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起于湘乡

常备军废弛已久,不能为用,太平军之士卒,皆以年壮气锐者充之,湖南失陷数城,武昌省城亦委于敌手,此皆常备兵之废弛致之也。王闿运之《湘军志》,言其略如下:

自军兴,绿营将帅虽统率几千调发之兵,然武器窳钝不堪用。彼等以地方州县之人夫,搬运其武器锅帐,己则拱手乘车马,征地方之公馆为宿舍;兵卒或步行而不担武器,徒征发民家旅店,使居人惶怖,而恨其不去。其遇敌也,先作低矮之垒壁,居于其中,而营门之负贩,则往来杂糅焉。诸将帅虽欲画一而不能。唯满蒙军稍整齐,而骄傲贵倨,虽督抚不能易置。无已,多使用绿营,而其弊又如此。

《湘军志》,湘军史专著,近代颇受争议的史学著作。清代学者王闿运受曾纪泽之邀而作。

曾国藩像

北京朝廷知八旗亲贵之无用,乃起湘乡家居之侍郎曾国藩,命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先是湘乡有练局,为义勇兵之团体,曾请国藩主事,彼以居母丧,不可与闻军事,且行军用兵,非其素习,固辞不出。及朝命下,受友人郭嵩焘、弟国荃之赞襄,遂投袂而起。

募集义勇兵

团练为自治之必要,嘉庆民乱之际,均被解散,此时复行召募。太平军之入湖南也,知县江忠源在副都统乌兰泰指挥之下,募乡勇三百人,号为楚勇。湖南义勇兵之外出,以此为始。敝衣槁项之楚勇,与威仪赫赫之常备军为伍,不能禁满人之失笑。然至临战,则彼等之勇气数倍官兵,乌兰泰目睹战况,曰:“君等蔑视楚勇,今何如也?”由是楚勇之声价,为官兵所嫉视,勇与兵之感情益恶,往往在驻屯之地私斗,战败又不相救援,无节制之勇,与军纪废弛之兵,又何所择焉?咸丰二年冬,湖北解散横恣之潮勇(潮州人充勇者),归途剽夺良民,焚掠街市,故人人皆言官兵毕竟不若长毛,人心之归向,于此益失。

曾国藩劝告乡党

曾国藩应朝命时,大要言之如下:“军兴以来,二年有余,糜饷非不多,调集大兵非不众,而往往见贼逃溃,未尝转战;兵器皆用大炮、鸟枪,远远轰击而已,未曾长短交锋,其故何也?兵未练习,而无胆无艺故也。今省城设一团练,先募乡民之壮健朴实者,有一人之教练,则收一人之益;行一月之教练,则有一月之效。”又曰:“湖南会匪,太半附贼而去,然啸聚成群者犹不少,地方官吏亦知之,特不欲其祸由自己之地方而发,相与掩饰弥缝而已。彼等今见发贼之猖獗,遂觉法律长官之不足畏惧,故处今日,须用严刑峻法,除根本的不逞之志”云云。于是立三等之法,不经过府县狱,直接处罚。以手书劝告乡党之人士耆老,虽幼贱身自下之,必与以对等之礼。布告皆采书状之式,自署其名,以招致地方之贤俊。自咸丰二年十二月起,曾国藩乃实际练兵矣。

曾国藩和湘军首领

湘军始战于江西

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弃武昌南下,幸不受兵,乃益招募教练,经三月,捕杀不逞之徒五十余人。五月,太平军包围南昌,江忠源要求援兵,国藩使罗泽南出发,附以湘勇千二百人,忠源之楚勇亦同行。国藩以为绿营将卒积败不可用,倘纯以书生为营官,则忠诚可恃,但彼等未曾临战;楚勇虽身经百战,而营制不免疏略,罗泽南之行也,彼颇踌躇云。七月,湘军至南昌,书生争先搏战,敌阳退,袭其后方,五六营官战死,罗泽南收众入城,国藩得报,谓湘军果可用,彼等虽败,犹敢深入,官兵毕竟不如义勇兵云。

书生与农民为湘军之基础

曾国藩惩常备兵之腐败,转而求之募兵,彼曾说明募兵之制度曰:“为兵勇者,年少力强,朴实有农民之气者为上。油头滑面,有市井气、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则可知彼以朴实农民,为湘军之基础也。物色统兵之人,得同乡人罗泽南及其群弟子。泽南讲朱子学,亦贫书生也。国藩当时致江忠源书中,以为“今日极可伤恨者,在兵败不相救。盖调发之初,征兵一千,自数营中或数十营中抽选,卒与卒不相知,统领之将又非平日本营之官,遂乖然不相入。至官兵与义勇兵,尤相嫌恨。如今日之组织营伍,虽圣者亦不能得一致之协力。足下前征云贵湖广之兵六千,加以义勇兵三千,合为一万。夫六千之兵,必有一二镇将统之,但其势力不相下,而将官中又多卑庸,不足与语。予不好此种编制,予教练一万人,求吾党质直通晓军事之君子,将之以忠义之气,辅之以训练之勤,相激相劘,而后言战”。忠源不幸,不及用此意见,楚勇之健锐者皆去彼,故是岁九月,败于田家镇也。当时湘军三百六十人为一营,中营罗泽南统之,左营弟子王珍统之,右营邹寿璋统之,参将塔齐布率兵勇二营,周凤山、储玖躬各二营,曾国葆一营。以上之中左右三营,实为湘军之基础。

曾国藩讨贼之檄

曾国藩作保守平安歌,其中分“莫逃走”、“要齐心”、“操武艺”三章,意在鼓舞其一致心与义勇心,可见用意之周到矣。咸丰四年,颁布讨粤匪檄,其文如下:

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壕;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有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有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憾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谓田皆天主之田也;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谓货皆天主之货也;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酥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凡读书识字者,又焉能袖手坐观,不思一为之所也!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所过州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此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

圣庙,指孔庙。

文昌,指文昌帝君,旧时以为主持文运的神明。

曾国藩手迹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以救我被掳之船只,拔出被胁之人民。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吾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震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以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折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拔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授官爵;倘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不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檄文之批评

檄文数洪军之罪恶如下:一、破坏中国固有之人伦;二、破坏从来之风俗;三、搅乱社会之安宁秩序;四、强迫人民信仰天主教;五、束缚生产之自由;六、焚毁偶像;七、破坏寺庙。其所指摘之条项中,无一可视为太平军之罪案;不特非罪案,例如禁止妇女缠足,且可视为善政。至云保障社会安宁,则洪军之起,皆因行政不善、人民涂炭之结果,应由政府负责。清军行动,乱暴过于洪军,所谓保障安宁秩序者,又何在也?洪天王至南京之途上,发布宣言,大意以为无论何处,官吏贪婪,较盗贼尤凶,官军之腐败,与虎狼何择?总裁国务之君主,邪恶昏迷,恣行赏罚,驱良民于边地,亲佞臣于左右,卖官职以收其利,故忠言不能入耳;贪欲之心日炽,以收贿之多寡,定官阶之高下,故富者强者可以无罪,贫贱者虽欲救济其罪过而不能,言之令人发指。强征地租,近来更甚,一时虽有三十年免纳之说,顷刻即变,今也人民之资财,不使罄尽不止。此等眼前之不幸,吾人岂可坐视不救乎?处今日之途,惟有将各地虎狼,由根柢驱逐之一法而已。今当进军,凡农商职工,仍从职业,保护其和平;富者出其贮蓄,以供军饷,由出资之多寡,与以凭证,以便他日之偿还。更望贤者出山,翼赞吾人之大业。如有地方匪徒,乘机暴动,可即报告,以兵剿除云云。以上所言,就实情判断,政治之腐败,军纪之弛废,无论如何,不能辩护也。然则曾国藩之檄文,毫无影响乎?曰“是不然”。湘中主将,皆系书生,只知中国固有之学问名教,曾之檄文,实湘军之精神,彼指摘洪军,焚郴州之学宫,毁孔子之木主,及十哲之两庑等,谓孔子、孟子当痛哭于九原,此语最为紧要。后日洪军之政策,亦许读孔孟书,以冀人心之和缓矣。据长沙人言,洪天王围长沙时,有一人布衣单履,与天王论攻守建国之策,天王不能用,其人乘夜逃去,后湘人欲缚此献策者,因不知其姓名,其事遂寝。然考清末刊行之书,有曰“支那”者,以为此人即左宗棠也;且劝洪天王弃天主耶稣,专崇儒教,推察左宗棠之性格,此说或不诬也。

南京孔庙

兵与勇之冲突

常备兵与义勇兵各不相能,各处屡行私斗,长沙为湘军发展之区,此等事发生尤多。曾国藩为侍郎,本一文吏,在长沙之满洲武官及绿营诸人,不肯受命于地方之绅士,故满洲武将塔齐布,辅国藩治军,满洲人咸骂塔齐布为谄媚,常备兵轻侮湘军,骄慢益甚。某日湘勇演习放枪,误伤营兵,营长得报大怒,出旗队以攻乡勇,国藩不得已,鞭放枪者以谢罪。而辰勇又与永顺之兵私斗,辰勇系辰州之义勇兵,为塔齐布所教练,常备兵列队以讨辰勇。国藩以为内斗无已时,若长此放任,恐此地之吏民,益轻朝廷,不若移文提督以捕之,提督即缚送国藩,任其处罚。国藩欲斩所缚者,尚在犹疑之际,常备兵早包围国藩官舍,突入杀其使丁,几伤国藩。巡抚得报,阳为惊骇,即还所缚者以谢,乱兵之举动,付之不问。国藩之幕僚颇愤怒,均主张出奏,国藩叹曰:“时事方急,为臣子者,既无弭定大乱之能,何敢以己事渎君父之听也,予宁避之。”即日移驻衡州。

发见战船之需要

洪军在湖南益阳夺收民船,军势骤加。咸丰二年冬,洪军包围武昌时,巡抚常大淳,曾主张调集湖南、江苏之炮舰,阻遏敌势,并以断其粮道。此所谓炮舰者,全系空名,不过以商船载炮而已。北京朝廷所征之山东登州水师,亦不过召募商船,即洪军由武昌东下数千之船舶,亦系商船,而两方均称为战舰,名实殊不相符云。咸丰三年春,九江陷,大臣向荣主张调外海战船至江南。五月,洪军北渡淮河,南围南昌,御史黄经乃上书请命东南各省督抚,各造战舰。北京朝廷指湖南为造船地,巡抚骆秉章不甚注意,然长江既为战地,此等内河适用之战舰,殊为当时之急务也。

威海水师学堂

创设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之创设,因湘军见洪军在南昌之战船,郭嵩焘遂以之说江忠源,此实权舆也。先是曾国藩闻湖北战船破于田家镇,乃连系木筏于湘水,载炮其上,横于水面,以为防御。及其移驻衡州也,就地遍访造船术。咸丰三年十月,北京朝廷命彼率战舰出征,以援武汉。羽檄旁午,一日数至,国藩不出发,人人疑其逗留,国藩叹曰:“今敌人横断江湖,若无舟楫,难与争利害;且一旦出师,当为东征不归之计,九江以上数百里,一城未为我有,如何以仓卒召募之众,残缺不完全之武器,徒步数百里,而当百万之强敌也?”既而国藩博访之余,参以己意,改造商船,试验发炮,船果不动摇。造船经费,即取供给江南大营之饷银八万两。仿照广东船式,增置桨坐。又由广西招致褚汝航、夏銮等,分设一厂于湘潭。船成后使长沙黄冕观之,冕曰:“予阅船多矣,从无如此整齐者。然长江港汊纷歧,敌船容易隐匿。江南小战船有名舢板者,每营添设十艘,可充搜索窥探之用。”国藩即采其说,更改营制。四年二月,舰队告成,大小二百四十,辎重炮船百二十,辎重民船百。水兵五千分十营,设粮饷本部于舟中,器物、食用、工匠毕备。合陆军五千,由衡州出发,浮湘水东下。

靖港之失败

水师已过洞庭,至岳州城下,适当别将王珍溃走,敌弃船上陆,夺靖港据之,遂陷湘潭,省城长沙陷于敌中。水师十营皆至,推彭玉麟定计,彭曰:“率五营直向湘潭,明日请国藩率五营继之。”当此时,国藩不履行彭约,轻向靖港,立令旗于靖江岸上,声言退步者斩。然毫无效力,兵皆绕旗侧而退,国藩愤而投水,从者救之得不死。既而还长沙,接湘潭水陆大捷之报,然国藩以此回战争之经过,知弊在不精练,遂裁汰其一半焉。

武汉恢复之战

长江水师之利,于恢复武汉见之。国藩渐次由洞庭驱逐敌船,恢复岳州,收嘉鱼,遂图武昌。水师勇敢,直下武汉之中流,破坏沿岸之敌砦,与由西南包围省城之罗泽南军相呼应,最为有力。敌人顾虑水师,约有二点,一、破坏彼等退路之船舶;二、目击湘军之勇猛是也。湘军乘舢板,突击之时,皆露立而进,若俯首避弹,则以为耻。水师之首将,彭玉麟以外,尚有杨载福。八月,湘军收复武昌。十月,与太平军之前哨,会战于田家镇。

罗泽南(1807~1856),字仲岳,湖南湘乡人,湘军首领之一。曾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积功累擢官授浙江宁绍台道,加按察使衔、布政使衔。

田家镇之战

曾国藩恢复武昌,欲一举而复太平军根据之地,乃舍武昌,赴田家镇。此地为张亮基、江忠源战败之地,当扬子江之北,诸山峻立。江南有大山,名半壁山,三面斗绝;山下有富池口,江水南趋,绕山东折,故舟行由田家镇,以避急湍之危险。先是咸丰三年,官兵失半壁山,太平军设坚固之要砦,北方由田家镇至蕲州约四十里之间,筑垒于长江沿岸,以铁索横江面,由半壁山以连田家镇。此计划原在防御湘军水师,有众十万守之。其主将为英王陈玉成,闻曾国藩东下,防御益严,即由江面横过之铁索,连系以舟,更作大筏,上列炮,以炮舰守之。其下流有五六千之船舶,是皆捉商船以运输粮食者。十月,罗泽南攻半壁山,大破之,由崖缒下,砍断江锁之一节,然至翌日铁锁复续。曾国藩令曰:“我水军为蕲州敌人所牵制,蕲寇与舟师相犄角,宜分船冲其下流,至半壁山,能与陆军合则破敌必矣。”彭、杨二将领命,顺流而下,敌人由岸上发炮,水师死伤不少,蕲州之敌船,果乘西风走守田家镇。彭、杨二人乃入陆师塔齐布之军,聚议合攻,以截断江中铁锁为目的。

彭玉麟像

彭玉麟(1816~1890),清末湘军将领。字雪岺、雪琴,湖南衡阳人。曾参与镇压太平军。死后赠太子太保,谥刚直。著有《彭刚直公奏稿》,《彭刚直公诗集》。

彭、杨二将截断铁锁

新锐之湘军,乃遇最后努力之机会矣。彭玉麟先备炉鞴、椎斧、炭剪之属,使刘国斌、孙昌凯领之。昌凯本系铁工,习锻冶术,使专事于断铁锁。彭又戒昌凯曰:“发炮勿仰视,直趋彼筏上,予亲为公等防御敌舟。”国斌近筏,推锁下之钳,钳落筏离,昌凯乃鼓鞴冶铁锁,锁断缆开,筏上之敌人溃走,溺水者甚多。杨载福即率三队冲入,突进下流。杨进至武穴,回船,掷火烧之,彭又烧敌船而下。会东风大起,杨乘风,彭乘流,敌益不利,几至全灭。翌日前军至九江,田家镇遂破。然湘军陆兵围九江,罗泽南之一队已攻击湖口,曾国藩统率一队方侦察鄱阳湖、湖口,敌人以坚固之浮桥连接两岸,湘军水师,一半被封锁于湖内,外江与内湖,遂致离隔亘四年之久。太平军置要砦于石钟山,屹立江岸,湘军形势,一时颇窘。

罗泽南死于武昌

内湖、外江两水师分隔,湘军之行动,不能一致。咸丰五年,太平军三陷武昌,则其时省城守备之薄弱,可以想见。汉阳上下,再入洪军之范围,清巡抚之号令,不出三十里。当是时,李孟群率水师一队,驻武昌附近,塔齐牵制九江,曾国藩驻屯南康,形势颇为涣散。罗泽南虑之,请曾国藩救武昌,其说曰:“武汉,东南之枢纽也,形势百倍九江。今两城久为敌据,崇阳、通城方面之敌,可自由出没于江西湖南矣。欲制九江之命,必由武汉而下;欲解武昌之围,必由崇通而入。”泽南遂以十一月,占领武昌西面之洪山阵地,然以敌人九江之援军方加入武昌,陷之不易。六年三月,援军又来,泽南要之,追及城门,城兵开门突击,泽南兵破,身亦中弹而死,弟子李续宾代领其众。十一月,湘军攻武昌,敌遂遁走,湘军乃再东下而占领九江城左右之地。

胡林翼像

武汉之固守与胡林翼

名将罗泽南未竟之志,今由胡林翼起而赓续之矣。胡谓平寇之要,不在攻战。彼自恢复省城以后,免附近四十六州县之租税,而复牙帖税,征盐税,收厘金,借以补充军资。胡当时献言之大意曰:自古用兵之地,荆襄为南北之关键,而武汉其咽喉也。武汉有警,邻疆震惊,南服均阻,无控制之术。昔周室征淮,先出江汉;晋武平吴,豫谋荆襄。据扼长江,惟鄂为要。今也四年之中,三陷武昌,四陷汉阳。夫善斗者,必审其势。今于武汉设立重镇,则水陆东征之师,武汉特为根本,大营有据险之势,军士无反顾之虞,军器粮饷之供给不绝,伤卒病兵之休养得所,平吴之策,必在保鄂也明矣。又彼就地方行政,言之如下,曰:“湖北地方官,多不得人。被扰乱之三十余州县,元气伤残,良莠不分;未扰乱之三十余州县,官仇人民,人民仇官。吏治不修,兵祸之所以起也;士气不振,民心之所以变也。上下交接,委之幕僚,官民之事,诿之门下。州县之所谓小事,即百姓之大事也;今日之所谓小贼,即明日之大贼也。予恐湖北之民,揭竿而起,不待发贼之再至矣。”林翼以考察之所得,经营湖北,幸总督官文为满人,听胡之言,大小事任之不疑。薛福成以此为胡之权略,巧于操纵满人云,然而湖北之屹然为重镇,则自胡林翼之保障始。

周室征淮,指周朝同淮夷的战争。淮夷是商周时期生活在我国东部的黄淮、江淮一带的少数民族,即今苗族的祖先。周朝曾数次同淮夷交战,著名的有周公东征、成王践奄、宣王东伐等。

晋武平吴,指晋武帝司马炎灭孙吴统一全国。

天京之内讧

天京即南京也。内讧之起,在天王之猜疑心,与东王杨秀清之跋扈。先是,南王冯云山死于全州,西王萧朝贵毙于长沙,入南京者,不过东、北、翼三王,及丞相秦日纲。就中东王杨秀清,威压全朝,内外机务,总揽于其手,不但北王不喜,即天王亦不快意。咸丰六年八月,捕东王杀之。或云系北王韦昌辉所刺杀;又按李忠王之口供,则云杨秀清要求与天王有同等之位置,故天王命北、翼二王捕杀之也。此事件之起也,不止杀杨秀清一人,并置全家徒党于死,一时所杀之男女,多至二万人以上。翼王石达开在安庆,见韦昌辉之虐杀,大怒,命其部下至南京,捕韦杀之。于是五王之中,前二王死于战役,后二王死于内讧,所余者翼王石达开一人而已。石为桂平县白沙人,家富,好读书,巧于用兵,或谓兵略出东王上。北王死后,彼代视朝务,众心悦服。天王忌之,专用安、福二王——安王即洪王长兄仁发,福王其次兄仁达也。二人擢用,朝中颇觖望。据李忠王口供,则彼等二人无才智、无识虑,徒崇奉天王而已。彼等每事挟制翼王,翼王遂弃南京而远征。李忠王口供有云:翼王出京之后,人心改变,政事不一。主上尝以被弄于东、北、翼三王之故,未敢信任外臣,唯专信同姓而已。当时人心有解散之势,所以不遽解散者,因清将声言捕杀广西人不赦,否则天京解散已久矣。此言亦颇有理也。

石达开塑像

安徽北半之形势

咸丰九年秋,江西、湖南二省,渐不见太平军之旗影。湖北有胡林翼,热心计划,粮饷充实;而前年由湖南入广西,转入贵州之翼王石达开,今又将北窥四川。当时湖北之盐由四川供给,胡林翼以所课之盐税,为收入之大宗,意欲曾国藩往剿之。而曾国藩以为建国号之敌,与流贼不同,今洪秀全踞金陵,陈玉成踞安庆,私立正朔以称王,此窃号之贼也;石达开由浙江至福建,由福建至江西,以入湖南、广西、贵州,是流贼也!捻匪亦流贼也。流贼则待其至,坚守以挫其锐可耳;窃号之贼则不然,必先剪其枝叶,而后拔其老巢。观彼等自洪杨内讧,凶焰久衰,唯陈玉成往来江北,与捻匪连结而已。安徽省之北半,糜烂日广,敌人粮饷,供给不断。予以为廓清诸路,必先攻南京;攻南京,必先占领安徽东北部之滁城、和州;欲取滁、和,必先围安庆。诚能围安庆,攻卢州,略取附近之州县,则何有彼之北窜乎?据其所云,则以占领安庆,为当务之急也。同时实行四路进取之策,第一路由宿松窥安庆,国藩亲任之;第二路由太湖潜山取桐城,多隆阿、鲍超任之;第三路由英山取舒城,胡林翼任之;第四路由商城窥卢州,李续宜任之。以上诸路,皆属安徽北半之地带,作南京之前卫阵地观可也。咸丰十年三月,曾国藩待其弟国荃之来营,驻于安徽之集贤关,适此时南京东侧之和春之江南大营新溃,国藩乃委其弟国荃攻取安庆,自引兵至江西、安徽之境上,驻屯祁门县。

曾国荃像

曾国荃取安庆

曾国藩之屯祁门,防敌之侵入江西也。敌果悉众围绕祁门,一时粮饷、通信之道几绝。有人劝国藩退师,国藩不听,以剑悬帐外,自矢曰:“去此一步无死所。”坚忍数旬,乃渐得脱云。曾国荃之安庆攻围军,当敌之正面,敌军来袭之猛烈,非诸路比:去年冬,受英王陈玉成之攻击以后,至三月又来袭。至七月,又率辅王、章王、干王等十余万众,以一半援安庆,以一半守桐城,由背后以胁国荃之军,攻扑亘六昼夜,力战却之,八月一日,湘军遂克复安庆省城。此城陷于洪军者九年,至此始得占领焉。而自江南大营溃后,政府任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控制东南四省,不别置大营。当大营陷时,左宗棠闻之叹曰:“天意其有转机乎?”或问其故,曰:“江南大营,将蹇兵疲,岂足讨贼?得此一番洗荡,后来庶可以措手耳。”据此批评,可见江南大营之有损无益,而综合前后事情,则曾国藩未任两江总督以前,约七八年之间,颇在困难之境遇也。