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幼时聪明,六岁时能诵宋儒周濂溪《爱莲说》。康熙帝初见之于皇子邸宅牡丹台,谓其后福甚大,命养之于禁庭,朝夕教训,过于诸皇孙。又扈从于热可狩猎场时,有熊跃出,帝乃仆以小铳,令彼往射杀之,意欲予以初猎获熊之名而已。彼急乘马,仆熊复立,帝又发铳殪之。帝归语诸妃云:“此子福未可量,使彼至被仆之熊前,熊再起,安然无事。”云自是益加宠爱。据某史家之言,康熙帝始无立雍正之意,彼由其爱宝亲王(乾隆帝以子名),其父雍亲王乃得以即位。此说不无可信。以次略述其母,其女家为满洲旗籍那拉氏费扬古之女,幼时在承德母家,贫无婢奴,六七岁时,父母尝遣之入市买杂物。十三岁时,入北京,值选择秀女之时。秀女者,八旗处女达于十二岁时,户部案籍奉仕于宫皇之谓,廷后及皇妃,皆由其中选择。时彼适与一群秀女观于宫门,卫者误以彼为在籍之人,得引见之荣。彼容貌端正,于是中选,分于皇子之邸,而为雍亲王府之人,府即世宗(雍正谥法)之潜邸(皇子府)。会亲王罹时疫,看护者多不愿,彼乃奉王妃之命,旦夕服事,至五六旬,疾乃大愈,遂得留侍亲王,生乾隆帝。一说又云,乾隆非那拉氏所出,实浙江海宁陈氏之子也,未知孰是。
乾隆像
制度大备
凡百制度,至此时乃大备。关于皇位承继事情,实清朝最难问题,此时制定不能越一定等辈之法。等辈者,永、绵、奕、载、溥、毓、恒、启、寿、阖、增、祺等十二字次第之谓。例如乾隆帝之皇嗣子与嘉庆帝为兄弟及从兄弟,皆上为一“永”字,下一字皆从“王”,如永璜、永珲、永琰等类;次乃道光之兄弟,上一字为“绵”,下一字从“心”,如绵宁(寧)、绵恺、绵忻等是;咸丰乃奕字辈,故其兄弟上一字为“奕”,下一字从“言”,如奕詝、奕訢等;同治乃载字辈,下字从“水”,如载淳、载湉等。惟光绪与同治同辈,以先皇无子为言,择载字辈,当时紊乱祖法之议大起。此等制得乾隆批准,然皆模仿前明之典例,加以损益者也。此种名字,与国初之太祖、太宗及其兄弟等之名比较,不能不觉为变迁之著者。帝最忌满人之类汉名,有满洲人大家之一钮钴禄氏,以郎为姓,乃鄙而骂之曰:“尔非狼乎?”总之制度之完备,满洲朝廷渐次化于汉人,可以证之。
乾隆亲撰《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拓片
国语及国俗之保存
满洲之保存其固有风俗,虽自康熙以来不改,至乾隆时,其手段为之一变。帝患满人感染汉习,察其原因,由于北人文化不及汉人,欲补此缺陷,惟有禁其模仿汉习,一面制作关于满洲之文献,如《满洲源流考》,首载谕旨一道,其意以“国姓之‘爱新觉罗’,乃与国语之‘金’同意。我满洲与金源氏同为一脉,虽祖宗之时,受明朝之封,乃为与明修好,假此以结两国之欢而已,为乐天保生之计,故不拒绝”云。据《金使世纪》,显于唐代之渤海国,有文学礼乐,证明金之先即有文字,以见满洲部族文化之久。然此等述作有效与否,不能无疑。吾人对于此事,可引国初太宗戒群臣者一节,以为参考,曰:
尔等宜审听之:世宗者,蒙古汉人诸国声名显著之贤君也,故后世咸称为小尧舜。朕披览此书,悉其梗概,珠觉心往神驰,耳目倍加明快,不胜欢赏。朕观金太祖、太宗,法度鲜明,可垂久远。至熙宗哈喇及完颜亮之世,尽废之。耽于酒色,般乐无度,效流人之陋习。世宗即位,奋图法祖,勤求治理,惟恐子孙仍效法汉俗,预为禁约,屡以无忘祖宗为训,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事。虽垂训如此,后世之君,渐至懈废,忘其骑射。及哀宗,社稷倾危,国遂灭亡。乃知凡为君者,耽于酒色,未有不亡者。先时儒臣巴克什达海、库尔缠,屡劝朕改满洲衣冠,效流人服饰制度;见朕不从,辄以为朕不纳谏。朕试设为比喻,如我等于此聚集,宽衣大袖,左佩矢石,右挟弓,忽有勇者突入,我等能御之乎?朕发此言,实为子孙万世之计也。恐后世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
以上乃崇德元年读满文所译之《金史·本纪》时之感慨也。不幸太宗之此种豫测,至乾隆时昭然发现,彼等不仅仿效汉人之风俗,且忘其国语也。在当时所增补之四体及五体《清文鉴》,虽在纲罗中土及外藩之语言,实由于强其国语威权之政见而生。姑以吾人所知而言,满洲语之整顿及增加后,徒出一稀代之文人名和素者,惟翻译元明之著名小说,如《西厢记》、《金瓶梅》等,投一般之嗜好而已。
和素(生平不详),清代翻译家。字存斋,满洲镶黄旗人,完颜氏。累官内阁侍读学士,赐号巴克什。译著主要有《左传》、《黄石公素经》、《琴谱合璧》、《菜根谭》、《西厢记》、《金瓶梅》等。
英国大使马加特尼所传说之乾隆帝
乾隆五十八年,英国大使马加特尼,所传说如下曰:“皇帝午前三时起床,入皇室用之塔拜佛,后阅览诸官宪之奏疏。此等官宪,限于有直接上奏之资格者。七时朝餐,食后与女官、宦官等,共逍遥于宫城园庭;次召首相,御览现行之事,然后赐朝见。通常午后三时食后赴剧场,否则即从事于他种娱乐。至就寝时,入室耽读其所爱之书。其就寝时间,无逾七时以后者。”又曰:“妇人室,皇后一人(今已故),第一级之妃二人,第二级者六人,宫女百人。故后所生皇子有数人,妃及宫女所生者又有几人;皇女数人,嫁于鞑靼诸公,或鞑靼诸大臣,未有一人嫁于汉人者。彼有才能,有学识,勤勉。且信仰之念厚,富于仁慈,对其臣下,叮咛温和;对于其敌,复仇之念其强,丝毫无所假借。当其地位伟大,势力隆盛,意气扬扬,若少招失败,即痛恨不已。无论何事,嫌落人后,不甚信任诸大臣,一旦震怒,不易安慰,皇子等虽有达四十余岁者,尚不与参密议,又不与以重权。太子属诸谁何人,不得而知也。其第一皇孙才能秀出,亦不与闻诸事,然颇得其钟爱”云。又曰:“皇帝常云倦于政务,数年之后,定让位之时日。因时日过于迫切,改期亦所不免,今乃千七百九十六年,尚不有让位之命。其本来体力旺盛,虽八十三岁,尚无衰弱之病也。”
月漫清游图
康熙、乾隆两代之比较
马加特尼又有言曰:“赵大人(大使护送者)欲吃烟,时以其无从者,余于袋中取小盒自来火,擦之而燃。彼见身内藏火,毫无伤害,大为惊异,余因说明其故,即以一盒赠之。如此细微之事,视为奇异,余因以知中国国民于机械学中,未始无所优长,而于医药之外科术,及科学知识,则甚劣于他国。余在中国,见盲者甚多,有木制之足者,又有四肢不具者。苟人遭此不幸,而无良外科医,伤害之后,束手待毙,可以断言。总督以余所见为然,余又语以英国诸种之技术,例如溺死者因器械手术之诊治而复苏,盲目者因割障膜而复明,或有因治疗之必要,而切断其手足者;又谓若中国朝廷允许,余当偕此种技师同来。时总督与其同僚,如梦始觉。余对中国朝廷,于新学术之发明,毫不关心,不能无憾。此三人所探问、所批评、所思想,度量豁达,见解聪明,余认其出于寻常中国人之上也。中国大臣劣于此三人与否,与大臣忠实尽职、能决行其所信与否,不得而知。当与大臣于热河会见时,余于欧洲诸种发明物中,特述轻气球事,谓宜备置一球于北京,且当雇使用教授者一人,彼非独不容余言,即同在一处之诸长官,亦皆以为不然。观中国新闻,此诸长官,皆占枢要位置者,其他尚何言乎?据幼特教派报告,康熙帝颇留心化学,能继承帝之伟大性质者,殆无其人。余今始知中国朝廷之政略,与自负心相关联。彼欲陵驾诸国之上,而对于实际,所见不远,不知利用之方,惟防止人智之进步,此终无益之事也。”又曰:“以鞑靼朝廷之权势政略,其抑制中国臣民之活动,至于何年而止,实一问题也。今其各地方之暴动,时有所闻。此等暴徒,虽一时之征服,而其患常隐伏于内,一旦同时发动,其镇压颇非易事,如病入膏肓,遂无如之何矣!”
康熙御笔《耕织图》
清代从康熙朝开始,各代均有耕织图,反映了清廷对农耕之重视。这两幅《耕织图》有康熙御笔题诗。
同化汉人之乾隆帝
乾隆帝虽恶旗人之感染汉习,而在己一身,则甚耽汉人之文化。其御制诗至十余万首,所作之多,为陆放翁所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诗成,使儒臣解释,不能即答者,许其归家涉猎,往往有翻阅万卷而不得其解者,帝乃举其出处,以为笑乐。又好鉴别书画,尝获宋刻《后汉书》及《九家杜注》,甚爱惜之,命画苑之供奉,画其像于书上;对于《岳氏五经》,特建五经华室藏之;又马和之《国风图》,历数十年始获全部,保存于学诗堂。如此之类,不遑枚举。帝于书法,酷爱董其昌,与康熙帝相似,为当时书家张得天所倾倒。但自吾人观之,其书法虽妙,似少气魄;康熙帝则骨力有余,丰润不足;至雍正之书,有才有气,不类王者笔迹,各见其长。关于语学,虽不闻如康熙之常学拉丁,但精于蒙古、满洲语,殆可深信;惟帝之异于康熙者,在西洋科学知识之缺乏是也。对于西洋书法之趣味,两帝所同有,观焦秉贞之画《耕织图》,可以知康熙之性格;观意大利人郎西宁(Toseph-Gastigling)所画《准噶尔贡马图》,可以窥乾隆之嗜好。康熙、乾隆,时虽并称,仔细思之,一为创业之主,开拓国运;一为守成之君,坐享太平。譬如一家,前者自田间奋起,经营产业,有备尝甘苦之象;后者则否,生为贵公子,长为富家翁,有席丰履厚之观。彼虽让位于仁宗,尚行训政,吏治废弛,人心暌离,可恐怖之民乱,实酿生于此时。将于次节述其嗣君之梗概。
焦秉贞(生卒不详),清代前期宫廷画家,汤若望的学生。字尔正,山东济宁人。擅画人物,吸收西洋画法,绘有《仕女图》、《耕织图》等。
郎西宁(1688~1766),今通译郎士宁,清代宫廷画家。意大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