道，一笔笔小额救助金便分发给了努力工作的年迈订户；由于有了慈善济贫报道，救济金便分配给了社会上真正贫困的人。但正是由于有了这两类报道，我一定要指出这种救济工作是十分有限的；如果你们想让救济金的数额变得相当可观，你们则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的。照目前的情况看，接受救济款的人都充满着感激，而且这些款子确实起到了好作用。同样，救助款的管理人员都非常小心，而且都怀着深情。因此，款项并没有滥花在行会的行政开支或赞助性开支方面。
你们知道，对于往日的行会管理部门，你们可能除了事实和数据以外什么话都相信。（一片笑声）但是，你们确实要相信数据。去年，我们在补助金方面的支出约一百英镑，社会救助方面用了约七十英镑，投资购买政府证券又花了约四百英镑。至于投资这件事儿，有人在去年的年度晚宴上就提出建议，并且引经据典，依仗本杰明·菲利普爵士讲过的一番偏激但却善意的话，认为补助金数额应该追加，投资方面的钱应该减少。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则竭力希望，由我们分发的补助金应该数额确定，不再变动——当然必须这样做，假如这笔钱取自购买政府证券的利息，而非动用本金的话。然而，我们的心地十分善良。我们也十分渴望既能追加补助金数额，又能增加投资金额。今晚你们对我们认捐的数额越多——这再次表明我们的心地是多么善良——就越会促使我们在这三个方面都作出承诺。由于报贩的业务量极大地增加了，这便使人感到工作比往日更加累人，更加痛苦。你们可以依据事实加以推断。不用说我们已经生活在铁路时代了，仅米切尔编写的有关当年的《报纸刊行目录》就表明，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里，在伦敦印刷发行的报纸数量就增加了一倍以上；与此同时，那些等候收到报纸的人数也增加了，几乎多得不计其数。
我已经简略地陈述了报贩的基本情况，因此我现在就让你们自己作出结论。最后，我想指出，报贩的遭遇引起了一位著名文学家的同情和积极支持。我为提到我的朋友而感到骄傲：他现在是美利坚合众国在英国宫廷的代理人422。另外，荣耀地载入捐款者及副会长名册的人还有朗费罗423这个响亮的名字。最后，请允许我向你们提议：“为报贩福利慈善机构的昌盛而干杯。”（喝彩声）
后来，狄更斯之子提议为“女士们”干杯。埃德蒙·耶茨提议为“主席的健康”而干杯。对此，狄更斯则十分淡然地举杯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