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天主教堂
传道方法与中国思想
明末清初时代,宣教师不独富于殉教之精神,且审察中国之风俗习惯,自将中国所嘲笑为蛮夷风之洋装,易而为中国士人之服装,起居饮食,全与中国人同,向中国人并自称为中国人。且恐社会攻击基督教,思有以辩护之,遂自受中国士人之教育,肄习其言语文章,对于下等社会,则以浅易演说,讲明基督教之福音;对于士人社会,则用流畅醇雅之汉文,从科学上立论,渐次说及基督教之精神,使之自然感化。此等方法,盖彼等特所注意者也。中国数千年来,有一种固有之文明,故于宗教、政治、道德等形上之学,不欲学于外人;至于形下之学,技术上应用之事,则中国人虽自尊大,亦知不能与外人争长。当时之宣教师博识多能,科学家则讲述几何学、自然科、物理学、数学等,制图家则受命制成中国各地舆图,前已论之。其他天文学家及技术家,则测日蚀,正历法,著测算书表,制造天象仪、望远镜、时表,铸造大炮,构造黑利惠托尔机,又兼画家、音乐家、建筑家、医师,尽其所有之方法,鼓吹欧洲之学术,而复赖此与中国人接近。其后中国人对于彼等,不排斥为异端邪说,虽向之反对者,亦渐次减少其排外的精神。而消灭其反抗之念,无非由于彼教士等,数数接近,中国人听其学术及道德上之讲说,日益驯熟,有以致之也。不但此也,当时之宣教师,除直接背反教旨、违逆圣训外,务为保全中国人固有之信仰习惯,其信徒亦能得崇拜祖先之许可。然当未许可以前,几经踌躇,几经学者士人上下议论,卒以中国人之拜孔子,在尊仰其人格,非因祈福佑聪明利禄而然;祭祀祖先,则出于亲爱之义、孝思之念,所谓“报本反始”之礼,而非以求福佑;设立祖先牌,非谓祖先之魂在于其上,不过子孙追远,稍抒如在之怀;至于郊天之典礼,非祀苍苍有形之天,乃敬天地万物之原,此孔子所谓郊祀之礼,以事上帝也。因此,宣教师等,知中国人之祖先崇拜,无论如何形式,亦非迷信之教义,故遂予以许可也。自是而后,至十七世纪之末,教士所到之各省,信徒大增,当其最盛之时,属于教会之教堂,广东有七所,江南有百余所。一六六三年,十二省信徒,达十二万人;六省信徒,其数未详,然亦决非少数。一六九六年(康熙三十五年),在北京受洗礼者,达六百三十人云。
宣教师大起内讧
然而内讧一事,却又为中国基督教致衰之原因。先是,在印度之旧教徒,依一四五四年教皇尼古拉司第五之教书,受葡萄牙王之保护,因而中国亦为印度之一部分,其教徒立于葡萄牙王保护之下。然自法国日益强大,欲破坏葡萄牙之保护权,其宣教师与政府合力,对于罗马教皇之巴其加诺政府,为种种之隐谋。教皇亚立山大第三之时,以属于法国籍之教正巴流、特拉莫托、朗伯及可托朗其三人,遣使于暹罗、东京、中国。然当时葡萄牙、和兰、英国之船,皆以巴流为法人之故,拒绝其乘载。法国大窘,知非自造船舶,不克达其目的,故一六九八年(康熙三十七年),以中国通商、殖民为目的之中国会社,于焉以起。至一七一九年(康熙五十八年),东印度、西印度、塞纳加尔、中国四会社合并,设一所谓印度会社。而法国因欲达其中国布教之目的,于一六八三年(康熙二十二年)设“米向·塞托朗九尔”于巴里,巴流教正为其代表,而任法国中国传教之总督,一六八四年(康熙二十三年)抵中国地,于是葡萄牙向来专占之宣教师保护权,一部分已被破裂矣。其后一六八五年,依觉尔伯尔之奖励,法国之天主教宣教师,始向中国而来,一六八八年(康熙二十七年),到北京,九尔比朗即此中之一人也。先是属于托米尼苛组合之西班牙人宣教师,亦已于一六三○年在中国布教。
亚立山大第三(约1105~1181),今通称亚历山大三世。罗马教皇,1159~1181年在位。因捍卫教皇的权限而遭到神圣罗马帝国腓烈特大帝的反对,两度逃亡法国。
巴里,今通译巴黎。
觉尔伯尔奖励,法王路易十四为借助耶稣会的传教士在中国打开的局面,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1月28日,亲自签署任命书,从国库中拨款9200镑作为年俸,资助白晋等六名(另五人为洪若翰、刘应、塔夏尔、李明和张诚)“有突出才能”的耶稣会士赴中国传教。
然当是时,各国各团体之布教区域,尚未确定,故无论何团体之各国宣教师,同居于一区域之内布教,因之葡萄牙之天主教宣教师之中(属于中国之教皇代理教区),有属于日本籍之天主教宣教师,有属于一六八八年以来新到之法国天主教之宣教师,又有托米尼苛组合中之米向·塞托朗九尔会员。而同一天主教宣教师中,对于基督教之神,或用“天”之称号,及承认中国人之祖先崇拜、孔子释奠之教义等,颇有异论。如托米尼苛组合,自始即对于天主教宣教师执反对之态,其后拉扎利司特组合,及米向·塞托朗九尔会员,亦赞成托米尼苛之意见,向罗马教皇诬奏天主教宣教师,对于中国之教义宽容,谓求彼等一身之荣耀,而卖基督教也。罗马教皇政府对之,意见久未能决:一六四五年,教皇英诺肯特第十,以托米尼苛组合之解释为是;一六五六年,教皇亚立山大第七,则以天主教宣教师之解释为是。其后教皇英诺肯特第十一,谓此等仪式,若非属偶像礼拜,仅为社交仪式者,则可勿深究云。虽然,此等暧昧之决定,天主教宣教师与托米尼苛组合,共不满意,两者之争论,益见其激烈矣。
英诺肯特第十,即依诺增爵十世。
罗马教皇使者次鲁囊幽愤而死
教正墨克罗(米向·塞托朗九尔会员,索榜大学教授)受教正巴流之遗托,自一六八四年以来,在南京当中国旧教徒总辖之任,然于一六九三年,否定天主教宣教师之意见,向教皇上奏,谓天主教宣教师之报告,诸多事实之误会。罗马教皇克列门第十亦觉不可恝视。及一七○四年,安吉阿其何教长次鲁囊(Tourmon,铎罗)为教皇代表,奉密旨差往北京。翌年得达,驻居于西安门内之天主堂。谒见康熙帝,帝赐以坐,复设盛筵,亲劝杯酒,优待厚礼,无所不至。因之,次鲁囊滞留于北京年余,屡赐谒见,并御馔果品。康熙帝一方以酒食政策,结其欢心;一方详细说明中国崇拜祖先之趣意。次鲁囊在北京,得罗马教皇一七○四年十一月二十日之教书,亦未发表。盖教书谓对于基督教之神,不许用“天”之称号,对于中国之基督教信徒,严禁祖先崇拜之仪式,且诘责帝所深信之天主教宣教师,此不但背于圣祖所说,教皇对于中国人民无制定法律权之本旨,且所敕建之北京天主堂,敕赐匾额有“敬天”之文字,故发表此书,适生清朝政府与罗马教皇政府间之恶感。况在北京之天主教宣教师,势力甚盛,徒从表面攻击之,亦属无益,是亦为不发表之一原因也。次鲁囊请准于帝,承认其有总主教之权利(总辖在中国之各国各团体之宣教师),欲以平和手段,渐使天主教宣教师服从罗马教皇之命令。然帝依于天主教宣教之劝请,谓中国人之神,与基督教之神,非有二者,故得同呼以天之名称;又释典之仪式,与基督教之教义,非不可调和;于祖先崇拜所用之牺牲,即依基督教教旨,立论亦非难以解释。帝遂以此决定,书告全国基督教宣教师,若有违此决定者,即放逐于国外。墨克罗即因此被逐矣。次鲁囊尚恐失教皇与帝调和之机,迄未发表教皇之教书;后以己之名义,摘要公布,排斥帝对于神学之意见,凡不从教皇教令者,即行退去,是一七○七年二月事也。于是帝命捕之,遣送于澳门,使葡萄牙人监视之。夫葡萄牙原握东洋传道之权,非葡人之宣教师来东洋传道者,出发前须在葡首府力思榜得葡王许可,宣誓服从其命令。然次鲁囊之来中国也,不但未至力思榜受葡王之许可,其为中国教区之教长,对于各宣教师行其保护权之行为,显然漠视印度觉阿大教正之主权,故葡甚恶次鲁囊而深幸帝之有是命也。当其送致于澳门也,严加禁锢。次鲁囊抱无穷之憾,遂于一七一○年,病死于狱中。
索榜大学,今通译索邦神学院,法国巴黎大学旧称。1253年由罗伯特·德·索邦创建,故名。19世纪改组,早期以神学研究著称。
力思榜,今通译里斯本。
传教之方法一变
一七一八年,教皇克列门特第十一,发表所谓伊克司·伊尔拉·得伊(Ex illa die)之教书,以不从一七○四年教皇教书之宣教师,命处以破门之罚。是则次鲁囊在南京所布Le mendement de Nanking之公文决定,实为招圣祖之怒、酿教师纷扰之大原因也。而教皇因欲实行,特命一七二一年中国传道总督亚立山德利亚教长名墨沙巴拉者(嘉禄)前往中国。伊来北京,知圣祖决心之坚,复闻天主教宣教师之言,知厉行教书,则布教事业终必归于衰败,因自以中国传道总督之权限,对于教书,追加八条件,其要旨,谓“中国所行之仪式,以纯粹之社会仪式而行者,得认许之”云。虽然,罗马之教皇政府,不肯如是让步,教皇伯纳其克特第十四,于一七四二年(乾隆七年),发表有名之伊克司·克阿·心得拉利之教书(Ex Qus singulari),而确定教皇克列门特第十一之伊克司伊尔拉得伊(教书)。由是中国之基督教徒,不得行祖先崇拜之仪式,于是后之宣教师问题,遂生非常之影响。盖中国之祖先崇拜,不但为宗教道德之问题,包含社会一切利害之问题也,即谓中国社会全体之组织,悉依此而成,亦无不可。一旦不得行其祖先崇拜之仪式,则与宗族乡保,殆若断绝;从前共有财产,遂起分配问题。宣教师有保护责任,不得不起而干涉,于是宣教师庇护教民,要挟长官,抑压士庶,种种攻击之声以起。清国以罗马教皇,擅干涉国内事,以其命令行于国内,则为侵害国家之独立,故于一七○七年,清政府定一限制,非有内务部印票之宣教师,概令退去澳门;各地方之天主教堂,概行禁止。一七一七年,依广东碣石镇总兵陈昂之奏,禁止一切外人留住内地,违者决不得归本国云。雍正年间(一七二三年至一七三五年)教师中,有与宫廷密谋之嫌疑有关系者,其迫害益甚。一七二三年,依闽浙总督满贵之奏,在北京之宣教师,除从事钦天监及其他职务者外,余皆不准在澳门以外之内地居住;又改天主教堂为公所,严禁人民信旧教。此后百数十年间,清政府对于基督教徒之态度,非无宽严之别,然卒未撤回其禁止之命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