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叛将之据登州
崇祯四年冬,明将孔有德叛据山东,无端乃与利益于金国焉。有德原为毛文龙部下,文龙被袁崇焕杀害,陈继盛代领其众,有德不服,与耿仲明、李九成等走山东登州,依登莱巡抚孙元化。元化久官辽,以辽人可用,乃以有德、仲明二人为游击,九成亦补参将。是年夏,太宗围大凌河城急,元化乃遣有德等赴援。至吴桥,天大雪,士卒无所得食。有一卒与诸生角,有德笞之,众大哗。先是九成受巡抚孙元化之命,往北方购买马匹,空耗其金归,至吴桥,惧元化罪己,帅其子应元与部卒劫有德。有德从之,还兵攻陷山东诸城,新城受祸尤酷。山东巡抚余大成追之,元化之军亦来会。大成、元化共主招抚,叛徒过者檄郡县无邀击,叛徒乃佯降,遂谋陷登州。旅顺副将陈有时、广禄岛副将毛承禄,亦叛而来会,兵势益盛。众皆推有德为王,有德曰:“不然。今事方起,何敢遽膺王号?”众强之,乃自称都元帅。于是孔有德之兵,频陷郡县。翌五年秋,进围莱州。六月城不能陷,有德等乃退守登州。登州城三面距山,一面距海,其北有水城,与大城相接,开水门则可通海舶,叛徒恃此不肯下。崇祯六年夏,叛徒失其二将,彼等意气稍减,有德等乃与仲明为浮海之计划。
孔有德
孔有德(?~1652),明末清初将领。辽东(今辽宁辽阳)人。原为明朝将领,后降清,封定南王。
孔耿二将之来归
孔、耿二人浮海,初意在投降金国。天聪七年(崇祯六年)四月十一日,彼等遣副将刘承祖、曹绍中二人,致投降书于金国汗庭如左:
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
总督粮饷总兵官耿仲明为直陈衷曲,以图大业事。照得朱朝至今,主幼臣奸,边事日坏,非一日矣。兵士鼓噪,触处皆然。本帅非但如此,昨奉部调西援,钱粮缺乏,兼沿途闭门罢市,日不得食,夜不得宿,忍气吞声。行至吴桥,又因恶官把持,以致众兵奋激起义,遂破新城,破登州,随收服各州县。去年已有三次书札,全未见复,始知俱被黄龙(明之守将)在旅顺所截夺。继因援兵四集,围困半载,彼但深沟高垒,不与我交战。彼兵日多,我兵粮少,只得弃登州而驾舟师,原欲首取旅顺为根本,与汗连合于一处。谁知飓风大作,飘至广鹿岛(大连海中),本帅即乘机收服广鹿、长山、石城等岛。若论大海,何往不利?要之终非结局。久仰明汗网罗海内英豪,有尧舜汤武之胸襟,无片甲只矢者,尚欲投汗以展胸中之伟抱,何况本帅现有甲兵数万,轻舟百余,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备,更与明汗同心合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天下又谁敢与汗为敌乎?此出于一片真热心肠,确实如此。汗若听从,大事立就,朱朝之天下,转瞬即为汗之天下。是时明汗授我何职,封我何地,乃本帅之愿也,特差副将刘承祖、曹绍中为先容。汗速乘此机会,成其大事,即天赐汗之福,亦本帅之幸也。若汗不信,可差人前看其虚实如何。本帅不往别地,独向汗者,以汗之高明,他日必成大事,故效古人弃暗投明也,希详察之。为此合用手本前投明汗驾前,烦为查照来文事理,速赐裁夺施行,须至手本者。
此书大概从鸭绿江口送致者。太宗大悦,命诸贝勒迎之于今安东县附近,明军及朝鲜欲要击彼等者,遂不能近,数百艘之叛徒船只及军器,得以安全上陆。太宗乃赐给田宅于辽阳之东京城(今新城)。
太宗与降将行抱见礼
孔有德、耿仲明既安插于东京城,五月二十四日,呈谢恩表文如下:
皇上万福万安!德等所部先来,官兵俱已安插,均蒙给粮,恩同于天。德等欲赴都门谢恩,但续到官兵,尚未安插,不敢轻往。事竣之日,听候皇上钧旨,赴阙叩首。谨临禀不胜战栗之至。
以此文与前表对比,孔、耿二人之变其态度,殊可警异。前表以夷狄君长之称号呼太宗为汗,不用汉称皇上;后表无一“汗”字,竟出“赴阙叩首”之语。如此变更,出于旬日之间,吾人所当注意者也。
皇太极调兵时用的满文信牌
六月,孔、耿二人入朝谢恩,太宗乃率诸贝勒迎于浑河右岸。至所设黄幄之中,太宗乃欲与行抱见礼——此礼为彼等女真人最高等贵族所行,盖不外于亲爱之意也。诸贝勒见之不怿,太宗曰:“昔者张飞尊上陵下,关羽傲上爱下,以恩遇之,岂不善乎?况元帅、总兵夺取登州,攻城略地,正当强盛,而纳款输城,遣使者三,率其民而归我,功孰大焉。朕意已决。”议定与两将行抱见礼。次封孔有德为都元帅,耿仲明为总兵官。尔时孔有德率八千十四名,耿仲明率五千八百六十名兵丁家口来归。崇德元年,太宗即帝位,封有德为恭顺王,仲明为怀顺王,其后来归之尚可喜封为智顺王,名其军曰天祐军。
汤斌
(1627~1687),清初理学家。字孔伯,号荆岘、潜庵,河南睢州(今睢县)人。为官清廉,被尊为“理学名臣”。有《汤子遗书》(一作《汤文正公全集》)传世。
太宗之襟度
太宗包容汉人之襟度,不独见于孔、耿二将来归之时。天聪三年,生擒明永平巡抚张春,其事之始末,吾人殊可惊异也。汤斌(文正公)关于此事所记有曰:“张春,陕西潼州人,由举人历官佥事,备兵于永平。崇祯四年,太宗入永平,生擒春,春妻翟氏,闻城破自杀。太宗重中国人,得中国人必令生致之。既得春,大喜,欲官之,春不屈。太宗善遇之,饮食供张用具舆服,屏而不视,向西南正坐,哭日夜不绝声。太宗更遣左右令为好语劳春,间自往拜之,春不动而骂以为常。乃令穴壁为牖,时屏车骑间行,从牖窃视,春正襟西南向而坐,微知壁间有人,则大骂。左右或曰:‘彼囚人也,安有万乘而为囚人屈者耶?’太宗曰:‘是何言?吾从史传中见文天祥以为神人,今乃真得见文天祥耳!’始翟氏死,春不知,后有人来言,春乃设位而哭。太宗命以少牢往祭之,春吐而不受。又自为祭文,首记崇祯年号,使人书之。人有奏于太宗者,太宗曰:‘是固然也,安肯用我正朔乎?且彼妇又安知我之正朔?’卒命书之。是时洪承畴亦留三年矣。始得承畴也,太宗亦善遇之,承畴不屈,最后意不能无动。太宗知承畴之才可用,尝略得秀才数十人,命诣承畴,承畴试以文,第其高下,上之太宗,大喜。又命诣春,春叱之曰:‘若既读古人书,奈何于此求试?去,毋污我!’太宗闻之,益善之。春留九年,御其出关时之衣冠,至敝不肯易,坐必西南向。将死,太宗遣人问所欲,春曰:‘若移我居辽阳,得近中国,则死无恨矣。’太宗将许之,左右皆曰:‘彼居我国久,知我之要领,若有不测,不独亡春也。’乃不许。居有顷,春不食而死。太宗曰:‘我于春未尝逆其意,独奈何不听其居辽阳乎?’遂葬于辽阳。明闻之,赠春副都御史。顺治十三年,斌为副使,备兵潼关,檄奉春于乡贤祠。今上即位,辅政索大人素敬春,召其子。子乞父骸骨归葬,许之,即赙白金三百两,命兵部给火牌,郡县传送。既而悔曰:‘朝廷用符调传送春,春不瞑矣!’令追还火牌,再赙三百两,命僦人舆榇而归,春竟得合葬于翟氏之墓。洪承畴至康熙四年卒,官至太师。始获承畴时,或言已死,明褒恤颇厚,命群臣望祭,天子亲临祭之云。”张春事略,载于《太宗实录》而不详,汤文正裒辑满洲父老传说,故言之较详。张春幽禁故址,在故奉天将军衙门西三官庙内。
洪承畴
得汉人之良导
汲修主人(礼亲王)谈太宗襟度有曰:“松山既破,擒洪文襄(承畴)。洪感明帝之遇,誓死不屈,日夜蓬头跣足,骂言不休。太宗乃命诸文臣劝勉之,洪一语不答。太宗乃亲至洪之馆,解貂裘而与之服,徐曰:‘先生得无冷乎?’洪茫然,视太宗良久,叹曰:‘真命世之主也!’因叩头请降。太宗大悦,即日赏赉无算,陈百戏作贺。诸将皆不悦,曰:‘洪承畴仅一羁囚,何待之重乎?’太宗曰:‘吾侪所以栉风沐雨者,究竟欲何为乎?’众曰:‘欲得中原耳。’太宗笑曰:‘譬之行者,君等皆瞽目,今得一引路者,吾安得不乐!’众乃服。”此等佳话,其事实殊为可信。观前记孔、耿二将来归时,独排众议行抱见礼,参将宁完我骂彼等在山东为无赖矿徒,若待之过厚,徒增长凶徒无忌之心,力争以为不可,太宗竟不听也。抑吾人于此,更有言者:孔、耿二人来归,一时收纳万余之汉人,此汉人实大有造于金国者,盖用彼等为前导,以为攻略中国之筹划,实创业期之大方略也。当时明与金之间,如军器之重大问题,亦因孔、耿二人来归,金国乃得最新式之西洋炮云。
葡萄牙炮入金国
孔有德围莱州时,用孙元化所制之西洋大炮,此大炮在明国为最新式军器。孙元化奉命铸造西洋炮,始于天启二年(西历一六二二)。彼素奉西教,尝于澳门招致西人,如登州、莱州两役,葡萄牙人公河的西劳等阵亡者数名,受明廷谕祭;耶稣会之教士陆若汉(Joannes Rodriquez)负伤,得优奖。彼等西人,实在孙元化之下制造大炮者也。孔有德载此种新式大炮来归,关系颇大。金国前此铸造之红衣炮,多为捕虏汉人等所制作,比此固有精粗之殊。有德始入奉天时,太宗传旨曰:“卿携红衣大炮,已运至通远堡,即付于卿,当使军士时时演习之。”此大炮有几何,不能确知,然天祐军,尔后固以炮手著名者也。
陆若汉(1561~1633),明末清初葡萄牙传教士。早年曾在日本德川幕府中任职,后至澳门等地传教。著有《日本教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