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经略满洲

辽河流域多屈曲,西发源于内蒙古之克什克腾部,东北流经杜默特旗之北境,折而南下,从开原北境,向西疾趋,入于辽东之海。明初从山东渡海入辽东,夺取辽河沃土,此洪武四年春事也。从北京之东北出喜峰口,更进而北,略辽河之上源,前元之故府大宁治,今察罕城。明以常胜之势,攻掠此等地方,辽河流域之首尾,皆为汉族所得。然其中部地方,即今朝阳府东北,为其经营所未及。当时国力之强盛,于此可以想见。

杜默特旗,今通称土默特旗。位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部。

明既取燕京,洪武四年,纳元平章刘益降,置辽卫于今之得利寺附近,定辽东都司于今之辽阳。二十年夏,纳前元将军纳哈出之降于金山,当时所在之处,不无反侧,然开原以南,皆帖首内响。明驭满州之基础,实定于此。

元平章刘益,平章为平章政事的简称,刘益为元朝辽阳行省平章政事,1371年2月降明。

明太祖朱元璋

太祖经略之情形,略可推知者,先封燕王于北京,使治理北方;又封韩王于开原,宁王于今喀喇沁之新城,似以控驭辽河之首尾;更封辽王于广宁,扼东西辽河之孔道。此种设备,无非保护辽河流域之开拓,以堵鞑靼、女真之内犯。其初,宁王府之兵力,不独对于辽东,为联络之计,西与宣府及大同之守备,亦相应援,此可考见者也。太祖为边防处置,对于北方劲敌,即蒙古之集团,所谓朵颜三卫者,远却之于西喇木伦河北,命其游牧,其用意可谓周密。以太祖之巩固东北边防如此,就吾人观之,较后世论辽东经略者,徒争辽河东西之地,以系边陲之安固,其深谋远虑,殆不可同日语矣。

朵颜三卫,明初对东部蒙古兀良哈的称呼。洪武二十二年(1389),朱元璋置泰宁卫、朵颜卫、福余卫指挥使司,其中以朵颜卫最强大,故名。

明太宗朱棣

永乐帝之雄图

永乐元年,明太宗遣行人邢枢于黑龙江流域,抚视江南北各地方,更招致今桦太之居民,此可惊异之事也。

黑龙江一带地方,当时名曰奴儿干,在元设征东元帅府,或曰三万户府,世祖忽必烈东征时,因桦太地方,可为战舰之根据地,以一军征服之。据元史所载,当时元兵先占桦太之北部,为岛上之土人所苦,不果达其目的。因此之故,永乐帝知怀柔此土之必要,先遣使者。帝曾谓侍臣曰:“朕非冀并黑龙江南北之地,盖因散居是地之人民,昔扰边徼,宋时徒赂金币,卒为大患。今彼族有来归之机,欲从其所欲,量授官职,给予赐赉,所谓捐小费而弥重患也。”观是言,可窥测帝之用心矣。

奴儿干,即奴儿干都司,明代政府设置于黑龙江、阿速江(今乌苏里江)、松花江以及脑温江(今嫩江)流域的地方军政机构。全称为奴儿干都指挥使司。

帝之招抚黑龙江也,非不辅以兵力。从辽东至奴儿干之满泾站,置驿站四十余所,依于前代之站赤;在今吉林省城地,造战舰,创设巨大船厂。其兵力若何,虽难尽悉,然据洪熙元年十一月记录,述官兵归来者,一千五百余名,则当时用兵之巨,可以想见。此等兵卒,以黑龙江野人所见,尝携无数之武器而往。帝一为夸耀军容,一为招抚彼等;既而知此政策,久难为继,幸未遇蒙古兵之阻碍。至永乐七年,得设奴儿干都司于黑龙江口,此逐鞑靼名酋阿鲁台于捕鱼泊北之前一年春也。

站赤,元代驿站的译称,源自蒙古语JAMCI,本意为司驿者,兼指站官及站户。后形成一种制度。

阿鲁台(?~1434),明初蒙古鞑靼部首领之一,曾拥立鬼力赤、本雅失里、阿台等为可汗,自称知院,专擅政权。永乐十一年(1413)受明封为“和宁王”,后被瓦剌部脱欢太师所杀。

永乐帝对女真之策

永乐帝之黑龙江招抚军,分道而出,及于长白山东北之地,此可推知者。朝鲜北部咸境道之地,久为元朝领土,洪武二十一年,划咸兴一带之沃土,属于铁岭卫管领。铁岭以朝鲜之铁岭关得名。辽东都司,更设东宁卫,从鸭绿江之溪谷,入朝鲜之江界,置七十余站。据明之实录所述,洪武二十一年,乘铁岭关设站之势,北抵豆满江之河谷;惟其地距辽阳甚远,粮饷难继,遂退军。明之得知豆满江,实以是时为始。迄太宗永乐十年,设建州左卫于今会宁府之河谷。此时明人所行之道,由开原绕松花江上源,出于今间岛以东地方,明人足迹,洵遍于满洲之山川矣。清朝学者,鲜有是说。明初疆圉,东尽于开原、铁岭、辽、沈、海,其东北境全属日本。国初之乌拉、哈达、叶赫、辉发诸国,及长白山之纳殷,东海之窝集等部,明人曾未涉足其境。永乐二年,仿唐羁縻州之制,设尼噜罕都司。后又设卫所之空名。其疆域之远近,莫知其详;所称之山川城站,亦在传闻疑似之间。此指明朝中叶以后国势凌夷之时而言,明初如洪武、永乐、宣德三朝,殊不信其如是也。

明廷据投诚满人之口供,及出使行人等之报告,故授与官职。因卫、所、站地面而各分阶级,各赐以指挥、千百户、镇抚等之玺书。明人记事,谓一百八十四卫,非必初有此数,后更增加三百八十余,所述如是,此吾人所当注意者也。明时最初卫、所之名称,均指定一定之土地。若彼等部族,欲由此地移居他地,须受明廷指挥。及威力既衰,则土地移动,殆无关于朝廷。而官府惟认玺书敕道之例文耳。此敕道为满族享受礼遇及贸易权利之证,故彼等相互间,常以此为争夺之目的也。然明廷利之,特多颁敕道于各地,以任其纷扰。近求其例,殆与清康熙帝怀柔喀尔喀时,分一土谢图汗为七旗之多无异也。

土谢图汗,喀尔喀蒙古(清代漠北蒙古族诸部的名称,又称外蒙古,即现在的蒙古国)三大封建主之一。

辽东之防备

明初对于辽东,无甚防备。盖在洪武时,只须布置大体。然为其所敌者,因于时代而异其势。至永乐、宣德二朝,遂专为鞑靼之防备矣。太宗度朔漠,逐敌酋阿鲁台等于斡难河。其用兵每与军政不一,退师之后,易使敌众回复势力,然彼尝嘲笑汉儿柔弱之鞑靼人至此已觉胆落。当时与彼等共行动者,为兀良哈三卫,一曰朵颜、福余、泰宁三卫,蒙古之别种也。永乐二十年,太宗以征蒙归途,大破其众于屈烈河,三卫之徒,顿首乞降。当靖难之初,太宗曾利用其兵力,尔后桀骜不驯;且地据今科尔沁境土,动辄通款满族。故辽东之防备,先谋所以对兀良哈者,不得已也。明人曾仿秦筑长城之计,利用辽河水险,排列木栅于其内岸,复筑土壁。此辽东第一步之防备,实英宗正统七年所创也。嗣以水险难恃,遂西自山海关,东抵开原以北,兴起巨工。当时国祚方危,所称辽河套今新民府一带之地,竟委诸敌,诚恨事也。至于由开原抵抚顺转抵安东,即东方一带防备之事,比西边后二十余年,至成化初,始亦筑设长栅。此种边墙,为辽东防备之主体,吾人不可不别为缜密之考察也。

斡难河,今蒙古鄂嫩河,也称鄂伦河、鄂诺河、敖嫩河,蒙古部族的发祥地。1206年成吉思汗在此即位。

兀良哈三卫,即朵颜三卫。

屈烈河,今归流河,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属嫩江支流。

宣宗朱瞻基

西边之守御

西边乃包括辽河流域之边墙者,形多屈曲,可名曰凹字形边墙。约说其原因。明之辽东都司,不欲兀良哈三卫之南下,始利用辽河之水险,设防以阻之,因此防御计划,辽河套一带之沃地,遂不得不放弃。辽河套今为新民府全境,其面积东西二百七十里,南北四百里,明廷虽夙知其弊,历年思有以改革之,终不能实行。试究其原委。成化十二年,兵部侍郎马文升疏请在海州(今海城)经牛庄驿通辽西三岔河之处,建设浮桥。疏载于《皇明从信录》。略曰:“辽东地方,三面受敌,故分兵三路防备。三路者,中路为广宁,东路为开原及辽阳,西路为前屯及宁远、锦州、义州。以臣愚见,远东之西一百六十里,广宁之东二百里,有辽河一道,分辽东、辽西,当结冰时,人马往来不便,一旦开冰,倘此流域为敌所据,我虽有渡船,难以猝济。东西势隔,不能相应,殊恐误事不少。正统十四年,我先据渡河之处,既有成效。予今造大船十艘,横列河上,各以铁索相连,上加木板,绾为浮桥,西岸竖木为柱,总系船缆,遣兵护守其地,则东西之声势相连,不至误事”云云。此盖从兵略上计划,可见横断边墙中央凹处之辽河,每资敌人以利。文升此议,不无可采,朝廷依议施行。是明之政治家,对于西边形式,固确见其不完全也。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墨稿

《读史方舆纪要》,清初地理著作,原名《二十一史方舆纪要》。该书以军事地理为主,集自然与人文地理于一身,被誉为“千古绝作”、“海内奇书”。明末清初军事家、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1631~1692)撰。

邓玉及李善筹边之意见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述将军邓玉之意见,有曰:“边墙西起山海关,东抵开元,延袤二千余里,东西阔绝,兵事上难于应援。成化二十年,边将邓玉言永乐时,筑边墙于辽河之内地,从广宁东抵开元,延长七百余里。若从开元西方经三岔河,径抵广宁,不过四百余里。以七百里之堑寨,移守四百里之边土,即逢外敌入寇,应援甚易也。”

马文升之政见,仅计东西联络之灵活。邓玉之说,更进而论边墙之弊端,图根本上之改革,不外欲发展西边,占据辽河套以为内地。此说为当时识者所许,不待言也。后此九年,至弘治六年二月,巡抚山东监察御史李善,提出关于辽东边事意见书,明代谈辽东事情者,必援为论证,则当时政治家筹边之意见,于此可窥见其梗概矣。其书曰:“臣至辽阳、开原,询诸故老,皆谓宣德年间,辽东未设边墙,惟远置烽堡,严行瞭望。海运直通辽阳、铁岭,以达开原,开原城西有考米湾。又旧行陆路,从广宁直至开原,仅三百余里。前年烧边外荒地,东西兵马,会合于基盘山。由此而东北,达于近开原之平顶山。中间有显州废城,肥地万顷,自毕恭筑边墙之后,遂以此等土地,置诸境外。迩来三卫夷人,肆意南侵,渐入辽河套等处,假名牧畜,乘隙入寇,为边墙害者,较昔尤甚。且沿边墙一带,地多平漫,土脉碱卤。每年春秋,征人夫四五万名,费粮饷万石以上,无益边防,徒劳人力,虽最初之计划,恃辽河为险,然夏旱水浅,敌骑得渡,冬寒冰冻,如履坦途,抄掠人畜,无敢耕作,遂至田野荒芜,边储虚耗,不得不仰给北方之转运。现今路隔辽河,又自盘山至牛庄各地,雨多水涨,行旅阻隔。万一开原有警,锦州、义州及广宁之兵,何以应援?且辽东孤悬一方,女真、蒙古及汉人杂处。倘辽河失守,则辽阳不支;辽阳不支,则畿辅之地,讵能宴安?臣虑及此,不能不为寒心者也!计今若开复旧路,则墩、空、城堡及瞭守之官军,往来道里,可减三分之一。其山泽之利,舟楫之便,及肥饶之田,不可胜言。又就形势之大略言之,则锦州、义州为西路,广宁为中路,辽阳为东路,开原为北路,酌量远近,联络声势,随机应变,彼此相援,如常山蛇,首尾相应,可奠边疆于磐石之安也。”

辽宁盖州的仙人岛烽火台

李善拟开复广宁至开原西北之旧道,使边墙伸出于西方。若其政见实行,则今新民府疆域法库厅一部,收入于辽东内地可知矣。惜此建议,因兵力单薄,成为空谈,遂使辽河右岸一带之沃地,莫能开拓,辽河水道,暴露敌前,则交通机关已失矣。且商事、农事,共受影响;兵事上之根本成算,反成为退守政策。明之辽东,疲于西方之边防,东边外敌,乘隙而起,于是举全疆域委之敌手矣。

明初之东边

东边之边墙,比西边更有伸缩,在清河城之南鸭绿江口以北,其最著者也。

当洪武及永乐盛时,国势方隆,远及于东北豆满江地方。其确为明朝领土,与中国本部同设政治机关者,止于辽东都司所辖之地,其西边限于辽河,如前所述。考其东边,东北则尽有抚顺关清河城一带,东南则限于连山关。连山关以南,尚多村落,然不过设备驿站,充朝鲜来使之用。但辽阳之东宁卫,实掌连山关及清河城以外之土地,而采取人参;惟非属明之行政区域,事实上女真居之,从事耕作。亘正统、景泰,大抵无甚变迁。明倪谦东使朝鲜,著《朝鲜记事》大意如下:

《朝鲜记事》,明人倪谦著。倪谦曾任南京礼部尚书,景泰元年,奉命出使朝鲜,以在朝见闻撰成此书。

景泰元年,正月十日发辽东。辽阳都司,令东宁卫指挥一名,率百户四名,军马二百匹护送。镇守御史李纯,巡按御史刘孜,左都督、守辽都司等,皆出城设饯。自辽东至鸭绿江,计有八站,今废,故护送官员,悉赍帐房随行。经高丽冲、头馆站、车岭,至浪子山,宿于民家。十一日,自浪子山起程,过背阴山、盘道岭,至辛寨宿焉。十二日,宿东山关口。东关者,实华夷之界限也。(下略)

明仁宗朱高炽

按此记所谓东山关者,即今之连山关无疑。“东山”者土称也,今辽东人亦指鸭绿江上流为东山。倪谦所至即其地,明代盖以此边关为中外之界限也。辽阳副总兵《题名记》有曰:“我成祖建都燕京,辽东遂为东北之巨镇。景泰年间,外寇频至,遂于辽阳依河设边墙焉。旧止于连山关,今有叆阳诸城,以扼千里之险。”是亦明初边境止于连山关之明证也。东山关之地,有大摩天岭起伏之险隘,鸭绿江及辽河之大分水岭所划地,是为境界。要之,明得辽东,约八十年,东南仅得地八十里,东北亦仅抵于二百五十里之清河城。当时并无边墙之设置,仅于通路要口,各置关门,如连山关者,可谓完全独立而筑设者也。

《题名记》,辽代文献,全称《辽副总兵题名记》,载录《全辽志》卷五。作者为辽副总兵呼为卿。

拓地之要求

成化三年以降,始筑设边墙,已如前述。此役动机,固由于女真侵略,然亦以辽东都司,欲拓土地。是役也,明获胜归,得辽阳以东之地三百六十里,以迄于凤凰山,辽东都司所领之疆域,几二倍于前。然自连山关至凤凰山,中间地味硗瘠,不能耕作。吾人以据此地形,划为第一防御线,为对女真之用,斯有适当。虽然,仅足为兵要上之防御地,而不无远于当时所行屯田军制之便。盖此制永乐以后既行,意在寓兵于农,中国古代之政策也。顾惟丰沃之区,其招集诚为易事,若瘠薄谷地,必生阻障。成化三年十二月,李秉上疏略曰:“从盖州、复州、广宁屯卫中,摘发兵卒,戍凤凰山,恐安土重迁,人情多不乐从。”天启元年,辽东经略熊廷弼与友人书,论此地情形亦详:

辽东山脉,发自东北之长白山,迤西南而止于旅顺海口。其枝脉所分,皆成峪地,每峪一河,流水淙淙,白石齿齿,不能屯田。居民依山而住,凿山而耕,一年而地力尽,来年复安得空地耶?

明宪宗朱见深

宽甸风光

据此则李秉所奏之实情,可以知矣。然在此方面,又不能无所经营,遂不得不采救济方法,此殆辽东都司之宿题也。职是之故,乃要求开拓鸭绿江西岸之沃土矣。

宽甸平野之开拓

鸭绿江下流,为今安东县附近汉人所耕,自嘉靖三年前后始。案成化三年以降,所筑边墙之南端,止于凤凰山附近。嘉靖二十五年,始置江沿台堡于今九连城,以前则以汤站堡为限也。此堡之设,不知何时,要不越成化十六年前后。时明人知鸭绿江下流有沃壤,咸往居焉,盖汤站堡导之也。熊廷弼《勘查辽东边地界疏》,略谓嘉靖十六年以前,鸭绿江之西,汤站堡之东北,九连城之南北,顺江一带,辽东人与朝鲜人杂居之。嗣因朝鲜御史之请求,禁军民居此,亦不许朝鲜民越江。后乃皆归日本人居住。建镇江城于九连城址者,大抵由此而来也。据此事实,辽东都司久欲开拓鸭绿江沿岸,可以想见。万历元年,参将李成梁与巡抚张学颜,谋实行计划,即宽甸六堡之徙筑也。

六堡之徙筑

今佟家江南迄凤凰城东,与鸭绿江接壤之地,是谓宽甸。观张学颜《辽东善后策》,知嘉靖二十五年所筑险山堡辖地,过于旷漠,建州女真遂得以宽甸为根据地,时犯边墙,不能制御。嘉靖四十四年以降,累被侵害,遂伸展边墙,夺敌根据地,决行屯田。与李成梁并力驱敌于宽甸以外,而筑六堡,即宽甸、长甸、永甸、大甸、新甸及张其洽剌甸是也。其建设之次序,即以从来沿边之六堡,徙筑于六甸。如徙险山堡于宽甸,徙孤山堡于张其洽刺甸,为《皇明从信录》所已载记者。李成梁之拓边界而筑宽甸等堡也,北邻王杲之部落,东邻王兀堂之部落,距瑷阳二百里。当筑十岔口宽甸堡时,张学颜往视,王兀堂等数十人跪迎,请修塞道,誓不向内地射猎,惟求贸易盐布。张学颜上疏报可,以其市税充女真人之抚赏。自此开原以南,抚顺、清河、叆阳、宽甸皆有市场,悉从明约束。由是观之,可知从碱城南至鸭绿江江沿台一带边墙,必有移动。虽李成梁当时之实录,不记边墙之筑设,然按《东夷考略》及《筹边硕画》各附图,皆列宽甸等六堡城于边墙中,而边墙之一部,有通夷关之孔道在焉。自成化三年,行第六次拓边。约及百年,更为第二次拓边,其东边始达佟家江右岸。但六堡之中,以孤山堡之移筑工程较为完全。据明之记录所载,万历三十年前后,六堡户数增加,总数达六万余户以上。若明果能维持此沃土,以加强压于建州女真诸部落,此亦一最有兴味之问题矣。

女真石刻

东边之极限

佟家江,明时呼为婆猪江,或曰横江。其流域包括今之怀仁县境,地最丰沃,久为女真人所耕种,且其有名部族,皆以此流域为兵赋所出之原。后清太祖败明军于浑河下流之萨尔浒山附近,所率重兵,即此流域董鄂部之子弟居多。彼佟家江被明压迫之女真人,果受李成梁之约束,坐观六堡之发达乎?此事实上有难信者。据《东夷考略》:万历七年,建州酋长王兀堂渐迫边墙;八年,屡犯瑷阳、永奠诸堡城。李成梁追击之,至边墙外二百余里之鸭儿匮。鸭儿匮亦曰鸦儿浒,即佟家江支流之大小鸦儿河附近。彼此频年战争,李成梁屡次丧师,而清太祖奴儿哈赤收合余烬,频略浑河上源,南占佟家江流域,此万历十六年事也。明廷因与女真部落接触,苦于战事,复用李成梁议,再废六堡,退还瑷阳以西,于万历三十三年,强迫宽甸一带明人迁徙。于是东边疆域,大生变迁,边墙再复成化三年之旧址,辖地或较旧且隘。当时明兵科给事中宋一韩痛劾李成梁等,大旨谓宽甸一带之丧失,必为将来大祸,慨乎言之,欲复万历三十三年以前之旧。明廷深韪其说,乃使熊廷弼巡视辽东,其复命虽与宋疏略有差异,而大致与宋论相同。时李成梁于云头里、鸦鹘等处建设关隘,其鸦鹘关有新旧二处,虽于清河城方面略有展拓,然宽甸之沃土,遂全为女真射猎之场。经泰昌、天启、崇祯三朝,莫能恢复。虽瑷阳东北之新孤山堡地方,经清太祖送还,然不过一狭隘山谷,不适耕作,而清河城方面,仍全归女真。抚顺关北威远堡一带,且于万历四十一年,与女真争界,致移动边墙,明遂不能维持;但亦倾圮已甚,无可为用矣。

婆猪江,今浑江,在吉林海龙境内。

明骑马队俑

奴尔哈赤,今通称努尔哈赤

辽东之地方行政

辽阳政厅之组织,与内地州县异,专以军政区分地方,此可注意者。据《明史·地理志》,洪武四年七月,置定辽都卫而统治焉;六年六月置辽阳府县;八年十月改都卫为辽东都指挥使司,废府县,制定二十五卫,后无变更。二十五卫中,惟辽阳城内之东宁卫,专以内附之女真户口充之,不使与汉人混处。《明史》谓此卫为东宁、南京、海洋、草河之女真五千户所成,故任务与他卫殊,通人亦多出其间,此亦读史者所可注意者也。永乐七年,黑龙江方面之远征军奏效,因更增二州,一曰自在州,一曰安乐州,皆置于开原城内,后徙自在州于辽阳。此二州皆收容新附之女真户口,此永乐帝之政策也。

明辽东镇图

辽东之兵力

汉种在辽东之实势如何,此亦吾人所当论及者。仅据官府报告观之,嘉靖十六年前后,人口总数计二十万五千一百五十五口。四十四年前后,增至三十八万一千四百九十六口,此足征明代之极盛矣。其新附女真户口,此两时代,亦无大差。安乐、自在二州,各一千五六百,共计凡三千上下。至于兵数,则常备官兵,越九万五六千。蕞尔辽东,乃养如此大兵者,盖当永乐帝时采用屯田制之结果也。案屯田制度,平时多不讲武,故兵额虽逾九万,实际难应缓急。万历初年,名将李成梁,屡树边功,不倚官军,实惟家丁是赖。家丁者,生杀与夺之权,操于主将之手,平日练武讲兵,精锐远出于屯田军上。则李氏兵出,女真震慑,名酋授首者,固其宜也。但此制久行,易滋骄惰,辽东守备之张弛,李氏兵势实始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