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之传道事业

当元代时,西人在北方传道之事实,今虽不详,然第十三世纪末,佛兰结司哥会教士伊大利人孟德哥尔比诺(若望高未诺,Monte Corvino)受罗马教皇尼古拉司第四之命,经印度而来中国,得世祖忽必烈之许可,建加特力克教教堂四所于北京,未几受洗者达六千人,学希腊、罗马语者达百五十人,教皇库列门司第五嘉赏其功,升为大主教,遣教士七人辅佐之,西纪一三二八年间,至彼死时,改宗者达三万人,一时之盛况,可想见也,代彼之教士,尚未来京,除顺帝时,以佛兰西人某,派遣于罗马外,其他无可记者。元亡明起,北京几无基督教徒之踪迹,此于向来之传道,限于蒙古人故也。迨西纪一五八○年(万历八年),耶稣社教士利玛窦(Matheus Ricci)抵澳门,布教于广东之肇庆府。

佛兰结司哥,今通译佛朗西斯科。

孟德哥尔比诺(1247~1328),今通译孟高维诺,元时来华的天主教传教士,意大利人。中国第一个天主教区的创始人。

尼古拉司第四,今通译尼古拉四世。意大利教皇,1288~1292年在位。

加特力克教,今通译也里可温教,元时对天主教的称呼。

几何原本之译述

利玛窦在肇庆布教之手段,先以其在罗马所习之地理、数学等学科之思想,向一般中国人讲演。因知中国当时,盛行排外,故首从输入科学思想,以博信用,而后乃从事于布教也。彼自附于汉姓,号曰利西泰,因此其室内,亦不挂圣母玛利亚之画像,凡所以避中国思想之冲突也。彼于此得制军刘节斋为教徒,又因其劝而至韶州,设立天主堂于其地,复与此地学者某,结师弟交,共译述由克德之几何,名曰《几何原本》。万历二十六年五月,有从北京经过该府之大官某,其子偶疾,乞治于彼。彼知机不可逸,遂以后事托于补助者加多纳尔,自为侍医而赴北京,过江西、广东境之庾岭,抵宿南昌数日,渡鄱阳湖,出扬子江,遂抵南京,始与大官分袂焉。在广东赠与地图之官人某,现适为礼部尚书,彼往访问,尚书某见而惊之,谓“南京尚非外人可来,若予加以保证,则谗言集于余身,君能谅余者,幸勿留此”。彼不获已,再过江西而至南雄府,遂识王应麟。万历二十七年,遂同王应麟至北京。

由克德(前330~前275),今通译欧几里得,古希腊数学家。著有《几何原本》。

《几何原本》书影

利玛窦说明帝

利玛窦入京时,以圣像及时表献于明廷,遂引起万历帝之好奇心。相传帝之左右,苦于当时朝鲜战役之糜费,问炼金术于彼,彼谓点铁成金,事属不能,左右咸大失望,从此或有视彼为日本之间谍者。应麟深忧彼之前途,再令其返南京。彼在南京之苦心孤诣,不可谓无效。礼部尚书王忠铭,先就而问道,并及于数学地文;刑部尚书赵,户部尚书张,刑部侍郎王,礼部侍郎叶等,先后投刺求见,其中典礼科给事祝世禄,最相友善。彼之传教方法,不专说耶和华。当时中国人科学思想,极为幼稚,以天为圆体,地为方形;又谓日月食,为太阳之吞月;或谓太阳中有穴,月从对面来,所以无光。凡此等陋妄之见,彼皆一一指摘而解释之,于是西泰先生之名,噪于一时,间有举家奉教者,此皆彼布教之效果也。且利用此机会,更于南京设立医院,热心疗治之外,兼讲教义。不但此也,彼因南京成功,更欲再入北京,遂使加多纳尔驰赴澳门,多输入传道资金,并携绘书、玻璃器、麻布、时表、地图、火器等物,令加多纳尔留于其地,己偕庞迪我(Didaeus Pantoja)等八人,由运河出广东。至山东之临清,有督税宦官马堂者,遮利玛窦于天津,不许之进,致书于利玛窦曰:“今朝鲜之役未靖,匪徒纵横。足下等来此,闻为弑我皇帝而来”云云。此举乃讽利玛窦纳贿赂耳。利玛窦闻其言,不以为意,滞留津门,殆历半岁之久,于万历二十八年十月,渐得入北京。是月二十四日,献方物而并上表焉,其词如左:

大西洋陪臣利玛窦谨献土物于皇帝陛下:臣本国窎远,从来贡献不通。逖闻天朝之声教文物,窃愿沾被余溉,终身为氓,始为不虚所生,因此辞离本国,航海远来。时历三年,路经三万余里,始达广东,语言未通,有同喑哑,因僦居而习语文,淹留于肇庆、韶州二府,垂十五年。颇知中国古先圣人之学,于经籍略能记诵而通其旨,乃复越岭由江西至南京,又淹留五年。伏念堂堂天朝,且招徕四夷,遂奋志努力,径趋阙廷,谨以天主像一幅,天主母像二幅,天主经一本,珍珠镶嵌十字架一座,报时钟二架,万国图志一册,西琴一张,奉献于御前。物虽不腆,然从极西贡来,差足贵异耳。臣从幼慕道,年齿逾艾,讫未婚娶,都无系累,他非所望,谨以所献之宝像,祝万世,祈纯嘏,佑国保民,实则区区之忠悃也。伏乞皇上,怜臣诚悫来归,将所献土物,俯赐收纳,则益感皇恩浩荡,无所不容,远臣慕义之忱,庶少伸于万一。抑臣在本国,忝列科名,已叨禄位,天地图及度数,深测其秘,所制观像考验日晷,与中国古法吻合,倘皇上不弃疏微,臣得于至尊之前,罄其愚味,又区区之大愿,而未敢必者,臣不胜感激待之至。

利玛窦像

此表既上,反对者议使还原地,然利玛窦终得胜利,万历帝赐以第宅。翌年,给以天主堂,今北京之南堂,即附原于此。

加特力克教与北京传道

利玛窦入北京后,不四五年,信徒至二百余,观李之藻、杨廷筠、徐光启等名士之归依,则加特力克教之成功,可概见矣。然彼等名士之入教,非绝对信仰教宗,要皆利玛窦诱引法,与中国固有思想,不甚背驰;又当时土人,对于西洋科学,需要颇急,致使然也。利玛窦既译几何学,及与南北两都人士相接,益知藉著书为布教便于进行,遂著多种科学书,公布于世。当谒见万历帝时,曾呈时表、西琴等物,略动帝之视听,因又为帝著《西琴曲意》一书。然则彼非寻常之僧侣,直一机智之外交家也,且为说明天主之意义,著《天主实义》;为述对于儒佛两教之感想,著《二十五言》;又对于莲池和尚之所说,而加以驳义,于西教传道之上,为极端之奋勉。然以吾人观之,于思想上无大影响,所特异者,彼之布教手段,在于讲明科学,是为近世中国之一大恩人也。当其献《万国图志》于帝,奏曰:“天下有五大洲,其一,为亚细亚,凡国百余,而中国居第一;其二,为欧罗巴,凡国七十余,而意大利居第一;其三,为利未亚,亦百余国;其四,为亚墨利加,土地更大,以境地相连,分为南北二洲;其五,为墨瓦腊泥,于是域中大地尽矣。”彼所称之利未亚,即指今日之亚弗利加;墨瓦腊泥,即指从南来米利加至南极之一带。此等说明由今日视之,未为奇异,然在元代时,世界思想既已销散,目中但知有中国,骤尔闻此,真若半夜之警钟也!彼著又有方丈余之《坤舆万国图》、《乾坤体义》,清阮元曾收之于《畴人传》中。

李之藻(1565~1630),明代科学家。字振之、我存,号凉庵居士、凉庵逸民,浙江仁和(今杭州)人。著有《同文算指》、《浑盖通宪图说》、《圜容较义》等。辑有《天学初函》。

杨廷筠(1557~1627),明代学者、宗教学家。字仲坚,号淇园,浙江仁和(今杭州)人。与徐光启、李之藻并称为天主教“三大柱石”。

莲池和尚(1535~1615),佛教净土宗第八代祖师,明杭州云栖寺高僧。名祩宏,亦称云栖大师。字佛慧,别号莲池。提倡戒杀放生,著有《戒杀放生文》、《沙弥要略》、《具戒便蒙》、与《菩萨戒发隐》等。

亚墨利加,今通译美洲。

墨瓦腊泥,为利玛窦臆造之地名,所指不确。

亚弗利加,今通译非洲。

利玛窦(左)和徐光启论“道”

邪教之禁

利玛窦于一六一○年,殁于北京,死后,反对者起于南方,殊为激烈。彼等所持之理由,大概谓耶稣会士所称天主之意义,与我中国所称之天无异,然彼夷人等,自刻天主教解要略,曰天主生于汉哀帝某年,其名为耶稣,其母为玛利亚,如是,则直西洋之一胡耳。又曰:“见恶一官,钉死于十字架,是则胡之以罪而死者,安可在罪而称为天主耶?至于天体运行之说明,则与《大明律》私习天文之禁适相违反,况彼等又以别制之浑天仪而私藏之耶。若任彼所为,恐天下事,无不被其颠倒诳惑矣。又其教仪,有擦圣油、洒圣水等名目,夜聚晨散,又反于《大明律》私家告天之禁。”于是遂概括彼等为邪党。万历四十四年五月(西纪一六一六年),政府惑于南京礼部侍郎沈等之言,遂下严禁邪教之令焉。由是煊耀一时之耶稣会士,无处不受迫害,自总教士兰恪巴尔士(龙华民,Lomgbardi)以及在北京之耶稣会士,均被放逐于澳门,圣堂邸第悉被封禁,唯留中国人教士二名,守玛窦之茔而已。此时中国明达之士,咸感化于卓越之科学思想,固不惑于固陋之议论,然亦无法救之。四十四年七月,徐光启痛切上奏,政府亦不予以明确之措置。终帝之世,所谓中国之固有思想,盖可推知。然此风潮,因于满洲问题发生,渐见打消,盖因明国之需要铳炮故也。

《大明律》,明代的律法大典,成书于明太祖洪武三十年(1397)。

铳炮之需要

中国近古之铳炮,永乐帝于讨交趾时所创。尔后中西交通,日益频繁,输来数多之新铳炮,而行阵之间,终不利用者,其事情虽可种种解释,要因于敌国不使用此器,可断言也。日本文禄元年(万历二十年),丰臣秀吉之入朝鲜也,明兵与之战,毙于其铳手者不少,于是始觉铳炮之必要。满洲问题起(即清祖起于辽东),铳炮多所利用,彼等每于战败后,遂取退守,急欲为武器之改良。天启二年,明帝派使如澳门,命罗如望(Joannes de Rocha)、扬玛诺(Emmanuel Diaz)、龙华民等之耶稣会士,制造铳炮;次年,召用艾儒略(Julins aleni)、毕方济(Franciscns Sambiaso)等。于是至者不独耶稣会士,即凡在澳门之外人,亦咸从彼等而来,或制造武器,或驰驱疆场。崇祯十二年(西纪一六三九年),毕方济上疏曰:

臣西极鄙儒,以格物穷理为学,以事天爱人为行。在先帝之时,同人致力于占星修历,制器讲武,得效微劳。今幸皇上龙飞,仁明英武,远臣不胜欣戴,敬献星屏一架,舆屏一架,西琴一张,风篁一座,自鸣钟一架,千里镜一筒,火镜一图,西香六炷,沙漏一具,白鹦鹉一只,伏乞俯赐饬收。抑臣蒿目时艰,思所以恢复封疆而裨益国家者,一曰明历法以昭大统,二曰辨矿脉以裕军需,三曰通西商以官海利,四曰购西铳以资战守。盖造化之利,发现于矿,第不知脉苗之所在,则妄凿一日,即虚一日之费。西国格物穷理之书,凡天文、地理、农政、水法、火攻等器,无不具载,其论五金之矿脉,征兆多端,宜往澳门聘招精于矿路之儒,翻译中文,循脉而细察之,庶能左右逢源。广东之澳门商人,设店贸易,纳税已经百年,偶因牙侩之争端,遂阻进省之贸易,宜照旧令其进省,以充国用。西铳之所以可用者,因其钢铁皆经百炼,纯粹无滓,故为精工也。天启元年,边疆不靖,从兵部奏请,准购用西铳,募用西兵,以此臣辈陆若汉(Johannes Rodripuez)等二十四人,进铳四尊,缓急击敌,屡著奇功。更乞敕从澳门聘招熟于制铳之西士数人,使授以制药点放之术,摧锋破敌之奇;并使精于推历之西士数人,襄助历局之事务云云。

利玛窦绘《坤舆万国全图》

此时明国所急者,在于击退满洲,此疏一上,因欲利用,遂倾信其言。炮与炮术之有明效,既无所疑,且欲进而研究此等之知识,而讲求西人所谓格物穷理之文字焉。然兵器之外,更有足令明人倾心者,即关于天文之新解释是。

汤若望入北京

天文为授历之要务,古来中国人所重视。然在明国,则自太祖以来,不加改修,遂显生时差,自后不免有误推之过,而改正历法,遂为明廷久悬之问题。何则?以墨守成法之汉人,遽谋改革,非易事也。而耶稣会士,则早已注意及此,盖彼等既用天主之文字,与中国所谓之天相对比,复以其天文星占之知识,指摘中国人之妄陋,而博其信用,是最为引诱之捷径。然运用此手段,不可不俟诸卓拔技能之士,耶稣会士遂慎其选择,而有教士玛的阿力奇之发遣。要之,此际派来中国之教士,不得不备有天文学、数学、机械学、炮术学、炮术之知识,德人阿但写尔(汤若望,Abam Schall)之抵此,实足以副此要求者也。彼于天启二年(西纪一六二二)入西安地方,于天启末年来北京,恰值解除新教之禁,圣堂邸第亦已修建。前被放逐之龙华民,再来着手于布教事业,邓玉函(Fcreny)助之,于宣武门内圣堂东之首善书院,开设历局,推步天文,兼制造象限仪、纪限仪、平悬浑仪、交食仪、列宿经纬、天球、万国经纬、地球仪、平面日晷、转盘、星球、候时钟、望远镜等,并译纂历书。此一大事业,固系汤若望及偕来之罗雅谷(Jacobus Rho)同力热心所成,然汉人徐光启等一派,亦有所参酌,此不可不知也。特自太祖洪武以来,钦天监所尊信之《大统历》,受一打击,遂数加以嫉视与批驳,而因其推步密合于天文,卒能大博上下之信用。汤若望居于今东安门外之东堂,与罗雅谷续行历务。崇祯十三年,奉命监造炮台。相传彼先铸造钢炮二十门试放,若命中精确,则再铸造五百门。彼于局内设一台,置天主像于其上,开炉必穿司铎礼衣,祷祝降佑,局中之官员,视之咸为感动云。彼于崇祯十四年,完成历书,其冬,以十五年之新历进呈。十六年(西纪一六四三)有日食,钦天监之推步,不合于天行,而汤若望等之推步,较为密合,于是乎上始谕以新历代大统回回历,通行于天下焉。虽然,政府之当局,尚踌躇而不能决,帝之威权,或不能压服台官,因卒不能施行。翌十七年三月,明之社稷亡矣。

《大统历》,明代历书。明初文学家、天文学家刘基以元代郭守敬所制《授时历》为基础修订而成,称《戊申大统历》。

汤若望像

顺治帝采用西法

睿亲王之占领北京也,欲举城而充满蒙八旗之住宅,限三日内,汉民一律退出。顺治门内之圣堂,既被旗兵占领,然汤若望以所藏之礼器、经典太多,限期内不能移出,如欲移出,必多所损失,不易修理等情,呈疏于睿亲王;睿亲王径准所请,遣散旗兵。宣武门内之圣堂邸第,及阜城门外之茔域,得以保存者,皆摄政王之所赐也。顺治二年,满洲朝廷,摈旧大统回回历;八月,以西法制定之时宪历书,颁行于天下。至十一月,上赐汤若望掌管钦天监之印信,并许其选任监员七十余人,始得以钦天监与历局,归并于一。而新朝廷礼遇之优,尚未已也。七年,又于宣武门内圣堂邸第之东,给以地基,皇太后赐以银两,加以亲王官绅等之醵捐,而建立新圣堂。堂之成也,顺治帝赏赐以“钦崇天道”之匾额。在明代时,崇祯帝赐彼等教士以官街,皆辞而不受,至汤若望之时,始一奉朝命,此不可不注意也。清廷于顺治三年,加以太常寺少卿衔,八年叙通议大夫,父、祖父则追封通奉大夫,母、祖母则追封二品夫人。十五年,更有恩命,晋叙光禄大夫,祖先三代,则追赐一品封典。相传世祖对彼之隆遇,逾于恒格,召对不呼其名,用玛法(贵叟之意)之满语代之,得随意出入内廷;又怜其孤独,使之抚养一幼童为义孙。然所以待之如此周渥者,何也?清廷之采用西法也,在于改正朔而新天下之耳目,非尊信天主教者,因而彼等尊信科学,亦非出于研究之结果。且彼满人与西人,皆以夷种见薄于中国,遂鉴于汉人之偏见,力持公平之态度,夺汉人之官爵,加于西夷之首,而汤若望等,亦借此以为正教发达之捷径焉。是故耶稣会士饵中国人以科学上之新知识,为宏布宗教之手段,而朝廷则阳示崇尚宗教之名,阴收利用彼等之实已耳。

汤若望与顺治帝

汤若望幽愤而死

及顺治帝之死也,排教运动起。此事实由于罢职钦天监员杨光先之画策。杨谓各省之耶稣会士,与汤若望相结,谋为不轨,且作《辟邪论》以谤教士。汤若望与比利时人怀尔比司特(南怀仁,Ferdinandus Verbiest)等,共被囚拘,旋受死刑之宣告。至于严禁布教,更不待论;关于天文学之书籍,概行焚毁;圣堂房屋,亦公然破坏。中央与地方,因附西教而被革职之官吏,为数不少;而在各省之教士等,悉被拘禁。然辅政大臣,正式议决此等处分后,俄倾间即发生地震,连日五次。大臣等大恐,谓由于定狱不当所致,于是旋释放彼等。汤若望受皇太后之懿旨,许其归邸,然拟死之案,尚未撤回。杨之排斥运动,愈益进步,从来仅及于西教者,今并历法而亦排击之,谓所论皆属背理,自为钦天监正,而陷学习西法之监员三十余名,或处斩,或流徙,或免职,遂废西法而再复明代之历,其陋妄不亦甚耶!汤若望时年已七十五岁,身体既不自由,口舌又结塞而不能辩,康熙五年八月,遂客死于北京。

工作中的汤若望

康熙帝亲政与历法恢复

杨光先之古历恢复,实际不合于天行,康熙帝曾派员调查,其意在复采西法,可以推知也。杨光先奏帝曰:“臣伏维钦天监之历法,乃尧舜相传之法,皇上所正之位,乃尧舜相传之位。而皇上所承之统,即尧舜相传之统,则皇上颁行之历,当用尧舜之历。皇上事事法尧舜,岂独于历而不然乎?南怀仁者,毁尧舜相传之仪器,改以西洋之仪器者也。”杨氏固欲以此威掣帝意,然帝绝不介意,颇嗤彼等之固陋。康熙八年(西纪一六六九)正月,帝命钦天监副监吴明煊,与南怀仁各对验日影,钦天监果有舛错,乃夺彼等官职而授南怀仁,前被破坏之圣堂,再行修筑,监禁之教士,悉行释放,唯此时尚未与以内地布教之自由。后从南怀仁之请,于前被释放之二十余人中,选精通历法者二名,招致于北京,余者悉令得入各行省自由居住。然帝之意旨,非许其自由传道,乃与以布教之便而已。由是终帝之世,传道上施行之方针,无大变动。

北京古观象台

观象台之造成

历代帝王,集贤能而为助理,徒然托诸理想,康熙帝憾之,欲自进而为贤能,专修内圣外王之学,前已言之矣(第三十三章参照)。帝于学问之中,不重空疏之议论与华侈之言辞,一以格物穷理为本,殆欲以所得学问,施之于政治者。吾人固惊其天资之卓异,而其努力不懈,卒能讲修复杂烦琐之科学,而各有所得,是尤可叹赏者。然则当时之耶稣会,选精于学术技艺之教士,派遣于中国,正乃投其嗜好。然教士南怀仁、徐日升等固欲由科学而博帝眷,使帝为正教之保护者,但帝究热心于科学,而非西教之信徒,彼教士等欲维持表面,遂亦以帝之热心科学,表示满足之态度,而甘于颐使,此无可讳之事实也。康熙八年,杨光先革职后,钦天监正一缺未补,帝使南怀仁充之,采用一时废绝之西法,颁行新法所制之时宪书焉。南怀仁又奉命令,与徐日升等,共修历政,将康熙十三年李自成所坏之测天仪器,重新制造,安置于观象台。此仪器合六件而成,以青铜雕龙为托,以大理石为座,制造之精密坚固,殆可经二百余年之风雨,而无所磨蚀。南怀仁有《新制灵台仪象志》十三卷,十七年,又编纂《康熙永年历法》三十三卷。死后,徐日升则与法人安多,葡萄牙人苏霖,法人白进、张诚等,共备历政之顾问焉。

南怀仁在制炮

铸炮及测绘地图

明末,耶稣会士欲为明廷铸造铳炮以讨满人;及吴三桂乱起,南怀仁等又欲为满廷铸造武器,以讨汉人,真绝妙之对照也。自康熙十三年至十五年,彼共铸大小铁炮百二十门,分配于陕西、湖广、江西等省。至二十年,更铸轻便欧式之神武炮三百二十门,在芦沟桥试放,帝亲莅阅,喜其命中正确,大加赏赐焉。彼又编《神武图说》一书,中分理论二十六,图解四十四,说明铳炮之详细,而进呈于帝,遂赐以工部右侍郎之职衔。此外天文历算之整理,地图之测绘,又为帝之所希望。康熙二十一年,帝如盛京谒祖陵,南怀仁奉命携内廷之测天测地仪器,陪从于后。二十二年,帝巡幸北塞,南怀仁又与库利尔、马尔其,共为陪从;三十年北塞巡幸,则命徐日升扈从。三十五年亲征噶尔丹时,则白进、安多,亦得与南怀仁共陪驾焉。三十八年,帝南巡至江南,南怀仁又与蒲壁共扈从,在途中,每日或隔日,进讲西学。帝与教士等相处已久,遂深信其技能之精深,与其人之诚悫。自四十七年以来,递次遣彼等往蒙古各部及中国各省,遍览山水城郭,绘制地图。就其测绘之次序言之,本年则费隐、雷孝思、杜德美三人,测绘蒙古地方;四十八年,则费隐、雷孝思、杜德美三人,测绘直隶;四十九年,则费隐、雷孝思、杜德美三人,测绘黑龙江一带;五十年,则雷孝思及加尔特二人,测绘山东,杜德美、费隐、潘如、汤尚贤四人,测绘山西、陕西、甘肃;五十一年,冯秉正、德玛诺、雷孝思三人,则测绘河南、江南、浙江、福建;五十二年,汤尚贤、费隐二人,则测绘江西、广东、广西,费隐、潘如二人,则测绘四川;五十四年,雷孝思、费隐二人,则测绘云南、贵州、湖南、湖北。此事至康熙五十五年,始告完成。白进又汇成总图一张,各省分图一张。西纪一七三七年(乾隆二年),法国之地理学者但布尔(Dunville),在中国出版之新地图(Nauvelatlas de la China),乃依于费隐所寄于其本国之副本,或即以该时代之实测图为底本者也。同治二年间(西纪一八六三),武昌府有《皇朝中外统一舆图》之刊行,现今坊间所售者,不能出乎此图之上,且比于康熙之实测图,甚为疏简,盖可知也。图成,帝名为《皇舆全览图》,语内阁学士蒋廷锡曰:“此朕费三十余年之心力,始得告成;山脉水道,亦合乎《禹贡》。尔可以此全图并各省分图,使九卿细阅;倘有不合,九卿有所知者,可即面奏”云。则帝之得意,可想见矣。以吾人观之,此皇朝舆图与康熙永年历,二者皆为帝之时代,增饰文化之双璧,中国之思想界,因此大与西洋文化相接触,而发扬其光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